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皱着眉看了看他。安,我们从另一个出口下去。
两个女孩悄悄地溜到楼下,一出校门就笑着尖叫着向大雪奔去。
净在大雪里脸冻得痛红,她突然紧紧地抱住安,安,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想象在他的面前再次无声的崩溃。
我要告诉他我内心所有的不舍和恐惧。
手指上粘稠的粉末,是蝴蝶翅膀上没有颜色的血液。
我冷静地谋杀着它们。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我。
让我丧失着自由,感觉窒息。
可是现实中,我只是一个长期不接触阳光的女孩。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色布裙,写稿至深夜。
所有的激情和想象变成心底溃烂的伤疤。
放假回家,林来看我。
我们出去散步,漫长的安静的散步。
沿着河边空阔的大路,可以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
夏天的夜空是繁星灿烂的。凉风如水,空气中到处是植物潮湿的气息。
我们走着,没有很多的话。也不看彼此。
在稻田边的田埂上,坐下来休息。寂静的夜色象一张沉睡的脸。
林说,我一直都想有一天能够有一个农场。
我们在一起,你生很多小孩,每天早上围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煮牛奶给他们喝。
我笑着听他说,看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握住。
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亲吻过去。
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知道。
发生的同时就在无声地告别。
他的电话在深夜的寂静里响起来。
还不睡觉?
失眠了。
你要好好睡觉,知道吗?女孩子这样对自己不好。
你干嘛?
真是任性的小孩。他在电话那端轻轻地笑。
这个耐心的男人,毫不理会我对他的敷衍和反复。
我听说过他为他的单位拉来巨额广告的事情,对于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男人来说,这并不是奇迹。
他通常过一星期左右打个电话给我,提醒我和他的约会。坚定而又不强求的机智。
我只是想见到你。安。相信我。
安在酒吧门口看见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平头,锐利的眼神,烟灰的衬衣。
他说,这里有你喜欢的音乐。你这个疯女孩。
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你居然搞得我很紧张。
他有点奇怪地说。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让我这样紧张。
那是你心中有鬼。安对他说话向来毫不留情。
音乐沸腾的狭小空间,弥漫着烟草味和激烈的音乐。
每一张忽明忽暗的脸,好象都是一张面具。
隐藏着残缺的灵魂来寻欢作乐。
只有音乐是真实的。
象潮水一样涌动,美丽而恐惧,把人所有的思想淹没。
安要了苏打水,坐在吧台边,她等待自己喜欢的曲子。
他看着她,她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和他说话就不发一言。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但有时候她的直接和不羁又让人困惑。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突然转过脸对他说。
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看着他的尴尬。
觉得你很特别。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互相了解。
是吗?她笑着。其实我是个特别无聊的人,你一了解就会没味的。
那就让我了解看看。
她放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和她的眼睛一样肆无忌惮。
不记得是否曾幻想过喜欢的男人。
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
我只知道如果他在,我会在人群里与他相认。
在命运的旷野里,也许没有彼此的线索,只是随风而流离失所。
像漂零的种子。
但是我的手里还有大把的时间。
在变得越来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
等着与他的相约。
等着他如约而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给另一个人。
林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
我等在夜色中,看着从出口涌出来的人群。
忽然感觉内心的惘然。
那个蔷薇花架下的少年,和无数个繁星灿烂的夏天夜晚,
以及夹在圣经中的发黄信纸,维系了我们整整十年的想象。
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缓慢的完美想象。
回想它,好象是一夜空幻的烟花。无声地熄灭。
我想着,我也许从没有爱过他。
我不知道爱是甚么。
但就在那个夜晚,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坚实可靠的东西。
我们向对方惶恐不安的伸出了手,灵魂如风,却从指间无声地滑过。
他送她回家。坚持送她到门口。
那就进来坐坐吧。她打开门。
满地的书,杂志,英文报纸,CD。一整个书架的书一直堆到屋顶。
房间里的一面墙摆满暗色的木质相框,里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
她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雾。
海面上寂静的日出。
乡间田野上的有鸟群飞过的天空。
还有她自己。那个神情淡然的女孩。
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铁轨边的碎石子上。
靠在咖啡店的玻璃橱窗边,窗外是暮色里的拥挤人群。在海边的单薄背影,风吹起她的发梢和布裙。
他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看她的照片。
照片洗得发黄,看过去散发颓废的气息。
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每年都出去。灵魂需要漂泊。
她赤着脚坐在一堆报纸上,一边翻着CD。
听音乐吗?最近我在听KAVIN KERN 的钢琴,还不错。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记得她的眼泪。
那个雨天,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雨水是冷的,而她的泪是温暖的。
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他说。嫁给我,我会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她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写这些稿子,只让你每天看看菜谱。
给我做饭,洗衣服。每天早点睡觉,不许你失眠。
她没有笑。
她看着他把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在她的头发上,象抚摸一朵花一样的小心。
那天你把那枝枯萎的玫瑰给我看,你说它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你遇见了我。
诺言,有谁能够相信诺言。
刚毕业的那段日子是激烈而压抑的。
想辞职。想离开这个城市。
和父母争执。突然对生活失望。
请假半个月,去了向往已久的华山。
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华山绝顶时,天已黄昏。
山顶上还有一个男孩子,拿着照相机在拍夕阳落霞下的起伏山峦。
我们都一样背着庞大的登山包,穿球鞋和肥大的布裤子。
他对我笑了笑,山顶上也就我们两个人。
寂静的天空已变成灰紫色,一只孤独的鹰不停地在我们的脚下盘旋。
喝点酒吗?他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庆祝一下我们来到了华山。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我们喝酒,沉默地观看夕阳。
直至群山沉寂,夜雾升起。
不记得说过更多的话。
分别时,他才突然说,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你的感觉是甚么。
我说,是痛。
为甚么?
痛过才会记得。
如果不痛呢?
那就只能遗忘。
在咸阳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我把明信片摊开在膝盖上,给林写了最后一封信。
林,我要走了。
把明信片投进邮筒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下坠,寂静而绝然。
压抑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幻想,苍白的华丽的幻想,原是这样一场生命里的不可承受之轻。
我再一次选择了等待。
大三的时候,安和净有了分别四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安记得初中毕业后,净第一次来她的学校看她。
她在重点高中,净上的是职高。
在操场边的草丛里,净告诉她,她的父母在闹离婚,家里出了变故。
松每天都到校门口来等我,安。他每天都来。
阳光倾泄在净的脸上,好象一片淡淡的阴影。
安想,就在那一刻,她们发现了彼此的沉默。
也许都等着对方说些甚么。诺言也好,安慰也好。
但骄傲和猜疑,象一条裂缝,无声地横亘在那里。生活已经不同。
她们都是倔强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在下雨的街头,安看到净在人潮后面向她张望。
湿漉漉的短发,抹了很红的唇膏。净看过去还是漂亮的心高气傲的女孩。
安听说过她的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母分居,找不到工作。
和松同居了三年,突然发现松在和另一个女孩来往。
净微笑地跑向她,她的手柔软地放在安的手心里,就象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我们淋淋雨好吗,安。净雀跃的样子。
可是这是道别。她们都知道。
净已决定去北方。
我打了他一耳光,安,是狠狠的打。就当着那女孩的面。
他的脸是苍白的。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完了。
我跑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安。那真的是很恐惧的一刻。没有心跳。一片空白。
他高考落榜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雨。
我在房间里感觉他在门外,打开门,他果然淋得一身湿透。
那时我自己也过得很不好。父母彻夜争吵,找的工作又不尽人意。
只有他在我的身边。
我想我是在那一刻决定和他在一起。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推给我的那个男人了。
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生活就是这样沉重和现实。
我第一次让他吻了我。在大雨中,我们两个都哭了。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的一生只希望有你。
他把我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父母离婚后,我们就同居了。
他去炒股票,日子一直不安定。
我去医院动手术的时候,很希望他对我说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他说他得先找到工作。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厌倦这份生活。
在手术台上,痛得以为自己会死掉。
窗子是打开的,看见一小片淡蓝的天空。
我问我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那双男人的手,是温暖的,也是残酷的。
他如何能让我堕入这样的耻辱和痛苦里面。
净看着安,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空洞得没有了一滴眼泪。
我一直幻想你会来看我。安。
只有你才能给我那种干净的,相知相惜的感情。
还记得那时我们挤在你的床上,彻夜不眠的聊天。
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发现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幻想你能来看我。
可是我知道我们都不会这样做。
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一样的脆弱和倔强。
我们走不了一生这么长。
我们都是女孩。
在昏暗潮湿的街头,我和净告别。
我说,我先走好吗。
在所有的分离中,我都是那个先走的人。
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他,这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
净说,好。
她站在人群中,穿着一条人造纤维的劣质裙子,寂寞的,孤立无援。
我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
净冰凉柔软的手指仓促地脱离我的手心,就象一只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飞离。
那一刻我的脸色突然苍白。
就好象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放掉的内心所有惊惶的恐惧。
幻想远离所有支离破碎的结局。所有让我心力交瘁的深情。
记忆中的阳光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头发上。
我忽然想问他,你真的懂得珍惜一个还没有老去的女孩吗。
她的梦想,她的疼痛,她所有的等待和悲凉。
女人的生命如花,要死去在采折她的手心里,才是幸福。
可是我们都还那么年轻。
还在孤单的守望中坚持。
我对林说,你爱她吗。
那是在市区中心的一个广场里,林给了我他的结婚请贴。
是他单位里的一个女孩,执意地喜欢他,甚至和原来的男友分手。
那时距离我写信给他的日子刚好一个月。
林在长久的沉默后,选择了仓促的婚姻。
时间久了,终会爱的吧。林轻声地说。
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我们在来往的人群里伫立。
一些隐约的记忆在风中破碎。
夏天夜晚的凉风,空气中潮湿的植物的气息,满天寂静的星光。
还有蔷薇花架下那个肩上落满粉白花瓣的男孩。
我恍然地伸出手去,却看到手上温暖的泪水。
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无声地打在我的手指上。
在林的婚礼上,我看着他给那个女孩戴上戒指,转过脸去亲吻她。
我的心里突然一片寂静。
我们在喧嚣的城市尘烟里告别。
我在人群中平静而孤单地走着。
繁华大街上的霓虹开始一处处地闪耀起来。
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看见我自己。
一个穿洗旧的白棉布裙的女子。一双明亮而放肆的眼睛。
渐渐地在寂静的等待里习惯了无言。
我的生活还是要平静地继续。
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后对着电脑给电台写无聊的稿子,一边放着喧闹的摇滚音乐。
偶尔会出去旅行,邂逅一个可以在山顶一起喝酒,看夕阳的陌生人。
或者和一个对我的任性会有无尽耐心的男人约会。
或者嫁给他,给他做饭洗衣服,过完平淡的一生。
我渐渐明白我的等待只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但是一切继续。
学生会的会议上,我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看见窗外的操场渐渐被暮色弥漫。
林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礼堂里回响。
伴随着女孩子宛转的调侃和清脆的笑声。
人群中,林是英俊而神情自若的。
他微笑着应对,机智温和,而又有着优等生的矜持。
我远远的看着他。
心里那种温柔的惆怅的东西,象潮水一样,轻轻地涌动。
可是我不动声色。
林突然回过头来问我,安,你有甚么意见吗。
我几乎是狼狈得摇了摇我的头。在众人的注目下,脸色苍白。
我习惯了在他的锋芒毕露下保持沉默。
从小我就是喜欢在一边察颜观色的女孩。
安静的,自闭的,封锁了所有的倾诉和激情。
可是我想跑到操场上去。
寂静空阔的大操场,暮色的天空中有鸟群飞过。
我想光脚穿着球鞋,再次奋力奔跑。
激烈的风声和心跳让我感觉窒息。
在晕眩般的痛苦和快乐中,感觉自己和鸟一样,在风中疾飞。
一次,又一次。
下坠
她在大街的扶手栏上已经坐了很久。盯着那幢高层大厦的玻璃门。直到眼睛开始发花。
初秋的阳光很温暖,象一只柔软的手抚摸在脸上。雨季刚刚离开这个城市。
空气仍然潮湿。
她听到树叶上残留的雨滴打在皮肤上的声音。饥饿使她的感觉异常敏锐。也许眼睛都会灼灼发亮。一切应该正常。她相信她的运气会比乔好。
乔最后一天离开是去丽都。她还在家里休养。乔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完黑紫色的口红。
她的嘴唇就象一片饱含毒汁的花瓣。乔说,老板打电话来,今天晚上会有台巴子来看跳舞。
我明天回来买柳橙给你。然后再去看看医生。
她走后的房间,留下一地肮脏的化妆棉。象白色的散乱尸体。一个月后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她等了乔整整一个月。
终于确信乔已经消失。
她们是在机场认识的。乔那天穿黑色的T 恤和旧旧的牛仔裤,戴豹纹边框的太阳眼镜。素面朝天,象个独自旅行的女大学生。
象所有跳艳舞谋生的女孩,在白天她们总是冷漠收敛的样子,看人都懒得抬起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乔会注意她。乔执意问她是否去上海。她的口袋里除了机票已经一无所有。
她说,她去上海找工作。海南在夏天太热了。
她们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厅里,喝冰冻咖啡。夜航的飞机在天空中闪烁出亮光。然后乔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臂。她转过脸去看乔。乔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嘴唇。乔的手指象蛇一样冰冷的游移。
乔说,你跟我走。她逼近安的脸。你是否想清楚。乔的手贴着安的皮肤开始灼热。她闻到乔呼吸中的腐败的芳香。然后看到乔的脸上,左眼角下面一颗很大的褐色眼泪痣。
她们在浦东租了一间房子。乔去丽都跳舞,每天晚上出去,早晨回来。整个白天乔几乎都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睡觉。快下午的时候,才起来吃点东西。或者出去逛逛街。安去丽都看过乔的演出。她穿着鲜红的漆皮舞衣,在铁笼子里象一只妖艳的野兽。男人冷漠地视线在黑暗中闪烁。在他们的眼里,乔仅仅是一个性别的象征。安局促地站了一会。混浊闷热的空气终于让她无法呼吸。
那天早上她不愿意让乔碰触她的身体。乔伸手就给了她一个重重的巴掌。乔非常生气。乔歇斯底里地咒骂她。把盛着冷水的杯子砸到她的身上。乔披散着长发,泪流满面,身上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终于她平静下来。她说,安,你不了解。有时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她抱住一言不发的安。她亲吻安的手指。你可以选择我或选择另外一个男人。但你无法选择生活。
这样的争吵常常爆发。她已经习惯。乔不喜欢男人。乔的内分泌失调,脾气异常暴躁。
乔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白天睡醒的时候,在房间阴暗的光线里亲吻她的肌肤。一寸一寸,温柔缠绵。她说,只有女人的身体才有人性的清香。女人其实是某一类植物。
乔问她,你是否爱过男人。她说,爱过。
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做了父亲。开始发胖。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才14岁。是非常英俊明亮的少年。爱了他整整10年。终于疲倦。乔说,有没有做爱。她说,只有一个晚上。预感到自己要离开他了,所以想要他。整个晚上不停地做爱。是他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想把自己对他十年的爱恋都在一个晚上用完。没有了。
乔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一样的空洞。
她在阳光下换了一种姿势。等待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她已经守候了他一个星期。
整个上午,她只吃了半筒发霉的饼干。乔的消失使她又回复一贫如洗的状态。她费力地咽着口水,想去除喉咙中余留的霉菌气味。她不知道那里是否长出绿色的绒毛。
她的白色棉布裙子已经洗得发黄。走进百货公司的时候,她的脸色因为长时间的隐匿而苍白。但一个小时后走出店门,她有了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蔷薇般的胭脂,珊瑚色的口红,还有眼角隐约闪烁的银粉。这些都是化妆品柜台的试用装。服务良好的小姐为她进行了试妆。而她的挎包里只有几块硬币。
说谢谢的时候,她在小姐的眼神里发现了某种轻蔑。但是这无法影响她的心情。在大街的人群和阳光里面,她感觉自己还是这样年轻。青春如花盛开。虽然能够温柔采折的人已经远走。整条大街散发着物质沸腾的气息。贫穷是一种可耻。乔说过,我们应该有很多钱,安。如果没有爱,有钱就可以。就这样她们在人潮里起伏。她们象路边的野花,自生自灭。开了又败。
22岁她离家出走。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想着时光会如广阔的田野伸延到远方。充满神秘和传奇。
命运握着手心让她猜测里面隐藏着什么。她的心情不安而振奋。不知道漂泊流离的生活从此开始。再也无法回头。而17岁就出来跑江湖的乔,只是淡淡地说,在你放弃的时候,你同时必须负担更多的东西,包括你对所放弃的不言后悔。
那么乔是否后悔过呢。乔最快乐的事情,是在巴黎春天里面,轻轻一挥手,就买下一双几千块的PRADA 的细带子皮凉鞋。植村秀的新款眼影。VERSACE 手工刺绣的吊带裙子。乔对殷勤的店员从来不正眼看他们。走在百货公司华丽空敞的店堂里,乔的脖子显得挺拔而雅致。也许这是促使乔从湖南农村跑到繁华城市的梦想。乔接受了支撑起这个梦想的代价。所以当客人把烟头扔到她的脸上,她会蹲下去,妩媚地把它放在唇上。
醉生梦死。乔说,生活会变得象一朵柔软的棉花。让人沉沦。但是没有尖锐的痛苦。
只要不揭穿真相。
下午五点左右,大厦的玻璃门流动的人量开始增加。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她刚好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但是他的确出色。虽然中年的身材开始有些松懈。一张脸还是英俊而敏锐。他坐进了了一辆黑色的本田。把挡风窗摇了下来。他看到了她,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跳下扶栏,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脚上穿的细高跟凉鞋是乔留下来的。走路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摆动。在脸上停留的男人的视线也在晃动。她维持着自己在晕眩感觉中的恐惧。
她走到了他的车窗边,她的两只手搭在车顶上,俯下脸很近地看他。她听到他的呼吸。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自己艳丽倾斜的容颜。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他说,上车吧。
有一度时间她想离开乔。
她喜欢男人比女人多。她和乔不一样。生活时而奢侈,时而拮据,还有乔的喜怒无常。
她感觉到乔对她的迷恋是一片冒着温热湿气的沼泽要把她吞噬。芳香而糜烂。温情而龌龊。
她在上海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空运公司做业务。打单子,联系客户。虽然工作很累,但是让她呼吸到正常生活的空气。白天出没的人和在夜晚出没的人是不同的。夜色中的人更象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