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荆无双在盘算怎么从袁氏手中抠出银子来,苏芳就跟在她身旁自然将她的一些想法听个清楚,听到她说去回春堂请大夫时自然而然就请了田大夫,还大略提了提荆无双的盘算。
所以,一切就是如此顺理成章,一点都看不出阴谋的味道,就连荆无双都以为是真事,更何况一点都不知情的袁氏众人了。
“这一千二百两还只是之前出诊费和药钱,这后面还得好生养着,人参、鹿茸、灵芝都是不能断的。”田大夫看荆无双越来越亮的杏眸,理着八字胡又恰好将之前荆无双撒的谎给圆了回来,真真让荆无双抬头看天是否有异象,对自己如此相帮。
再看袁氏,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好半天了才呢喃了句:“真的?”
“自然是真的,难道你们连老夫的话都不信?”说真的,田大夫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板起脸来看起来很是威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找证据的架势。
袁氏心口被个大石头压着,搞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千二百两银子,说多抵不上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说少,又能支撑府里三四个月的开支。
正犹豫着,厅堂外竟是传来了秦直的询问,“怎的请大夫了?是夫人哪不舒坦吗?”
“不是…”王嬷嬷被荆无双吓了吓没敢跟着进门,守在外面正好将前因后果简单地和秦直做个交代。
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秦直哪里知道袁氏的难处,蹙眉大步走了进来,扫了眼荆无双便直奔袁氏身边,给田大夫抱拳行了一礼,“能请到回春堂田大夫来府上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秦直是真的觉得荣幸!要知道,田大夫可是回春堂的活招牌,回春堂又是整个大启朝都排得上号的医馆。换做以前,别说是请田大夫出诊,就是捧着银子去求着看诊也得看田大夫乐不乐意。然而现在,他这才当职田大夫就主动上门给妻子看诊,这不是大大的长脸是什么!
对,秦直就是这么自信,真以为田大夫是看在他面子上才过府的。一脸傲气拽了半天文后很是大气地对袁氏伸了伸下巴,“夫人,不就是一千多两银子吗?难不成本官堂堂国子监典簿还欠账不成,还不赶紧给田大夫。”
“老爷,不是贱妾不给,实是府上没这么多现银啊。”袁氏藏在袖中的拳头捏紧,指甲几乎戳破掌心,带来阵阵疼痛。
如今的荆无双深谙一个道理,一棒子打死人虽然畅快但容易结下死仇,还不如温水煮青蛙让敌人慢慢掉以轻心的好。事已至此若是再逼得厉害些万一袁氏有个好歹秦瑞熙可就难辞其咎了,轻咳了一声给秦直行了礼,“原本老爷爷说过颐园和主院各不相干,无双也未曾想过要为难夫人。只是老爷也知晓瑞熙境况,颐园没有进项如何给瑞熙治病养伤;也是听说皇上赏下来一些东西才莽撞地过来想看看有没有些适合的能挑去抵些现银救救急,至于内务府出来的那些精品,无双是一点都不打算动的,只当是孝敬老爷和夫人了。”
荆无双这个台阶可真是送到了秦直的心上,在他心目中,没有内务府标记的都不足以彰显他的身份和地位,左右那些东西刘公公特意说过是给秦瑞熙的成亲贺礼,就是全给了颐园也是应当,现在荆无双还主动开口留一部分,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外面王嬷嬷,“你,带大奶奶去库房里挑。田大夫…”
他本来还想请田大夫和他去风月楼认识认识那帮新旧朋友的,不曾想才起了个开头,受不了他通身酸味的田大夫便催促苏芳带他去给秦瑞熙和季君落复诊。
荆无双是看透了秦直夫妻俩,事到如今也没人关心一句秦瑞熙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伤到了哪?原本都还觉得秦直通情达理想修复下双方关系的,心里带着气就一点都不客气。问王嬷嬷要了当日刘公公交予的礼单,指着上面的东西点了一长串,凭着她前世今生的眼光,点的这些都是不带标记可以任意贩卖的东西。
袁氏都不知道其中猫腻王嬷嬷又怎会清楚,见荆无双错开了好些一看就精致大气值钱的东西反而选了些俗艳的寻常东西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去,想着待会儿袁氏发火她也好劝一些。
荆无双一边清点东西心里也是在叹息,要是皇上把赏赐下来的那些华而不实的金银器具和一部分珠宝首饰全都换成现银多好啊,怎么着也值个万两白银吧。清理出来的也比预期要好一些,布料荆无双自己就有家绸缎铺子,估的价格肯定要比当铺高;药材类有田大夫在也不怕被压价;剩下的一小部分首饰放到当铺去也亏不了多少。
一堆东西凭着他们几人是肯定搬不完的,苏圆又多跑了一趟叫来了苏笛和苏芳,足足搬了三次才将东西全都弄到了颐园。正好赶上田大夫在秦瑞熙寝室门口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
荆无双吓了一大跳,胜利的喜悦都抛到了天边,提着裙摆急急上前,“田大夫,是瑞熙的伤有什么不妥当吗?”
田大夫抬头看向荆无双,眼神无比的复杂,使得荆无双更加惶恐,下意识转身就往秦瑞熙寝室跑。

第五十八章 个中缘由

田大夫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秦瑞熙时,他趴在床上,背上虽然有伤却是和季君落谈笑风生。苏三立一双并不算灵巧的双手在他沾满血迹的后背上犹疑,他分明痛的豆大汗珠不停滴落,却还是勾着嘴角言笑晏晏。
田大夫曾经去过边关,以烈酒退烧的法子还是他让苏三立应用到战场试验效果的。苏三立第一次进京回到庄子上后季君落身上的毒被绿豆汤冲散,秦瑞熙后背的伤虽狰狞他却是没发烧。不过,醒来的秦瑞熙让苏三立想办法弄晕他然后将背后伤口像缝衣服似的缝起来。当时,苏三立只当是秦瑞熙的傻病犯了,还是季君落和胡二坚持让他进城又请了田大夫到庄子,为的就是秦瑞熙所说那种“缝制”之法。
田大夫是个胆大的大夫,平日里行医也都常出奇招。这几年名气渐大几乎不会出诊,却是在苏三立磕磕碰碰将秦瑞熙说的那种方法说完后兴奋地无以复加,主动拉着苏三立赶往西山庄子。
田大夫一生痴迷医术,许多医治之法在人听来惊世骇俗,但遇上重伤趴在床上的秦瑞熙他才知道真正的惊世骇俗是什么。可是,秦瑞熙那些听似天方夜谭般的医学知识却令他如醍醐灌顶,许多以前不明白的关窍顿时透彻。更为重要的是,秦瑞熙还帮他完善了一个叫“麻醉散”的方子,愿意提供后背的伤势给他练手,就如秦瑞熙提议的那样用线一针一针帮他缝上了伤口。
本来,这当是一件值得流芳百世的好事情。只是随后季君落召他进了内室,名义上是请他看毒伤,实际上说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再之后田大夫就算是来庄子也是尽量避开所有人,当日治伤的手段也是忌讳莫深,至今也未向外透露只言片语,正因为如此,荆无双也只知道他是给秦瑞熙和季君落治伤的大夫。
田大夫和荆无双接触虽不多,但却在秦瑞熙那里知道她的重要性。来的路上苏芳简单说了下公主府的状况,人季君落和秦瑞熙关系如何先不说,就是田大夫也觉欠秦瑞熙人情,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轻而易举帮了荆无双一个小忙。
荆无双留在主院和袁氏等人继续周旋,田大夫便来了颐园。一来的确是要再看看秦瑞熙后背伤口的恢复状况,二来则是医学研究上有点问题想和秦瑞熙再探讨一二。不曾想颐园到了,也见着了秦瑞熙,却发现此秦瑞熙非彼秦瑞熙,虽然是一模一样的脸庞,但心智全然不同。若非见到了季君落,他肯定会怀疑秦瑞熙已是换了个人。
只是,见到季君落了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季君落悄悄将秦瑞熙转变的状况说给他知晓,并吩咐他秘密寻找解决方法。荆无双见到田大夫时,便是他被季君落打发到了门外,询问了胡二一些问题后陷入了一个无比迷茫的思想状态,哪里听得到荆无双的问话。
“媳妇…”荆无双进门就迎上秦瑞熙一双委屈的泪目。
旁边,季君落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我让你别哭了!”方才荆无双还没来秦瑞熙因为田大夫检查有些疼痛想哭被季君落一句话给压了下来,没想到见着荆无双的身影后,这家伙就不听招呼了。
“瑞熙,这是怎么啦?”虽然知道季君落会成为太子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没事的时候荆无双还会绕着走;可见到秦瑞熙可怜兮兮的眼神她就只顾得上心疼,眼中再无其他。
“刚才有个坏老头要脱瑞熙的衣裳,还捏瑞熙的头,表哥不拦着他还跟他一起欺负我…”秦瑞熙握着荆无双的手努力伸脖子想要把头埋到她肩头,结果却因为后背疼不得不放弃动作,泪流得更厉害了。
“在庄子里不都是田大夫给瑞熙治病的吗?瑞熙听话伤才能好得快…”对田大夫的医术荆无双还是非常佩服的,也不知道怎么治的,那么深长的伤口秦瑞熙没几日就能恢复精气神也是太出人意料了。荆无双没深究秦瑞熙话中对田大夫的陌生,温言软语劝了几句后见秦瑞熙一边抽泣一边怯怯看向季君落,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落少爷,你身体也还没养好,瑞熙这边有我照顾便是。”
话虽然像是关心季君落的伤,但荆无双杏眸里那责备是让季君落看得真真的,心里一股气憋着真是不吐不快,“难道就让他一辈子这个样子?”
许是方才和田大夫换了几种方法也没能刺激出秦瑞熙狡猾聪慧的那一面,季君落话说得有些重,让荆无双心里不由生气,也跟着大声了起来,“瑞熙这样子怎么啦!他单纯善良懂事,总比某些人目无尊长、反客为主、恩将仇报的好。”
季君落是秦瑞熙的表弟,之前在庄子上没听他唤一声“表兄”也就罢了;现在还一副看不上秦瑞熙的样子,也不想想他的小命是谁救的。荆无双真是越想越生气,扫了眼屋内没发现胡二等人的踪迹,扬声唤了声:“胡二、苏芳。”
听到门外应声,荆无双抿了抿嘴,“落少爷身子不适,还请回房多多休养。要是觉得颐园条件有碍调养,还请落少爷另寻他处。”
荆无双有一双大而圆的杏眸,偶尔会出现一丝让人读不懂的沧桑和落寞,但最多的还是流转着蓬勃生气,总是会吸引着看她眸子的人也跟着神采飞扬。在知道她和秦瑞熙关系的那一刻起季君落便歇下了最初的那一丝绮念,可看到她眸中燃烧的火焰情绪还是会心有所感,此时对上她眼中的责备和排斥,季君落心沉了沉。
她毫无条件护着秦瑞熙那竖起浑身尖刺的样子更是让季君落羡慕。羡慕秦瑞熙那样一个人竟然还有人如此回护,甚至都不会问对错就那么全心全意信任保护。
“单纯善良?”往常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季君落也忍不住冷嗤了一声,甩袖往房门口走去,走到门口脚步却又是一顿,转身目光越过荆无双看向那双湿漉漉的凤眸,“表兄,你快些好起来吧!”
“算你还有点良心。”目送季君落一瘸一拐出门往厢房走去,荆无双低呼了一声坐到了床边脚踏上,拍了拍胸口,哭丧着脸望向秦瑞熙,“瑞熙,昨日咱们才和他签了契约今日我就赶他走,会不会太莽撞了啊?”果然,还是没学会婉转行事啊!

第五十九章 殿堂之上

皇宫,作为大启朝最至高无上的所在,在世人想象中必然是金碧辉煌、奢侈至极,以为在里面生活必定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其实不然,京城虽然是一片繁荣国泰民安之相,但在大启朝广袤的国土上还是有许多天灾人祸的,周边大征战没有小冲突也是不断的。季盛登上帝位后兢兢业业二十多年无大过也无大失只能算个守成之君。好在他除了偶尔意气用事外还算是个好皇帝,后宫中嫔妃不多,也不喜铺张浪费之举,生活只能算得上锦衣玉食,实际上比些精于享受的人家还大有不如。
非但如此,寻常人家只需要操心衣食住行;做皇帝的却是事事操心、桩桩件件残精竭虑,偶尔一件顺心而为的小事情也许就能带来无法估量的大变故。
荆无双听秦瑞熙有一句每一句说些孩子话的时候正是季盛结束早朝回御书房之时。御书房内,负责皇帝西山遇刺之事的禁军统领朱成和副统领简平章屏息以待。
端起太监总管顺公公递到手中的上好春茶啜饮一口,紧皱的眉头终于是稍微舒展了一些,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位统领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两人站起身来,不用季盛多问,朱成便主动将这几日调查来的消息一一回禀。
当日,皇帝是微服出游,身边跟随的人并不多,原本他是打算和几个皇子叙叙父子情什么的,谁知道中途先是三皇子季君修吃坏了肚子慢了一程,又是二皇子季君雅体力不支落后半程,遇上山林中突然蹿出来一头猛虎时五皇子季君洋胆小怕事竟然将临时跟出门的六皇子季君落给推到了身前。
季盛被气得够呛,可等身前侍卫解决了突然蹿出来的老虎后他才发现一行三四十人的队伍被分散成了几人一组。紧接着便有一群蒙面人追着他杀,要不是侍卫勇猛,季君落指挥有方以及后面横空出现的秦瑞熙和胡二武艺高强他早已被斩杀当场了。
事后季盛是越想越气,君王的猜忌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先是将季君落丢给胡二,后对重新聚上来请罪的儿子和下属们宣布季君落是为了保护他被贼子掳走,多半凶多吉少。紧接着便以寻找被掳的六皇子为名展开了调查抓捕工作。
也合该那日同样纠结了三朋四友在席上打猎的各家公子哥们倒霉。禁军统领朱成乃是六皇子季君落的亲舅舅,接到皇帝命令后第一时间封了西后山所有通道,使得那些想要事败逃脱的蒙面人将主意打到了人员繁杂的公子哥队伍当中,改装换面混进去了不少。这些被禁军挡在山上的人都不知道原因何在,不少公子哥仗着家中势力根本不卖禁军的仗,冲突起来全都给送到了天牢里关着。
今日朝堂之上,季盛便是被这件事情给逼问得节节败退,要是再没有个结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
经过这几日的查访,禁军和府尹衙门已经能够确定事情和牢里那些世家子弟没什么关系;不过因为封山抓捕来得突然,还是查出了点别的东西,但都和刺杀事件无关,只是撞在这枪口上了少不得要多折腾些时间和银钱。
不过这几日的调查也并非无用功,至少禁军就在蒙面人身上发现了一些小线索,线索指向了十年前递上国书称臣的西凉小国。皇帝遇刺那日,三年前以游学为名义实则为“质子”的西凉太子公治康与友人在观音庙会出现过,而那位神秘的友人极有可能便是起源西凉闻名天下的杀手组织头目。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推测并无实据,就算季盛了解了也是无计可施。
考虑了会儿,季盛便让朱成和简平章酌情处置天牢中众人,并单独留下朱成说了季君落人已经回到京城的消息,让朱成私底下给季君落派几个可靠的人过去。
打发了朱成,季盛翻开桌上的奏折看了一会儿,突然合上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直在旁边守着的顺公公心里一跳,使了眼色将屋内另外两个太监给赶了出去,上前轻言细语安慰道:“皇上龙体要紧,切莫忧思过度啊。”
“朕怎能不忧思?若非大皇儿早逝,朕何必如此为难。一个个的人长大了心也跟着变大了!”季盛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神色透着十足的疲惫,他还不到五十,算是正当盛年,面对一个两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们却是觉得力不从心起来。此次刺杀事件明面上有朱成和简平章在查,暗地里他也有独属于历任皇帝人马查访,查访到的结果和刺杀没什么关系,但却有些让季盛失望之极的发现。
这个话题太过于敏感,以至于顺公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后背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好半天,才像是找回了神智,很明智地换了话题,“皇上,荣华公主府那边秦大公子和大奶奶已经回了府上,皇上还有其他的安排吗?”顺公公也不是对秦瑞熙有多好要帮着他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实在是现在皇帝的样子看着有些像要倾诉什么事情,顺公公虽然年过花甲,可他觉得这好日子还没过够,不想太早没了头。
还好,季盛脑海里瞬间闪过秦瑞熙挡在他面前代他挨致命一刀时那清澈单纯的眸子,里面除了见他的欣喜外就是单纯的濡慕,不参杂任何贪婪,也没有什么讨好,更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虽然只是一眼,却是让见惯了世间种种面目的季盛记忆深刻。顺公公如此提了句,他也便暂时歇了继续之前话题的念头,推开桌上的奏折站起了身子,“随朕去一趟慈安宫吧!”
顺公公心中一惊,十二年前,太后便避居慈安宫不出,皇帝也只是逢节气过去坐上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其实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有顺公公这样的贴身太监才知道皇帝和太后自从十二年前一次谁也不知道内容的争吵后几乎没有再见过面,每次皇帝过去不过是做个样子;太后也依然在慈安宫最内的佛堂内念经抄书,绝不往在正殿端坐的皇帝面前凑。
这不年不节的,听到秦瑞熙的名字皇帝要去慈安宫!为什么?

第六十章 深宫叙话

宋太后算得上是大启朝一个传奇人物,若非事情过去了四五十年又有皇家手段从中干预,相信她的事迹绝不会悄无声息黯淡下去。
已过花甲之年的宋太后并非出自什么名门大家,而是出身于京城往难七百多里的固州一个商人之家。
当年先皇兄弟二人一个为她遣散后宫三千佳丽,一个终身未娶郁郁而终,足见宋太后风姿过人气质卓然,就算成为被禁锢遗忘于后宫中的一介老妇,她的脸上也不见多少颓废衰败之相。
纵然年华老去,那份雍容气度和恬淡气质也是丝毫不减当年。
季盛来到慈安宫前,守在宫门的侍卫正待行礼问安被他挥了挥手阻止,只带了顺公公一人踱步沿着有些暗沉的青石路面往慈安宫主殿走去。
他从来没有这个时间来过慈安宫,也便从不知晓这正是宋太后做完早课在前殿和正殿之间花圃浇花锄草劳作的时间。措不及防的,宋太后那优雅闲适的动作就跃入眼帘,她面上带着微笑,时不时回头和身边的嬷嬷说笑两句,仿似根本没有被幽禁,她就是个普通人家满足无忧的老太太。
这和季盛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十二年的不管不顾会让宋太后变得极端变得阴晴不定,或者干脆成为个干瘪无生机的老太太。如此一来,他再告诉她可以见一见她外孙,她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
“皇上?”感受到被人注视,宋太后微微抬头,正巧见着神情迷惘的季盛,犹豫了下放下手中花壶,接过福嬷嬷送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一转身,“哀家还是去佛堂吧。”
“太后。”季盛下意识叫了声,他觉得他像个傻瓜,自以为惩罚了太后太后却是过得好好的,自以为愧对于秦瑞熙十二年不见他他却依然濡慕自己这个舅舅。如今的季盛和当年气盛的季盛不同。并不会因着这一时之气再和太后赌气个十年八年。这样的太后让他想起当年的养育之恩和让位之情,若没有宋太后的全力支持,他不一定能够成为太子登上帝位。
宋太后身形一顿,转身看向季盛,“皇上还想让哀家如何?”
“母后。瑞熙他成亲了!”一时间,季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宋太后那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眼神,轻咳了一声直接抛出了宋太后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虽然这些年宋太后永远都一副心死的模样,也没违背皇帝的意思去关心秦瑞熙的动向;但宋太后心里肯定记挂着这唯一的亲外孙。这是季盛和宋太后都心知肚明的。
这下,轮到宋太后身形一震,看向季盛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激动,“皇上是觉得哀家和荣华落到如今地步还不够?”
宋太后犹如实质的愤恨目光看得季盛一时心虚,不过他也知道当年是他太激进了些,受了旁人挑拨而铸下大错。他这不是打算弥补来了么。幸好花园里也就他和太后两人,身边跟的也都是各自最心腹的下人。
饶是如此。季盛也是浑身不自在,“朕,不是那个意思。母后也许久不曾见过瑞熙了,明日朕便让顺公公去传母后懿旨,宣瑞熙小夫妻进宫给母后磕头吧。”虽然让季盛承认自己有错很难,但不妨碍他会慢慢弥补。说了这句话后生怕会对上宋太后嘲讽怀疑的双眼,他竟是多的话一点都不敢说转身便走。
待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对门边恭立的禁军道:“以后,慈安宫不用再看守了。”
他不知道,他离开后宋太后久久呆愣没法言语。百思不得其解,“福儿,你说他这是试探哀家还是真的…后悔了?”
福嬷嬷回想着顺公公至始至终一如既往的表情,略有些犹豫。“皇上应该没什么恶意的吧?”
“对了,哀家差点忘了,你和顺公公本就是嫡亲兄妹俩,当初若不是顺公公帮你一把你也不一定能回我身边。若皇帝有什么恶意他定是会暗示你的。”宋太后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继而真心笑了起来,脸上多了不少褶皱,“那明日哀家真的能见到瑞熙?这么多年对他不管不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埋怨哀家。方才皇上说他成亲了?是什么样的女子啊。当初那秦直不过是个不知庶务的酸儒,空有一张皮相而已,荣华没了,宫里头不闻不问他能好好对待瑞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