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们走,违反宵禁的人都要到衙门接受问讯!”军士的手已经拉到她的手臂。
“哎,你在这儿!”明朗朗,是一声惊喜的招呼。有辆小马车从后头赶过来,车帘子掀开,探出那张脸,是个春日般的漂亮少年,不知为什么,这短短时间里,生生瘦进去一圈。青羽惊喜道:“秦少爷!”转而又担心,他这时候怎么也在外面跑?别一起被抓进去才好。
抓进去会怎样呢?她其实也不太知道。栖城这么多年里,除二十年前据说捉拿反贼,宵禁过五天之外,再没有过这样紧张局面,那时青羽都还未出生呢!但就是不知道,才害怕了。她想:也许关人的那个地方很糟糕?也许会跟些“很不好的人”关在一起?到底怎样的人算“很不好”,她也不太能想象出来,不过民间传说里,总是不乏那种人了。
于是青羽特别担心地瞅着秦歌了,“秦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我有事。”这件事一定是特难办的事,让秦歌俊俏的脸儿板了一下,几乎快成棺材板了,眉毛也乌云一样挂了下来。幸好看到军士们警惕的眼神之后,他还能想起最要紧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通行令符。
宵禁来得突然,许多商人在外奔走,太阳落山前未必能回家,于是官府发了些令符给靠得住的大户商人,方便他们行走。秦歌拿出来,挥了挥,指向青羽,“她也是我的人。”
他的举止里,有一种富贵出身的骄傲自信,又有种从小撒惯谎的坏小子才能灵活掌握的真诚坦然,这种仪态在历朝历代都有所向披靡的效果,军士们问都不再问什么,就放开了青羽。
青羽带着死里逃生的感恩心情,一脚踏上马车板,后头忽一声,“什么人?让我看看。”
应该是个少女,披件玄色素领缎斗篷,遮没了头脸,看不清相貌,雪一般白的小手拿个坠了金绦子的牌子,对军士们晃了晃,军士们都退下了。青羽只觉得那只手眼熟。
“小罗刹,你怎么在这里?”秦歌一口叫出来。
那只手,细巧柔软,手掌稍微短了一点儿。白是很白的,而且被精心呵护保养过,散发出淡淡的、类似核桃油的香味,可惜虎口、食指侧面、小指尾这几处长着茧,再好的保养都抹不掉的。更重要的是,与寻常姑娘不同,她食指指甲稍微有点儿歪,拇指那儿又有一粒细小的痣。
秦歌对姑娘家的观察总是很仔细的,尤其是对她们的手、气息或者诸如此类细微的地方。因为——你瞧,如果你见过某位姑娘一次,第二次就能叫出她,她也许会有点儿高兴。但如果你就能认出她的手,并且拉着它情意绵绵“我怎能忘记这样一双手”,那她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你托她什么事,她大约也没有不依的了。
秦歌太知道如何对姑娘献殷勤比较有效。
斗篷少女果然微微一震,却满口否认,“你在胡说些什么!”
“姑娘不承认就算了。”秦歌告饶,有的时候,你跟姑娘家告饶一次,比赢过她一百次还有用。
“算了你个头!”斗篷少女举起手,没头没脑向他头上拍,“你个骗子,你个满嘴跑谎话的,你个没用的东西!我杀了你!”
秦歌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姑娘…”青羽忙要拦,被拍到一记,痛得咧起嘴。
“姑娘你个头!你最该杀!在山下你就该死了!”斗篷少女向她举起手,杀气凛厉。
一直抱头呼痛的秦歌,在这个紧急时刻,发挥了男人真正的肝胆。他推金山倒玉柱往地上一跪,“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声若杜鹃啼血,斗篷少女不由得呆一呆,“什么?”
“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是给谁的?”秦歌捧着心窝子,献上长诗,“是谁把它践踏到泥里?有月亮的夜晚,不眠的灯火是为了谁卟卟直跳?传说世上有个月老,为人牵红线,那么,一定也有个神是掌管心灵的吧?不然,在明知无望的情况下,为什么它还在胸腔里悸动!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月朝花夕,有情人不得相聚,又为何让血腥味污了街面…姑娘,你如何忍心呀?”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
任何女人,在任何时候,不管装得多么凶,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八岁,只要心底里还有一点点女性的成分,听见英俊少年对她念情诗,暂时都不忍心打断的。斗篷少女果然把杀青羽的事放到一边,呆呆地听他说完,问:“什么?”
第47节:静取蛙声懒闭窗(5)
秦歌这番话有个妙处:如果青羽是他情人,听到这番话,会以为它是说给她的;如果斗篷少女是他情人,听到这番话,也会以为它是说给她的。正所谓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这是一名聪明的公子哥儿全部智慧的结晶。
“姑娘,你如此兰心玉质,何必伤了别人,苦着你自己的心。”秦歌低低道。
斗篷少女呆了半晌,“你乱讲的。”
“我都是由衷之言!”秦歌想也不想赌咒发誓,反正发誓不要钱。
斗篷少女猛地跳上马车,抓住他手臂,“跟我走!”
她力气奇大,这一抓,痛入骨髓。秦歌虽觉得她应该是小罗刹,却不知道她为何到了这里;虽觉得她有敌意,却不知道她为了什么。想张口说话,她劲力一逼,他喉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斗篷少女催着马车夫,“赶车!”青羽拉她,“这位姑娘,你去哪里…”她一挥,“你别追过来讨死!”青羽滚了下去,马车就轱辘辘驶走了。
留下来,一条长街上几个人,目瞪口呆地对望。青羽揉着膝盖,艰难地爬起来,“这人是谁?秦少爷…好像认识她?”
军士们好不容易合上嘴,“总之是身份很高的人!——喂,你要往哪儿去?没了牌子,我们要送你过去,免得别人再抓你,你说不清。你是回秦家吧?还好还好,不太远。”
青羽哪儿认识秦家人?张了张嘴,想说“我要去何家扇坊”,犹豫了一下,低低道:“云水坊。”何家扇坊毕竟在城外,要麻烦别人送那么远,实在太开不了口了,云水坊,总归比较近吧?而且是依依坚持要她去的地方呢。
叩门的时候,青羽有些担心,万一没人开门,或者他们不叫她进去,军士又要怀疑她,威胁把她抓起来吧?
但是门根本就没关。阴气沉沉的老头儿,抱着一盏羊角风灯打盹儿,听见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啊,回来啦。”怀里抖抖索索摸出一个谢钱红纸包,“鄙当家说青姑娘若是今晚赶回来,恐怕得劳几位老总护送,还真是的!老总,拿着打几两酒,暖暖身子。”
军士们眉开眼笑地拿了,告了别,老头把腰门闩上,抱了风灯,缩着脖子往内院走。青羽这次已知道规矩了,快步跟上,到了云贵屋前,只见一灯如豆,他的影子映在窗上,略低头,凝神思索着什么。青羽呆了片刻,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转头找老头,老头已经不见了。
云贵在窗子里叹了口气,“进来吧。”
青羽左右看看,没人,那大约是跟她说话。她便走进去,见云贵面前是一副旧花梨木棋盘,上面黑白二子,正杀到残局。云贵房里再无其他对手,只他一个,左手黑棋缸、右手白棋缸,呆呆作想罢了。青羽进屋,他头也不回地问:“你会不会手谈?”
“啊?”这种高雅的东西,青羽哪能会!跟了谢扶苏之后,谢扶苏曾经试着教过她,规则倒不是很难,但走起来,千变万化,青羽简直无从下手。谢扶苏便收起了棋,改教她背几句古书、吹几声埙,还容易点儿,围棋这种东西再也休提。
她这般惭愧模样,云贵也猜到她不会了,一推棋枰,“家妹临走时这一局,我到现在也没解开。”不再多说,起身拿了烛台道:“我带你去卧房。”
“呃…”
“你今晚难道不睡觉?”云贵淡淡道。
睡!当然要睡,再多的难题,也不是熬个通宵就解得完。青羽躬身,“多谢云当家!”
从东南角的月亮门穿过去,到另一个院落,一明两暗三间瓦房,云贵领她从中门进了,青羽看里面收拾得甚好。四面玻璃窗隔、一式绛纱窗帘,帘子很旧了,但洗得干净,朝东有一架红木的镜台,台边有首饰格,应该是女孩子的闺房。一个小小琴台,上面是琴吧?包着白布,主人似乎已经离去很久,没有回来。云贵掀起帘子,带她进右手间房,西窗下一张小榻,被褥都已经铺好,连白铜兽炉里的炭都现成烧着的,云贵把蜡烛放在短桌上,“这是家妹从前住的,你将就睡吧。”
“呃,她…不在吗?”青羽问。
云贵不回答,已经举步向外走。
“云当家!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给我留着门?”青羽追问。
“我猜没有一家老板会答应帮你这种蠢忙,你还是要回来找我。然后,如果你笨到违反宵禁冲回来,可能需要一扇门。”云贵没有回身,“睡吧,明天我看看你的蒲扇一家。”
第二天清早,栖城还没从梦中醒过来,树叶上滚着晶莹的露珠,草地上闪着光,云水坊派了辆车,向城外去,车里坐的是云贵和青羽。
青羽远远看到何家扇坊前,微微隆起一点儿的土丘上有个人影,心已经跳起来。但那个人影实在太粗壮,不容易认错,她的心又很快低落下去。
这时候她恨不得铁生长得瘦一点儿、再瘦一点儿了,好多骗她一会儿。
第48节:自是诗成酒醒后(1)
“是这里?”云贵问青羽,青羽点点头。车停下了,他们从车上下来,云贵像栖城一切教养良好的老派人,先下车,伸出手搀青羽下来。
破败开裂的门后面,几双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们,“神仙姐姐真的回来了!”“奇怪,神仙大叔没跟来。”“总之去告诉奶奶啦!”便有人向里面跑,又有人迈开腿跑出来。
是二宝,冲得最快,姿势像一只小鹰,一把抱住青羽的腿,“神仙姐姐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是。”青羽摸着他的头,“谢先生呢?”
“不知道啊。”
“这样…”青羽咬了咬嘴唇,“他可能有事,出诊去了吧。”
铁生一直蹲在土丘上,看着这个女孩子,她可以不必来的,可到底来了。朝阳的光芒映在她头发上,她好像戴着一个浅浅而圣洁的光圈。她旁边那个阴柔的男人,转过身,看见他,客气而倨傲的,稍微点点头,算打了招呼。铁生不回答,长得这么粗笨,他不答别人的礼,别人只会以为他白痴,不会觉得他故意怠慢。这些年来,他已经很清楚。
他手掌撑在土地上,轻轻牵动一片叶子,清凉的朝露润湿了他的指甲。
第七章自是诗成酒醒后
云贵把扇坊里里外外看了一眼,把各人也都从上到下扫一眼,像顶顶精明的当铺朝奉,只一眼,把该掂的斤两都掂清了。他慢腾腾把袖子边卷起来一点儿,如同医生要拿笔开药方一样,对青羽条分缕析道:“如今只有三条路了。”
“第一条,有人负担他们全部的衣食,那是最好。但你也知道,如今有人在外头仿栖城扇,量很大,仿得还不错,抢了大家的生意。我主业扇坠,虽然被抢得不多,但受行业拖累,也拿不出这么大笔余钱来,负担他们一辈子的开销。青姑娘,想必你也没有这种能力。
第二条,想办法叫他们做工。但我的坊没可能提供这么多老幼病残的工作,尤其当他们还不懂刻艺的时候,铁生可以来干粗活,但我疑心这份工也不够维持他们一家的开销的。
第三条,我试试看把这些小孩也培养成会一门手艺的人。虽然不一定容易,因为好的刻艺不是人人能掌握的…但可以试试,至少叫他们以后成长为一个能自食其力、能养家的人。”
他把话说得就像他是个救世主似的。青羽怯怯地问:“那…在他们能赚钱之前,他们怎么办呢?”
云贵看了她一眼,“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借钱给你。”
躲在门后的女人们彼此望了望,三个媳妇反应稍微迟钝一点儿,神情还以茫然惊诧为主,两个婆子先露出讥笑来,那是把云贵看成嫖客的讥笑。婆子们在这世上活的时间久一点儿,看事容易往黑暗面看,很多时候,也不能说她们不对。
大宝看了他奶奶们的脸色,抬腿,奔到了青羽和云贵之间。
这孩子向来最沉默,一直被他聪明伶俐的二弟压着一头,此刻竟然跑到他们之间,小鼻孔扇动着,脸憋得通红,举起手,推了云贵一下,“不要你来欺负我们!神仙姐姐就算为了救我,也不要你买她!”
他一推,三宝怕他吃亏,也过来帮忙了。二宝则到门外去找铁生,铁生还用他找?一个箭步冲进屋里。四宝吓得扎在妈妈怀里哇哇大哭,媳妇们忙着拉孩子、拉铁生,铁生敬重嫂子,没有动手,但山一样的身体挡在青羽跟前,呼哧呼哧瞪着云贵直喘粗气。
云贵出乎意料,被他们吓了一跳,缓过神来,理了理衣襟,冷笑,“我看中的是手艺,没你们想得这么龌龊。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不叫人搭救,还有什么出路吗?只配在污水沟里饿死!”
“云当家!”青羽从铁生身后探出头来,眼睛吃惊地瞪大,“您不是这个意思,您是一时生气,说了气话,是不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云贵怒极反笑,“你觉得我污辱了他们?但我这个人,行得端立得正,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他们一无是处,只会拖累人。只有你还对我有点儿用,他们拦住了,那不等饿死,还有什么路?”
两个婆子颤巍巍走出来,拉住青羽的手,“青姑娘,你不用生气,他话糙理不糙,我们这处境,他说的是实话。”
“他说错了!”青羽脸上涨得通红,但并不是羞红,这种红是有力量的,从心里迸发出来,让她水汪汪的黑眸像着了火,“你说错了!”她对着云贵,“他们也是人,手脚健全的人。你说他们不能保护自己,这样怎么能不错?连做人最基本的能力都不信任他们,这是不礼貌的,请向他们道歉,相信他们自己能站起来!”
云贵做了个手势,像冬天看见天上打了个干雷,感觉很吃惊,于是把手简单干脆地往外一推,做个习惯性的防卫,“你想向我道歉的话,我还是给你道歉的机会。”欠身离去——连马车都没留下。
“青姑娘,你其实不用帮我们说话啦。”老婆子之一对着她碎碎念,“现在大老板走掉了,我们怎么办?”人老到这种程度,要么容易刚愎自用,要么就是习惯性地依赖别人而生活,她并不很看好“自己能站起来”这种话,年轻人喜欢漂亮话,老年人则注重实际。
第49节:自是诗成酒醒后(2)
“是我的错。”青羽喃喃,“我也是人,我竟一直向别人求助,没有好好想过用自己的力量,难怪坊主看不起我。”
“姑娘…”老婆子觉得她们在鸡同鸭讲。
“就这样吧!我们先来看看我们能做什么。”
“啊?”
“我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一定可以!”
要研究何家作坊的前途,就要谈一谈这家人的人口构成问题。
去世的何老头儿亲手建起这片作坊,也是作坊中唯一的支柱。那两个老婆子是亲姐妹,一个人称“春婆婆”、一个人称“秋婆婆”,都是他的妻子。“为什么会这样?”青羽曾吃惊地问。
“穷啊!总要吃饭吧。咋过日子不是日子?就嫁了那个老棺材板儿!”春婆婆啐道。“我们两姐妹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的媳妇还是三姐妹呢!”秋婆婆接着道。
青羽的目光噌地转向那三个女人。
那三个女人怪不好意思地笑笑,头一个比较腼腆,第二个比较戒心重,第三个乡气里透着轻佻,但眉眼之间果然有相似之处。她们也是三姐妹,嫁了何家的三个儿子,何家儿子们不久陆续死去,她们成了寡妇,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不要紧,大不了再跟四小子成亲,不浪费!”春婆婆斩钉截铁地说。青羽几乎呛着,看着房中所有人都表情复杂,她不知怎么接口,只好再岔开话去,“这几个小孩真可爱,各自是谁的孩子呀?”
“大孙是大房的,小孙是三房的,二孙和三孙不知哪个是二房哪个是三房的。”这就是回答。
“不知…是什么意思?”青羽明显觉得脑筋不够用。
“差不多时候出生的,抱来抱去就弄混了。”春婆婆和秋婆婆很平淡地回答,并且为了青羽的诧异而感到诧异,“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我们生三儿和四儿时,是同时生产,从生下来开始就抱混了,从来没弄清过,也没什么嘛!”女人们小声在旁边赔笑,她们的脑子都不是特别好,是乡间说的那种“傻婆娘”,不然,也不至于家里不看重她们,一家伙就齐绑着嫁出去,许给了何家三个。她们也没名字,娘家里叫大姐、二姐、三姐,到了婆家,改叫大娘、二娘、三娘,倒也方便。
这种得过且过、破败灰沉的人家,几乎是没希望的人家中最没希望的一户,任谁想跟这种人家捆在一起,都注定受苦的。更何况,他们做的是蒲扇,而青羽这辈子做的最完整的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那把折扇,其他什么都不会的。
但是她坚持着留下来,她蠢,那些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谜题,她打破脑袋都想不通。但正因为此,这种连聪明人都难以走出去的困境,对她来说,也只是许多难题中的一道罢了。这道难题恰恰是“应该解决的”,而且她答应过,于是她就绝不肯放弃。
她给大家鼓气,“何老先生虽然去世,我们可以继续做扇子呀!只要有两只手,怎么会挣不出饭来?”每个人看着她,都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或忸忸怩怩不好意思告诉她。铁生比较憨厚,抬起巴掌挠挠脑袋,对她说:“除了爹和几个哥哥,没人会全套手艺啦,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他们都太小,没学全。我手笨,会是会一点儿,做不快。当年我帮爹一起做,赚的钱也根本养不活全家,没用的啦!”
原来,当初是因为传统的蒲扇也养不活全家,何老先生才想换新手艺试试的吧?青羽道:“明白了!所以,我们会再想办法,但现在,先把老法子的扇子做出来吧。”
春婆婆盯着她,“你没听见吗?做了也赚不够钱的。”
“是,可是先做一批,就可以先把材料的账付掉一些吧,然后还可以买一些米和菜吧?吃饱饭,就有了力气,也多一些时间可以思考,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们撑过去的!”青羽道。
秋婆婆嗤笑了一声,铁生道:“姑娘…你不必跟我们一起熬苦日子呀!你只是个过路人。”
“可是老先生捉住了我的手不是吗?”青羽理所当然地道,“上天的安排不会没有道理,我们能撑过去的!”她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二宝拍手,“我就知道仙女来我们家帮忙了!”青羽听在耳里,脸一红,“我其实不会做什么,但请你们教我吧!蒲扇,或者任何有关的事,我能做什么,都会帮你们做!”
春婆婆叹了口气,“我们两姐妹会侍候蒲叶。”一指三个媳妇,“她们会劈扇柄。”再指指大宝和二宝,“他们会帮一点儿忙。”最后指着铁生,“你就坐你爹从前的位置吧。”
“可是…娘,我手笨!做得又慢…”铁生慌张道。
“懒驴子也要上磨的。”春婆婆叹道,“这位姑娘说的没错,米缸里快没米了,我们总不能空着两只手集体逃出去躲债吧?先把眼前的关挨过去再说。”
大家都动起来了!青羽笑着,向铁生深深鞠下一躬,“我手也很笨,麻烦你教我了!”铁生不惯这种礼数,手足无措地弯弯腰,把脸涨红了。
第50节:自是诗成酒醒后(3)
要说这蒲扇,又叫葵扇,用的倒不是蒲草叶,而是棕榈叶,只有端午割下来,洗净、阴干、压平,才是能用的好叶材。何家历年做这个,自然积下好材料,虽然前阵子破败,大家不经心,虫咬破了些又污损了些,仍余许多能用的,不必现买。
既有了叶子,接下去只要把叶子一片片地拼起来,再把边儿一沿,加个扇把,就能用了,所以许多人家都是自制蒲扇的,若要向店家买,自然是要店家做得精致些,才划算。因此何家作坊自与寻常人家做的扇子不同:
第一桩,棕叶阴得极干、压得极平,且洗的时候就加了防虫防蛀的药水,阴干后格外地防虫耐蛀;第二桩,棕叶拼接前先经过修剪,剪得极整齐,拼接后也格外的密致紧凑;第三桩,沿边时不打马虎眼,用的是青布、白布,细细沿出来,这份手工又能值上些钱;第四桩,扇把儿钉得牢。所用木头原来是用杂木,磨光了涂上清淡的漆、画些吉祥如意的字样或图纹,如今何老头余下许多竹材,便用竹子做了扇把,依然仔细打磨了,倒也轻便美观;第五桩,扇面还用颜色水再画些图案出来,或是胖娃娃、或是莲花红鱼,比素蒲扇又卖得贵些,倘若在扇中再钉一块圆形白布、绣上图案,那便可卖得更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