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几乎是毫无疑问的,皇帝在召了几名重臣商议储君一事后,在三日后的早朝上便宣读了诏书,立大皇女裴秋安为储君。
下朝后,清欢是最后一离开的,皇帝将她召到御书房,激励鞭策了她一番,又跟她说:“若是你不喜那皇夫,改日母皇为你再指一门亲事,包管比元家的要好。”
清欢身后跟着作为侍卫的裴天华,她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仍是面无表情,惟独垂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想必这孩子心里又不舒服了,可他从来都是憋着不肯说出来。思及此,清欢微微一笑,突然对着皇帝跪了下去。
裴天华没有安全感,他甚至随时做好了被她抛弃的准备。那么,她不介意让他定定心:“母皇,儿臣不想要指婚,儿臣只想要母皇一个恩典。”
“你这孩子……要什么恩典?”皇帝有些惊讶。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清欢可从未求过她任何事。可见清欢面色严肃,她也不由得认真起来,觉得能让这个成熟稳重的大女儿这样正色的,必然是件大事。
可清欢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瞠目结舌:“儿臣想求母皇,答应儿臣日后只有一个夫郎的要求。”
此言一出,裴天华猛地抬头,露出惊骇之色。
皇帝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道:“朕不答应!日后你若登基为帝,三宫六院,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倘若你真有喜欢的不得了的人,那么封他做贵妃也就是了。若是身份高贵,便做皇后亦是无妨。可若说只要一人,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岂止是不可能!天下之大,哪个女子不是三夫四侍?即便是穷人家,都想着多娶几个夫郎回来,她一个皇女,还是储君,却想着说日后只要一个夫郎?“此事朕权且做你糊涂之言,日后不许再提了。”
“母皇。”清欢神色淡然却又坚定,那表情,那眼神,甚至那嘴角的弧度,都让皇帝的心为之一颤。“父后没有得到的东西,儿臣想让自己心爱的人得到。儿臣不想做会让父后伤心的事,儿臣,只愿此生只守一人。”
皇帝痴痴地望着清欢的脸,似乎要从她的脸上寻找某个早已逝去之人的影子。她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你、你是怪朕……怪朕给了你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没有做到么?所以,你要用这个来报复朕?”
“儿臣从未如此想过。”清欢认真地说,就算是女鬼秋安,也从来没有恨过皇帝。“造化弄人,母皇也曾经想要做到的不是吗?可您是皇帝,注定了命中不会只有父后一人。后宫美男无数,若母皇只宠幸父后,却对其他妃子视而不见,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可儿臣不愿如此,儿臣若违帝,后宫只愿一人存在。”
“你……”
“求母皇成全儿臣。”见皇帝神色松动,清欢突然跪了下来。
皇帝连忙将她扶起,凝视着她的眼神里有些无奈的意味:“你这孩子……当真就那么喜欢元家的少爷?他的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你又何必为了他……”
“不是他。”清欢打断了皇帝的话,转身将恭恭敬敬站在身后的裴天华拉了过来:“是他。”
“……”皇帝傻眼了,她一直以为女儿纳这个侧皇夫是为了刺激元洲,更有甚者,不过是将对元洲的求而不得转移到了裴天华的身上,怎么、怎么……这……这才过去多久,这孩子就转性了?!“你、你喜欢的不一直都是元洲么?!”
“那只是对他容貌以及才华的迷恋,儿臣喜欢的并非他的灵魂。”清欢微微一笑,柔情十足地凝视着裴天华红彤彤的脸庞。“离元洲很远的时候,儿臣对他的美好幻想有很多,所以喜欢他。而娶了他之后,方知对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更不愿做儿臣的夫郎。更遑论,他为人有祟,儿臣无法对他倾心。”
她说了一大堆,皇帝却只注意到了那句为人有祟,问道:“此是何意?”
于是清欢便将那些事情一一道来。听得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到了书桌之上,道:“岂有此理!”
“母皇息怒。”清欢连忙跪下,连带着裴天华也一起下跪。“此事还请母皇莫要声张。”
皇帝如何能忍住这口气。她本身便不喜裴淑楠的生父,如今一听裴淑楠竟抢了清欢的夫郎——还是在元洲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夫之后,她的心就如同被放在火堆上碳烤,煎熬且狂怒。“不声张?不声张,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朕、朕、朕——”
见皇帝气得厉害,清欢起身,扶住皇帝在龙椅上坐好,转身回去又把仍旧跪在地上的裴天华拉起来,对皇帝说道:“儿臣这里有证据,稍后便命人将其送来。”
清欢看人素来很准,她一是利用了皇帝对她的疼爱,二则是将裴淑楠蛊惑元洲盗取布阵图的事情放在重点说。皇帝这把龙椅都坐了几十年了,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整个国家。而裴淑楠是嚣张跋扈也好,与皇夫私通也罢,都赶不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大。
至于证据也是真的有,裴淑楠看样子是好日子要到头了,这阵子那厮总是阴阳怪气地看着她,清欢有时候也不得不考虑下,是不是要提前把人给解决了。毕竟有个这样碍眼的石子挡在她登基的路上,实在是不好看。
皇帝似是突然间老了许多,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朕、朕要好好想想。”想想该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第66章 第四碗汤(九)
出了御书房后,裴天华跟在清欢身后,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眩晕,简直都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他这阵子是不是太好运了?到底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以往梦寐以求,从来不敢奢望的,竟然一股脑儿地全来了。想起方才殿下毫无惧色的在皇上面前说,只要一个夫郎,那就是自己。裴天华顿觉眼前一阵发黑,如果这真的是梦,他乞求上苍让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清欢见他走着走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不顾周身还有其他宫人侍卫,一把勾住裴天华的腰,把他拉到了自己怀里,笑道:“瞧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属下……啊,天华没有。”意识到自己称呼不对,连忙改过,然后如同小动物一般悄悄瞟了清欢一眼。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脸一红,低下头不敢直视了。殿下的眼睛……好漂亮……
“那你在想什么,嗯?”最后一个嗯字,低沉优雅,听的人心里痒痒儿的。
裴天华正要回答,满脸的羞赧突然变成了冷肃,他迅速从清欢怀里挣脱,一把将她挡在身后,抽出了腰间长剑,指着某处悉悉索索的树丛,厉声喝道:“何人在此?!”
身后的侍卫纷纷把剑拔了出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瞪着树丛。
只见树丛内又响了几声,便走出一个身着雪白锦袍的美丽女子。她乌黑的发髻绾的高高的,插着一根白玉钗,手拿折扇,腰间系着一块美玉,端的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说不出的俊俏风流。其人气质又恬淡如菊,给人一种不问世事不食人间烟火之感,但清欢很清楚,这个人的表象有多么干净纯洁,内在就多么肮脏腐败。
“天华,回来。”她示意裴天华回到自己身边来。
裴淑楠露出秀美笑容:“大皇姐身边的侍卫真是好身手,竟然要对我出手了。”说着,她展颜一笑。
这是暗指裴天华无礼呢。
清欢才不会为了一个裴淑楠责备小天华,她望着裴淑楠脸上的笑,淡道:“三皇妹倒是好兴致,散步散过御花园,竟到了这御书房了。”
裴淑楠笑容微敛:“大皇姐这是何意?”
“随口一说罢了。”清欢笑容不变。“三皇妹并非那宵小之辈,亦或是心怀不轨之徒,这姐姐还是知道的。”
闻言,裴淑楠眼底闪过一抹怪异,以前的大皇姐沉默寡言,甚少拐弯抹角的说话,做什么都直来直往的,怎么今儿个……她将疑惑吞入腹中,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小妹是来恭喜大皇姐,得封储君。”
“多谢三皇妹。”
“大皇姐身边这位侍卫,便是那日新纳的侧皇夫么?”裴淑楠的眼神和表情都明明白白在说,跟元洲差远了。不仅是身段容貌,气质也是大不如。男子便该娇娇弱弱地由女子保护,依附女子生活,这裴天华却偏偏一副强悍的模样,也真亏得裴秋安下的去口。难道说,是在元洲那儿遭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饥不择食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裴淑楠便忍不住想心底暗自发笑。不知裴秋安知不知晓,她捧在手心呵护,快要宠到天边去的男子,早就臣服在了她裴淑楠的身下,辗转承欢,好不快活,说不定现在肚子里都揣了她裴淑楠的种了呢!一想到能让裴秋安给自己养女儿,裴淑楠就更高兴了。虽然对方得封储君,那终究不是皇帝,母皇活着一天,那皇位是谁的不可知。
“正是。天华,与三皇妹见礼。”清欢却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讽刺一般,反而认认真真地要裴天华上前来。
虽然认为自己配不上殿下,并非能匹配上殿下并有资格站在殿下身边的人,但在裴淑楠面前,裴天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拂了殿下的面子,让殿下丢脸的!于是他大步上前,对着裴淑楠抱拳:“天华见过三皇女。”
“……免礼。”裴淑楠的眼神有点奇怪,她突然觉得……这个叫裴天华的男子,其实也有点意思了。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像引诱元洲一样,将其纳入帐中呢?裴秋安为人古板严肃,毫不温柔体贴,哪个男子受得了。瞧,元洲不就是因为厌恶裴秋安的这性子,因此才转投自己怀抱么?
其实单论容貌,裴秋安毫不逊于裴淑楠,但她气质冷硬强悍,因而令柔弱的男人们接受不了。而裴淑楠恰恰相反,她不仅容貌俊秀,性格更是温和,再加上才华横溢,又知男人心,所以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没瞧连待字闺中时是朵高岭之花的元洲都被她给折下了么!
高岭之花都不是问题,像裴天华这种小杂草,还不是一折一个准儿?
于是裴淑楠的眼神顿时就变得格外温柔起来,她上前想要握住裴天华的手将他扶起,没想到自己的双手才伸出去,裴天华就已经退回到了清欢身边。裴淑楠扑了个空,脸色顿时就有点难看了。
她在男人堆里素来是无往不胜,裴天华越是要与她保持距离,就越能激起她的好胜心和征服欲。
见裴淑楠眼神不对,清欢问道:“天华性子胆小,还望三皇妹多多海涵。”
裴淑楠干笑两声:“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大皇姐此番远去边疆,大获全胜,皇妹还未恭贺过呢!”
“三皇妹无需如此客气。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多谢三皇妹为我着想,替我照料皇夫呢。”
闻言,裴淑楠正在笑着的脸有些扭曲,她搞不懂了,这裴秋安说这话……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怎么她就觉得这话里有话,好像在讽刺她?难道说……裴秋安已经知道了她跟元洲有私情?!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就被裴淑楠压下了,不可能。她对这位大皇姐知之甚深,若她当着真知道了自己与元洲的私情,定然不可能表现的这样云淡风轻。裴秋安看似冷酷严肃,其实内在比谁都温软。她戴着严肃冷淡的面具,不过是为了掩饰过于柔软的内心罢了。如若事情败露,她决计不会如此平静,还纳裴天华做侧皇夫。
看着清欢脸上淡然自信的笑容,裴淑楠面上阴狠一闪而过。她很期待呢,期待这位大皇姐发现事情的真相,深受打击的模样……裴秋安不是样样都比她强么?是嫡出长女的身份,又少年成名,洁身自好,声誉及高。可那又怎样?她喜爱的男人不还是匍匐在她裴淑楠的胯下?!
夺走元洲只是第一步。既然裴秋安没在战场上死成,那么她不介意再想办法送她一程。当然,此事还是要交由元洲来做。即便日后事情败露,她也能把罪责都推到元洲身上,自己则摘的干干净净。
想起元洲销魂的身子和绝美的容貌,裴淑楠难免感到了一丝遗憾,但没办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的时候,必要的牺牲是不能少的。
与清欢告别后,裴淑楠的视线在裴天华的身影上盯了许久。这男子……虽然乍一看不是很显眼,甚至颇有些丑陋,可是看久了,愈发有种令人心动的魔性啊!她……实在是很想尝尝他的味道,然后问问她,到底是她的大皇姐厉害呢,还是她裴淑楠更胜一筹?
回到自己的皇女府后,裴淑楠很快就联系了元洲。可令她奇怪的是,元洲并没有回复她,甚至没有依约前来老地方见她。
不可能的呀!元洲为她痴迷,决不可能拒绝得了她。那么,他为何没有来?难道是消息没有成功送到他手上?为这,裴淑楠还把送信的人严刑拷打了一番。和外强内柔的裴秋安不一样,裴淑楠看似温和儒雅,其实最是心狠手辣,更是不把下人的命当命。每每在外头受了气,保持了形象回到府中,总是要葬送掉几个下人的性命。
因为坚信清欢并不知晓她与元洲的私情,所以裴淑楠根本就没朝这个方面想。
但事实上,她是真的冤枉这送信的人了。
元洲的的确确收到了她传来的消息,也的的确确有些心动,想要出来见她,告诉她,大皇女已经得知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不仅如此,大皇女甚至连他在她的指使下盗走布阵图,还有在日常膳食里下毒一事,都清清楚楚!
他是真的想告诉裴淑楠的,可不知为什么,在拔腿想要去见裴淑楠的前一秒,他犹豫了。
万一……自己仍然被大皇女所看着呢?万一再一次被大皇女捉住呢?他不敢去了。而且……他不知道,自己全盘托出后,三皇女还会不会喜爱自己。他……在害怕。
在看到清欢如何宠爱纵容裴天华之后,元洲的的确确开始怀疑裴淑楠对自己的情意了。当然,他并不想怀疑自己的心上人,但是……每每瞧见清欢与裴天华之间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心生酸楚,甚至还感到伤心和失落。
失落什么呢?元洲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去深思这是为什么,大皇女宠爱谁那是她的自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啊,没有关系的。
可他心里,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受。


第67章 第四碗汤(十)
俗话说得好,兵败如山倒,尤其还是在裴淑楠手上根本就没有兵权的时候。自那天她在御膳房外拦住清欢,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到今日不过五日,然而她的身份却已是天壤之别!
从高高在上的皇女,沦落成了通敌卖国,谋害长姐的阶下囚!
裴淑楠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在牢房里没有吼叫也没有挣扎,只是冷静地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会致使自己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思前想后,觉得唯一不能百分百保证完美的,就是元洲了。想当然尔,一个已经为人夫的男子,却受了她的引诱,不守夫道,给自己的妻主下毒,又毫无忠义之心,盗走机密布阵图……这样的男子,难道就不会是裴秋安的威逼利诱下,将自己供出来吗?!偏偏当初为了讨元洲欢心,她还特意送了他许多定情信物,那些东西和自己是密不可分的,完全可以用做证据!
裴淑楠越想越对头,心里对元洲登时便恨到了极点,自己英明一世,暗中培养了那么多的势力,却没想到最后会毁在一个男子手上!果然,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贱货!不过是个玩物,她竟也把他当真了!
但裴秋安以为这样,她就会束手就擒了吗?裴淑楠露出阴狠的冷笑,她手里的王牌还多的是,一个小小的天牢就想困住她?门都没有!
于是,三日后的深夜,颛顼三皇女越狱逃窜一事,令皇帝大发雷霆!接到清欢的证据后,她心中原本对这个三女儿的不以为然,变成了深深的顾忌!不到双十年华,便建立了民间最大的情报机构,甚至还与江湖人称兄道弟,暗地里招兵买马!毫无疑问,裴淑楠是想要谋权篡位!
皇帝的想法很简单。如今这个龙椅是她在坐,她想要传给谁,那都是她的选择她的自由。她的女儿们可以对这个位子充满渴望,也可以为之努力,可若是为了这个位子,弑母杀姐,通敌卖国,那是决计不行的!
于是她当机立断,命人火速包围三皇女府,趁其不备,将裴淑楠及其爪牙一并拿下。否则若是循序渐进的来,说不定裴淑楠会察觉,到时候她疯狂反扑,那就难办了。
谁知道这人是抓来了,却守不住!
皇帝怒不可遏,砍了数十人的头,裴淑楠心机深沉,又身居兵部之位,所知颛顼朝政大事何止一二!这样危险的人物,放走了,必然是后患无穷。皇帝命人张贴皇榜,通缉捉拿三皇女,并将她的罪名昭告天下。这样的话,日后即便裴淑楠能卷土重来,也决不可能得到民心!
可天下之大,想找到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要难!自裴淑楠逃走已经过了两日了,别说是把人捉回来,就是连消息都没有。京兆尹封锁京城,派人挨家挨户的搜索,都未能寻到,很有可能裴淑楠早就逃了出去。离开京城还想要找,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人人自危紧张的氛围也感染到了裴天华。他很不安,就怕裴淑楠会悄悄回来行刺于殿下,那女人没什么做不出来的,她手下也的确有这样有能耐的人。所以他几乎是每天都紧张兮兮的,一刻也不肯离开清欢身边,去哪儿都要跟着。
清欢觉得他这小模样很可爱,所以任由他跟。直到又过了一天,清欢命人将元洲请来。
在自己院子里战战兢兢待了这么久的元洲,哪里还有当初的清高孤傲?他很清楚,在清欢面前,他根本清高不起来——对方早已撕开自己的画皮,清高给谁看呢?望着清欢宠溺地把糕点喂进裴天华口中,元洲眼眶一酸,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觉。三皇女此刻行踪不定,生死未卜,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已是很久没有安眠了。
“今日本宫找你来,是有件好事要帮你。”清欢说。
元洲愣了一下。
清欢没工夫跟他废话,几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拖泥带水的,而且她瞧见元洲就恶心:“你可否还喜欢裴淑楠?”
不明白清欢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屑设陷阱的,元洲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头点的有多么犹豫和敷衍。
“既是如此,你可还记得当日本宫说过,要成全你的话?”
元洲又点了点头。
清欢勾起嘴角:“今夜五更时分,皇女府后门。你的幸福会在那里等着你,不过,这就要看你敢不敢去了。”
说完便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对待他的态度如同对待府里任意一个下人,哪里还有从前半分柔情?可元洲能怪谁?这都是他自找的。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元洲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但潜意识里,他知道,他不该走。可是一想到白日里清欢那包含着淡淡嘲讽和鄙夷的眼神,他心头便一阵疼痛。不蒸馒头争口气,即便知道不该去,他也不能留下来!
大皇女心中自己已经没了地位,曾经的劣迹更是被她全部摸透,留下来又有何用?倒不如离开……寻三皇女去,也满足自己与她厮守的心愿。
打定主意后,元洲收拾了些随身衣物。他到底还是有几分高傲,皇女府的贵重物品他一样也没带,可就在他去到后门的时候,却看见了裴天华在那里等着,见他来了,给了他一个小布包。元洲打开一看,里头是几张一千两的银票,几十两的碎银还有一些首饰。
他不愿意接:“我不要。”
“这是殿下给你的,你若不要,便扔了吧。”裴天华厌恶元洲,根本不愿与他多说话,把小布包塞到元洲怀里后,扭头就走。元洲却叫住了他——可是叫住裴天华做什么呢?他不知道。最后,干巴巴地问道:“你、你会好好照顾殿下的吧?”
裴天华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是啊,与他……无关。元洲也觉得自己是矫情了,他对大皇女下毒又盗走布阵图,还罔顾她的颜面与他人私通,她没杀了他,放他走的时候还为他如此考虑周全……对比这样的殿下,他有什么资格询问呢?
后门啪的一声甩上了。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听着夜猫子偶尔的哭啼,冷风刮过树梢的悉悉索索声,元洲顿时害怕起来。他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到哪儿都是有一堆下人簇拥的,曾几何时,也受过这样的待遇?
正想着,夜色中,一群黑衣人悄悄奔来,见后门处站了个白衣胜雪的男子,都为之一愣。片刻后,黑衣人朝两边让开,从中走出一个身姿窈窕修长的人,她拉下面罩,一双黑眸熠熠生光:“……元洲?”
“三殿下!”元洲惊喜地扑了过去。“您、您是来接我的吗?!”
裴淑楠的眸子闪了闪,道:“是啊。”说着,把他向后一推。“将他先带出城去,尔等随我杀入皇女府!”
闻言,元洲大惊:“三殿下!您、您是要……”
“不错。”裴淑楠回头望了他一眼,元洲说不出她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诡异至极。“我心中郁闷难填,裴秋安害我至此,我离开颛顼之前,自然要送她一份大礼。”
说完一挥手,元洲来不及再阻止,便被打晕扛走,而裴淑楠一声令下,黑衣人便飞身进入大皇女府。
尖叫、哭号、鲜血、火光……大皇女府被血洗一空,包括留在府中未曾随大皇女一同去祈福的皇夫元洲。不仅如此,贼人还一把火将皇女府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场留下焦尸无数。
贼人此举令皇帝龙颜大怒!
祈福回来的裴天华望着满地残肢断臂,感叹道:“还是殿下您神机妙算,用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顶替了下人,否则……”
清欢微微一笑,揽住他道:“裴淑楠此人行事小心,就算来了,也不会进府,她的那些手下只管杀人,难道还要一个个认一下不成?她本意并非杀我,不过是给我下个战书。”从此后,脱去三皇女温文儒雅宽厚大度的光环,裴淑楠便成了一条凶残的狼,再也不会为了表面上的东西伪装了。
她会更加丧心病狂,也更加危险。
“……难道我们捉不住她吗?”裴天华急了。一想到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在暗处对殿下虎视眈眈,他就觉得心慌意乱,恨不得能马上把人给杀了。
清欢瞧他这焦急的模样,顿觉有趣,捏了下他的脖子,道:“无妨,那个碍眼的元洲已经走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夫。”
前一秒还杀气弥漫的俊脸瞬间红晕密布,裴天华讷讷道:“殿下,你、你……你不要老是在这种严肃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啦!”尤其是表情还很严肃,结果说出来的话总是叫他害羞的要命。
好讨厌,可是……又好喜欢好喜欢……


第68章 第四碗汤(十一)
清欢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小瞧自己的敌人。即便裴淑楠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她也没有洋洋得意或是不以为然。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邻国便发起了战书,领军的不是他人,正是她们颛顼的三皇女裴淑楠——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裴将军了。因为她已经娶了邻国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为夫,做了邻国的妻附。
这妻附和妻主,虽然听起来只差了一个字,可意思却是天壤之别。然而裴淑楠总是有本事把男人哄得团团转,最后把自己卖了都还要为他数银子。那邻国的小皇子十分爱慕她,被她迷得失魂落魄,哪里听得进别人对裴淑楠的一句谗言。邻国皇帝一生无女,膝下只得一子,幸而在她们国家,男子也是可以继承皇位的,她对裴淑楠也十分看重。知道对方定然是回不去颛顼了,若是能将人留在自己国家,岂不是美哉?
因而,她对裴淑楠很是放纵。裴淑楠说有信心和把握吞并颛顼,她也就信了。反正日后这江山要由她的儿子继位,裴淑楠能和颛顼反目成仇正是她所喜闻乐见的。
接到署名为裴淑楠的战书后,皇帝气得险些背过去,她立刻命清欢为主帅,率精兵十万奔赴边疆,与裴淑楠一战。
清欢本不想带裴天华,然而对方却硬是要跟着一起,总是用那双水汪汪眼巴巴的眸子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如同某种小动物,实在是让清欢狠不下心,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将他带去。
裴天华一定要待在清欢身边的理由很简单——保护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他也的确做到了。
为了鼓舞士气,皇帝竟准备御驾亲征!在皇帝来到军营之后,裴天华便整日跟随在清欢身边,偶然一日,瞧见皇帝身边的某个宫人神色鬼祟,袖中似乎拿了什么东西,他便悄悄跟了出去,想要一探究竟。
谁知那人武艺极高,裴天华竟制他不住!最后被对方打晕带走,醒来时,已在敌方军营之中。自己双手被捆在绞刑架上,面前站的,不是裴淑楠又是谁?
她挑起他的下巴,调戏道:“仔细一瞧,倒也算得上耐看。怎样,若是你诚心跟了本宫,将裴秋安的消息尽数告知本宫,本宫便饶你一命,如何?”说着,她轻轻舔了下唇瓣,露出猎手看见猎物后所特有的兴奋眼神。“当然,本宫自是会好好疼爱你的。”
裴天华冷冷地盯着她,一语不发。
裴淑楠本来也没打算能一下就让裴天华开口,但她并不担心,因为她有的时间来跟他耗。而且……她是真的很想看到那位冷静严肃的大皇姐也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呀!上一次没有借元洲杀了她,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让裴秋安心碎而死!
一个夫郎出卖自己,想要自己的命,另一个夫郎折辱于妹妹之手……光是想想,就让裴淑楠热血沸腾呢!她心情甚好,所以未曾多加折磨裴天华,只是对着身侧的兵士道:“赏给你们了,给本宫留口气就行。”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天华受尽凌辱,本欲自尽,却又在思及那双温柔严肃的眼睛时屡屡不忍。他此时衣衫褴褛,浑身伤痕无数,早已是心死如灰。此番即使得以生还,他也绝不会再留在殿下身边了。残枝败叶之身,如何配得上天空的朗月呢?
就在这时,帐篷突然被掀开,一个纤细的身影溜了进来。那人身上穿着兵服,裴天华并未抬眼,只当那人是个来辱他的兵士。可那人一开口,他便浑身一震。
竟是元洲!
此刻他正望着裴天华身上的伤,半晌,喃喃道:“她……对谁都是如此狠心……当真、当真是……”
裴天华抬起头,望见元洲领口处露出来的肌肤上亦是青紫遍布,便知对方与自己有了相同遭遇。殿下说得对,裴淑楠认为是元洲出卖了自己,她那人刚愎自用,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人,因此即使元洲长了一百张嘴,对裴淑楠也是无用的,因为她根本听都不听就给他定了罪。
“你……来……做……什……么……”他沙哑着嗓子问,身体火辣辣的疼,但他却觉得这疼还不够。
“我……”元洲的唇瓣抖了抖。“我原想救你出去的,可你伤的这么重,我、我没法……对不住……”
谁能想象曾经那不可一世的大皇夫,也会有如此一天?裴天华想着,笑了。他并不怕死,他在死之前,便已经得到毕生所求。“无……妨,你、你可否……帮我……帮我给殿下……说几句……话?”若是你能活着脱困并能见到殿下的情况下。
如今元洲对裴淑楠可谓是恨之入骨,他自以为光风霁月的良人,本质上却是头恶狼!不仅将他丢给下属玩弄,甚至还毁去了他腹中的孩子,只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你要我帮你转达什么?”
裴天华勉强笑了下,他早有预感,自己福薄,是无法与殿下厮守一生的,因而早就准备了信笺,就藏在清欢教他读的那本书里。书还没读完,殿下一定会去翻看的。但大限将至之前,他仍有几句话想让元洲转告给殿下。
要说的话,早在信里说完了,如今口称请人转达,也不过是想给元洲一个活下去的信念。殿下曾经深爱元洲,自己死后,但愿还能有人会陪在殿下身边,从此后,伴她度过这漆黑长夜。
想到这里,裴天华微微一笑。
第二日一早,裴淑楠发现裴天华竟已咬舌自尽,顿时怒不可遏,发落了看守营帐的士兵,心头还是怨气不退。半晌后,她阴森森地盯着裴天华的尸体,冷笑。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就能不为裴秋安带去打击?不可能!
有裴天华的尸体在,她自然有办法让裴秋安失控!
自打裴天华失踪后,清欢险些要把整个军营翻过来。天华决不会主动离开她,可如今两日未归,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了!虽然对裴天华并无男女之情,可这是她在这个世界所选择相伴的男子,她对他有敬有怜,自然担心不已。
就在清欢心焦的时候,敌国挂了颛顼一人的首级示众。
清欢曾经想过,自己如今已经不再如同以前弱小,应该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吧?天华是个好孩子,又乖巧又忠诚,一颗心晶莹剔透,干净的要命。他总是会羞涩的笑,一方面想要自控,一方面却又无法不受她蛊惑,那种可爱又可怜的表情,真是让清欢爱不释手。
可她捧在手心里宠的人,竟被割了头颅,高悬于对方旗帜之上!而伤痕累累的身子,则被敌国士兵绑在车上来回拖行!
原以为自己早已放下过往的一切,却在这时,一口鲜血由喉头喷涌而出,面色如金,昏厥过去,人事不知。
裴淑楠在城楼上远远望见清欢大受打击昏厥过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回到营帐后看见胆小怯懦的元洲,顿时嗤笑一声,真不知以前她怎会觉得这男子天下无双,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怕死的胆小鬼而已。倒是让她没有再玩他的兴趣了,也好,待到此番凯旋回京,便让她的小夫郎高兴一回,当着他的面把元洲给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