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美,是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美。龙婴有刹那的失神,他不知自己想霸占它,还是毁灭它。
“你们坊主…也许可以。但其他什么男人,你就不用再见了。”他回过神,斩钉截铁地断她的念想。
那就是不能再见谢扶苏了,青羽探手入袖,触到了埙。
虽然不太会吹,她却总是随身带着它。埙那砂质微凉的表面,不知为何,像送它给她的那人一样,触到就能令她安心。这个人,从此以后不再见了吗?
她将它握在手心中。
“埙?”龙婴看见了,“你会这种东西?这是海那边的乐器,你从哪里得到的?”
“谢先生…”青羽无措地道。埙原来是海那边的乐器?那谢先生…是海客吗?坊主也是异乡人,会不会也是海客,是谢先生的同乡呢?真的,他们都有一样特殊的气质。
她的目光投得很远,黝黑静默。龙婴觉得被这道目光排除在外面,顿时心头火起,“以后不准提他!”
“是你先问我的。”青羽讷讷道。
“你…”
好吧,还真是的,龙婴转换话题,“你那谢先生是海客吗?哪个地方来的?”他努力笑一笑,不让青羽紧张,“说不定是他们的同乡呢。”指指参商。
“我不知道先生是哪里来的…他们也是海客吗?”青羽好奇地看看参商一眼。除了商行里一些远地商人,她这辈子没见过多少外人,更别说海客了!商坐在断崖边,无所谓地晃着两只小脚,参摆摆脑袋,向青羽吐了吐舌头。
结果龙婴没探听到谢扶苏的情报,反而在青羽恳求的目光下,将参商的身世和盘托出,“他们是‘特殊的孩子’,两个都是。在海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山庄主人专门收集各种各样‘特殊的孩子’——有人以为自己是一只猫,有人嗜血,有人每天都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参和商,是孪生兄弟,但长在了一起。商拥有指挥身体的权力,而参拥有智商,他们永远都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哭。”
“怎么会这样?”青羽听得入了迷。
“我也不知道。”龙耸耸肩,“那片土地的战乱很严重,听说这些孩子都是经历了一些事情才变得特殊。像那个以为自己是猫的孩子,因为经历了很残酷的事,所以拒绝承认自己是个人,而宁愿做一只猫。至于参和商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那个主人已经死了,想问都没处去问,我是在他死后才收留参商的。”
“那个主人…又为什么会死?”
“听说他爱上了他自己收藏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没有心,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于是死了。”这就是回答。
青羽听得出神,世界的其他地方,发生过那么奇怪的事情吗?青羽觉得自己真像井底之蛙,面对经历这么丰富、懂得这么多东西的龙婴,只能不断地追问:“那个孩子为什么没有心?主人死后,孩子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她追问。龙婴招架不住地笑起来,“不知道啊!听说她跟山庄里另一个孩子走了。再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了…哎,你有没有决定进不进石室?”
第22节:未见十分凉到骨(5)
“我…”青羽下意识又用指尖抚弄埙孔。
“这么难决定吗?”龙婴嗓门又拔高了。
“是,对不起。”青羽低头道歉,态度非常谦卑,毕竟人家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却浪费人家的时间,实在不应该。
龙婴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看她这样,便消了气,转而觉得自己太凶,其实没有必要,暗下决心今后跟青羽好好说话,于是放软声音道:“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我还是回去见谢先生吧。”青羽回答。
无名火登时蹿上来,龙婴在袖里捏着拳头,瞪着面前这张似孩童般无辜兼无知的脸。这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绝对是披着羊皮、到人间来专门挑战别人忍耐力的人!
“因为我如果真的在扇子上有天分的话,以后也可以进步的吧?坊主,还有其他师傅们,也不是要进什么石室才能学会技艺啊。”青羽还很认真地对他解释,“但是我们身边的人,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对吧?万一人家会伤心呢?再说,我如果真的像我自己想的那样喜欢做扇子的话,就算做得不好,只要自己在做,那我也开心了。这样一来,我既可以不离开先生和其他人,也可以继续做我开心的事,那就很好,是不是?”世上有很多特别的故事,也许她不能参与;有许多很好很好的技艺,也许她不能掌握。但是,她总可以尽力掌握身边的小小开心,是不是?
龙婴咽下一口恶气,不必对她发火,她只是蠢,你能对一个蠢蛋怎么发火?
“总之,谢谢你。”她对他的总结真诚地陈词。
龙婴抓起她的手,“来!”
“啊,啊?什么?”青羽脚不沾地被他拖过去,“你不是说,一进去就…”
“我叫你进,你就进!”龙婴道。
“可是…”
“闭嘴,不要让任何声音吵到房里的人!”龙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在外面吃饭?饭菜的俗味道都不准带进去干扰到里面的人!”
青羽迅速闭嘴。
房里,有个人,面孔红润得像大姑娘,头发白得像雪,所谓鹤发童颜。他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握着两根扇骨。
青羽认出来,那是“大骨”,也就是扇子最外面的两片骨,长九寸五分,是男扇的款儿。已刻了梅枝,但大约作者不太满意,仍然举着端详,冥思苦想。青羽隔了丈多远,就闻见沉稳醇和的香味,是檀香木,且已经储存了一段时间,没了刚被砍下的刺味,已准备好供人赏玩了。龙婴拱手道:“甲先生。”
这位甲先生顿时跳起来,掉了刻刀、砸了脚,吹胡子瞪眼,“我说过我想事情时,谁都不许吵我!”
“可是我也知道先生开刀时,更不喜欢被人在旁边悄无声息走过来瞧着。与其等先生动刀之后,忽然看见我,受到惊吓,还不如我现在就开口向先生通报。”龙婴语调难得客气,几乎还有点儿调侃。
“那你就不能等我刻完了再来?”甲先生继续吹胡子。
“不能。”龙婴扶住青羽的肩,把她推到面前,“她要跟先生学艺。”
青羽羞得面色通红,笨拙地行个礼,“甲先生,小女名叫青羽。”
“青羽…青羽!好名字!”甲先生灵思被触动,猛然喷出口气,把白胡子喷得飘上去,碰着了鼻子。在胡子飘下来之前,他一手在雕刀盒里闪电般一拨,取了一柄刀,另一只手将那两枚扇骨全固定在工作台上,这骨木浅白细软,是檀香中最宜制扇的白皮老山香,遇着名家之刀,有如花遇蝶、风遇水、三生石遇了奈何桥,但见刀锋起、木屑落,行云流水、霹雳雷霆,大刀去、中刀来、圆头刀紧紧接上,其刀锋形状大小之分别,有时判若云泥、有时只差毫厘,甲先生看也不看,信手拈来,摆弄那刀竟比摆弄自己手指头还灵活。图案在他刀下渐渐成形,见到梅花绽放、仙子飞天,有鸾鸟在她足边展翅,那仙子侧身回眸,容颜却又被梅枝遮住,虚实之间,见雕者用心之妙,扇骨两边更用大刀阔斧凿开来,当断则断、当挖则挖,曲致动人。
一个身影如怪鸟飞来,落地无声,是参商,他们早已收拾食盒离去,这时却又前来,屈膝,递给龙婴一张柬子。龙婴打开一看,脸色一变,略一沉吟,向参商微微招手,“照顾着。”迈步出去。他也不耐烦走山路,就站在崖头,将柬子往空中一丢,负手踏着它借力离去,纵是达摩一苇渡江,未必有他潇洒。参商立在洞门口,就照他吩咐“照顾着”青羽。
青羽哪有心情顾他们走到哪儿、站在哪儿,只管目不转睛地看着甲先生、看着那幅佳作在他刀下流畅完成,由衷赞道:“真快。”
“快?”甲先生在仙子脸边梅花瓣上专注雕下最后一刀,吁出一口气,“当快则快、当慢则慢,你懂什么?”偏脑袋往旁边一示意,“那把扇子我花去整整五十天,如今还未完呢,刀法不同、效果不同,心血则一同,速度有什么可说的?”
第23节:未见十分凉到骨(6)
青羽见他指示的那扇子,也是檀香扇,做法新奇,是所谓“三格全景细拉花”,不用绢面,全扇以檀香扇篾隐在骨内穿成,分层拉出精妙的花纹;扇面的分格则是以小骨隔出大小不同的不相连续的三块面积,犹如游离连绵、移步换景的湖心亭。那穿成扇面的细篾,一条上足拉出上百个孔,细巧华丽、空灵剔透,疏密错落间,组成了园林之景,主格是美女望月,副格有芭蕉亭石、疏星流云,美不胜收。只怕连坊主也刻不出这样精细的花样,青羽站在那儿,就只有抽冷气的份儿。
“你要跟我学刻?为什么?”甲先生大骨刻完,精神放松了,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龇牙问她。
“我…因为其他工序学得差不多了,但雕刻很没把握,所以想…”青羽嗫嚅着,一句话没说完,甲先生已经大笑起来,抄了壁上葫芦,抓了刚刻好的大骨、捉了青羽,就往外头走,“好,好,让人看看!”
他刻出一副大骨,说快已经够快,但总也耗了几盏茶的时间,青羽一直侍立看着,腿有些麻了,也没法儿揉,就踉跄着跟他一头冲进旁边的房间。
那房中也是有个人,同甲先生差不多年纪,瘦得几乎没有肉,眼窝深陷、面色漆黑,握了笔,正在一幅扇面上细描牡丹,娇艳欲滴的花瓣已经半成形,甲先生张口就呼喝道:“离上人,给你见个厉害的女娃子!”
那离上人手一抖,黑脸更黑,“老…甲!你毁我画,纳命来!”
青羽吓得手都冷了,甲先生不以为意,笑嘻嘻一脚蹬在他凳子上,一手仍挽着青羽,“我老甲凡心未泯,受惊吓时或许会刻伤线条。你上人侍扇如侍神,泰山崩于前,也先要保住扇画再说的,我毁你什么了?”
不错,刚才离上人的手虽抖,硬是把笔锋顿住,提起来离开了扇面,才让它抖。那真真是电光石火的一刹,只能说出自本能。他对扇面的珍惜,已经不需要头脑指挥,直接浸透入骨。
“废话,我保住它,也不代表你就没罪过。”离上人对甲先生真不客气,转眼看青羽,便尊重很多,“小姑娘,你很厉害?是哪项技艺上厉害?”
“她什么都行!她说,各项工序,她全都学得差不多了!”甲先生道。
离上人愣了愣,喷出口笑来,跟甲先生一起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
“‘全都’、‘全都’!你、你可知道扇面虽然尺幅不大,但形制特殊,纸的质地又由多层薄宣黏合而成,厚实而有折痕,在其上落笔有如美女赤足在瓦砾上跳舞,步步见功力,布景要小中见大,以适应扇面之舒展,给人咫尺千里之感。再说色纸、金笺、发笺等材料,落墨设色性又不如宣纸舒顺,非经千万次试练,如何敢下笔对付?我到如今,对绢本笺本、柿矾粉连、瓷青虎皮可夸口说稔熟于心,颇有自得,但仍不敢做烫金、贴衬条、铺纸、裱面之类,也不擅长,还是要假手他人,更别说扇骨那边的流程了,你竟然全学全能?”离上人先开口。
“我这把刀上花了四十载寒暑,就说拉花一项,要把二三十根篾片四口排齐,比笔还细的圆条线锯一次拉出,人家拉几十眼已算细拉花,我苦练到二十八岁拉出三百只,如此这般,二十攻竹、木,三十能动石、角,四十又将重心转回竹、木,一刀在手,自信殊不让人,但仅限扇骨,于扇头造型及合钉技术上,并不敢说大话,蒸煮、磨砂、吊白等基本处理,也每每要倚重其他行家,扇面一套流程,更不懂了,你竟然全学全能?”甲先生接着说,乐地直拍膝盖,“你还真能!”
青羽到此刻才知,她所谓的“学会”,只是粗通,像铁匠铺里的小活计能拉风箱、抡锤子,岂配夸口说能铸剑?又像书塾里的小学生会描几个字、背几句诗,怎么就敢说能通文了?普通人里面随便说说还行,到行家面前,像什么?难怪惹人嘲笑呢!她不觉脸已羞红。只是各坊子里有名的制扇师傅,一般从头到尾都懂一些、照管着些,像龙婴这里,各人一个个房间住进来,一人专攻一样,每人都是大师的,极少见,青羽这倒不及多想。
“扇之一艺,包囊纸艺、刻艺、嵌艺、布艺、染艺、书艺、画艺,甚至金银艺,中华文化之精华,齐聚一扇中,唯有栖城,人杰地灵,精气久涵,集全地、全人、全史之力,才能将扇艺推至巅峰,但谁能在某一方面有所贡献,一生已足,谁敢说包办全能?唉!那是扇子吗?那是把扇子当玩意儿!”离上人丢出这句话,不再理青羽,扭回头看他的扇面。甲先生猴住他,“看我这扇骨,不错吧?你得配个画儿。”
“你这是曲骨,合拢时不能将扇纸全护住,得找嫣郎先配了合适纸头,我再给你画。”离上人随便瞄了一眼,道。
“配自然要配的,你先考虑考虑构图。”甲先生嬉皮笑脸。
“你小骨不知怎么装呢,我考虑构图有个屁用!”离上人语气已经很不善了。
第24节:未见十分凉到骨(7)
“这种扇子的规矩你也知道,左不过十六、十八根,反正都随你,依你来,可以了吧?”甲先生就是骂之不走、挥之不去。
离上人索性不理他,面对那画了一半的扇面,继续追寻被打断的灵感,半闭起眼睛,安心要把他当空气。
甲先生就打开了葫芦盖子。
浓郁酒香飘出,离上人鼻子耸动,睁开眼破口大骂道:“老甲!你这万年王八的龟儿子!你这烂心肝的猪毛!你干活时,人家吃饭都不准在你旁边吃,我干活时,你敢带酒来烦我?”
“正因为这是你干活,不是我干活。”甲先生笑眯眯,“再说,食物多俗,酒是神仙,我拿神仙来给你上贡,你总不好意思太骂我的。”
离上人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对着他那两根扇骨瞪了足足一刻钟,“行了,叫骨档按十八骨做,叫嫣郎想办法用桑皮纸,露十分之六。他们什么时候能做出来,我什么时候就能画,把酒葫芦留下,你可以走了。”
甲先生乐滋滋依言行事,回到自己室中,摇铃叫了小厮,把大骨送走,大约是加小骨、蒙扇面去,也把离上人的意思吩咐了,回头教训青羽,“你想你中意的画手尽快给你画,得会说话、会拍马,这说话拍马也是艺术,你会不会?哼,还说全会!”
“青羽错了。”青羽愧不可当,埋头认错。
“虽然蠢了点儿,态度总算还好。”甲先生埋头翻出一根骨子,丢给青羽,“把它改成能用的骨,叫我看看你的刀工。”
那根骨子,头上已经刻了几刀,是虾须,大约刻坏了,就这么放着,青羽看了看,她是没这个本事接着雕下去,但至少可以削薄了,做成一支小骨,仍算能用的骨。
主意打定,她就拿刀。
整个房间里不晓得多少刀具,都是甲先生用的,青羽也没多想,挑出一支不大不小的平刃刀,入手就一怔。
那把刀,不知经过多少年摩挲,木头刀柄都磨出了包浆,握上去舒适顺手,刀刃含蓄而雪亮,一望可知保养之好。青羽知道善刻之人,对于自己常用的刀具,是非常宝贝的,坊主私人用的刀,虽然叫她保养,可一把都没叫她用过,而今青羽刀柄一入手,知道好歹,仰头望向甲先生。甲先生拿个小茶壶呼噜呼噜喝水,冲她一翘胡子,“用!”青羽心下感激,下刀更小心,将刻坏的那层全削去,整根扇骨的形状也整了整,使之与厚度相适应,便把九寸余长、寸半宽的男式大骨,修成了七寸三长、八分宽的女式小骨,换大圆刀,将扇骨的外侧头儿也修出斜面,以显出坤扇清秀。
甲先生点点头,从小瓷瓮里抓点心来吃,“你再修个标准圆头。”
青羽顾不上擦汗,照他的话修整。檀香坤扇的扇骨,例有七寸三、六寸三、五寸三三种长度,她除去斜尖头,没敢多浪费一点儿木料,准准在六寸三的规矩上做完了标准的圆头。
甲先生抹嘴,“再改个椭圆头。”
于是又改成五寸三的椭圆头,青羽没忘记把宽度也随之缩窄。椭圆并没有定式,她取了桔梗叶的形状。
这次甲先生终于接过去看了看,“基本功还算扎实,眼光也还算过得去,擅长雕的是什么花样?”
青羽摇摇头,“我没雕过。”
甲先生第一次拿正眼看她,“谁带的你?这么扎实的基本功,没叫你正式开刀雕东西?”
“我是在引秋坊里,没正式跟过什么师傅。”青羽怪不好意思,“坊主说,我还不够那个资格。”
“那个只做素扇的女人啊!”甲先生也听说过嘉坊主的名头,“她难得是个品味人,制品总是浑然天成,夺造化之神韵,虽然也是工艺扇,跟咱们又不是一路子…也许她说你有她的道理…嗯,总之,多学个雕刻也不是坏事。”他兴致来了,仿佛有机会调教嘉坊主手下的徒弟,也是很光荣的事。他一撩衣摆,跨在凳子上比画给她,“说起刀法,头三件,就要准、狠、匀。看住线条,咬牙鼓气魄,下刀一气呵成,用力必匀,收刀则拿稳准头。有了这三字,再领悟肥不臃肿、瘦不细弱、划不全破、刀不中馁,落刀无悔诸样法诀,这些你听说过没有?”
青羽在老师傅那里,大概的意思也听过一句半句的,但没这样全、这样明晰,用心点头记下,“多谢先生指点。”
“刻法大略又可分阴刻、阳刻。阴刻,是凹刻,以线条为主,讲究用刀如笔;阳刻,是凸刻,让你心中的图案浮现于平面之上,用刀如刀。有些人说练刻以阴刻为主,之后再习阳刻,是遁环渐进,我独不以为然。阳刻写形,阴刻写意,必要将形把握,才能会意,不能荒腔走板,树不像树、房不像房,比例统共失调,还美其名曰写意,成个什么体统?”甲先生胡子得意地一撅一撅,“我,先要教你阳刻,就从刻普通动物开始!”
“你在这儿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竟是小罗刹。
第25节:未见十分凉到骨(8)
“是,你怎么来了?”青羽像见着了老朋友,很是欢喜。
“龙哥哥居然把你带到这儿来?到这里,可就是自己人了。他把你…把你,竟当成自己人…”小罗刹边说,眼泪边往外涌,说到最后,泪水满满地在眼圈里打转,一跺脚,“你可真留不得了。”
甲先生一直瞪着小罗刹,脸色由黄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红、由红变紫,到末了,也是一跺脚,对着小罗刹脑袋伸出指头大喝道:“你给我出去!”
青羽站得近,耳朵都震得嗡嗡的,实在不知甲先生跟小罗刹怎能这么凶,忙居中劝道:“先生,你有话好好说嘛。”
“好好说?你…你知道她…她做了什么?”甲先生颤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罗刹满不在乎地摊摊手,“对啊,我做了什么?”
“你打蚊子把我那三十四方沧浪观亭全拉烫贴牙扇儿打折了!”甲先生捶胸顿足,“你拿什么不好?拿我手巴掌去打也行啊!你说你就把它给打折了!”
“又不是故意的,你这小老儿,也忒小气些。”小罗刹眼角都不瞄他,笑着过来拉青羽,“我们走。”
这位先生手里出来的全拉烫扇儿,不算材质,单那手工,也值千金。这就像是有人拿张大千的画儿引火,白烧坏了!还站人家前头笑呵呵说:“又不是故意的。”天下有这种人吗?青羽站着,都怔了,小罗刹拉起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去哪儿?”
“你坏我扇子,还拉走我徒弟,做人不带这样的!”甲先生像要报国仇家恨一样舍命扑上来。
小罗刹只管拉青羽往外走,也没回头,但脑后却像长了眼睛,冰冷轻笑中,手指曼妙向后一拂,拂中甲先生的眉心,甲先生顿时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了。
“哎…”青羽担心地叫出来。
“放心,他对龙哥哥有用,我不会杀他。”小罗刹道。
洞口,参商僵立不动,只能拿眼睛恨恨地瞪着小罗刹,大约也被制伏了。小罗刹跟龙婴不是一路的吗,为什么要对他的制扇师傅和侍童下手?青羽很是不解。小罗刹冲参商做个鬼脸,把住青羽的手臂,“快走!”青羽全不知她在说什么,问:“去哪儿?”小罗刹白她一眼,“去找你情人啊!喂,这么傻傻看着我干吗?你…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喜欢上龙哥哥,不肯走了!”说到最后一句,觉得也不是不无可能,顿时心惊胆战,声音拔上八度高。
青羽面红过耳,“我哪有什么喜欢…而且,我哪有那个什么情…”实在说不下去,小罗刹气道:“秦歌啊!他千叮万嘱我来救你,你居然不知道!真是没心肝的!”边说,边心里想:自己如果落入敌手,有人来救自己走,那自己当然第一时间猜测是龙哥哥来啦!对比之下,更觉青羽无情、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