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朝李氏笑笑,把手抽出,再从座儿上起身向前走了三步,双手交叠:“青竹明白,以下所说句句属实,愿皇后娘娘、长公主明鉴,今日我献茶后在小房门前遇着位宫人,年纪大概三十许...”她温言细语的叙述,条理清晰,每个疑点串联起来,说是巧合都没人信,接着垂眼又道:“清明登南屏山,我巧逢朱四姑娘,提及年后元宵祸事,她怀疑与我,虽已百般解释,但朱姑娘似乎仍旧以为我是谣言元凶。假设‘因’由此出,今日我怀疑她也合情理,何况事后行为蹊跷呢。”
创口被人扒开论长短,朱凤珊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眼中惊弱渐渐被怨恨替代,没等皇后开口急着反驳道:“顾姑娘长篇大论,最后是自家怀疑我与六公主,事情一码归一码,红口白牙令人不服!”
沈昙沉默观战许久,不禁眯眼儿观察顾青竹细碎的表情,见她眉梢均不曾动过,成竹在胸的与人对视,生平首次觉得,女子善言雄辩之姿,狡黠满满,如此深得自个儿心意。顾青竹在他眼中有多少可圈点的地方,李珠和朱凤珊便有多少惹人不耐的坏处,人之喜好如斯不公,不过对于李、朱而论,抛开家世样貌不谈,实在劣迹斑斑。
李珠以为她没抓着真凭实据,唱的出空城计来套话,心内笑了回,越发的有恃无恐,想着事未成,给顾青竹头上按个‘诬陷皇家子弟’的帽子也不错:“顾小姐要没个说头,我可不同意的。”
长公主暗暗叹息,根儿败坏了,再一味溺爱不修剪枝叶,哪儿长的出好苗子来?
“前面只我一人所见所思。”顾青竹不在意,把沈昙所查宫人和宫女的底细逐个说明,几时进宫、在哪个殿里伺候、家中人口、近期是否有不明来路的钱财、与谁见的频繁等等,事无巨细,开封府审案也不过如此:“那名宫人承认是六公主授意,临时把外人调来金明池伺候,两名宫女确实在宫内有登记,进宫前是朱府庄上的家生子,而物证...可能需要沈公子帮忙说明一二。”
李珠表现的尚算自然,朱凤珊可百爪挠心,先前千挑万选送过去,说拿刀片子抵在脖儿上也不会供出和朱家有丁点儿关系,这不到半天,全盘抖搂出去了。
其实倒还真冤枉她们,沈昙看作俊雅公子哥儿,但翻脸就变索命阎王,军里千锤百炼的煞气一开,二百多斤的汉子俱吓的直滚冷汗,女子能闭口不言撑上片刻,称得巾帼须眉了。
沈昙见提了自己名字,起身将香炉移至正中,雕花铜炉半人多高,用料分量十足,寻常两人方抬得动,在他这儿,白玉般的手指对准支架细细那么一掐,提起便走,步子却也半步不晃。
“这檀香混入迷药本不稀罕。”沈昙食指沾了点香料灰,再用拇指对着碾了碾,眼风顺着朱凤珊扫到李珠,明明笑着无端让人慎的慌,挑眉说:“可混入如此千金难买的迷药,却不多见,我特劳烦胡太医验测,既然金贵,顺藤摸瓜找的还容易些,再查下去,才知是城东良辰馆特有的檀香,特殊之用,赠与之人屈指可数,数得着的人中,就有朱大公子的名字。”
谋划时,李珠嘱咐要用最霸道的香,朱凤珊虽不懂,但忆起一次在后园子听自家大哥与小妾说起情话,提到有那助兴的东西,别的不论,朱家大郎衣着用物处处考究,不好的东西入不得他眼。她回去派忠心可靠的姑姑去妾侍房里翻找,在脂粉盒子夹层拿出两节,姑姑过了眼,先寻个丫鬟偷摸试用了回,果然见效,剩余的才落到朱凤珊手里。
她只觉有好坏之分,怎知道这东西还能查得到出处!
语毕,沈昙请示过娘娘,把三人带到殿中,各个供认不讳,哭嚷的哀求皇后只罚她们,不要祸及家人。翻出来抄满门的罪,单做那一步登天暴富的美梦,不论后果,足让人唏嘘不已。
六公主言语凿凿的质疑,沈昙轻描淡写的回击,实乃一人当关,万夫莫开,逼得李珠哑口无言,待水落石出,朱凤珊仍死咬不认,她是怕了惧了,身后万丈深渊逼的她不能松口,李珠却沉默好久一阵子,没头没脑的张口道:“本公主对你厌恶之至。”
顾青竹怔松了下,抿唇回道:“彼此。”
李珠最终和盘托出,至于原因,她不讲别人也猜得到,朱凤珊无力回天的瘫软在椅子里,直到朱家人过来将她接回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码了删,删了码,想衬托女主睿智,总觉得欠缺不满意QAQ,到后头发觉,是自己脑洞问题。
【标注】争标相关场面参考自《东京梦华录》。
第46章第四十六回
谷雨前后雨水多,顾青竹蒙头睡了一夜,次日眼儿还没睁,就听到雨滴噼噼啪啪砸屋瓦的声响,等她披着外衫坐起身,一个惊雷打下,雨像帘子似得拨都拨不开。
颂平端着刚调好的伤药帮她抹了,肩头落着巴掌大的紫青印,顾青竹本就白皙的很,瞧起来更是触目惊心,颂平端碗的手颤了几颤,最后把药放在床边儿小柜,擦了把眼说:“真真儿欺人太甚!”
出了这等事瞒不得家里人,李氏安顿好顾青竹,陪着她睡下才往长松苑去,顾老太爷和老太君歇下又起来的,把各房叫在一起,顾同山当场摔了茶盏,一双儿女是他心头肉,谁家的谁心疼,简直生生拿钝刀割他。顾老太爷也气怒不轻,手里头拐杖重重敲着地,执意连夜进宫面圣讨要说法,大爷顾同林再三相劝才作罢。
“姑娘今日穿厚实些。”颂安从柜里找出件夹棉小袄,顾青竹嫌热,衣衫比她们褪的早,四月虽暖和了,偶尔也会吹股子凉风:“将养不好受寒气,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我去催催厨房,把早膳摆好了。”颂平接到颂安递的眼色,明白自己说错话,听竹苑的只她俩清楚昨儿的事,连黄姑姑都不曾告诉,讲的多没甚用,还平白给姑娘添堵。
“你俩不必话说都陪着小心。”待颂平出了门,顾青竹抬起胳膊,颂安展开小袄给她套上去:“我又不是琉璃瓶子,听两句嘴能碎了去。”
颂安摇摇头,从盆里捞出棉巾子拧干递给她,认真道:“婢子说句逾越的话,府上主子们都善,咱们做下人的没一个不竖拇指,姑娘更有颗菩萨心肠,您宽容,却总有那心肠歹毒恩将仇报的,越待她们客气,越得寸进尺,您是天生的凤凰,何必委屈自个儿?”
顾青竹攥着棉巾子,迟迟未动:“你瞧着我很委屈?”
“屈,我都替您叫屈。”颂安从小在她身边伺候,感情自没得说,叹上一叹道:“但又知道姑娘便是这样的人儿,真心看开不放在心上,遇着难事,撑撑过去了,从不与人记仇,我生怕日后出个什么闪失您吃下大亏。”
卢氏过世早,顾青竹幼时就是让人省心的孩子,没了母亲,身后还有个胞弟,即使有祖母和各房帮衬,许多东西仍没法子替代,日久天长,脾性朝着一边儿养,才成如今这般样子。
“我知你为我好。”顾青竹一寸寸的把脸擦净,想了想,对着她点了头:“日后你和松平多提点着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见她认同自己的话,颂安眼儿一热,真心以为汴梁城找不到比自家姑娘更好的闺秀,也不知怎么接口,垂了眼说道:“我给姑娘梳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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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圣人在御书房接见了顾老爷子。
硬要论的话,顾老爷子于圣上还有半师之恩,圣人敬他,早前顾青竹婚事对不住顾家,眼下李珠居然犯下这么重的错,更愧疚不已。
可事也不是一句话定夺,谁都有私心,圣人再想补偿,也不会真拿六公主开刀,话里话外先安抚着顾老爷子。顾英今年六十有八,差不多快该致仕,而顾大爷官位仍在四品上停着,家族兴旺说到头还得祖上荫庇,好在顾英桃李天下,不至于人走茶凉,但影响多多少少会有。圣人隐晦意思,可以把顾同林的官位往上提一提。
顾老爷子可不糊涂,自家儿子官位不升,乃圣人有意制衡,早晚有上去的一天,顾氏还没到用子孙换前程的地步,所以并不吭声。
圣人没谈成,龙颜不愉,皇后命人炖过银耳雪梨羹亲自送过去,开解了番,最后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六公主这次过错极大,借得机会惩戒了反磨砺她性子,然朱家姑娘挑唆皇女罪加一等,臣妾以为,六月她成了婚,随夫家回江宁府就极妥。”
朱凤珊在汴梁呆不下去,一句话,连同徐淮后半辈子仕途俱断送了。
“还是皇后深知朕意。”圣人抚额,朱家势焰大早该压压了,他对此无异,但头疼道:“李珠那边你便多操劳,只是怎样安抚顾氏,朕总不能再寒了顾老的心,未曾思量好。”
皇后执着勺子搅搅碗里的羹,淡淡笑说:“这还不易,您帮顾家姑娘寻个如意郎君,岂不两全其美?”
圣人豁然开朗,托皇后留意汴梁的青年才俊,有合适的还要保上一媒。李盛在家拘了三日,革职罚俸禄,第四天被拎出来扔到京郊一处旧院思过,景王心疼的要命,景王妃还在气头上,把世子府后院的莺莺燕燕清了一遍,再到佛堂前念经消罪。
顾家上下为顾青竹奔走,顾父也时刻惦记女儿,从前忙起来许几天见上一面,如今不论多晚,到府先去听竹苑瞧瞧,顾青竹若歇下,隔着屋子瞧见灯灭才放心。
事情纠察到大半,到了顾二爷返泸州的日子。
雨仍未停歇,细蒙蒙的漫天洒着,地上水洼接连成片,不时还能听到虫鸣。
顾青竹肩膀好的差不多,连着在屋里不动,身上劲儿都松散了,这日起来,下厨给二伯炒了些辣咸菜,用罐子封住唤小丫鬟送到二房装车。
泸州路途远,雨水多耽搁在路上的时间就长,顾二爷没多呆,用过饭既准备上路。刘氏大着肚子,老太君让她留在家里养胎,泸州住的再久终究不是家里,生产没个老人镇着,谁都放不下心。
车马备在府前,车帘子外头罩了层雨布,顾青竹站在门檐下面,明卓和明元两个小的围着她。
顾同生和顾家大爷仍在说话,由远及近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子声,街头巷尾出门的人少,更别说骑马淋雨,顾青竹侧脸朝雨中瞧了瞧,只见位都带斗笠的郎君往府前奔来,单手一勒缰绳,那黑马灵敏的拐了个头,不多不少停在她面前。
“师父返程为何不告知弟子。”沈昙长腿一抬,从马背翻身而下,姿态轻盈像极了鹞子翻身,他眼中带笑的走上前朝顾二爷作了揖,再问候过众人:“若不是我那随从清晨来府上取书,弟子怕赶不及过来送您。”
“本意就不让你送。”顾同生皱皱眉,把他让进檐下:“师徒不在意虚礼,你那几位师兄也不曾如此。”
沈昙取了斗笠,帽边儿的水珠子顺着淌到他脸颊上,滴滴落落:“师兄们是事务繁忙,便我一人清闲,再说,还有些好酒专为师父路上解乏,商陆马上送到了。”
顾二爷没甚别的喜好,唯独对酒中意的很,闻言朗笑几声:“心意我收下,其他待你到泸州再叙。”
一行人目送顾同生远去,李氏招呼沈昙进府换件衣裳,方才瞧不觉得,这会子才发现是袍子颜色重,看不见湿的透彻,没一会儿,脚下水滴落个不止。
顾青竹多日没着画,余玹夫人布的课业还未完成,两人顺道往海纳堂走。
“这几日休息的可好?”沈昙对她牵挂,借着多打量几眼,看顾青竹倒还是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声自问自答说:“看来不错。”
顾青竹发觉从见在府前见了沈昙,自个儿心里生出股暖意,就像夏日里头喝了口冰凉透心的甜井水,从喉咙到腹中,再从腹中流转到心间,一时晃了神,不知怎么的就说起日常起居,惊觉后赶紧合上嘴,不好意思道:“我太啰嗦了,都挺好,可以明目张胆的不练音律棋艺。”
“青竹说的再多,都不是啰嗦。”沈昙微不可闻的笑了,食指弯曲,看似随意的将颊边挂的雨滴尽数勾去:“容我先去换件干净袍子,晚会儿找你讨茶喝。”
顾青竹自不拦着,停了会儿,反吩咐小厮备足热水,百川居有地方沐浴,浴桶皂荚均是现成的,沈昙简单泡了澡,从书架上头拿了块茶饼包着,留商陆在屋里收拾残局。
百纳堂里。
立在桌前小半个时辰,顾青竹手里毛笔反反复复的蘸墨,却一笔未落。
再过一月她足满十四周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和傅长泽解婚时,顾青竹以为自己再有这等爱慕之心,怕要过些个春夏,不说相处的久,总要费一年半载的,谁知心动陡然而至,反映过来真真措手不及。反思这些日子相处,沈昙助她良多,好几次紧要关头护自己周全,说是报答,能做的只在他求学时,多送点儿茶点吃食,保证后顾无忧而已。
但只这样,又觉不甘,难道人家不帮自己,她就毫无想法了么?
定然也不是。
掰起指头算,沈昙出身、样貌哪点不出挑?连之前引人说道的才学,能拜入顾二爷门下便非池中物了,虽说言行随意不羁的些,总好过面上斯文,其实道貌岸然。
可他,可他却是那种对女子无感的人。
顾青竹对着光秃秃的宣纸愣神,颂平还担心扰她画意,往外间退上几步,准备清洗茶具,刚转了身子,见沈大公子换了身蓝色锦缎的长袍,出现在门前。
沈昙衣品尚简,很少做华服玉冠的扮相,百川居他留下换洗的衣衫不多,都是商陆一手打理的,挑也没得挑,那锦衣套在他身上,衬得派龙章凤姿,头发尚带着水汽,毫无章法的挽在脑后,眉眼风流。
他脚步极轻,要有意不想让人知道,很难察觉屋中已然进来人了,在顾青竹身后驻足良久,蹙了眉道:“什么画能让你半天不落笔?”
第47章第四十七回
初淋罢雨,沈昙声音夹着沙哑,固然洋洋盈耳,但直突突在耳边乍起仍着实惊了顾青竹一遭,胳膊撑的久加肩膀尚有些酸疼,手颤了颤,眼瞧着毛笔划出个弧度往地上坠去了。
顾青竹倒抽口气。
只见沈昙长臂一捞,电光火石间的抓住再翻过手心,毛笔安然无恙的躺在上头,笔尖的墨没蹭着丝毫。
“小心些。”沈昙也不递给她,睨着桌上铺的纸说:“没想好画什么便不用动笔,思的愈久,灵感就枯竭愈快,不如陪我喝茶换换心思。”
顾青竹窘然的‘嗯’了作答,微微晃过脑袋,想把方才的纷杂念头暂时抛出去,那笔仍被沈昙捏着,一动未动,俩人离的近,换做往常她还能若无其事的伸手去拿,可这会儿怎么也动不了身,只垂下眼呆呆盯着他的手。
颂安翻出来的小袄是过了年新裁的,水红斜襟,脖间绣着圈樱草纹路,沈昙身量高她许多,目光投去,一截子细白的脖颈那么露着,脑后还有些碎发柔柔贴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
“我拿了新到的普茶,泡与你尝尝。”沈昙眸色深沉,唇边笑意却更盛了,回身将毛笔置于笔搁,径自到外间茶台前张罗起来。
拎着铜壶进门的颂平没察觉异样,自打听说沈昙再次救顾青竹于水火,颂平便真心实意将他敬作半个主子,恨不能供起长生牌位,日日烧香求得福寿双全。既然来了,茶点样样俱不能缺,特意嘱咐人打来储的泉水,点心也从厨房端新鲜的,笑了声说:“姑娘再需什么,就喊一声,奴婢就在门前守着。”
顾青竹嘴张了张,到底没把留颂平的话说出口,攥着手在沈昙对面坐下,定思两息,以为干坐着观他泡茶自己又要天马行空,于是抢先一步把茶饼取到面前:“前次受你招待,这次我来献丑罢。”
沈昙应一声,倒不同她客气,屋外雨淅淅沥沥下的紧,顾青竹挽起袖边儿,一会儿烫杯,一会儿分茶,手腕仿若花间彩蝶般翩然舞动,直叫人心旷神怡。
有道江南女子钟灵疏秀,沈昙却叹眼前这位的灵秀之气更胜一筹。
普茶乃从大理国远运而来,坊间售卖的金贵,沈昙带的这茶饼草草用黄纸包着,瞧着没甚特别,沸水一浸,香气腾空而起,顾青竹洗过道茶,重新续上水:“沈大哥先请。”
沈昙饮茶时而雅致时而豪放,眼下手指托茶盏晃了晃,热度略微褪去,尽数倒入口中,被外人瞧见的话恐惹上牛嚼牡丹之嫌:“再过十日,我启程下泸州投奔师父。”
顾青竹怔松了会,忆起确是如此,眼瞧着入了五月,他还当真要去,以她所想,这举动实在弊大于利,然而该劝话的上回均劝了,于是轻道:“行李开始打点了么,有甚我能帮的上的?”
“我出门向来自在惯了,东西多反而累赘。”沈昙摆摆手,但遗憾道:“只是这一走,倒恰恰错过了你生辰,贺礼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到时自有人送府上来。”
顾氏家规严的紧,无论长辈还是儿孙,生辰宴都不铺张,家里人聚在一桌,菜色较平常精细些,再下碗细面煮个鸡蛋,热热闹闹便过了。汴梁城许多公子闺秀每逢生辰宴请宾客,有时能连着办好几日的宴席,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下帖,就为了博个面子名声。
顾青竹完完全全没想这回事,吃惊道:“你知我生辰?”
“嗯。”沈昙静静的看向她,眉梢一扬说:“总有法子打听的到。”
“那青竹先谢过了。”能被惦记总归是欢喜的,顾青竹很受用,也不再拘束扭捏,大大方方说话,手里不忘再给他添上茶。
两人对饮几杯,聊着点儿泸州的风土人情,她本欲捎带提醒沈昙带些驱虫防潮的药物,谁知他博闻广识,连药丸方子都倒背如流,哪味药材替换掉闻着更香,哪味加进去效果更好,真叫人连连惊叹。
说的久,顾青竹小饮了口茶润嗓,沈昙却猛的话锋一转,问道:“你那画题可想妥了?”
若非他提,顾青竹都忘掉为何而来了,十分不好意思的抿嘴道:“未曾呢,余玹夫人未布框架,可选的多了,每次反而要绞尽脑汁的想。”
“若不然...”沈昙轻轻一笑,反指着自个儿道:“青竹画我如何?”
顾青竹先困惑的眨眨眼,似没听懂他的话,半晌才红着脸磕磕绊绊的吐出几字:“我,我不善画人像!”
豆蔻年华的姑娘,脸颊顿时红霞漫天。
沈昙朗声而笑,明明侧过脸看不见她,脑中竟全是她羞窘的神情,笑了会儿,不再逗弄的解释道:“我意指的昙,半夜寂寂开的昙花。我名中‘昙’字,乃因出生那夜祖父养的昙花乍开,他老人家一生戎马,谁知年纪大了爱花如命,便取了做我名讳。祖母并不买账,觉得‘昙花一现’甚为不吉,可到底没能挣的过他。”
昙花又有月下美人的爱称,顾青竹心内想着,魏国公未卜先知,知道自家孙儿长大后如潘安再世,这名字贴切之至。
“原是我想差了,‘昙花一现’古语里有物稀难得之意,即是珍贵万分,想来老国公是深思熟虑的。”顾青竹借喝茶遮住脸儿,饮完了手中这杯,复了心神才回答道:“见是见过,但兴许画的不像,我试试看。”
一词双意,沈昙听她解释的恳切,嘴角不禁又弯了弯。
桌边摆着排已调好的颜料,顾青竹凝眉看了遍,最终决定只用墨色,正当她思索着构图时,沈昙未再出声,拿起磨锭不徐不慢的研起墨来。
昙花外瓣细长,像极了菊花,内瓣宽短又仿佛小而精致的睡莲,顾青竹点画出两朵,花瓣薄似蝉衣,右上角配以五六片花叶,茎脉相连,微微垂下,最后换只细笔缀了花蕊,一副月下美人图便跃于纸上了。
余玹夫人赞她天赋可不是随口一夸,顾青竹笔下灵韵,沈昙也看在眼中,沉思片刻笑道:“先前的话我收回,此次启程去泸州,你这幅画赠与我吧。”
练笔小作,在顾青竹看来处处缺点,冷不丁让她送还真犯了难,推辞说:“沈大哥不嫌弃的话,我另作其他装裱好了给您,这张胡乱涂鸦之作,我看着都不好。”
“今日下雨我不便拿,先预定下来。”沈昙哪里会给她机会拒绝,当即抽了根毛笔,在左侧刷刷几笔‘某某年某月某,曾与沈昙’,然后再递给顾青竹:“不可食言。”
顾青竹哑然失笑,这画都落了款,她还怎么好说不送,低头再看沈昙字迹,当真笔精墨妙,随即接过毛笔落下自己名字,加了小章便算成画了。
这日颂平回去,神秘兮兮的拉过颂安,找了个被人的地方附她耳边把送画的事讲了,随后担心道:“姑娘还在画上印了名章,当时我觉得没甚,可出了门子怎么琢磨都安不下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说万一被有心的看见,无端端生出祸事如何是好?”
颂安素来比她镇定,先是想了想问:“那画如今搁哪儿呢?”
“沈大公子拿回百川居了,说赶明儿亲自裱过,天气好些再往国公府带。”颂平道。
“既然他这么说,咱们便不必多嘴。”颂安拍拍她的手:“沈公子是个谨慎的,他能开口讨要,就不会坑了咱们姑娘,再说,先前在种养园表姑娘不还跟人要了两幅,汴梁城互通书画的公子小姐多了去,若是天天怕这怕那,日子还怎么过。”
“说的在理。”颂平点了头,心才放回肚里,合掌朝东念了句佛:“定要保佑我家姑娘别再有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