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春举袖擦了擦汗,哀声叹气了回:“金内侍,犬子送个妾与贱婿是实情,只是那妾的来路有些蹊跷,也是不得已。”

说来谢逢春住进承恩候府之后,谢显荣与冯氏一家子、谢怀德也搬了过来,他们一家子即过来了,总不好将翠楼依旧留在外头,倒不是怕委屈着翠楼,而是怕无人看着翠楼,叫高家勾搭住,生出事来。

翠楼既进了承恩候府,谢显荣自要与谢逢春说一声。且谢逢春如今是承恩候,只为着昭贤妃,也有请谢逢春往外头饮宴的,哪些个好交往,哪些个不能交通都要关照了,也免得谢逢春着了人家的道儿还不知道。是以谢显荣就将翠楼引给了谢逢春看,又将她的来历也说明白了。

谢逢春看着翠楼的面目与玉娘有几分相像,心中先是害怕,就向谢显荣道:“你胡闹什么!你是当哥哥的,给妹夫送个妾没什么大碍,可你瞧瞧她的脸!可是要招祸的,还不送走了!”翠楼听着谢逢春要将自己送走,当时就跪倒在地,哭道:“侯爷,奴也是逼不得已。奴不知何故招了祸殃,连着自家是谁也不知道了,叫人卖在门子里,亏得大少爷救奴出火坑,若是将奴送走,奴又能往哪里去呢?”

说来谢逢春看着翠楼,虽觉着她来历诡异,可看着这张与佩琼像得多些的脸,莫名地有些亲近,又看她哭得十分可怜,竟也有些心软,只道:“你放心,我必定替你安排个好去处。”

翠楼从前对谢显荣虽有攀附之意,也是为着脱出火坑,却是无心的。可听着谢显荣与冯氏要将她送与齐瑱,又远远瞧过齐瑱两回,只觉得齐瑱是个翩翩少年,有才有帽,能做他的妾,也是福分了,竟是心甘情愿起来。这时听着谢逢春要将她送走,只是翠楼本性柔弱,虽略有几分盘算,也不过是用来讨好人罢了,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听着承恩候要将自己送走,只会苦求,旁的竟也说不来。

好在谢显荣倒是有些顾虑,一是,人是高鸿送到他眼前的,事后又提过两回,蓦然送走,叫高鸿那边知道,许要生出事来,远不如将人扣在手上的好。其次,当时已是答应过齐瑱的了。齐瑱与月娘怕是这一世都不能和睦的了,早晚都要纳妾。所幸翠楼为人还算本分,又是自家送过去的,月娘也不至于太吃亏。且齐瑱自家也中意,总比齐瑱外头寻个不知根底来的强。

谢显荣就将这话在谢逢春耳边说了,当时谢怀德也在,想了回便也同谢逢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左右妹夫是个知事省事的,交他手上也放心。”谢逢春看着两个儿子都说无妨,也就答应了。

只谢显荣知道月娘性子,目光短浅心胸狭窄,若是见着翠楼,决然要生事,故此关照翠楼在家不要乱走,也免得生事端。翠楼听着不走了,几乎是破涕为笑,满口答应,又千恩万谢地去了。不想着才几日还是叫月娘知道了。只好在,听月娘的口气,倒是没见过翠楼的模样,不然以月娘的脾性,翠楼似昭贤妃的话还能忍着不说吗?

金盛七岁净身入宫,打滚了四十来年,从个扫地的粗使太监做到如今合欢殿的内侍总管,心思眼界自然不缺,听着谢逢春这些说话,也就起了疑心,先问:“侯爷,不若将令爱身边的丫头叫来问问,令爱是怎么知道翠楼的?若是那翠楼故意叫令爱知道,这人可留不得。”谢逢春听说,忙起身走到福厚堂前点过个未成年的小厮来,说是:“你们到二姑娘那里将绿意画扇两个叫过来。”回来又与金盛道:“我竟没想着,亏得内侍提点。”

少刻,绿意与画扇两个过来,跪倒与谢逢春请安,又见过金盛。金盛就把谢逢春看了眼,扬了下颌。谢逢春会意,便问:“哪个告诉你们大少爷送了个姨娘与你们姑爷的?”

绿意瞧了眼画扇,回道:“原是画扇听人说的。”画扇脸上顿时涨得通红,转向绿意道:“我问你要不要告诉姑娘知道,可是你说的,这样的事瞒着姑娘不好。”

谢逢春原就有怒气,叫这两个一人一句说得火起,将个茶盏往地上一掷,唬得绿意与画扇两个再不敢出声,谢逢春这才指了画扇道:“你说。”画扇抬眼瞧了瞧谢逢春,嗫嚅了回,这才将事说了。

原是月娘忽然想着吃口酒酿鸭子,便叫画扇到厨房里要去。因厨房里没现成的,可听着是月娘要,厨娘哪敢不奉承,只请画扇坐会,上赶着现去做。

画扇坐着无事便在厨房里转,行到厨房后门前便听着两个丫头在说话,其中一个画扇不认识,另一个画扇倒是认得的,是卫姨娘身边的沉香。

沉香说道:“大奶奶也太不肯容情了,我们姨娘不过说错了句话,她立时就将四姑娘带了去,一点子空也不肯留,可怜我们姨娘哭得连着床也起不来。”那个丫头就道:“你别怪着我说话直,我们大奶奶什么身份?日后大少爷承爵了,她便是承恩候夫人,看不上个姨娘也是有的。可大少爷那里就不一样了,竟是连着自家嫡亲妹子也不顾了。”

虽说宫里头那位也算大少爷的嫡亲妹子,可如今只有家里人奉承她的,哪用得着大少爷去顾怜,所以这个嫡亲妹子除着月娘还有哪个?画扇便将脚站下了,将身子藏在门后,只竖了耳朵听。

却听着她不认识的那个丫头道:“去年大少爷在外头交际,有人送了个女孩子给大少爷。大少爷带了回来,因奶奶不喜欢,便一直叫她在后院住着。也是巧了,偏叫姑爷看见了,夸了两句,大少爷便将人转手送了姑爷,说是待得姑爷中了会试就纳了当姨娘。这事还瞒着二姑娘呢,二姑娘要知道了,可不要伤心死了。”画扇听了这话,哪里还站得住,连着鸭子也不要了,忙回去告诉了绿意知道。

两个商量了回,觉得若是这回自己瞒下了,待得日后姑爷真纳了那个姨娘,叫姑娘知道她们俩个知情不举,连她们的皮也能揭了,这才告诉了月娘知道,不想月娘一些儿不肯忍耐,立时就来寻自家爹爹谢逢春主持公道。

谢逢春听了,又叫了沉香过来,把这事儿一查问,倒是确有其事。也是云娘叫冯氏带了去,卫姨娘心上不舍得,便犯了咳嗽旧疾,叫沉香往厨房要个盐蒸橙子,橙子在笼上蒸的时候,大奶奶冯氏房里的重阳过来要个点心,她们原是差不多年纪,一块儿学的规矩,从前有些交情,也就说上了。

听着是冯氏房里的人,谢逢春倒是不好叫了来,就把眼看着金盛。

这几个丫头的口供串起来,倒似没有破绽,不过凑巧罢了。金盛顿了顿,只向谢逢春道:“咱家想见一见那个翠楼。”谢逢春自然答应,便叫几个丫头退下,自己亲自引着金盛走了回。

金盛起先听着谢逢春说像,只以为是夸张了,可等着见了翠楼真人,见那翠楼与昭贤妃,果有四五分相像,若是指着翠楼说是昭贤妃亲姐妹,只怕没人不信的。

谢显荣送个小妾与自家妹婿,说出去也不过是桩小事,要在算上自家妹妹与妹婿不和,谢显荣这举动倒还好算是心胸宽广,可若是这小妾竟是高贵妃的哥哥高鸿引与谢显荣认识,且与昭贤妃娘娘有些儿像,若是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与昭贤妃就有祸事,当时就不安起来,只同谢逢春说:“将人都看好了!”自家立时回宫来见昭贤妃,屏退了左右,将这事与昭贤妃说了。

玉娘听着金盛这些话,起先皱了眉,仔细盘算了回,反倒是笑了:“无妨,这是自家吓自家了。”

第137章 留情
果然叫玉娘料中,冯氏第二日就递帖子求见。可玉娘没料着的倒是冯氏的帖子叫李皇后驳了回去。

原是自玉娘在合欢殿养胎之后,乾元帝许冯氏十日进宫一回陪伴玉娘,进宫时不用先觐见皇后。这样的特旨,自然叫李皇后颜面无光,好容易忍到今日。且这些日子朝中要请立五皇子景宁的消息又淡了下去,再看见冯氏递帖子求见昭贤妃,李皇后自然借机发作。

不独回了冯氏的帖子,更遣了个小宫女来传话,只说是:“殿下说:‘若是我没记差,承恩候夫人前儿才进的宫,贤妃昨日又赐下官燕去,今儿谢安人再来叩谢,明来来回回的,我倒是没什么,到底贤妃才晋位,叫旁人看着只怕要觉着贤妃轻狂了。是以这回先将谢安人的帖子驳回去,只叫她过几日再来,也好显得贤妃庄重。贤妃若是有急事,说不得也要耽误一二了,只下回早些与我说了罢。’”

这小宫女是在椒房殿正殿中抖灰扫尘的,哪里领过这样的体面差使,又说得是打宠擅专殿的昭贤妃脸的话,自然害怕,虽是没漏了话,可一字一字的都在抖。玉娘看得小宫女这样,倒是险些笑了,只同小宫女说:“你怕我呢。”

小宫女倒也实诚,听着玉娘这话,先是点头,待得发现自己点了头,又忙着摇头,玉娘掩唇而笑:“可怜见的。你回去与殿下说,我知道了,多谢殿下这样替妾周全着。妾这些日子身上不好,是以圣上不许妾出门,待得妾能出去了,定到椒房殿亲身谢过殿下。会说了?”小宫女便学了遍,她虽胆小,记性倒是甚好,倒是记得差不离。玉娘嗯了声,又命珊瑚:“赏她。”

珊瑚忍着笑,走到小宫女跟前递过一小锭银锞子。小宫女原以为将皇后那番打脸的话说了,昭贤妃这样得宠,哪有不恼的?不想昭贤妃不独不恼,还赏了她,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接过赏银,又拜了四拜,匍匐着退了出去。

只她回去将玉娘的那番话回了李皇后知道,李皇后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李皇后拿着皇后的权柄不许玉娘的嫂子进宫,玉娘便还以乾元帝。自玉娘有孕以来,乾元帝以玉娘身子虚为由不叫她往椒房殿来,这十月怀胎,玉娘竟是没踏过椒房殿的门。且因前头有个住在椒房殿的凌才人就在李皇后的看顾下出的事儿,母死子存,那个皇子还落在了李皇后手上,是以乾元帝这话不免叫人多想。这时又叫玉娘有恃无恐地举出乾元帝来,直叫李皇后憋了一口气,就要发作,却叫黄女官扯了袖子。

说来从前李皇后也给过昭贤妃没脸,昭贤妃通常都是咬牙受了,回头再在圣上跟前哭几声,哄乾元帝多疼她,几时有过驳嘴的?仅有的那回在合欢殿,昭贤妃还是昭美人,就激得李皇后当着乾元帝的面儿动了手,以至乾元帝自那以后见着李皇后再没好脸色。这回她又故意惹怒李皇后,只怕是后头还跟着厉害招数。故此黄女官忙扯了扯李皇后袖子,又将盏热茶递了过去:“娘娘请用。”顺势悄悄在李皇后耳边劝了几句。

听着黄女官这番话,皇后脸色颜色变了变,直摔了两个杯子才缓了过来,冷笑道:“也罢,倒是我多管闲事!”又看小宫女依旧跪在脚前,愈发的不快。从来这等三四等小宫女是到不了娘娘们跟前的,李皇后遣了她去传话,也是为着下玉娘脸面,这会子却堵了自家的口,自然懊恼,却发作不得。只拂袖转身回了内殿。

还是黄女官过来将小宫女拉了起来,又将贤妃赏她的那锭银锞子塞在她手上,只笑道:“去吧。”又在小宫女身上推了把,转脸看着寝宫,倒是叹了口气。

因玉娘堵了李皇后这一回,过得三日冯氏再递帖子时,李皇后便没留难。便是冯氏先到椒房殿给李皇后请安,李皇后也说是:“昭贤妃想是有事儿与你说呢,我再留你,倒是不近人情了,去吧。”冯氏听着这话带些酸意,到底李皇后依旧是个皇后,不敢露出痕迹来,俯身拜退。

到得合欢殿时,冯氏便觉着有异往常。若是往常,合欢殿的宫人们见着她来,脸上都带些笑容,“谢安人”也唤得爽快。可今日,虽也一样迎着,一样唤着“谢安人”脸上的笑容却是浮着的,不免惴惴不安。到得合欢殿内,却不见玉娘人影,正要请问,便见夜茴走了过来,脸上带些浅笑:“谢安人,娘娘在内殿,请。”

早在月娘当着金盛的面儿闹了那场,谢显荣同冯氏两个便觉得月娘那些话许要触怒贤妃,是以第二日冯氏就递了帖子要过来描补几句,不想叫驳了回来。

帖子虽是李皇后驳的,可冯氏心虚,因椒房探视也是要问过妃子本人肯不肯见的。若是妃嫔们自家不肯见,便皇后也不能准了觐见,指不定玉娘恼了月娘。今日看着合欢殿中这种气象,愈发觉着在这样,因此来在内殿,不用珊瑚唱名已双膝跪倒在地,拜了四拜给玉娘请安。

玉娘看着冯氏跪在当前,先把左右一看,珊瑚,杜若等人便引着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冯氏虽不敢抬头耳中却听着动静,眼角瞥着一双双软底绣鞋从身边走过,冯氏只觉得心跳如雷。

过了好一会只听着玉娘道:“我倒是不明白,这是大哥哥糊涂了还是大嫂子糊涂了?”冯氏听着玉娘还唤哥哥嫂子,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俯在地上道:“妾有罪,还请娘娘明示。”

原是玉娘盘算着,高鸿与高贵妃这里未必知道翠楼与自己相像,可月娘只消看着人就能知道!以月娘那性子,叫她看着了,还不知要生出什么龌蹉念头来!她全然不知道什么话好说,什么话不好说,一旦外头传出些许风声,便是了不得的祸事。若要绝了这样的祸事,要么除了翠楼,要么叫月娘不能开口。

除了翠楼,倒是有个不妥,听着谢逢春口吻,齐瑱象是对着翠楼上了些心,若是因个翠楼激得齐瑱与自家反目,岂不是得不偿失?

至于月娘,留在京中早晚要惹事,倒不如将她送回阳谷城去交由她公婆看着,一来,也免得她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祸端来,二则,陈淑妃那里正对自己身世起了疑心,看着月娘忽然出京,哪有不跟下去查的?倒是要借机引蛇出洞,看看她手上到底有些什么人。

玉娘又知马氏疼爱月娘,自己说要送月娘回京,她那里必然不服,倒不如接着翠楼的事,叫马氏心甘情愿地从了,计较已定之后,看着冯氏过来,就不肯给她个好颜色,先把冯氏的背脊盯了会:“哥哥倒是好雅兴,不将人远远送走也罢了,竟能想着送与自家妹夫□□添香,便是那翠楼是个安分的,二姐姐又怎么能忍这口气?早晚要闹出来,哥哥到时要如何收场?”

这话说得冯氏后心都有些凉,只以为玉娘想要翠楼的性命。到底这些日子来翠湖在她身边小意殷勤地伺候,冯氏也不是个铁石心肠,对翠楼自然有些怜悯,听看那些话,冯氏不敢抬头也不敢求情,只将额头牢牢抵在杏黄色的地毯上。

不想又听着玉娘道:“如今二姐夫在京备考,二姐姐身为人/妻,在旁伺候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仿佛听着嫂子说,二姐姐的婆母身上不好?一面儿是丈夫,一面儿是婆母,倒是为难二姐姐了。”

冯氏听着玉娘这话,倒是峰回路转一般,竟不是想要翠楼性命,而是不想着月娘再留在京中。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打贤妃归家月娘就屡次与她过不去,从前都在闺中,有纷争也罢了,如今贤妃在未央宫中,连着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偏月娘屡次冒犯,昨儿更说了那样了不得的话来,也怨不得贤妃恼了她,不许她再在京中住着也是常理。方才拿着翠楼的事说话,无非是扯个幌子,也免得叫人以为她心胸狭窄。

当下便道:“娘娘说的是。从来百善孝为先。二妹妹知道了她婆母身上不好,一心要回去侍奉,连着父亲母亲也拦不住她。”玉娘听着冯氏这话脸上也就露了些笑容,只道:“嫂子如何还跪着?快起来。”

冯氏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只觉得额头都是冷汗,又不敢抬袖去擦。只听玉娘道:“还有件事要请教嫂嫂。”冯氏这时哪里敢再托大,微弯了腰:“不敢当娘娘请教二字,娘娘请问,妾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娘微微颌首:“高大人请大哥在哪里吃的酒,嫂子知道吗?”冯氏听了这句,把头抬起来左右一看,见内殿之中只有她与玉娘两个,轻声道:“娘娘恕妾冲撞。”当时上前几步,在玉娘耳边将地址说了。玉娘听说,神色不动,只拿着双眼看着冯氏,冯氏又道:“妾亲身去过。”玉娘这才微微露出笑颜来,与冯氏道:“有劳嫂子了。”

第138章 偶然
谢骥是马氏唯一一个孙子,哪有不心爱的,听着冯氏转述的话,马氏也笑弯了眼,只说是:“有姑妈疼着,阿骥这孩子日后也有前程,你们也好放心了。”冯氏也是满口称是。

玉娘这一回所赐虽不丰厚,恰戳着了冯氏心上最要紧之处,当人母亲哪有不将孩子的前程看重的?有着玉娘这个姑母在,日后阿骥就学还怕寻不着好去处吗?故此冯氏对着玉娘交代的事也越发上心起来。

不说冯氏这里正盘算着怎么同谢显荣与马氏交代玉娘要将月娘送回阳谷城的事,只说玉娘这里看着冯氏出去,便叫了秀云进来。

前段日子玉娘因要与陈奉联络,故意寻了籍口将秀云送去了掖庭,等回来,为着掩人耳目,只好将秀云降了一等。到玉娘生下景琰晋升为昭贤妃,身边一等宫女的空额多了出来,便又将秀云升了回来,只依旧管着玉娘出行的事儿。合欢殿中人哪晓得其中内情,反以为昭贤妃待人宽厚,倒是更肯用心服侍了。

秀云这里听着玉娘召唤,忙走了进来,笑道:“娘娘。”玉娘闲闲道:“宫中梅花开了没有?”秀云就回道:“回娘娘话,今年的梅花开得热闹,连着两三年没开的扣瓣大红都开了。”玉娘便说要看,又使珊瑚去将那只开光青白瓷松竹花斛寻出来好插瓶。虽金盛珊瑚等人说着外头冷,昭贤妃喜欢,便叫宫人去折了来看也是一样的,无如玉娘只说是:“旁人折的与我折的不一样。”

这话一出,众人也就明白了,这是要折了送去乾元帝去,倒也没人敢拦了,只得哄着玉娘在玉色绣袄外又裹了鹤氅,足下穿着麂皮靴子,又要拿海棠木屐来,玉娘只笑说:“罢了,我只不往雪深处走。”说了便叫金盛扶着,又使秀云抱了开光青白瓷松竹花斛抱了,两个人就出了合欢殿。

离得合欢殿远了,只看前后左右再无遮挡,玉娘方道:“金内侍。”金盛看着玉娘这番做派,便晓得她有话要交代:“奴婢在。”玉娘问:“我听着你与陈内侍有些交情?”金盛便笑说:“娘娘说得是,奴婢得陈内侍指点过。”玉娘侧了螓首将金盛看了会,只笑说:“也不知我能不能信金内侍。”金盛将玉娘的手放开,当时就在地上跪了,指日为誓:“奴婢金盛愿为昭贤妃娘娘驱使,绝无二心,若违此誓,罚奴婢生生世世做不全之人。”

对一个内侍来说这誓言不可不毒,玉娘这才笑道:“言重了。”探手虚扶了把,金盛站起身来,又将玉娘的手扶住了。玉娘便道:“我想请金内侍替我传个话儿与陈内侍。”说了俯在金盛耳边交代了几句。金盛听着,点头称诺:“娘娘放心。”三人这才复向前行。

一时行到梅林前,离着老远就闻着幽香,又看白、粉、深红、淡绿,洒金等各色齐备。其中有两株,色做绛紫,花朵又大,格外醒目。

秀云过来道:“娘娘,就是这两株了。”玉娘点头,扶着金盛的手到了树下瞧了会,指了一枝干虬劲,花枝疏落有致的道:“将它与圣上送去。”金盛正要过来折枝,却看着树后转出个少年来,玉冠束发,玉色皇子常服更称得他眉目秀美,却是景和,撩袍单膝在玉娘脚前跪了:“儿臣景和见过昭母妃。”

玉娘见着景和,脚下不由自主地退了步,脸上依旧带些笑容,缓声:“原来是二皇子,淑妃可好。”景和飞快地在玉娘脸上一扫,又垂头道:“劳昭母妃记挂着,母妃安康,也常挂念着昭母妃。”他眉眼艳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浅笑,“母妃也想去看看昭母妃。只昭母妃的父母亲才到京,久别重逢,昭母妃自要同家人多聚聚,不便打扰。”

陈淑妃即对她身世起了疑心,景和是她儿子,又素来多智近妖,陈淑妃哪有不告诉儿子的道理,是以景和故意将话引到玉娘父母身上去。玉娘眉头微微一动,脸上倒是笑开了:“淑妃倒是善解人意。”景和抬头与玉娘对视了,也笑道:“儿臣听着昭母妃想要梅花送与父皇,儿臣愿为昭母妃尽一尽孝心。”玉娘笑容淡了些,又将景和看了回,才道:“有劳二皇子了,我必定与圣上表一表二皇子的孝心。”

景和莞尔一笑:“儿臣谢过昭母妃。”叫他身后的梅林一衬,愈发的眉眼艳丽,从容起身,来在树下探手将玉娘看中的那枝梅花折了,递与身边的小太监,又将另一枝细幼些的折了下来,一样递与小太监拿了,又将先头那枝拿在手上,回身走在玉娘面前,双手将梅枝奉上。

玉娘却不接,秀云上前几步,蹲了蹲身:“谢二殿下。”双手将花接过。景和复又从小太监手上将另一枝梅花接过:“昭母妃即出来了这趟,空手回去岂不可惜,儿臣瞧着这枝虽及不上昭母妃替父皇瞧上的其形若龙,也算别致,只当是儿臣一片孝心了。母妃常教导儿臣,昭母妃是个肯与人为善的,要儿臣见着昭母妃时恭敬些。”

玉娘也笑了,只道:“淑妃倒是我知己一般。”这才探手接过,对了景和微一颌首,扶着金盛的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