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爽完了,心里一咯噔,大叫一声惨,顿时屁股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踹到一边,砸到墙上又翻下来。皮肉疼的厉害,二师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不作死吗,他只顾着自己骂的爽,忘了这老头心有多黑多恶毒多小心眼,得罪了他,未来半年内指定都没好日子过。
心里后悔,却还要应付那些攻来的行尸走肉,偏偏心胸狭隘的郎老头这会儿故意捣乱,时不时的在行尸走肉堆里穿梭,踢二师兄一脚,捶他一拳,甚至还来脱他的裤子!
世界上怎么又这样不知廉耻的师父!他为自己有这么个师父感到羞耻!
那边清欢的北斗步已经踏完,刚好女怪物也挣脱了那数十张困住她的黄符。此刻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清欢的脸,贪婪而恶心:“我很喜欢你的皮囊,给我!给我吧!给我的话,我就不需要这具肉身了!给我!”
清欢躲开她的一扑,又灵巧翻了个跟头,恰好将女怪物引入了北斗步的阵眼,顿时雷声大作,清欢避开北斗步的范围,世上的怪物都怕雷,妖精也好鬼魂也好,只要是非自然的产物,雷劫都是他们最大的噩梦。此刻天雷阵阵,震耳欲聋,女怪物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她奋力想要拔腿奔跑,可那阵眼却将她牢牢地吸住,雷声大作,一道又一道劈了下来。
县太爷的府邸是保不住了,清欢想。
女怪物发出凄厉可怖的哀嚎,最后当她的嚎叫声停止,天雷也随之停止,原本女怪物所在的地方被劈出了一个大洞,一堆黑灰在那儿。
造孽太多,死了也没有投胎的资格。清欢冷眼相看,女怪物一死,那些行尸走肉也随之停止,哗啦啦地倒了一地。二师兄终于脱困,他的脖子被掐的生疼,本来只应付这些行尸走肉没什么大不了,可怕的是郎老头一直不停的踢他!踢他!踢他!
“师父,你看。”清欢弯腰从黑灰里扒出来一个荷包,真是活见鬼,明明女怪物都被劈成了灰,但那荷包却完好无损。
郎老头接过来一瞧,荷包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上头绣着的鸳鸯戏水都已开始掉色,但可以看出主人很爱护它。
荷包上绣了一个字,方。
方正的方,但按照年纪和时间推算的话,这怪物的存在至少有几十个年头了,所以这“方”肯定不是方正的方。
那会是谁的方呢?
“师父,我们去看看方正吧,不知他还活没活着。”清欢提议。
郎老头点点头,师徒三人去了卧房,门一打开,里头便出来一股子腥臭味儿,床上的一摊白花花的肉正不住地蠕动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来回转动,显示出这本是个人。
看来,那天从县衙里被抬出去的就是方正了。
只是瞧他现在这样子,怕是一辈子都要当个废人。
当郎老头把荷包交给县太爷的时候,县太爷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盯着那荷包看啊看,半晌,紧紧地攥住了。
那女怪物的确跟方家人有纠葛,不过不是跟方正,而是跟县太爷。
县太爷年轻的时候考上了榜眼,可谓是风光无限。他在老家本有妻子儿女,但京城繁华,他到底没把持住,买了个在街上卖身葬父的姑娘,把她收做了姬妾。那姬妾美貌无双,一手绣工精巧绝伦,又贴心懂事,堪称是县太爷的一朵小解语花。
县太爷是青年才俊,这仕途光明,自然是蒸蒸日上。姬妾乖巧柔顺,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可谓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后来县太爷把留在老家的妻子儿女接到了京城,谁知道妻子对姬妾不顺眼,姬妾性格柔弱,经常吃亏,县太爷感念妻子曾经不离不弃,又觉得女人间不过是争风吃醋,所以毫不在意。
但姬妾的美貌偶然一次被他的上司看到了,在妻子的劝说下,县太爷将姬妾给送了出去。谁知道那名大人有着特殊癖好,并且出手狠毒,姬妾被送回来的时候,已是只剩一口气。
她是怨的,是恨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却再也不对县太爷露出笑颜。
若说不喜爱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县太爷从没把姬妾放在人的地位上看,在他看来,她是他花钱买来的东西,转手送人,她也不能说什么。
姬妾临死前让县太爷抱她到井边晒太阳,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就翻了下去。
临了前,手里只攥着一个绣给他的荷包。那荷包是她用尽了心血做的,但再也不会有绣完的一天。荷包随着姬妾的尸体沉入了井底,从那以后,县太爷便开始倒霉,先是遭人陷害,又是被贬,最后到了这个镇上,一个县太爷一当就是几十年。
她恨,所以勾引方正颠鸾倒凤,所以夜夜在公堂上折磨方正,她舍不得对县太爷下手,就要折磨县太爷的妻子儿女。这也是为什么慢慢地县太爷身边的亲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他和方正的原因。
而现在方正也活不长了。
这就是命,是报应。
对于这个故事,郎老头解了自己的好奇之后就不再多问了,修道之人讲究顺天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从此以后县太爷的余生就只能孤独度过了。他薄情冷酷,老天爷自会回报他一生孤寂无人依偎。
但郎老头觉得,生前柔弱的姬妾是不可能有本事修炼到今天这个面目全非的地步的。若是如此,这世上遭人陷害冤屈而死之人无数,岂不是人人都要变成怪物,做厉鬼?
郎老头有预感,他们的安稳日子到头了。从县太爷的话来看,那姬妾应该是在京城投井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才修了这样的邪法,他们该动身了。
回到山上了,郎老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清欢,包括他跟同门的恩怨,凉雪和另外一脉的师兄的爱恨纠葛……全都跟清欢说了。然后他说,他要带着徒弟们去京城,彻底解决这件事,否则会有更多的怪物出现,更多的无辜百姓死去。


第159章 第十一碗汤(九)
清欢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带着她。但是当郎老头等人把行李收拾好的时候,她默默地背着个小包袱站在道观门口。
郎老头一看就急了:“你这丫头,你要跟去干什么?家里不留个看门的,万一有贼来咋办?”
“贼?师父,你这有什么好偷的呀。”家徒四壁,贼来了都会恻隐之心大动留点钱。
郎老头一窒,哼一声:“反正不带你去。”
“好啊,师父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脚长在我的身上,师父还能管着我不成?”清欢淡淡地说。
郎老头气得直跳脚:“不孝!不孝!你这是不孝!”
任郎老头如何蹦蹦跳,清欢都是面无表情,她看向了大师兄,问:“大师兄也不肯带我去吗?”
大师兄眼神柔和宠爱:“太危险了,留在山上等我们回来不好吗?大师兄保证,一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跟好玩的回来。”
“我才不信你们呢。”清欢把玩着自己的发梢,语气淡淡的。“你们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所以才不肯带着我去,大概,是想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一辈子,或者是在山上等你们一辈子吧。”
被说中了心声,师徒四人都有点尴尬。清欢又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现在你们都没什么战斗力,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不是吗?”
“很危险的,欢妹。”二师兄开口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妹,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也不想失去你们,所以我一定要去。”清欢推着大师兄的轮椅开始走。“没有我在身边,鬼知道你们一路上得多邋遢,别不是要斗法,而是用邋遢把人家给恶心输吧?”
郎老头讪讪的:“哪能呢……”
“不能吗?”清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让我跟去,我也会偷偷跟着去,师父你别想用阵法困住我,你会的我也会,就算你功力深厚困得住,我也有办法逃出去,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听话啊。”
郎老头仔细考虑了下,比起让清欢一个人偷偷出去,还是把她留在身边看着会比较好。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那,那好吧,就这样吧!准许你去了,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你得第一时间跑!”
清欢:“……”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保护过她了,在明知道她其实很强大的情况下。清欢笑着,山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然后再回来,他们一家人就在这里过一辈子,然后她再离去。
从小镇到京城至少有着半个月的路程,一路上他们听说了不少怪事,郎老头初步判断都跟他的师弟有关。看来当年那场恶战,除了凉雪,所有人都活着。而在这是五年里,那师徒俩从没有懈怠过,甚至还搞了一只妖怪军团想要图谋不轨。
越临近京城,清欢就越心惊,这里是……当他们到达京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后,清欢寻了个理由上街去了,她戴着面纱,这个时候不少人家的姑娘出门都戴,所以并不惹眼。
她听到了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尚书夫人不检点!跟家里小厮私通!还珠胎暗结!”
“哎呦真是败坏,不要脸,尚书大人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敢红杏出墙?”
“嗨,自打大学士府跟靖国公府倒了,这尚书夫人算什么啊,人家都说贺家的嫡女厚颜无耻,尚书大人娶了她,她不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恩将仇报!”
“说到底果然是一家人,那蓝氏生得三个儿女个个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女儿年纪轻轻便与人私通断了小命,如今二女儿有红杏出墙,不知那当了逃兵从齐王府溜走的小少爷怎么样了。”
“呵呵,按照他们一家这表现,估计是个兔儿爷!哈哈哈哈——”
他们是在说谁?姓贺,蓝氏,大学士府,靖国公府……怎么可能这么巧?!
清欢猛地抓过身边正在议论的人,急切地问:“你们是在说谁?这姓贺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那人被吓了一跳,刚想破口大骂,见清欢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格外美丽,心神一荡,乖乖回答道:“我们在说张正书大人的妻子,他的妻子是贺大学士的第二女,名叫贺茉回。你……”
清欢听不下去了,她连连摇头,猛地拔腿朝前面跑。
这个地方既陌生又熟悉,太久太久不来这里,有多久没来清欢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知道这是哪里!大颂朝,是她生前所活的世界,这里有她的恩人,有她活过的足迹!
贺茉回……
突然下起了雷雨,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尚书府外却围了许多人。清欢远远地看着,那跪在地上只穿着单薄衣衫的不是贺茉回又是谁!
怎么会……
似是心有灵犀,清欢猛地扭头看向一个角落。那里一个白衣女子神情绝望,奋力地想要扑过去却屡屡不得要领。
莲姐姐。
清欢忘记谁也不会忘记贺莲房,她活着的时候,唯一对她好,不曾有过丝毫私心的女子。她的恩人,她的救赎。
可是在清欢的记忆里,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走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世界怎么会有怪物的出现?难道说……又是因为世界发生了异变,所以导致的这一切?
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清欢发现自己突然听到了贺莲房的心声。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决定。受人滴水之恩,尚且应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对她千般万般好的莲姐姐。清欢突然笑了,她这把年纪,竟然还唤贺莲房为姐姐,怕是贺莲房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她某个世界待的时间长。
“你悔了否?”她开口问。
贺莲房似是突然听到了她的话,但又不敢置信,于是清欢又低低地开口问了一遍。“你悔了否?”
悔了,我悔了。
“既然悔了,就去重新来过一次吧。”清欢手一挥,贺莲房瞬间消失,然后她的神色凝重起来。莲姐姐若是重生之人,那便应了奈何桥上小女孩的话,只是不知道这世界为何会如此,清欢想了想,估计是因为修道之人的问题,如果把他们全部抹除的话,就可以解决这个缺陷,一切就能回到正轨。那样的话,迎来的就是她记忆中所存在的世界了。
清欢轻轻舒了口气,她让贺莲房重生,也不算是有违天道。这个世界的走向本来就是错的,因为被修道之人影响了才会发生这样的异变,只要她把郎老头的师弟和师侄解决了,让贺莲房重生就变成了修复。
算是钻了个漏洞。
看了一眼张家人,清欢转过身去,离开了。
她不能去救贺茉回,在这个世界里,贺茉回的宿命就是死亡。但是在那个正确的世界里,她会过得很幸福,遇到爱她的人,一生一世相守,不离不弃。
这样就好了,清欢只希望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她叹了口气。
回到客栈,郎老头等人都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头,清欢对他们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如今的皇帝不是本来的那个,自然要改掉。只是不知这个世界崩坏到了什么程度,要怎样修复才能既帮得上郎老头,又帮得上贺莲房。
她的脑仁都有些疼了。
第二天,清欢去了一趟京城内的相国寺,见了贺家家主,也就是贺大学士,将他的儿女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贺大学士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清欢又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皇帝竟然纳了一个国师,并且对其推崇有加,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跟清欢记忆中的不一样,但她记忆中的那个才是正确的,所以,一定要更正过来。
要跟皇帝对抗,必须找到那个男人。
青王爷。
皇帝的权力无限大,可如果想要跟有皇帝撑腰的师叔相抗衡,没有兵力是不行的。清欢对郎老头说了这事儿,他们十五年来都生活在深山老林之内,偶尔去的镇子也是非常偏远的,就连郎老头,几乎每隔几日就下山的他,都没听说过京城内变天,皇子逼宫谋反登上皇位一事,更何况是待在山里的清欢他们呢?
清欢没有使用任何能力,却反倒错过了这个。也可以说是造化弄人,竟在这个时候遇到了。
郎老头当了一辈子道士,从来都是嫉恶如仇,一听清欢讲了事情的经过,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清欢说:“如果这样的话,师父,我们就不能立刻去找师叔他们算账,而是要先找到青王爷,和他在外头的军队联系上,这样才能有跟师叔他们相抗衡的资格。”否则只要大军一压,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哪怕砍人跟切瓜差不多,也是会累死的。
郎老头点头称是:“没想到那老小子居然巴结上了皇帝,还混了个国师当!哼,难道我比他差吗?我也要当国师!非把他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第160章 第十一碗汤(十)
郎老头根本就没啥虚荣心,所以清欢根本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目前为止,最重要的是找到青王。本来没把墨泽带在身边,现在清欢倒有些哀叹了。
正在这时,大师兄占了一卦。这些年来,他因为腿脚不方便,所以专攻医术与占卜,也颇有心得。这是天道所允许下让人类窥伺的天机,可以助他们找到青王。
卦象显示青王爷在北方。
去找青王很明显是不现实的,当今皇帝昏庸无道,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早晚都要被人从皇位上再掀下来。大师兄说就在最近很快会有大事发生,他们最好躲一躲。客栈反正是不能待了,不安全。师徒几人商量了下,就又出了城,到了郊外一座山上的废弃寺庙里暂住,然后每隔三日都进城去打探一下消息。
邻国攻进京都,将皇帝拉下了马,国家被合并,许多人被诛杀,天下大乱。
半个月后,大军卷土而来,他们的元帅不是旁人,正是清欢等了多时的青王爷。从头到尾,清欢都在暗中观察,青王一如她记忆中风采夺目,只是一头黑发变得花白,心力交瘁。而与他并肩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边疆封地上的十六皇子。
这都是她活着的时候的朋友。
在清欢存在的那一世,贺莲房与青王爷,贺茉回与十六皇子,是多么恩爱忠诚的夫妻,而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佳人已逝,他们甚至连相遇的缘分都不曾有过。清欢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无论如何也要拨乱反正,那些人不能再留了,必须尽快除掉。
清欢没有跟青王等人见面。见了他们也认不出她来,在清欢心里,不认出来才是最好的,在这个世界里,她只想孝顺师父一辈子,不想再跟前尘往事有什么牵扯。
她早就放下了。
青王带兵攻入后,将国家重新夺了回来。十六皇子即位继承大统那一天,大师兄卜算出了师叔的踪迹。郎老头当机立断带着徒弟们直奔西南方向而去,那里就是敌人的大本营了。
天下大乱,妖孽横生,可有鬼怪的地方便有修道之人,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好人,任何的恶都会得到压制,不可能永久统治这片大地。
郎老头没有别的心愿,就算是死,他也要阻止师弟,人活着一辈子,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便好,不厌其烦的追求永生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即便得到了,如果是以他人的性命和灵魂为代价的话,终究都是不可靠的。
清欢终于见到了那位所谓的师叔,还有女鬼凉雪的爱人。
师叔名叫程鹤,他的徒弟叫程天舒,师徒俩一个赛一个的阴险狡诈狠毒。他们一直都知道郎老头师徒在后头追,一路上刻意留下线索,将郎老头他们引入老巢,为的就是要把郎老头等人一网打尽。
程鹤笑了:“你知道么,师兄,我一直都想杀了你,十五年前,是你走运,被那蠢货丫头救了,师徒几人捡了一条命,可这一次,你们没这机会了!”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师兄啊师兄,我一直尊重你,觉得你是个高人。可想瞧瞧,你都收了些什么徒弟?一个瘸子,一个傻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唯一一个正常的守贤,这么多年来功力又能增长多少?师兄,为什么你不肯跟我走同一条路呢?”
郎老头对程鹤的嘲讽置若罔闻,只是对程鹤说:“你罪恶深重,恶贯满盈,今日我来此,是为了清理门户,同时,也是为了我那早逝的凉雪徒儿报仇。”
“有本事就过来呀。”程天舒轻笑。“大话谁都会说的。十五年不见,师伯这张嘴还是一样的厉害,就是不知这十五年你们都在做些什么,能不能赢得了我跟我师父呢?”
法则既是如此,修炼邪法,速度快,威力大,但因果极重。而皈依正道,虽然进步的慢,却问心无愧,能够修得正果,是黑是白,是取是舍,其实都是由人类自己决定的。
“你杀了凉雪师姐,这十五年,你就不曾后悔过?”清欢问。
程天舒看了她一眼,笑容有点奇怪。“小姑娘,你懂什么?我喜欢凉雪,可那又怎样?我再喜欢她,也不能长生不老啊!”
是的,程天舒是喜欢凉雪的,只不过有更重要的东西排在凉雪前面,而他选择了放弃凉雪。如果不是入戏太深,何必如此伤感?
清欢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为凉雪问一个答案,如今这答案得到了,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
一语不合,郎老头与程鹤已经斗起了法,而这边,二师兄也朝着程天舒冲了上去。可就在这时,程天舒不知念了什么咒语,竟召唤出了一只猛蛟!那猛蛟身长数十米,尖牙利齿,口中腥风阵阵,涎水如瀑,看样子是饿得狠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人呢。
大师兄腿脚不方便,清欢只能推着他到处跑。而这山谷里到处都是陷阱,程鹤师徒早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早早做了准备,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见三师兄与那猛蛟斗得艰难,清欢咬咬牙,把大师兄放到一棵参天大树后藏好,低头叮嘱道:“大师兄,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三师兄。”说着,已经撑开了水火伞。恰逢猛蛟张口去咬三师兄的头,被清欢一把格开。
那水火伞上的钢针可不是吃素的,猛蛟发出一声哀鸣,顿时恨上了清欢,奈何清欢身形娇小灵活,不管它怎么追击都能轻易躲去,清欢刻意朝远些地方跑,就是为了把猛蛟引开危险范围。她在小树林里穿梭,遇到障碍物就跳过去,但猛蛟不是,它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用自己的蛮力闯开,清欢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能够召唤吉光的话,这猛蛟不算什么,但清欢不愿意。这不是真正的蛟,而是程天舒不知以什么法子制出的假象,虽然是假象,但那利爪和尖牙却是真的,给人造成的伤害也是真的。清欢边逃边思考,前面就是悬崖了,她无处可逃了。
三师兄受了伤,自打失去了一魂一魄,很多时候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放空的状态里。
清欢决定孤注一掷。她从怀里摸出黄符,咬破指尖迅速画了个禁咒。山谷里阴气冲天,这猛蛟如此厉害,想来跟这些阴气有关,倘若她能驱散阴气……猛蛟自然不战而败。
就是这时候!
清欢将黄符打出,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声,猛蛟朝自己奔来,她借着猛蛟势头撞向山头,然后撑开水火伞,将水火伞当成了降落伞,徐徐往下飘,又瞅准了时机以绳索勾住悬崖边树木,轻巧地跳了上去。
猛蛟刹车不及,往悬崖下跌去,临去前仍然心怀怨恨,以尾尖狠狠扫了清欢一下,清欢扑倒在地,这身体是血肉之躯,如何能受得了这一下,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啊……学郎老头的这道术,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啊。
此时黄符射出万道金光,猛蛟随着坠落的速度哀鸣着化作了乌有。
清欢松了口气,但她受伤颇重,待到她回到山谷中时,发现郎老头和三个师兄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所有人,都是血污满身,而程鹤跟程天舒也受了伤,但很明显没有郎老头他们的重。
大师兄已是满头白发。逆天占卜是要牺牲寿元的,一些禁咒的施展也会吸取人类的性命,他做了什么?清欢转头看了一下其他人就明白了,想来是郎老头他们受伤极重,大师兄为了救他们,选择了借寿。
何其灿烈。十五年前,他们为了解救女鬼凉雪,一共牺牲了一百年寿元,不知道都能不能活到五十岁,而现在,大师兄又付出了多少?清欢恼了,她是第一次因为重视的人受伤,从而自己感到这样的愤怒。
程鹤还在哈哈大笑:“到底是我赢了!师兄,这儿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清欢挡在了郎老头面前,那一掌击在清欢胸口,让她整个人往后退了数米,砸在一棵大树上,方才停下。
“欢妹!”
郎老头破口大骂:“我去你妈的程鹤老小子!你他妈想杀我,别碰我徒弟一根毫毛!”
“不能碰吗?”程鹤做出惊讶的样子。“你这老头倒也是有福气,连收了两个女弟子,一个比一个俊俏。这姑娘说到底也算是我的师侄,我怎会舍得杀她呢?而且……她是纯阴之体吧?否则不可能一张黄符就能制服猛蛟。”虽然他不在,但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郎老头心下一惊。
接下来,程鹤笑得更加得意了:“有此女在,我们何愁大事不能成啊?师兄,说到底我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到哪儿找……啧啧,这么好的一个极品呢?瞧这丫头年纪不大,有你这个老古板做师父,肯定干净得很。”


第161章 第十一碗汤(十一)
程鹤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他是要将清欢当做当年的凉雪,纯阴之体的清欢比凉雪更适合做那个祭品。即使最后的结果是失败了,他们还可以把这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炉鼎用来修炼。
郎老头龇目欲裂:“程鹤你的狗杂种!”
“哼!当年我叛出师门,就与你再也不是师兄弟,我好心叫你几声师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师兄了不成!”程鹤冷笑。“天舒,把这几个人全杀了!”
“十五年前让你们跑了,这一次,你们可跑不了了吧。”程天舒微微一笑,俊秀斯文的脸令人心动,但很难想象这样美好的外表下,却是一颗可怕的黑心肝。
清欢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具肉身是她的,也不是她的,但毕竟在这个世界当做人类生活了十五年,身体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受到点皮外伤也很不舒服。
“师父还在的时候,总说我不如你,说这道法如何如何厉害,说你如何如何聪明,胜我百倍,可是,郎老头,你看看,如今到底是我厉害,还是你厉害?”程鹤冷笑,嘲讽着郎老头。“说到底,你才是我的手下败将!放心吧,我先杀了你的徒弟,把你留着,让你亲眼看到徒弟们一个一个是怎么死的,这样才能让你记得深一点!”
突然,一声轻笑响起,笑声轻柔悦耳,带着纯然的快乐。
是清欢。
她用手撑着地,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程鹤,说:“喂,你真的把我惹生气了。”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
程鹤却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他猛地跪在了地上大口喘气,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少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清欢上前,把郎老头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掏出大师兄做的药丸塞了一颗到他嘴里,说:“师父,你看着,我用你教我的本事清理门户。”
“小丫头年纪小小,口气倒是不小!”程鹤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登时愠怒。他感到那可怕的威压在一瞬间消失了,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清欢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她看了一眼三位师兄,开始迅速画符。
仍然用的是血,但却是清欢最认真精神最集中也是最为虔诚的一次。
程鹤怕是根本没把清欢放在眼里,所以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失败。
他死了。
就在黄符化作利刃刺破他胸膛的一刹那。程鹤低头看向了自己胸口,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清欢看,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轰的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个嚣张了一辈子,不知害死过多少无辜人的妖道,就这样死了。
完了之后清欢觉得自己用光了所有力气,她整个人都软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大师兄奋力爬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泪如雨下。“师父。”
郎老头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看向了程天舒,对方因为程鹤突如其来的死整个人都立在当场,郎老头不想动手,二师兄便趁着这个机会,取了程天舒的首级。没有了脑袋的躯体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师徒五人就在山谷里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清欢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二师兄的背上了。“师兄……”
“嗯?”二师兄回答。“醒了吗?咱们很快就到山脚下了,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
三师兄难得正常,笑眯眯地说:“十五年前,也是在下山的时候,我们捡到了欢妹呢。”
十五年后,他们一起下山,这一次没有多出谁也没有少掉谁,一切都非常完美。只是,如果凉雪也在的话那就更好了。
趴在二师兄背上的清欢微微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这可能是她过得最落魄却也最温馨的一辈子吧,回到奈何桥的清欢这样想。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她一直跟着师父师兄四处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他们借出了寿元,活不了几年了,清欢没有强求,虽然她可以,但那并非她本意。
即使留的住,也早晚是要走的。既然如此的话,不如一切顺其自然。因此,即使是在师兄们去世后,清欢也仍然留在那个世界里,四海为家。民间有个传说,倘若妖孽横生,便会有身穿道袍,手拿一柄伞的美貌道姑出现,她会帮助你,就像是老天爷派来的一样。
女鬼凉雪离去前对着清欢盈盈下拜,清欢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她离去。
墨泽觉得主人这次回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他没敢问,偶尔偷偷觑一眼主人迷茫的样子,墨泽觉得,大概主人在想什么,自己是不能理解的吧。即使有了人类的身体,他的骨子里也仍然是一只系统呢,不懂七情六欲。
其实清欢知道的,现在的她,已经足以强大到选择任何一个世界去看看了。但她一直没有,因为她觉得,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再去在意,又能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干脆利索的放手任走,那样的话,也许还能得到一个美好的现在。
但此刻……
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是在一个典雅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东西很少,但干净整齐,书架上的书本一摞摞的。屋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厚的药味,还有男人的咳嗽声。但那咳嗽声很轻很轻,轻的好像已经听不见了。
清欢站在床边,她看得到床上的人,但那人却瞧不见她。
他是谁?
她活着的时候深深眷恋热爱着,为其付出了一切,最后落得心碎而死下场的那个人。
她都看到了。看到她死后,他将她的尸体抢走,看到他每天对着她的尸体说话,给她穿衣洗澡喂饭……但已经死掉的她不能给予任何回应。他还娶了她的牌位,从那以后,终身不娶。而现在,他终于老了。
老到已经足够可以死去了。
清欢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那个男人的脸,他已经不复年轻时候的俊美英挺,他皱纹密布,白发苍苍,嘴里一直在叫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肯放下呢?”清欢问。
男人没有听到,他看不见她,只是在朦朦胧胧之中,似乎依稀看得到当年扯着他衣角叫他荆大哥的少女。那样温柔羞怯,勇敢坚强。她一直在他的记忆里鲜活的存在着,而如今弥留之际,懊悔仍然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一生位极人臣,呼风唤雨,惟独失去了最爱的那个人,从此后山高水长,孤身一人,再也无人陪伴添香。
“清欢……清欢……清欢……”
清欢不再碰这个人。她爱他的时候是真的爱他,被他伤透了心,也就不再爱了,现在她再见到这个人,她终于有足够的勇气告诉自己,也告诉他,放下吧,不要再执着了,这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过去的,永远都不会再来到。
床上的老人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睁着双眼,伸出双手,仿佛又看见了美丽的少女,但这一次,她没有甜甜的喊他荆大哥,也没有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更没有心如死灰的叫他荆大人。
仍然是那般美丽,但却坚韧和淡然。她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