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全是冰雪隆冬的遮天密林,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行至薄暮,老勇几人身心俱已到极限,再挪不动半步,至此,叶航的心几乎已空到了没有,只剩一点微明的神志还在提醒着他,便是要陪阿离一起魂灭不存化做齑粉,也要先将因自己而来的这几人送至安全之处方可。
望了望身后相互搀扶早已疲极的四人,他默然寻了一处山洞停下,是夜,背对洞口为众人遮挡洞外寒风,闭目运功下,小小山洞渐渐温暖,老勇几人身上带伤,分食了仅剩的一块饼干后不多时便昏睡过去,唯叶航紧抱阿离望着洞外不断飘落的雪花沉默不语,黑猫低低呜咽,伏在他脚面。
凌冽寒风吹在后背,却又如何比得过心间绝望冰冷?凝视着阿离枯老面容,心中五脏六腑痛如火烧,抱着那干瘦身躯的双臂也忍不住微微发颤,过了一会,只觉面上一阵冰凉,用手一摸,原来不知不觉间,满脸泪水已变作冰渣。
怔怔出了一会神,他慢慢闭上眼,俯身将脸埋入了阿离枯涩白发。
半梦半醒间,前世今生的记忆纷至沓来,一时梦见坐在大青树下的小阿离手捧盈盈小果听他吹奏不甚熟练的竹笛,笑颜清透可人到让他心酸,一时又梦见那日他与阿离行走山间,夕阳无限姣好,他摘下一朵树上不知名的清花攒于阿离如水乌发间,阿离垂下头去,清丽侧脸微红一片......
梦着梦着,阿离身形再看不见,眼前迷雾阵阵,他心焦如焚,用力将雾拨开,缥缈虚空中,见小小一捧微黄莹光漂浮其间,不由欣喜上前,“阿离,是你吗?”莹光未具实感,微弱不堪,他爱怜万分,轻轻将莹光搂自心口。
“不要死,阿离。”他闭目喃喃,“你若死了,我也会自断经脉,陪你一起。”
萤光缓缓移动触到他颊边,轻抚他清俊脸庞,轻弱低吟,“你这又是何苦......”
听到阿离声音,叶航睁开泛红双目,怆然低问,“阿离,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莹光低叹,“十九哥,人生在世,又能有几件事由得了你我?我身负天谴,大限将至,再不能陪你了——”
“不,别丢下我。”叶航沙哑道,“你说过,我们生生死死一齐。”
瑩光微闪,似在安抚,叶航眼眶涩痛,凄然相求,“便是这一世不能相守,下一世你再来寻我可好?”
“十九哥,我已没有轮回...”莹光轻轻劝慰,“当年天雷炸神鼎,兴许无意中破了我的天道轮回,让我白白偷得三百年光阴,如今我生机已断,又有天谴加身,自然再无不死之理......”
“如果真有天道,那我就去祈天。”叶航断然开口。
顿了顿,忽觉自己所思并非荒谬,不由喃喃,“...你几世为善,既然天道有眼给了你重生之能,定然不会一线生机都不留下...你们阴家源自胡巫,史记上书,胡巫无所不至有通天之能,时来时去,则风肃然,汉帝置宫设供以礼之......阿离,你的先祖曾谓巫之神君,兴许,你血脉至纯,不死之身并非无意?兴许,你并非无救......?”
越说,他黑潭似的眼幢便越是发亮,人总是这样,一旦绝望,便只剩疯狂,只要有一线希冀,哪怕是自己不曾相信过的事,也愿意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试上一试,“...云阳甘泉...对,那里曾是胡巫祈天之所,阿离——”
“十九哥千万莫去,愈是接近天道,天谴愈是无忌,到时只会连你也折损....”阿离轻声阻止,随后低声叹息,“何况....我生气枯竭....已是熬不到了.....”说着,莹光渐渐暗淡,开始四逸,轻飘飘,仿佛轻轻一吹,就会散向虚空,就此不知去向。
“阿离!”叶航大骇,伸手去捧,却见点点晶莹穿过他指缝慢慢流逝,不由肝胆欲裂,“阿离!你若死了!我必会成魔成妖毁天灭地!你可忍心?!”
然,掌中能捧住的莹光越来越少,虚空中再无低语。
“阿离——”
叶航猛然惊醒,浑身上下俱被冷汗湿透,两鬓汗水直滴,洞内老勇几人亦被惊醒,迷迷糊糊睁眼,叶航顾不得其他,伸手探向阿离鼻息,竟是几等于无,刹那间,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见阵阵血色猩红!见他这样,刚醒来的老勇几人俱都惊呆。
就在这时,黑猫厉叫,阿离腕间暗红珠串突然发光,深衣袖口中有流光清转,珠子微微颤动间,诡异之事出现。
一个又一个阴惨惨的鬼魂自珠串中飘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陰森诡秘,形容恐怖,心若死灰的叶航还未抬手,其中一麻风女鬼忽向他一躬,他不由平下微动手指,冷凝面前一群阴魂。
他不动,老勇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就么眼睁睁看着那些阴魂排着队,一一化作青烟钻入阿离的体内。
还剩最后四个时,竟向他们飘去。
那情形让人恍惚,身体仿佛被穿透,又仿佛被之附体,总之,片刻后,他们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和寒冷,身体亦疼痛不再,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不妥。
再一探,刚刚已气绝的阿离鼻间竟又有了微弱气息,阴魂暂续了经脉,叶航的阳气竟可以顺着经脉延伸,护住阿离心脉臓腑柔软不僵,虽不是长久之计,却也为她争取了些许时间。
谁也想不到,阿离随缘救渡的这些阴魂,原本待她一死便可以自行去转生,竟会在此时此刻,无咒召唤下,以自身极阴之气为她护体。
人有慈悲心,鬼有取舍道。
叶航双臂紧紧抱住渐有气息的阿离,通红双目感极而涩,合上再睁,两行热泪滚落脸颊——
“阿离,我们去甘泉。”
天光出发,老勇几人惊觉身体变得无比轻盈,一步就能跨出老远,如此一来,走出这莽莽群山再不是难事,就这样,暴雪低寒中,他们仅用半日便走出了冰封深谷,走出了茫茫密林。
见到人间烟火,几人身上阴魂自动弹出化作青烟钻入了阿离体内,五感回魂后,望着笑嘻嘻从自己身体里离开的红衣小鬼,老勇心中百感交集——
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被人人惧怕的阴鬼所救还是第一次,这一趟,果真如卦象所言:困顿之局,绝处涉川,顺势而行,九死一生。
小镇已在目及,叶航转身朝身后几人一一看去,最后目光停在了刘楚楚身上。
他要去甘泉,老勇,王大头和雷玲儿无论如何定要跟随,如今将刘楚楚送到这里,已是安全,当是告别的时候了。
雪片茫茫中,一路沉默少言的刘楚楚终于抬头望向叶航。
曾经爱慕的男子就在眼前,比之以前更加冷俊,宛如天人,却仿佛已是无限远,永远无法企及。
这一眼也许就是终别,她垂首,朝叶航深深一躬,
“叶航哥,愿你此去诸事顺利,今后,与阿离姑娘恩爱白首,永不分离。”
这个曾经娇憨无邪的女孩,经此大变,心智已变得坚韧,如那风雪过后的寒梅,不但未谢,反而绽出经久清香。
风雪声呼呼刮过,吹得众人衣袂翻飞,她正欲起身,耳畔忽听叶航开口,“你从未做错什么,不要再责怪自己,保重,楚楚。”
刘楚楚呆了一瞬,眼眶莫名炙热,晶莹泪珠滴落雪地,半晌才抬起头,望着叶航微微一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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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山,云阳县西北八十里,上有甘泉宫,古帝王之所常都。
出了云阳,越野车一路疾驰朝甘泉山而去,此山高出它山,南距长安已三百里,路迹至今犹存,古道平直相通,城墙夯土残迹,历历在目。
汉初,天下已定,天子忧病,闻胡巫无所不至,使人召,遂病愈,大赦,称其乃巫之神,置寿宫神君,闻其所言所语世俗之所知无殊绝者,心喜之,彼时云阳甘泉有休屠,金人,及径路神祠三所,胡巫主祀,元封二年,武帝设通天茎台以祭天,胡巫时祭泰乙,帝上通天台,舞八岁童女,祠祀以候天神,古书云此台高通于天,筑于甘泉,去地百余丈,云雨悉在其下,望见长安城。
叶航要去的,便是这个通天台。
阿离曾说过,先祖胡巫最神秘的无上术法便是天道,天人合一,踏入神通秘境,可逆转生死。
甘泉通天台,曾是胡巫通天之所,兴许这处最近神道的地方,能救回阿离。
不管怎样,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去试一试。
这是绝望,也是最后的希望。
天遥地阔间,远远已见雄峻山势,山风乾烈,碧洗无云,黄土之上,越野车渺小得微不足道,道出云阳,北上英烈山,经庙堂遗址,越过鬼门口,终抵主峰遗址。
昔年汉宫已毁,遗址犹剩一处数十米高台伫立于山巅,虽已无复台阁模样,气象却依旧非凡,远远望去,如一根神柱,直直插于青天之上,白云之中。
“阿离,我们到了。”
叶航垂首,轻轻在怀中人苍老面颊印下温柔一吻,雷玲儿递上软毯,他接过细心盖住阿离身子,然后俯身,让雷玲儿以柔软布缎将阿离小心紧缚于他背上。
到此处,接下来的事已非常人所能,老勇沉默着递上攀爬工具,叶航未接,只抱拳向自相识以来无论何时都一路相助于他的三人致谢,“此去不知生死,若未成 ,还望能将我和阿离葬于一处。”顿了顿,他冷峻容颜微扬,血眸闪过希冀,“若侥幸能活,山高水长,他日再当把酒言谢。”
说完,他抬头望了望远处天地连接之际。
原本一碧万顷,自他们上到甘泉,那处便渐渐暗下,有风乍起。
“起风了。”叶航扬起剑眉,“我带阿离上去后天色恐会巨变,你们能走则走,若走不了,便先寻个地方暂避吧。”
三人一齐沉默,望着神情坚毅的叶航不知说什么才好,叶航朝三人朗然一笑,转身朝山巅飞纵而去。
老勇只觉心中一空,怎么也不愿就此别过,雷玲儿与他所思无二,阿离乃雷家先人,是生是死,也当亲见才行,王大头心中难过,只恨自己腿伤未愈跟不上老大速度,三人互望一眼,立时心意相通,雷玲儿一手一个,展开轻身工夫带着二人亦朝山巅奔去。
辽阔无垠的苍茫大地上,无边天际渐渐升起一道灰蒙之气,碧空下像一条奇怪的深纹,灰蒙蒙,暗沉沉,自不知名的远方缓慢升起,似要遮掩整片天空,朝甘泉这处漫延而来。
通天台地基底土层早已剥落,剩余围约200米,千年岁月打磨下,台柱上原有帝王图腾已再不可得见,但一走近,依然扑面而来无限神秘之感,风沙吹蚀,表层陡壁上被磨蚀出了无数斑驳的凹坑,或聚或散,蜂窝状一般,叶航仰头看了看顶上彷如直插天际的神台之巅,指尖一点,黑猫乖巧跃上他肩头伏低,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徒手向上开始攀爬。
老勇三人赶到时叶航已快至顶端,站在底下台基向上望去,只隐约还能看到一点他和阿离的模糊身形,山巅风势渐大,夹杂着沙尘,头顶整个天色也似乎开始暗下,凭空竟有几道无声无息的电光划过,却只绕着通天台四周暗闪,三人不禁心焦,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见叶航带着阿离逐渐消失在了视线内,这时四面八方有狂风四起,刹那间,天地变色,雷玲儿四下一寻,见到台基不远处古时残留的巨石雕刻下方有处三角夹缝可躲避,立刻拽上王大头和老勇埋头躬身避开沙尘朝那处跑去。
上到顶处平台,黑猫轻落于地奔至正中处低低叫唤,叶航掠过去,将阿离自后背解下以柔毯披在她身上,盘膝而坐,结结实实地将她拢在怀里,阿离蜷缩在薄薄毛毯中,头枕在他宽阔胸前,仅露出半张苍老容颜跟少许枯白长发。
叶航仰望天际。
山顶之巅,高台之上,天地遥阔,视界无极,凡尘俗人在这里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他小心地拢了拢胸前阿离被风吹到凌乱的白发,然后垂首闭目,两手微伸,指尖夹出两张上面有用他鲜血书就咒文的符纸,运气下,符纸立时燃起,纸灰瞬间被烈风刮走。
绵延数十公里的凶猛尘沙漫天漫地地朝这处扑来,随着它地迅速接近,天地仿佛在怒吼,阿离体内阴魂本就已经能力残竭,此刻神明台上天谴将临,再难支撑,不得不“嗖嗖”地一一自阿离体内弹出,纷散离开,每出一道,阿离腕间珠串便有一颗红珠化为尘粉。
怀中身体渐渐冰寒,回光返照下,阿离眼皮微微一动,似在努力睁开,狂风中不知名的寒气扑面来,冷冽难耐,叶航逼运阳气,丹田中热流迅速膨胀,炙烈白光将两人一猫紧裹,白光中,叶航双臂紧紧抱住阿离,垂首在她额头轻吻。
“阿离,生相依,死亦然。”他低语。
他感觉得到阿离微弱心跳渐欲消失,那么遥远。
枕在他怀里的阿离双目紧闭,苍老面容上干瘪嘴唇微微一动,“好。”她喃喃。
巨大的风吼声中,人反而失去听觉,叶航轻轻闭眼,这一瞬间,竟觉心神宁静。
天地间一切此刻都像是已静止,头顶几道闪电将他和阿离围在中央盘旋不去,前方巨大沙尘风暴怒扫扑来,砂砾随着狂风呼啸而至,声如雷霆,势如移山,瞬间,将神台之巅的两人湮没其间。
天地变色,狂风巨暴忽然袭来,惊天巨响震耳欲聋,石缝里,老勇几人抱头俯伏,几乎快喘不上气,天地间瞬间目不可视,沦为骇人的暗域境界,砂石如针似箭,凡有空隙全遭扑杀,四散激射,冲力之大,几将石后细叶灌木摧毁成破碎。
可怕的沙暴绵长持续,三人紧紧环抱成团,动也不敢动,后背尽被沙土扑盖,身如刀割,五感几近崩溃,只剩下求生本能,竭力潜伏于石缝之中,没有谁能抬得了头,自然也没有人看到,通天神台之巅有道道光影环绕,显出奇魅又诡异的现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暴又是何时离去,静伏在石缝中的三人趴伏得手脚都已僵麻,待到稍能活动,胸口被憋窒的闷恶感觉也稍有缓解,三人才松了口气,拍去身上的沙尘,相继爬出。
大地一片静谧,依旧辽阔无垠,依旧碧空无云,依旧西风猎猎,山那边,有飞鸟成列,逐风追日,若不是颈处颊边有不少沙砾刮伤的血痕,三人还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惊梦一场。
上到神台之巅,偌大平台已不见半点人迹,下来后,三人一时无言,方才那般沙暴,轻易便可将叶航两人卷走,但他们却宁愿相信,那二人只是已经离开。
空漠天上暖阳映照,山峦在远方,绵亘层层,无所尽了,见者只觉心中空落,茫然若失。
王大头看了看远处山峦,道,“老大说过,他会去找我们。”
老勇点点头,“我们等着便是。”
雷玲儿眼眶微热,却扬起嘴角,“嗯。”
夕阳终至,西北气候多变,寂寞山巅寒意深深,三人只得下山。
到得山脚,再回仰高处,只见莽莽苍苍,不知几深几重。
(完)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通天台历史上确实存在,极为壮观,只是遗迹至今已所剩无几,仅有十几米高度,资料被我稍做了一下修改,大家就不要去考据了哈。
其实之前已经写过两个结尾了,但总是觉得不太合心意,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全部推翻了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阿离这个文,说实话最开始只是因为编辑催文,就随便找了个题材,想到什么当天就写什么,写着写着,觉得挺有感觉,也就慢慢地加长写下去了,有人喜欢,真是意外之喜。
这文这几天小修一下后会入v,早在两年前编辑就在说,只是我当时更新比较少,也不愿意被强制每天的字数,就想着完结以后再说,大家等我太久,要看就这几天尽快看完哈,只是希望不要转发别的网站,给陶陶留点汤喝......
目前在考虑新文,大纲写了一点,大家知道我的风格,因为不清楚涉黑题材还能不能行,暂时不能确定发文时间,可以的话,新文现代文,略黑暗,与插翅里面的人物有少许关联。
么么哒,爱你们。


第54章 番外
老勇最近挺奔波。
不是忙于工作,而是忙着喝喜酒。
半个月前他去了海市参加刘楚楚的婚礼。
婚礼上,新娘肤若凝脂,发如黑缎,艳光四射,美貌无比,宾客无不赞叹,直道新郎不知几世修来的好福气,能娶到这么漂亮家世又好的老婆,新郎名叫柯宁,大家都称呼他小柯,也是个警察,很精神的小伙,站在刘楚楚旁边从头傻笑到尾,眼里的喜意藏也藏不住。
真好啊。
当时老勇坐在贵宾席里,看着眉目舒展落落大方的刘楚楚,欣慰不已。
只是后来,身侧两个女人讨论新娘容貌气色太过完美,额角原有小疤都已消失不见,宛如新生,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术,私语传到他耳中,他沉默了许久。
参加完刘楚楚的婚礼,他又到了苗寨,参加王大头和雷玲儿的婚礼。
苗人婚礼流程复杂,老勇在那里呆了好几天,男方出席的亲友极少,据说家里人大都反对他娶个苗女,只是架不住他坚决,周旋了几年,最后父母只得默许,女方这边却是全寨欢庆,家家门户大开,张灯结彩,喜气洋溢到几可冲天。
寨姥早已不管族中俗世,便是孙女大婚也没有出洞,只把王大头叫去过一次,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只听说出洞时他两眼发亮,满脸喜意,想必是得了寨姥的不少好东西。
那日真是欢喜,老勇作为男方亲属出席,入坐正堂方桌。
新娘头戴银冠,身着乌摆,盛装繁复,美艳惊人,看得新郎脸上尽是同款傻笑,后面被寨子里的姑娘们围着折腾戏弄,抹了锅灰的脸黑不溜秋也毫不在意,逗得宾客们不住哄堂大笑,对歌时,新郎一脸茫然,老勇忍不住挺身而出活跃气氛,把婚宴搅得欢乐无比。
礼节进入后半程,落日余晖照上浅溪,浮光跃金,美不胜收,老勇望着场中与正与大家一起手牵手围着篝火起舞的新人,眼眶发热,心底无限欢喜幸福。
世间一切都如白云苍天,瞬息易变,惟愿天下有情人再不要有离散。
远处莽然山色中传来飞鸟清越长鸣时,大家都没太在意,直到一对雪白飞鸟出现在广场上空,时而翩飞,时而盘旋,鸣音长情,仿若献舞,所有人才惊觉其异,纷纷停下了交谈和动作,新郎新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望见了不可置信的惊喜,而刚灌下一碗烈酒的老勇,手上的酒碗已打翻在地。
飞鸟似鹰非鹰,雪爪星眸,飞舞在半空,疾如风,美如画,望者无不为之目眩神迷,舞毕,忽清嘶一声,自空中俯冲而下,齐向雷玲儿和王大头所在处飞去。
两人伸手去迎,却见飞鸟越近越小,最后化作两只小小纸符落入他们掌心。
一齐落下的,还有三个拇指般长短的木瓶。
纸符拆开,内有字迹,写了什么旁人不可而知,只看见新郎新娘面上极为激动,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而后雷玲儿含笑着将其中一张纸符及一木瓶递于老勇。
老勇轻手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越鸟返旧林,
十年送魂归,
碧山难隔阻,
他日再相访。
打开小瓶木塞,里面装满绿豆大小的药丸,阵阵清香远溢,闻之只觉神舒至极,老勇手捏木瓶,忍不住热泪盈眶,举头望去,斜阳远处尽是雄拔苍山,不知那二人如今究竟所在何方?
只是泪目中仿佛见到,远处那苍宏古意的深山中,枫林秋意,山崖清绿,有缥缈身影漫步其间,天人笑语中,犹传来笛声悠悠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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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边上的半山别墅区,叶父叶母散完步相携返家。
秋风微扫,碧湖涟涟,入目尽是秋日美景,叶母却依然提不起多少兴致,反而看着不远处的自家豪华别墅叹了一口气,欢颜难展。
儿子已经消失了好几年,查无音讯。
最开始得到消息时,他们匆匆从国外赶回,也曾发了疯似的的去寻过。
可最后都是失望。
那段时日,叶母只觉得天灰地暗,日日以泪洗面。
后来他们去了南台寺,去寻曾给儿子批过命的那位大师。
南台寺里,她看到自己以前给儿子点的长明灯火光吉旺,而大师知道他们来意后,含笑摇头,道自己再难以给叶航批命了。
他说,你的孩子命盘已不在此界,他曾是你的孩子,又已不是。
她听不懂。
大师便道,你的孩子未死,反而生机无限,只是如今已回到该去之处罢了。
她和叶父茫然,不甚解其意,但无论如何,倒是记住了儿子并未身死的这句话,回到海市,便住回了以前给儿子买的这套别墅,只盼着有一天,能等到儿子回家。
花开花谢,春夏秋冬,转眼已过了五年,偌大别墅依然在寂寞空待。
叶母重重叹了一口气,同面色一样阴郁的叶父慢慢往回走去。
行到铁门前,突然看见门口花坛上坐着一个小小娃儿。
小人儿看着三四岁的样,穿着有点像汉服一样的小布衫,两条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 ,背着一个小布包,脚上穿着小布鞋,落不到地的小短腿并在一起,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像极了观音座下的神仙娃娃。
两夫妇吓了一跳,不知这是哪家的孩子被弄丢,走到了自家别墅门前。
这么可爱的娃娃走丢了,父母怕是得急死。
两人急忙走近,弯腰去询,“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呀?爸爸妈妈呢?”
哎哟乖乖,真是越近就会越惊叹这小娃娃生得好看,白生生,嫩乎乎,一双乌黑双瞳又黑又亮,每一眨动,仿佛都会漾出晶莹月光。
小人儿见到他们,粉粉胜雪的小脸蛋上立刻绽开甜丝丝的笑,欢喜叫道:“阿爷!阿奶!”
并小手一撑,就要从花坛台边上跳下来。
“哎哎小心呀——”叶父叶母同时向前伸手去接。
这是哪家的孩子?可真懂礼貌呀,一声爷爷奶奶,喊得他们心都融了。
“好孩子,冷不冷?天凉呢怎么就穿这一点衣裳呀...你家住在几栋呀?别怕哦...爷爷奶奶这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哟......”叶母抢先把小娃娃抱起,又是轻拍又是细哄,慈爱之意简直快泛滥成河。
多粉嫩的小家伙呀,让人越看越爱,叶父也忍不住弯下腰,冲着小娃那张无敌可爱的小脸笑得牙露眉展,“肚子饿不饿呀?要不要吃东西呀?天好冷哦,要不要去爷爷奶奶家里暖和一下,爷爷再去帮你找爸爸妈妈呀?”
小娃摇头,甜笑道,“不会冷,爹爹说我冬天摸着热,夏天摸着凉,可会捡着爹娘的好处要呢.....”
叶母抱着她嫩呼呼的小身子简直舍不得放,但一想这娃娃如此可人疼,这会家人找不到她还不知得多着急,便细声问她,“那你可记得家里住哪儿?或是你爹爹的电话?”
小娃伸出一只小手去搂她,另一只小手指着叶家的别墅大门,声儿袅袅,“这里就是我家了呀....爹爹叫我来陪阿爷阿奶住...娘亲还要我把阿爷的寒腿和阿奶的心悸治好哟......”
叶父叶母愣住,一时竟不知这小娃说的是何意思。
半晌,叶父才小心翼翼地弯腰,望着叶母怀中小娃娃轻声问了一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又是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娃眨了眨大眼,“我娘姓阴名离,我爹姓叶,叫叶航。”
见叶父叶母双目圆瞪如遭雷击,她疑惑的歪了歪头,不明白阿爷阿奶为甚这个表情,想了想,还没说自己名字呢,便灿然一笑,大声道——
“我叫叶不离。”
“阿娘说,是不离不弃的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