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暖暖一个人出门,去了医院。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了。暖暖坐了很长时间的车,照着地图找到瑞金医院。人很多,坐在走廊的靠椅上等着叫号的时候,买了一本画报看。画报上有一组特别报道,一大堆可爱小宝宝的照片,下面是他们的父母对他们出生的感想。暖暖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宝宝,是个小男孩,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他的妈妈说,黑黑瘦瘦,眼睛又大,象个ET.问医生为什么会这么难看,医生说,还没有穿衣服嘛。的确是个很象ET的小宝贝。暖暖怜爱地看着那张照片。微笑的。
化验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暖暖没有太大意外。医生问她你要它吗。暖暖说我回去想一想。走出医院的时候,她把那本画报紧紧地抓在手里。她想也许是个男孩子,会有和城一样的手指和眼睛。在路边的电话亭里,她给城打了手机。她一直都记得这个电话号码。这是他们分开后她第一次打给他。城在办公室里,暖暖在电话那端静默了很久,然后她说,城,我想见你。你可以出来吗。
还是在淮海路的百盛店门口。一样的暮色和人群。远远地看见城,一样地穿着旧的白棉布衬衣和牛仔裤。脸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的英俊和锐气。暖暖想,这真的是个和林不一样的男人。林每天都西装革履地去三十多层的大厦上班,已经放弃掉了他的锐气。而一个没有锐气的男人是让人感觉寂寞的。
城说,暖暖你好吗。他俯下脸看她。他的安静的目光象水一样无声地覆没。暖暖看得到里面的宛转和疼痛。但是在黄昏的暮色里,他们只是平淡地对望着。象任何两个在人群里约会的男女。
我好的。城。今天是我的生日。暖暖侧着脸微笑地看着他。要我买礼物给你吗。要啊。
他们走进了百盛。暖暖走到卖珠宝的柜台前,淘气地看着他,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买什么好不好。城说,没问题,我带着信用卡。暖暖看了半天,然后指着一枚戒指说,我要这个。那是一枚细细的简单的银戒指,打完折以后是20元。
城说,暖暖,我想买别的东西。不要了,城,我们是说好的。好把。城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叫店员用一个紫色的丝绸盒子把它装了起来。把它放在暖暖的手心里的时候,他说,嫁给我,暖暖。他微笑着模仿求婚者的口吻。暖暖说,好的。然后她看到城的眼睛里突然涌满了泪水。
小可好吗。暖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是在比萨饼店里。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的霓虹和夜色。她希望我去美国读MBA.她姑姑在加州。一直叫我们过去。可是我不喜欢。
我知道。暖暖说,你是散淡的人,和小可是不同的。
而且我不放心你,暖暖。他低下头,有时我希望你尽快和林结婚,让我可以灰心,可有时我担心你不幸福。你会一辈子让我心疼。暖暖微笑地看着他,如果我想跟你走,你要我吗。城握住她的手,暖暖,有很多次我梦见我们一起坐在火车上。我知道我带着你去北方。路很长,可是你在我的身边。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刻。甚至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
我们可以吗,城。暖暖看着他。
可以的,暖暖。如果我们彼此都坚持下去,能够背负这些罪恶和痛苦,我们可以离开上海,离开一切。只要我们两个人。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我一直在失去你的恐惧里。暖暖。上天给我的任何惩罚都不会比这个更令我痛苦。
他们在明亮的地铁车站里等着最后一班地铁。
城说,暖暖,你尽快考虑,给我一个电话。我会处理和林和小可的一切事情。如果能够和你在一起,我愿意为你背负所有的罪恶。
暖暖说,好的。她看着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手指冰凉,心里钝重地疼痛起来。抱抱我,城,请抱抱我。城在人群中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地说,暖暖,我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的离别,或者让我一生都拥有着你,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他的手指抚摸到她背上的头发,长长的漆黑的发丝,象丝缎一样光滑柔软。暖暖微笑着看着他,我努力地把它们留长了,城,我要用它们牵绊着你的灵魂。一辈子。
暖暖回到家的时候是深夜。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西装没有脱,地上堆着一些啤酒罐。
暖暖蹲下去,用手抚摸他的脸,然后林惊醒过来。暖暖,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下班回来第一次没有见你在家里,你让我很担心。
林,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暖暖平静地看着他,她的脸象一朵苍白而艳丽的花,在黑暗中散发清冷的光泽。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我有了孩子。可能不是你的。我想回家。
林惊异地看着她,为什么,暖暖,你在和我闹着玩吗。
不是。暖暖说。我不想让我们活在阴影里面,这对你不公平。如果没有孩子,我本来想就这样下去。可现在不一样。如果依然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我是有罪的人。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地生活。你知道。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的细节。我只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因为我曾经爱过你。因为我已经不再爱你。
1999年8月一直在告别中
回家的航班是晚上九点。暖暖独自等在候机大厅里。外面下着细细的雨。
她没有给城打电话。不告而别也许能给他和小可更多的安宁。甚至她都不愿再让自己回想带给林的崩溃和伤害。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够做的的事情。时间会磨平一切。
这一刻心里平静而孤单。陪伴着她的是来时的行李包,脖子上用丝线串着的那枚银戒指。和一个小小的生命。属于它的时间不会太多。她轻轻的把自己的手放在身体上。HI,小ET.她笑着对它说话,你会和我说再见吗。我们要和这么多的人告别。爱的,不爱的。一直在告别中。
1999年9月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
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暖暖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黄昏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出去散步。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走到郊外的铁轨。那里有大片空旷的田野。暖暖有时坐在碎石子上面看远处漂泊的云朵,有时在茂盛的草丛中走来走去,顺手摘下一朵紫色的雏菊插在自己的头发上。漆黑浓密的长发,已经象水一样地流淌在肩上。
她感觉到内心的沉寂。所有的往事都沉淀下来。偶尔的失眠的夜里,会看见城的脸,在地铁车站的最后一面,他搁着玻璃门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地铁呼啸着离去。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明亮的灯光。苍白地照在失血的心上。她独自在那里泪流满面。
他说,我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的离别,或者让我一生都拥有着你,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
她只能选择离去。因为不愿意让他背负这份罪恶。她已经背负了一半。于是就可以背负下全部。
在医院的时候,她终于放肆地让自己流下泪来。不仅仅是因为疼痛。她知道她终于割舍掉生命中与城相连的一部分。他们永远都可以成为陌路。
她开始去附近的一家幼儿园上班,兼职地给小孩子弹弹钢琴,教他们唱一些儿歌。
生活是单纯而寂静的。空气中开始感觉到风中的清冷。她常常穿着洗旧的棉布裙子,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只有一头长发象华丽的丝缎。甚至很少上街,除了上课,散步,她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也不认识任何的成年男人。除了陆。
陆是罗杰的父亲。罗杰是班里最淘气的男孩子,他的母亲在5年前和陆离异。陆对暖暖说,罗杰常对我说,他有一个有着最美丽头发的老师。暖暖微笑地站在阳光里,白裙和黑发闪烁着淡淡的光泽。那一天他们一起走出幼儿园。罗杰在前面东奔西窜。暖暖和陆一起走在石子路上,陆惊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她悠然地抬头观望云朵,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
1999年10月要嫁了,因为已经为你而苍老
一个月后,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对暖暖说,你是否可以考虑嫁给我。
暖暖看着他。他是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她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知道他很有钱,但并不显得俗气和浮躁。剪短短的平头,喜欢穿黑色的布鞋。不喜欢说话,却可以在一边看她用钢琴弹儿歌数小时。
暖暖说,为什么。陆说,我想你和别的女孩最大的区别是,你的心是平淡安静的。这样就够了。我见过的女人很多。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心情是安宁的。
他看着这个素净的女孩。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同寻常的经历,你可以保留着一切,不需要对我有任何说明。我只希望给你稳定安全的生活,我们各取所需。你不觉得这是最明智的婚姻吗。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她如丝的长发。你的头发美丽而哀愁。就象你的灵魂。可是你可以停靠在这里。
举行婚礼的前一晚,天下起冷冷的细雨。
暖暖打开长长的褐色纸盒,里面是陆从香港买回来的婚纱。柔软的蕾丝,洁白的珍珠,是暖暖以前幻想过的样子。可是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肯定要嫁的人是林。陆还订购了全套的钻石首饰。他说,你脖子上那枚银戒指已经挂了很久。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把它换下来。你可以带着它。
可是也不是太久,只不过是三个月。暖暖想,为什么在心里觉得好象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呢。她抚摸着那枚小小的银戒指,它已经开始黯淡。这是城送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那时候他们是在上海的大街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和一次注定要别离的爱情。
暖暖彻夜失眠,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然后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床边的电话铃响起来。暖暖想自己是在做梦吧,一边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拿起电话筒。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电话里面沙沙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暖暖。他叫她的名字。
城,是你吗。暖暖觉得自己还是醒不过来。她真的太困了。可是她认得这个声音。只有一听到,就会唤醒她灵魂深处所有的追忆。线路不是太好,城的声音模糊而断续,他说,暖暖,我在美国加州。我走在大街上,突然下起大雨。
我以为我可以把你遗忘,暖暖。可是这一刻,我非常想念你。我感觉你要走了。
电话里的确还有很大的雨声。地球的另一端,是不会再见面的城。暖暖说,城,我要嫁人了。因为我已经为你而苍老。
城哭了。然后电话突然就断了。
暖暖放下电话。她看了看黑暗的房间。她想,自己是真的在做梦吧。城会有她的电话号码吗。可是摸到自己的脸,满手都是温暖潮湿的眼泪。
他们似乎从没有正式地告别过。而每一次都是绝别。
1999年12月一场沉沦的爱情。终于消失。
圣诞节的时候,暖暖收到林的一张卡片。他说他准备结婚。另外城和小可都已出国。
在信的末尾,他说,暖暖,我想我可以过新的生活了,我可以把你忘记。
暖暖微笑地抚摸着卡片上凸起来的小天使图案。她开始有一点点变胖,因为有了孩子,陆坚持不再让她出去上课,每天要她留在家里。
罗杰快乐地在家里跑来跑去,和陆一起准备打扮一下那棵买回来的圣诞树。陆在客厅里大声地说,暖暖,你不要忘记喝牛奶。暖暖说,我知道了。这就是她的婚姻生活。平淡的,安全的。会一直到死。
端起牛奶杯的时候,暖暖顺手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很奇怪的是,今年的圣诞,这个南方的城市开始下雪。是一小朵一小朵雪白的干净的雪花,安静地在风里面飘舞。在冬天的黑暗而寂静的夜空中。
暖暖看着飞舞的雪花,突然一些片段的记忆在心底闪过。遥远上海的公寓里,弥漫着百合清香的客厅,黑暗的楼道上,城激烈的亲吻,还有隔着地铁玻璃的城一闪而过的脸,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个英俊的忧郁的北方男人,可是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模糊而温柔的,提醒着她在世纪末的一场沉沦的爱情。
可是心里不再有任何疼痛。
他终于消失。
附:失眠
安妮宝贝
凌晨三点。
黑暗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逐渐静止下来的雨。潮湿的空气,和这个不符合梦想的世界。
对一个失眠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安慰。
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喝冰冷的水。
吃了三颗药片。
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苍白而枯萎。
沉沦和放纵没有带来任何期待。
你想着自己还拥有的一些东西。例如往事和诺言。
你想你是病了。你的胃和灵魂一样焦灼空虚。
绝望是阴影无所不在。
可是在夜色里你是丧失了语言的花朵。
发不出任何声音。
也无法入睡。
我是一只鱼转制作网站佚名
漂亮女孩
安妮宝贝
我觉得我文字里的女孩是漂亮的。是我的观念中的漂亮。
她们一般只有两种装束。夏天是白色的棉布裙,光脚穿球鞋。冬天是旧的仔裤,黑毛衣和大大的男装外套。头发是长的,有时候会扎松松散散的麻花辫子。
比较典型的是小说《一个游戏》里面所描写的:穿着脏的仔裤,裤管卷起,边缘已经磨得起须。男式的黑色毛衣,空荡荡地裹在身上,能从领口看到脖子的肌肤。羽绒外套,球鞋。苍绿色的贝纳通棉围巾,很皱。黑发凌乱,脸上的皮肤很干燥,有起皮的碎屑。
但是没有任何化妆。
这样的女孩,看过去常常让人感觉暧昧和模糊。她是神情是淡漠的,但你能感觉到她内心潮水的暗涌,也许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候,她会突然地激烈,让你窒息。看过去总是有一点点落拓,一点点纯真。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脆弱。常常沉默不语。但你知道她是一颗诡异的植物,会开出迷离的花朵,散发辛辣的气息。
我把对女性的审美观,用一种极致的方式,建立在我文字里的角色里面。就如读者所言,我所有的小说,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名叫安的女子。一个名叫林的男人。他们辗转于不同的情节和结局,在时光和情欲的路途上颠倒流离,始终未曾逃脱宿命的手心。
而真正的主角永远只是一个女孩。林是模糊不情的陪衬,就像一片浓重的阴影,在拍照片的时候,会显出人物的孤独感。他们的关系就是如此。他们之间的爱情因此而显现出本质来。残酷的。并且无法靠近。
因为我的自恋,我文字里的女孩,永远都是独自在拍着一幅幅被衬垫着的照片。很寂寞。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光脚穿球鞋。在夏天我穿细带子的凉鞋,不穿丝袜。因为我喜欢小腿和脚趾裸露在阳光和凉风中的感觉。有时候,会尝试涂珍珠色的指甲油,让干净的指甲闪烁出一点点明亮的光泽。
这些小细节常常会令自己心情愉快。
但是我的小说里的女孩是穿球鞋的。虽然一样的喜欢光脚。在E-SPRINT的专卖店里,曾经看到一张广告画。夏天深绿的树荫和斑斓的花丛下,几个年轻的女孩挤在一张木椅子上晒太阳。她们穿的是印着小碎花的布裙,头发卷曲浓密,神情懒散,只是一律都穿着白色的球鞋。球鞋上沾着泥和草汁,是系带子的那种。露出光滑的小腿,小麦色的皮肤。健康清醇。
觉得照片拍得很好。ESPRINT的广告和BENNETON一样,常常有一种环保和崇尚自然的意识在里面。就像南京西路上BENNETON巨幅的人物广告画,总是干净的笑容,明亮的容颜,却让人感觉生命的可畏和珍贵。
看着那张广告画的时候,我想到,我要的那种美丽就是如此。 从来没有穿过套装和高跟鞋。会觉得它们像一个框子,而灵魂的某个部分总是因为不适合这个框子而被束缚得难受。喜欢自己能拥有一些不用费心去照料它,穿起来如鱼得水般的衣服。
一整个冬天,只需要几条旧的仔裤,几件黑色或烟灰的毛衣,加上大外套就能穿得很暖和自在。买过G-STAR的粗布裤子和男装外套,因为这个北欧牌子的款式,看过去像个随时处于漂泊路途中的人。那样的人,会在阳光下眯缝起眼睛深深呼吸空气中的花香。会在路边咖啡店里跷起腿来打瞌睡。会把喜欢的人推倒在墙上粗暴地亲吻她。会在风尘仆仆的路边扛着沉重的行囊搭顺风车。
在衣服上能够找到我们想要的某种理想的气息,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因此,为这些看过去好象是在路边顺手捡来的粗布衣服,付出不菲的置衣费。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名牌情结的人。从不去美美百货或者锦江迪生。但是喜欢G-STAR.虽然它通常男装的款式较多。
参加颁奖会的时候,穿着一条灰色的粗布裤子和黑毛衣走到舞台的灯光里面。灯光很刺眼,而我穿的洗旧了的衣服很暗淡。所以我觉得因此而很调和。那些近千元买来的布裤子或者翻绒皮鞋子,会狠狠地穿它们,把它们穿旧,穿脏。
我的论调是,贵的脏的看过去很旧的东西,都是有品味的象征。
衣服,鞋子,首饰,或者人物,都是如此。
在大街上,如果迎面看到一个漂亮女子,会看着她,和她擦肩而过以后,再转过头去看。如果在前面看到一个背影,那我必定会赶上去满足自己的好奇。
我的漂亮标准也许简单,但是又很挑剔。
觉得一个人的脸长得太完美无缺,实际上就是平淡。
喜欢的脸,是有一些属于个人化的小标记的。比如眼角下的一颗泪痣,隐隐闪烁着暧昧的情欲。鼻梁上的浅褐色雀斑,是一群淘气的小精灵。或者翘翘的鼻尖。或者是笑起来的时候眯得弯弯的眼睛。都有说不出的妩媚和灵性。
那些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女子,如果再加上衣着光鲜,举止矜持,总是让人感觉索然。就像我每次看到中国的模特儿,总觉得她们像高大的橡胶人。因为没有个性化的特质。这永远都是中国模特走不到国际舞台颠峰的困顿。而瘦小的KATEMOSS因为她的小雀斑和淡漠的眼神,让人感觉到衣服后面的生命力。有着强烈的表达力。
舒淇拍的REDEARTH的化妆品广告很漂亮。松绿的眼影,玫瑰红的胭脂,用在她的脸上,就是有着艳丽而天真的神采。眼睛明亮无邪,又隐含着小动物般的野性。好像一只小猫,等待着你的爱抚,可是在你抚摸它的时候,它又会突然地轻轻咬你一口。
这样的女子总是讨人喜欢的。你可以想象到,她不会对你遮掩什么或者吞吞吐吐。她会很直接,那种直接是纯真而尖锐的。你因为其中的纯真而不设防,所以就会因为其中的尖锐而受伤。所以这样的女子又是有杀伤力的。同时她又是情绪化的。她不会太压抑自己的感情。高兴的时候会有缠人的甜蜜,悲伤的时候会泪如雨下。真性情的女子,总是容易带给别人爱情的感觉。
我认为的漂亮也就是如此而已。
我是一只鱼转
七年
安妮宝贝
爱过,伤害过,然后可以离别和遗忘。
——— 题记
他常常会突然间地又看到她。
一个下着暴雨的夏天午后。房间阴暗潮湿。冗长的睡眠时他头痛欲裂。他恍惚地伸出手去,想拿放在地上的茶杯。寂静中听见喧嚣的雨声。
他看见她从关着的门外走进来。象以前一样,穿着松松垮垮的很大的牛仔裤,黑色的蕾丝内衣,一头海藻般的浓密长发散乱地铺在背上。
她安静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带着她一贯的懒散和颓败的表情。象以前早晨醒来的时候,会看见早起的她,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游荡。偶尔她深夜失眠,也会一个人神经质地在房间里走动。轻轻哼着歌,不停地喝水,或者走过来抚摸他的脸。
他看着她。这一次,他知道他们不会有任何言语。
为什么在爱的时候,心里也是孤独的。
有时候,他会思考这个问题。
争执最凶的时候,他拖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到卫生间里锁起来。
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她失控地哭泣和尖叫,用力地拍着门。
他毫不理睬,一个人自顾自地坐在地上看电视,抽烟。直到她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声音。
夜色总是寂静的。他闻着房间里淡淡的烟草味道,电视里的体育频道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她的哭泣渐渐微弱。他沉默地体会着自己的心在某种疼痛中缩小成坚硬的小小的一块石头。
有一次,他在地板上睡着。醒来时是凌晨两点,想起她还被关在卫生间里。
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她蜷缩在浴缸里,里面放满了凉水。她看见他的时候笑了,脸上的表情单纯而天真,好象忘记了所有的怨怼。
林,我会变成一条鱼。她轻轻地说。在黑暗中,他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她的皮肤是冰凉的。可是干燥得没有任何眼泪。
他沉默地把她抱起来。在黑暗中和她做爱。激烈的,想让她疼痛。想在她疼痛的呼吸中沉沦。
这一刻是最好的。
没有绝望。没有恐惧。
淡淡的阴影中,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她有时会仰起脸,似乎惊奇而陌生地看着他。
他把嘴唇压在她的眼皮上,吸吮到温暖的眼泪。她轻声地说,好象什么也没有。他说,是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会没有。
他们是黑暗中两只孤独的野兽,彼此吞噬寻求着逃避。
那年的8月,他带着她去医院。
她穿一条蓝色小格子的裙子,裙边缀着白色的刺绣蕾丝,光脚穿着一双细细带子的凉鞋。
那一年她17岁。他大学毕业进一家德国公司上班不久。
等着取化验单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大厅里走动的人群。浓密的漆黑长发,略显透明的皮肤。刚成年的女孩都象一朵清香纯白的花朵。脆弱而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