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等于明晃晃的告诉徐氏:我为了这两个妹妹求情,只是希望她们能不要那么嚣张跋扈,能不再找茉回和兰潜的麻烦,毕竟都是一家人,要以和为贵。
其实这言外之意并无甚不妥,问题就出在,按大颂律例,嫡庶尊卑分的极为清楚,当今圣上更是厌恶不讲伦理纲常之人,若是被外人得知堂堂大学士府的嫡出大小姐,要为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妹去讨好得势的庶出,那学士府岂不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想到这里,徐氏厉声道:“孽障,你怎敢这样与你大姐讲话!她是嫡出长女,难道还需要替你求情来讨你欢心不成!你这孩子往日也是乖巧听话,怎地今日如此放肆!你大姐一心为你好,心疼你这个妹妹才跟我求情,怎地到了你口中,便成了蓄意谄媚!你这规矩是怎么学的,长幼又是如何分的!若是被你爹爹得知,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一提到那个冷漠的爹爹,贺绿意立刻颤抖起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放眼过去,屋里的每一个婆子丫鬟,都低垂着首不敢抬起,可她可以想见她们心中在想什么!大小姐仁慈友爱,四小姐却不识好歹,刁蛮跋扈!这若是传出去,自己的名声都要坏了!也还算孺子可教,贺绿意忙扇了自己一耳光,而后可怜兮兮道:“大姐,你不会怪我的对吧?妹妹知道你素来大度,定不会同我计较这言语过失的。”
说贺莲房大度能容,这样就算对方不想罢休,也必须要收手了,否则岂不是对不起这大度两个字?
谁知贺莲房却抿紧了唇,一双柔若春水的丹凤眼里已经蓄满了泪花,此刻正强忍着不愿留下来:“是大姐的不是,若是我早些知道妹妹你心中有这些不能言语的委屈,定然是不会冒失的来求祖母的。这是我的过失,还要请妹妹谅解。”说着竟离开了椅子要给贺绿意行礼。上官氏站在她对面想抓却来不及,这礼若是行了下去,就算绿意无辜,也要得个欺压嫡女的坏名声了!
贺莲房竟如此阴毒!
若是她承了绿意的话,那这事儿便一揭而过,老夫人这儿也不算什么,嘴上说说就过去了。若是她指责绿意前后言行不一,也只能说明她这个嫡长女不够端庄宽厚,可谁知道她两样都不选,偏偏以一副更加委屈的样子来应付!
她生得比绿意美貌,长年待在佛堂使得她身上有种异常宁静沉稳的气息,再加上那双无比动人的凤眼,这一屋子的人,便立刻偏了心去!
☆、11、忤逆犯上,罚上加罚
眼睁睁看着贺莲房对贺绿意屈膝福身,上官氏双手捞空,顿觉眼前一黑,只想狠狠去骂醒那没脑子的女儿,连一点点头都不愿意低,将来怎成大器!
贺兰潜性子冲动,立刻不满道:“大姐!她能有什么委屈?!你在佛堂这几年,她在府中都要横着走了,吃穿用度上,哪点不比我们嫡出的?!倒是你,在那阴冷的小佛堂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知身子有没有受寒,衣食是否短缺,你连自己都不顾地替她说话,她可曾感激你几分?”
贺莲房柔柔回道:“姐妹之间自当互相帮助,谈什么感激与否?”说罢走回到徐氏身边,依然是乖巧柔顺的模样,“祖母,便是看在莲儿的面子上,饶了两位妹妹这一回吧。”
若她不给贺绿意福身,一言不发,徐氏也就将此事揭过了,可偏偏她不仅没有指责,还把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徐氏不想罚都不行。更何况她也是真的看出来了,绿意这丫头被宠的太过,需要好好冷一冷,否则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祸端来。思及此,她便淡淡地道:“看在莲儿为你们求情的份上,入佛堂思过就不必了,只将衣裳洗净上好熏香送到菡萏筑,再给你们大姐好好赔礼道歉,此事便算罢了。”
闻言,贺莲房忙出声阻止,面色夹杂着不安和惭愧:“祖母,两位妹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是做那种粗活的料儿?冷水少不得要将她们的手给冻伤,再说了,哪有小姐亲自浣衣的道理?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府里丫鬟婆子这么多,自有专职浣衣熏香的,祖母不必如此动怒。”
这话听起来不管明暗都是为了贺红妆和贺绿意好,但徐氏却敛起了眉头,面上隐隐透出怒色:“有什么不行!不过是两个庶出的,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不成?既然莲儿这么说,便让我这老太婆亲自看着她们将衣服浣洗干净!我倒要看看,有哪个嘴碎的敢朝外头说?”
徐氏的性格,贺莲房可以说是摸了个十成十。她看似慈祥和蔼,却有几处逆鳞动不得。一是她的儿子和孙子,二便是她在这府中至高无上的控制权。徐氏未出阁前亦是嫡长女,下头也是有几个庶出弟妹的,如今听了贺莲房的话,想起以前自己在娘家所受的气,顿时对贺红妆贺绿意怎么看怎么厌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连上官氏都被她迁怒了。“瞧瞧你教出的好女儿!一点尊卑长幼的规矩都不懂!当初我做主让励儿纳你入府,就是看你知进退明得失,可如今你将我两个好好的孙女儿教成这个样子,日后励儿回府,要我如何跟他交代!”
上官氏闻言,眼圈儿立马红了,正要解释,那任性刁蛮的贺绿意却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愤愤地盯着徐氏,凄厉道:“我就知道祖母您是个偏心的!贺莲房一出佛堂,您便跟中了邪似的宠着她,这不过才一天工夫,您便将我和姐姐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您心中难道真的对我们姐妹一点疼意都没有吗?!贺莲房只是说了几句话,您便不顾一切地要责罚我们,还连娘都不放过,老夫人,您好狠的心肠!”
她这话一出,徐氏登时被气得浑身颤抖。这个最小的孙女素日活泼机灵,说话什么的端的是天真无邪,虽然偶有失言,但那不过都是童言无忌,自己待她也算是够好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们庶出的一份,有什么好处也没遗漏过她们,可谁知原来自己的好,在她们看来都是虚伪的、假的、骗人的!徐氏恼的一拍桌子,贺茉回给斟的那盅茶便摔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贺绿意被这尖锐的声音吓到,随后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忙看向自己的娘,谁知上官氏正垂首听训,哪里还有工夫管她?再扭头看自己的亲姐,贺红妆眼冒怒火,她跟娘的所有努力都被这个草包妹妹给毁了!若是绿意不说话,跟贺莲房讨个饶,这事儿还不就过去了?如今可好,闹的这么大,要怎么收场?
徐氏却没有察觉茶杯摔碎,可见她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口口声声的贺莲房、贺莲房,贺莲房是谁?!她是我大学士府的嫡长女!你的嫡出大姐!平日来我倒是宠你们姐妹俩,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老夫人,既然你这么爱叫我老夫人,以后便再也不许你唤我祖母!”
贺莲房站在徐氏身边,轻柔地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面容恬淡,庶出的被责骂,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得色,看在贺茉回与贺兰潜眼中,二人都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她最是了解徐氏不过,方才说的那番话,令徐氏发怒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要让贺红妆和贺绿意看清楚,想明白,她们庶出的,无论怎么比都比不过嫡出的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只要她们二人认清了这一点,就算往日老夫人待她们再好,她们也会全部忽略,只记得徐氏的凶狠偏心!日子久了,一点点的不满慢慢累积,到时候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徐氏便会先收拾了她们。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坏,也能将所有的好一笔抹去。
上官氏又气又恼,若是可以,她真是恨不得将那不争气的女儿一巴掌打死!可生气也没有用,如今她只能想办法先把她们救下来,难不成真的要让她们在这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不成?“老夫人,请容媳妇说几句。”
这一次她没有像上午那般自称奴婢,因为放低身段对徐氏而言已经不管用了,再说红妆绿意往日的好,老夫人想来也不会再惦念,还不如将她的注意力从绿意身上移到贺莲房那儿。于是上官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徐氏重重磕了个响头:“绿意她只是一时口快,她心中怎会对老夫人您有怨呢?您待红妆绿意两人,不下于对回儿潜儿,只是媳妇心里知道,您心中最疼爱的还是莲儿。如今莲儿在佛堂中为逝去的夫人悼念三年,甫出佛堂便重新得了您的疼爱,媳妇明白这一点,绿意却还只是个孩子呀,求老夫人开恩,便饶了她们姐妹俩这一回吧!”
就算是贺莲房也不得不佩服上官氏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既点明了自己进佛堂只是为了亡母,而徐氏对娘亲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己如此亲近徐氏,定然是心怀不轨,再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贺绿意的忤逆犯上,变成了因为祖母的疼爱被抢走的愤怒与嫉妒。如此这般,便不是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而只是晚辈间的争宠罢了。
可是,有那么容易吗?不着痕迹地看了弟妹和陆妈妈一眼,见他们脸上都是担忧之色,便微微一笑,安抚他们不必如此。“多谢二夫人对莲儿的挂念与关怀,当年莲儿进佛堂吃斋念佛,不仅是为了孝道悼念亡母,也是为了给祖母爹爹还有弟妹祈福。娘亲生时婉约宽怀,与人为善,孝敬尊长,爱护子女,莲儿是她的女儿,为母守孝三年本就是分内之事,但弟妹尚且年幼,祖母老迈,断然不能让他们辛劳。这三年过了,莲儿出得佛堂,见祖母身体康健,弟妹平安成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释然,想必亡母在冥冥之中也保佑着我们,任何歪门邪道都近不了身。”
随着贺莲房的话,贺茉回、贺兰潜、陆妈妈以及他们身边的丫鬟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徐氏则是由怀疑、缓和、感动、欣慰……又变成了怀疑。
只有贺莲房知道为什么,娘亲辞世,徐氏虽然没有害她,但让罪魁祸首进门的却是她。爹娘恩爱情笃,中间却骤然插入一个妾侍,那妾侍又在祖母的帮助下怀了一对双胞女儿,娘亲性格本就容易悲春伤秋,这样一来,怎么能不缠绵病榻?所以徐氏心中一直有愧,上了年纪的人十分容易相信鬼神之说,想必她也怕娘亲的魂魄来寻她,所以近年来也是吃斋念佛,虔诚得很。自己这番话不仅打消了她对亡母的顾忌,更是让她想到,之前贺绿意骂她是“中了邪”!
娘亲是那么温婉、善良又体贴的人,就算去世,也定然不会同自己这般,变成厉鬼,爬出地府来报仇吧?即使爹爹纳妾,祖母逼迫,她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那么好那么好的娘亲,却是这般红颜薄命……
上官氏还待再言,徐氏却剜了她一眼,她心下一惊,立刻不敢再言语了。只但愿两个女儿能够忍耐一点,千万莫要再口出恶言。
“这饭,也不必再吃了。”怒到极点,徐氏反而冷静了下来。“魏妈妈,命人提水来,再将大小姐被弄脏的衣服都拿来。”
言下之意便要亲自监督贺红妆与贺绿意了。
贺兰潜最是开心,当下咧开嘴巴笑起来,贺茉回注意到了,赶紧悄悄对他摇摇头,提醒他别太得意忘形,这种时候,这种气氛,若是笑出来可要麻烦了。
☆、12、人生在世,名誉为重
俗话说得好,正月寒死龟,二月寒死牛,三月寒死播田夫。如今正是阳历的正月,尤其大颂的皇城燕凉位于国家偏北方,每每到了冬季,几乎是滴水成冰,晚上倒掉的水,半柱香的功夫就能结成厚厚的一层寒冰。大户人家会把特意用干净的井水装在木桶中结成冰块,然后搬到地窖储藏,等待来年夏季使用。至于普通人家,则只能将冰铲去。但小寒天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太阳位于黄经二八五度,那冰块早结的厚实,哪里那么容易铲掉?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洗衣服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把手给冻伤也是有可能的。
大学士府主子慈善,是允许下人用热水浣衣的,但即使如此,府内还是有不少妈妈婢子生了冻疮,这冻疮一生,极难根治,便是平日保养的再好,碰了冷水也照样完蛋。发作时又热又痒,如抓心般难受。
连粗使婆子丫鬟都受不住冷水,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贺红妆与贺绿意?她们虽名为庶女,但上官氏一早掌了府中大权,早在正室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这府中事宜便已经尽皆交由她打理了,身为亲娘,焉有亏待自己女儿的道理?贺红妆与贺绿意的用度虽说比不得皇室公主,但若是和其他人家的千金小姐相比,那也是大差不离的。她们又惯会讨人欢心,徐氏也十分青睐,所以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她们却被命用冷水浣衣,对两个娇宠过度的小姐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徐氏的态度太过强硬,就连上官氏都不敢再求情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女儿抽着鼻子流着眼泪,把冻得通红的小手伸进放了皂荚的冷水中,颤抖着身子搓着衣服,心中几乎是怨毒了老夫人。平日里她也算是尽心尽力,做什么都孝顺着讨好着,可这老夫人却说翻脸就翻脸,将她的宝贝女儿不当人看!
贺莲房将上官氏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只这样就受不住了?那当初,自己亲眼看着弟妹惨死,又是何种心情?所有人都赞颂着上官氏的美名,谁曾提过她可怜的弟妹?他们被那般错待,最后死的那样不堪,却不过是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见差不多了,她可不想让自己好好的衣服全给洗坏了,便面带不忍之色对着徐氏求情:“祖母,两位妹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并非存心,还望祖母慈爱,饶了她们这一回。”并以眼神示意弟妹。
可两人都不愿求情,他们尚且觉得罚得不够重,又怎会求情?贺莲房微微皱眉,话是对着徐氏说的,却是意有所指:“毕竟都是自家姐妹,看着她们受苦,莲儿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回儿潜儿年纪还小,心软的很,想必同我的想法一样。”
在大姐的目光下,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纷纷点头嗯了一声,徐氏见状,虽然心中还颇有气,但贺莲房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自己若是置之不理,岂不太过不近人情?当下叹了口气道:“只你是个心善的,被人欺到了头上也不恼,只一心想着原谅。”扭头对着贺红妆与贺绿意便是另外的口气:“看在你们大姐几次三番为你们求情的份上,今日这事便算罢了,但衣裳不用再洗,佛堂却是必须要去的!你们给我在里面好好待上半个月闭门思过,等知道错了再出来!这期间,任何人都不许探视!除了送膳食的下人,不许任何人踏入佛堂一步,听见没有?!”
身旁的丫鬟婆子都纷纷称是,个个垂着头都不敢抬,只小心翼翼地拿眼角余光去瞄在场的几位主子。
贺红妆与贺绿意抽抽噎噎地停了手,双手已经冻得如同萝卜一般又红又肿,上官氏心急不已,万一落了冻疮可就麻烦了!这玩意儿极其难根治,哪怕好了,来年冬天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又会复发。她巴不得老夫人早点散去,这样她就能带着女儿去看大夫擦药!
“这顿晚膳也不必吃了,你们都回自己的院子叫小厨房分别再做吧。”徐氏疲惫的挥挥手,看上去竟瞬间老了几分。她本就是上了年岁的人,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被两个孙女一气,更是觉得心力交瘁,也没胃口再吃下去了。
贺莲房温声道:“既是如此,莲儿便守着祖母吧。”
徐氏摸摸她的小手,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用膳,等做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待着也是可以的。”
“多谢祖母。”贺莲房福身,但见上官氏一动不动,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老夫人说,便主动出声告退。贺茉回与贺兰潜自然也是跟着,姐弟三人出了福寿园,贺兰潜终于不解地问道:“大姐,为何你要这么麻烦的对付她们?照我说,直接将她们发卖岂不方便?就算贺红妆贺绿意我们动不得,二夫人总动得吧?她不过只是个妾!”
贺茉回也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外人知道我们嫡出的怕她们庶出的,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活着,不是让人笑话吗?”
对于二人的疑问,贺莲房只是浅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问:“知道前朝的大商人钱百万吗?”
贺兰潜点头:“出了名的大善人,学堂里夫子都是教过的,是万古流芳的人物。”
“那么。”贺莲房笑问,“他是在死后出的名,还是生前得的荣耀?”
不明白大姐问这个有什么意义,但贺兰潜仍然乖乖回答:“死后他的家人发现他有一本藏在暗格里的记录册,上面记载了这些年他乐善好施的银两支出。”
“在这个册子被发现之前,你可记得前朝史官是如何评价于他的?”
“崇州钱氏,世代经商,为富不仁,锱铢必较,分斤拨两,敛财收银,国之……硕鼠蛀虫。”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
“这便是了。这位钱大善人,一生修桥铺路,施粥布米,可曾有人在他生前说过他一句的好?每每出行,必有人用鸡蛋白菜砸他,说他一毛不拔,视财如命,连一文钱都舍不得往外拿。可谁知道他救了多少人,捐了多少银子呢?这位钱大善人,也是个硬脊梁,被人指着骂了一生,也没有丝毫辩解。若非那小册子,便是号称明察秋毫的史官,也只是大笔一挥,在史书上写下硕鼠蛀虫这四个字。”贺莲房看向天空,今晚的皎月散发着柔和明亮的晕圈,凄冷月光洒在走廊台阶之上,树影婆娑,天气虽冷,却也别有一番韵味。“你瞧这月亮,我说这月亮色泽惨白,清冷单薄,阴气密布;也可以说她皎洁如雪,独善其身,清气满乾坤。哪一种说法你比较喜欢呢?”
“自然是第二种。”
“这就是了,世人都爱听好话,爱留好名。那位钱大善人虽然嘴上不说,心中苦楚又有谁知道?若是他能将自己的善举说出来,或是好事留名,亦或是有人当时能帮他澄清,他又何必临死前高呼悲哉悲哉?可见,一个好名声,对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贺莲房步下台阶,朝自己的菡萏筑走去,贺茉回贺兰潜傻乎乎地跟在她身后,如同留恋母亲的小动物一般。
“大姐。”贺兰潜软软的唤。“我没听懂。”
陆妈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跟在姐弟三人身边的三位妈妈六位丫鬟中,属她资历最老,也最受敬佩,所以只有她敢笑:“我的大少爷呀,你还不懂大小姐的意思么?”
贺兰潜回以一脸懵懂,就连慧黠的贺茉回也是一头的雾水。
毕竟只是十岁十一岁的孩子,不能要求太多。陆妈妈敛起笑容,正色道:“二夫人民声在外,谁不知道她持家有道,对嫡出子女关怀照料更甚亲生?又加其孝敬老夫人,懂得做人,燕凉无不夸赞。而大小姐在佛堂待了三年,刚出来便去找这样一个贤惠女子的麻烦,被人知道了,会如何说大小姐?大小姐讲了这前朝的钱大善人一事,只是为了说明一点,那就是,人言可畏。”
“陆妈妈说的在理。”贺莲房停下脚步,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寒风吹过她娇嫩的面颊,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去族里老人那儿告她一状,就算能发落了她,外人可不会瞬间扭转他们对这位贤明的二夫人的印象,他们只会觉得,学士府嫡出的小姐少爷太过歹毒阴狠,连这样善良的姨娘都容不下,日后,潜儿你考取功名,只要有人参你一本,你便再也别想好了!还有回儿,你日后总是要嫁人的,先不说名声坏了之后会不会有人前来求娶,便是嫁了出去,你的婆婆,小姑,也会对你起了嫌隙。这又是何苦?当今圣上注重尊卑长幼,更是讲究人生在一个誉字。钱大善人是前朝之人,他尚且为其追封谥号,可见他对一个人的品德名誉有多么看重。连皇上都看重的东西,你们俩却觉得不过尔尔?”
“快些收拾掉她们,赔上自己,和慢慢收拾掉她们,却赢得自己的声誉,你们选哪一个?”
☆、13、怨恨满心,忍字为上
贺茉回贺兰潜都低着脑袋不再言语,贺莲房知道改变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就连自己,不也是做了鬼之后才明白这些道理的么?于是她将怀里的手炉交给陆妈妈,然后分别执起弟妹的手:“好啦,大姐说这些,只是希望日后你们遇事都能够冷静些,并不是斥责吓唬你们的。瞧你们这一个个露出这样的表情,要是给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姐的刚出佛堂就欺负自己的亲弟妹了呢!”
陆妈妈也道:“是呀,大少爷,二小姐,日后你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莽撞了,像是方才,若是你们同大小姐一起为那两位求情,老夫人说不得还要罚的更重些!”
“大姐为庶出求情,是因为她性子本就良善心软,但我同潜儿与庶出的向来是水火不容,想来祖母也是知道的,若是我跟潜儿也求了情,祖母定会以为我们是惧怕庶出,平日是被错待了,她心底便会更恼,大姐,是不是这样子?”贺茉回同样聪明伶俐,只是她为人向来光明磊落,那种见了讨厌的人还露出笑来的事情,她做不来。
贺莲房颔首:“你明白就很好了,日后少不得还要再交锋,不必挂在心上。”
言语闲谈之间,便已经到了菡萏筑了,贺莲房想了想,让陆妈妈吩咐小厨房做了晚膳端上来,姐弟三人享受着难得的亲密时间,随侍在屋内的只有各自的贴身丫鬟和妈妈,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