上次顾令勉送医,她没揭穿两名保姆的过失,也不知是否她们怀着感恩心理,在和女主人复述经过时为她说了什么好话,又或者是钟怡感激她当天对顾令勉的照顾,总而言之,从那天之后,钟怡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她的性子向来好商量,人退一步,她让丈三。
何况两人原本就没有深仇大恨,那些心结矛盾全为着维护朱翡真,然则就为了这点,她虽不至于和钟怡营造一家融洽局面,却也不好再闹得那么僵,毕竟在许多事情上,朱女士或多或少仍须仰赖前夫,最后她稍作打扮,下楼等候出行。
不一会,顾天成和钟怡也从二楼下来,保姆抱着顾令勉跟在身后。
双晴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看到和房地产有关的消息,自然而然想起了达陵西路的地皮,不知花落谁家,汪锦程有没有如愿得手?她起身,随同顾天成往外走。
想想父亲做这一行,很可能了解情况,便问道:
“爸爸,前几天达陵西路有块地挂牌,你知不知道被哪家拿走了?”
旁边钟怡听闻,惊奇地看看她,又看看顾天成:
“那块地不是你买了吗?”
双晴整个人愣住。
顾天成朝女儿笑笑:
“维州的房地产开发了这么多年,市区里的地所剩无几,每一块都很有价值,大家都想抢,爸爸也不例外,说起来拍卖会那天见到刘振鸿,他还提起你了。”
“谁?…啊,刘局,我是见过他一面。”
她的脑袋非常混乱,按说顾达集团参与竞标很正常,可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无奈刚刚病好,脑子运转有点迟钝,模模糊糊地抓不到头绪。
顾天成和妻儿保姆一辆车,双晴独自坐另外一辆,由司机驾驶出去。
她迟疑许久,直至到了半路,终于尝试拨打汪锦媚的电话。
没想到很快就被接通,但还没等她开口,汪锦媚率先一声冷笑:
“你爸还真是跟你一模一样啊,都爱抢别人看中的东西!我应该说有其女必有其父,还是该说你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双晴,我真他妈后悔认识你!”
她张了张嘴,胸腔堵得说不出话,哑口无声:
“锦——”
嘟嘟嘟嘟嘟嘟嘟…
她慢慢放下被挂断的电话,命运不留余地,友情真正走到了尽头。
沮丧地靠向椅背时,手机突然响起。
“顾双晴你在哪?!”朱翡真劈头盖脸,指名道姓,斥骂口吻极不客气。
她惊讶得很,往年这个时候,母亲通常都是趁年假难得,早早出国旅游去了,她前段时间情绪低落,这几天又生病,最近疏于联系,没想到朱翡真竟然人在维州。
“我在车上。”虽不明白母亲怒气何来,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明,“跟爸爸去酒店吃饭,妈你晚上有安排吗?要不要我过来——”
“吃什么饭?啊!我怎么忘了,每年的大年三十,顾天成都要孝敬岳父岳母的是吧?可是顾双晴我拜托你!你能不能醒一醒?你外公外婆早八百年前就死了!你跟别人一家三口去凑什么热闹?!还是你现在和他老婆好得很,也叫她妈了?!”
双晴无力地深呼吸,极为忍耐:
“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无端端发什么脾气?
“去哪个酒店?你说!”
她报上酒店的名字,朱翡真啪声就挂了电话,快得让她无奈,本想拨回去,然而知母莫若女,她太了解母亲的性格,正在气头上的朱翡真绝不会好好听旁人说话。
一路上思前想后,直到下了车,她还是没想明白,朱翡真对她发火所为何来。
钟家众人聚集在酒店外的花圃旁边,碰头后照旧是一轮热切寒暄,她夹杂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间,为着母亲莫名其妙的发飙,仍然心神不宁。
被姑姨婶嫂包围着的钟怡刻意带上几分关怀,对她说道:
“双晴,你公务员面试的录取通知寄来了没有?”
“双晴考公务员吗?”马上有人追问。
不意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只好笑笑,嗯了一声。
“也没见她怎么复习,笔试就考了第一。”钟怡含蓄地炫耀。
“那可真了不起!我早看出来了,这孩子特别聪明!”
在七嘴八舌的奉承下,她不得不虚怀若谷,打着哈哈。
小令勉攀附在钟怡的肩膀上方,仿佛感染到大众的欢欣,不停地挥动小手,一边笑眯了小眼,一边口水延绵。双晴见状,从包里拿出纸巾为他拭嘴,小朋友以为她逗自己玩,兴奋地朝她探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钟怡怀内咿咿呀呀挣扎。
钟怡一看就笑了,索性把他半推出去:“宝宝是要姐姐抱吗?”
双晴微为失措,只能接过小人儿,有样学样地抱在怀中。
“姐弟俩的感情好着呢。”旁边又有人夸赞。
走到酒店门口,遇上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双方互相避让,对面李证先离得较远,看见被孩子脑袋遮去半边脸的双晴,他咧嘴一笑,正要上前招呼时,就看见她侧后方的车子飞驶而近,当场刹停,一声尖锐的喇叭惊得众人齐齐回望。
双晴回头,见是朱翡真的车子,没来由地慌了慌,把顾令勉还给钟怡,向推门下车的朱翡真走去:
“妈——”
啪!
血气急剧往上震涌,脑袋瞬间晕了晕,原本发烧刚好,她身体还虚弱着,朱翡真这一巴掌又下了大力气,把她打得眼前金星乱舞,脸上火辣辣地痛,心口一片茫然。
“朱翡真!你疯了是不是?!”顾天成惊喝,快步走到被扇呆掉的女儿身边。
朱翡真满面怒容,瞪着双晴的眼内似欲喷火:
“疯的人是她!我今天就是来教教她,以后少管闲事,学会尊重一下长辈!尤其是她妈!”
“女儿怎么你了?平常你不给她找麻烦就不错了!她都多大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手打人算怎么回事?还说教她,你有资格吗?”
“顾天成你别忘了,这个不肖女我也有份!我是她妈,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她生出来!我想打就打,想教就教,轮不到你来指责!你要是对教儿育女有兴趣,不如去管管你的宝贝儿子,别拿我女儿当低声下气的保姆!”
钟怡听了脸一沉,冷声轻哼:
“你还记得是她妈?她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两天,你这个做妈的知道吗?”
朱翡真被问得一哑,可能觉得丢脸,瞬间恼羞成怒:
“她就算死了!也是我女儿!关你什么事?要你在这装好人!”
钟怡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继女,忍了忍没再回嘴,抱着顾令勉往里走。
双晴耳中持久的嗡鸣逐渐消退,被抽得粉碎的涣散知觉慢慢聚集回来,她抬起手,按在就要当场发作的顾天成肩上,示意他别和母亲一般见识,这里是公共场合,朱翡真的车子还横亘在不能停靠的酒店门口,闻声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绝不能让父亲在人前失态。
她勉强扯开如烙铁灼烧的嘴角,内里尝到了浅浅的血腥味。
“爸,你陪大家进去,我和妈聊聊。”
“还和她聊什么?小心她发起疯来又打你。”
“你说谁发疯?是啊!我不疯当年怎么会嫁给你?我简直是瞎了眼!”
双晴用力将顾天成扳转身,往前推出几步:
“爸你先进去!我一会就来。”
顾天成回头一看全是围观人群,终于冷静下来。
“你别跟她多废话,快点进来吃饭。”
看着父亲带同一干人走进酒店,双晴才开口:
“妈,你现在可以说说,我到底哪里、怎么不尊重你了吗?”
“你还有脸问我!”
朱翡真黑沉着脸,从包里翻出一个小东西,摔到她手上,转身甩上车门绝尘而去,双晴看着倏忽去远的车尾,呆愣半天,低头看了看手中的MP4。
她打开电源,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是段录音。
“沈先生——”流泻出来的赫然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彻底傻住,越往下听越觉怪异,有些话她记得自己不是那么说的,还有些话,那天明明针对的是沈承贤,怎么变成了她说“我妈——”怎样怎样。
重听一遍,终于了悟。
她想螳螂捕蝉,没想到反被跟随在后的黄雀啄了眼,那天她和沈承贤的对话,不但被坐在身后的女子录了音,还被剪辑合成,原意已经大变,然后不知怎么就被朱翡真“无意中”听到了,至于为什么会有谈话录音,以沈承贤的狡诡,自然能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难怪朱翡真会发那么大火,只是空有一身脾气,没有一点脑子,就算她这个女儿再怎么鲁钝,也绝不可能对外人那样损自己的生母吧?尤其那男人还和生母关系密切。
但朱翡真就是信了,不是尽信沈承贤,而是相信她自己亲耳所听。
双晴偏是把当天的录音删掉了,然而就算她没删,沈承贤先下手为强,一样可以狡辩,反诬她的录音才是事发后不甘心伪造的,只为了洗脱她自己。
现在就算她飞到天上银河,也已经洗不清。
她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出,握着MP4抱头坐在花圃边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天大地大,只求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角落,能让她远离世上一切。
酒店三楼的中式包房内,顾天成不放心地站在窗前。
钟怡抱着儿子走到丈夫身边,远眺一眼绿丛簇拥中久坐不动的蜷影,低声道:
“要不要叫小王下去带她上来?”
顾天成摇头:“先让她静一静。”
说完目光陡地一深,望定驶到花圃旁停下的车子。
呵气成寒的深冬,晴日难得,西下的斜阳挂在高楼矗立的顶角,把灰蒙蒙的半空晕染出一抹昏黄,迎着夕照走在冷冽刮面的凛风中,有种幽微温暖的错觉。
寇中绎瞟向酒店门口,远候在那儿的李证先朝他挥手离去。
他半蹲在俯首于膝的双晴面前,柔声道:
“乖,给我看看。”
手掌从纤细的颈下切入,抬起她沉晕的脑袋,脸上五指红印犹在,眸光空洞暗淡,仿佛在他到来之前,她身体里的某部分生机连同灵魂已经殒灭。寇中绎心口一痛,她万念俱灰的样子,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神经末梢。
他抓过她手心的MP4,打开听了听,精准地一把扔进了垃圾筒。
“为什么?”她迷茫低问。
为什么沈承贤要大费周折,陷她于不仁不义?
“你管得太多,过度保护你的母亲。”无疑是对方实施掘金计划的最大阻碍。
“你…怎么会来?”似乎不管她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她忍不住倾首,脸颊贴紧他的手掌,借一点温暖如春,安定疲倦的凡心。
“大仙告诉我你在这里。”他轻抚她肿痛的脸孔。
“过年你不用陪家里人吃饭吗?”
“本来要的。”
在一刻钟之前,接到李证先的电话时,他正准备驶上快速干线。
“小白兔她妈在酒店门口当众给了她一耳光,她现在孤零零地坐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我看着都觉得可怜,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没等李证先把饱含忧患的长篇大论说完,他已经直接切道掉头。
顾不上违规拍照,一路超车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她咧咧红肿的嘴角,笑容惨淡:
“小时候的书本和电视节目,常常看到在宣扬,父母对孩子的爱多么光辉伟大,为了孩子如何牺牲奉献,把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长大之后…才发现那是生活中最大的谎言,‘虎毒不食儿’‘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世上哪有不疼孩子的爹妈’,这些话通通都是假的。”
世上不知有多少成年人,根本枉为人父,错为人母。
揭去以爱为名的面纱,真相有时残酷得可怕。
看看全国各地热播的调解节目,多少做父母的当着孩子的面互相指责,大动干戈,都只顾一逞私己快意,有几个真正为孩子着想过?还有小时候,她家楼下住着一户人家,儿子才七岁,爸爸是货车司机,一不顺心就对儿子拳打脚踢。
最深的伤害,有时不是来自外人而是至亲,且终生无法摆脱。
“痛一下就过去了。”他摩挲她的脸,轻声安慰,“你没见过最绝情的父母。”
“哪种?”
“孩子一出生就抛弃他。”
说得也是,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还想怎样?
她看着他。
目光与她的相接,他不动。
她朝他一点点倾身,轻轻偎入他怀内。
“中绎。”轻吐出他的名字,她苦恼而认命。
“嗯?”他缓慢抬手,将她一寸寸环腰拥住,最后用力搂紧。
“我发现…我也没办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却听懂了,笑痕荡开,喃音如深谷微风。
“那怎么办呢?”
半边脸颊仍旧烫痛入骨,她闭目微笑,异想天开:
“要不我们私奔吧。”
寻一处净土,朝做神仙,夕死可也。
拜父母所赐,她从不相信天长地久,却愿此刻能和他缔造曾经拥有。
“看着我。”他抬高她下巴,审视她眼中的渴望,“你说真的?”
他询问时下颌绷紧,深眸秘光跳跃,有些什么蠢蠢欲动,仿佛只要她敢点头,他就会断然抛下一切,从此携她浪迹天涯,她心口一跳,下意识地转头望了眼酒店,父亲还在等着她进去才开席吧?自古以来,养育之恩都是人生最大束缚,为人儿女哪有真正自由。
“…假的。”她垂头丧气,不切实际的新年愿望罢了。
“手机给我。”
面对她满目的惨淡苍凉,他无法再考虑太多,成全她卑微的愿望易如反掌,接过她疑惑递来的手机,他调出顾天成的号码,在对方接通后朗声道:
“顾董你好,我叫寇中绎,是双晴的朋友,她现在情绪非常糟糕,看样子不大适合进去面对家里人和亲戚,我想带她到郊外散散心,不知能否征得你的同意?”他以臂肘隔开她反应过来后急夺电话的双手,另一只手将她扯立起身,扣着纤腰擒紧在怀。
那边沉默少许:“郊外什么地方?”
“东方森林天苑。”
顾天成一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有钱也买不到的东方森林天苑?
“最多三天,把我女儿完好无缺地送回来。”他略加思索后开口,扬手召来王准,指指绿圃处那双纠缠的人影,看样子得好好查一查,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寇中绎含笑把手机塞回跳高来抢的双晴手中。
“别那么小气,花不了你几毛钱。”
“你疯了!我爸怎么说?”她惴惴不安,他这也太乱来了!
“他说为了感谢我,等新楼盘上市时给我打一折。”
“你瞎扯!”
“真聪明!”他赞赏有加,拖着她离开。
“寇——”
他勾手掩上她的嘴,盖住她的所有喧哗,把她塞进副驾驶座。
“自己绑好安全带。”
“你真是疯了…”
她喃声重复,犹自反应不过来,惶惶然坐好时臀部传来不适感,探手往下抽出一份报纸,标题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原来是关于达陵东路的出土文物,这则新闻她在顾令勉生病那天曾经读过,他拿份过时的旧报纸做什么?她打开置物箱放进去,拉过安全带系好。
解脱地靠向椅背,没想到心愿成真,可以远离一切,她低声道:
“谢谢你。”
他怜惜地笑笑,没说什么,只给李证先发了条短信:
“朱翡真和那男人的全部材料,找时间送来给我。”
“我们去哪?”她问。
“九州四海,天地尽头。”他玩笑道,放下手机启动车子。
“你不回去陪家里人了吗?”她有点不安地看向他。
“我们现在就是回我父母家,他们喜欢清静,退休回维州之后,一直住在郊外。”
她大惊失色,以至连说话都结巴。
“你…这时候…带我去见你爸妈?!”
“希望你不介意。”他回眸侧睇,深不见底。
她本能地用力摇了摇头,原本愁苦不堪的心口,骤涌起一股不可言说的欣悦,唇沿如春花绽放,牵扯到嘴角一痛,下意识皱了皱眉,痛楚复被笑容淹没,笑意由眉梢延展至鬓角,溢出手肘倚撑着的车窗外,连带漫天暮色都悄悄地明媚起来,时光再没有比此刻更好。
他手机的指示灯闪了闪,李证先回过来消息:
“你这是打算出手了?我会大发善心,给那老滑头点三炷香。”

第八章怜春之花明局
远离尘世喧嚣,享受称心宁静。
这是坐落在维州东郊十里,以天价著称的森林天苑,曾经名动一时的广告语,非得亲历其境,才知名不虚传,沿途参天大树掠过,密荫如织,烟岚似海,古典式样的灯盏在夜幕降临时亮起,氲光碎点,归雀投林的清脆鸟啼声洗心涤虑,一身尘埃如被净化。
双晴有种分不清时空的错觉,仿佛离开滚滚红尘,到了世外桃源。
驶过森林大道,眼前顿时变得开阔。
前庭后院的别墅疏密有致,矗立在平整石路与盎然树丛的交错中。
车道两边精心选植的景观树木,伞状树冠既可遮阴,又无碍视野,无须抬头,也能看见辽阔天空,带着夜色初临的透明,一两颗还未亮起的星子高远难及,无垠天幕向广袤的大地延伸,遥远的地平线处被暮霭浓浓笼罩,仿如时空尽头。
车子驶进缠枝铁门开着的庭院,在古铜栅栏内,秀木苍郁,错落掩映,园中一幢三层高的别墅,东侧蓝池碧底,西侧花锦盈枝,一楼云纹镶边的红木大门外石阶下,露天摆放着金丝楠木根雕茶台,台面上放置着整套暗泽浸润的古雅紫砂茶具。
双晴不禁浮想,在秋日和煦的午后,取出壁橱里珍藏的青瓷碟子,盛上一两件中式名厨制作的点心,就着一盏温香好茶,慢悠悠地回味齿颊芬芳。
一生中最舒心的时刻,大概莫过于此。
寇中绎有着这样的家世,有件事她却不解了。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那为什么你买房要坚持贷款?”
星宇豪庭的复式套房,大抵只是这座独立庭院的售价零头,既然父母只得他一个儿子,且显然能够轻松支付,别说区区一套复式,就算再多几套,应该也会乐于购在他名下。
“你不说我忘了。”寇中绎避重就轻,“见到我爸妈,别提起这事。”
她跟在他身后踏上台阶。
“为什么?你是瞒着父母自己在外面置业?”
“我想用我能挣到的钱,买一套属于我的房子,有什么问题吗?”他强调每一个“我”字,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
“别这么嫌弃地看我,我不是没毕业吗?等我工作了,也会自力更生的。”
他“啧”的一声:“是吗?我拭目以待。”
“你买房原本是为了结婚,那是不是连这一点你爸妈也不知道?”
“小姐,我没印象我和你说过,我买房是为了结婚。”
他绕过玄关,大步往里。
“锦媚和我说的,结婚是人生大事,你为什么不告诉父母?”她锲而不舍。
他一时语塞,顿了顿,轻描淡写: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
既然不一定结得成,又何必大张旗鼓,传到路人皆知。
后来的结局恰恰证明,按下不提是对的,世事如棋,一日举棋未定,一日情势可能急转直下,这道理已被杨竞彤和他在内的无数人印证。
她却瞬间抓到要点,深入紧逼:
“你是说——你以前的女朋友没见过你父母?她不知道你真正的家在这里?”如果双方曾经碰面,商谈过结婚细节,他买房子的事定然瞒不过双亲。
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尖锐的问题,他索性避而不答,加大步伐想甩掉她。
她紧跟上去,压低声音:
“为什么你一直不带她回来?你不信任她吗?还是那时你不是真心想结婚?”
“双晴。”他倏停轻喝。
她收势不住,撞上他的脊背,磕到了鼻子,痛得呼气。
他回身冷睇她:
“闭嘴。”
她不服气想争辩,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听话合上,眼内流光抹闪,如果两个人真心想结婚,一定结得成,之所以结不成,定然是因为有人爱得不够。
至于是谁不愿为谁牺牲,已经不必追究。
此时此刻,他带回来的人是她。
她乖乖闭嘴,跟着他穿过格局大气的客厅。
垂壁画卷以描金的古木轴心挑起,磅礴山水扑面而来,廊道品设疏朗,字画间垂,当中一幅三米高的行书“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笔势恣纵,意境阔达。
其余是被岁月熏染得陈旧的水墨画,或孤禽,或竹石,或莲鱼,运墨简淡苍劲,清逸妙横,她觉得似曾相识,不禁多看几眼,当跨过横屏间隔,光耀明亮的餐厅赫然入目。
座中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看见两人进来,拉开椅子起身。
两鬓花白的寇戎飞体魄高健,着一身黑色宋锦裁出的对襟云纹唐衫,目光练达深邃,妻子胡秋悦身形小巧,穿着合体的墨绿暗花天鹅绒旗袍,以一支质朴的古银簪子别着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