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玉见顾少棠脸色不豫,从他上青城山的第一日,就依从惯顾少棠的,见了这个神色,便后悔不该为了个素昧平生的妇人招惹她不高兴,就要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带她去了。”还不及开口,就听顾少棠道:“我知道了,你出去罢。”还不等胡中玉说话,就把他往门外一推,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胡中玉见少棠这样,一时也摸不清头脑,想伸手拍门,又是不敢,只得悻悻转身。只才一回头,就见方才那个伙计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站在楼梯口,见胡中玉转身,就收了笑容,清了清嗓子,过来道:“公子,那个少奶奶的药熬好了,您看,是你送过去啊,还是小店代劳呢?”
胡中玉刚在顾少棠那碰了钉子,知道她不喜欢,不肯再去招惹,连连摆手,道:“你去,你去。”说了,逃也似的钻入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次日清晨,顾少棠才一开门,就见胡中玉站在门前,见她出来,堆起一脸的笑,道:“少棠,我想好了。我们就给她留些钱在这里,让店家照顾她,你瞧呢?”
顾少棠还不及答应,就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姑娘,公子,你们真的要扔下奴家吗?”
转头看去时,却见素慧蓉穿了件绿地粉花的半袖,内衬这白色小袖,系着百褶襦裙,脸色已较昨日好了许多,双目含泪正楚楚可怜地看着两人。
顾少棠见了她这样,不着痕迹退后两步,把胡中玉往前一推,意思是,你惹的麻烦,你上。
胡中玉只得道:“这位娘子,我和,我和她有要事,带着你实在不便,你,你放心,”下面的话还不及出口,就见素慧蓉已然双膝跪下,道:“公子,奴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如今丈夫不肯回护,把奴家杆了出来,奴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您这样仁慈这样高贵这样善良,您就救救奴家吧。”说了重重磕下头去,一面又哭声不绝,口口声声的高贵善良宽容,听得顾少棠背后发凉。
胡中玉见她说得十分可怜,早又动了怜悯之心,回头去看顾少棠。
却说此时正是客栈之中人早起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哪里知道内情,瞧着胡中玉看看地上的妇人,又不断偷看他身边的少女,便都自觉自发想成了,那胡中玉是个负心人,勾搭上了年轻俊秀的女孩子,弃糟糠之妻于不顾,可怜糟糠之妻都身怀六甲,还跪在这里求这个负心人。不知怎地,这些心怀正义的人看着顾少棠犹带稚气的脸,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知怎地都不忍怪她,一起斜着眼儿瞅着胡中玉,指指戳戳,诸如:狼心狗肺,负心人,陈世美等等,不绝于耳。
更有人还劝顾少棠:“姑娘,你生得这样出色,还怕没好男儿?何苦理这负心汉,他今儿能这样对他前妻,他日也能这样对你。”
顾少棠哪里经过这个,又不好打人,脸上都气得红了,狠狠瞪了胡中玉一眼,道:“你去扶她起来,我们走。”
素慧蓉听了这句,哭声也小了,拿个帕子半遮着脸,偷眼看着胡中玉。
胡中玉也臊得不行,连脖颈也红得透了,忍着羞过来扶起素慧蓉,三人逃也似的出了客栈门,背后依然有人指指点点。
素慧蓉抓了顾少棠的手道:“恩人,都是奴家不好,都是奴家的错,害得你和这位公子被人这样误会,奴家无地自容。”说了,就从袖子里抽了块帕子出来,捂着脸呜呜的哭,一只小小的荷包从她袖子里掉落在地,只是顾少棠叫她哭得心烦意乱,胡中玉也是慌张失措,竟是谁也没有留意到。
顾少棠皱了眉道:“我这是去关外,关外不比关内,风沙大,也没甚吃食,你若受得住就跟来,受不住就自己回去。”素慧蓉忙道:“受得住,奴家受得住。”说了紧紧拉着顾少棠袖子不撒手。
顾少棠莫可奈何,只得立在原地等了,待得胡中玉再买了匹马回来,扶了素慧蓉上马,叫胡中玉牵着马缰,一行三人三马摇摇晃晃就向西去了。

第 11 章

一艘五帆官船在黄河之上破浪逆行,船舷两侧密密插着旗幡,一概黑底白字,上书:“西缉事厂掌印督主”,在江风中猎猎而动。雨化田站在船头看着被船头破开的河水泛起的白浪。左手上盘着一串碧玺数珠,沉吟不语。
身后的西厂大档头马进良用完好的那只眼睛,偷偷看了督主一眼,凑上来道:“督主,属下想来,便是像,也是形似神不似。督主允文允武,英明天纵,气度高华,岂是凡夫俗子可以企及于万一的。”他形象虽粗豪,说起这些谄媚的话来,倒是顺口得不行。
雨化田微微笑了笑,垂了眼正要开口说话,电光火石间自船下飞身上来三个男子,各自手持兵器,分扑雨化田,马进良二人,以及两人身周的西厂诸番子。
扑向雨化田的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一身黑衣,身材精瘦,双目炯炯,手中雪亮的长剑舞出几多剑花逼向雨化田面门。雨化田身上蟒纹白缎红绫子内衬的披风一甩正挡去男子攻势,左手上的碧玺手串忽然就散开,暴雨梨花一般打向劈面而来的男子。男子挽起剑花,将碧玺珠子挡得四散飞开,有的落入河中,有的射向正围攻黑衣男子的番子,待得男子腾出手来再看去时,已不见方才那个少年大官的身影,四处一看,却见他一手攀着缆绳,意态悠闲地悬在主桅之上,想起他刚才的身手,心中不由大生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雨化田悠悠答道:“雨化田。报上你的名字。”
黑衣男子昂一昂头,凛然道:“我是你们东西厂的煞星,赵怀安。”
原来是你。
雨化田手一松,凌空而下,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柄宝剑,剑身较之寻常宝剑阔出许多,凌空而下时,映着日头,白光夺目。赵怀安见这个势头,不敢轻敌,踢起地上的缆绳,舞成绳圈,一圈圈就向雨化田手中的宝剑套过去,手中宝剑也跟着刺了过去。
雨化田手腕一抖,宝剑忽然就分成三股,他手上那柄剑将缆绳斩得寸寸折断,飞离出去的两股却奔着赵怀安而去,仿佛有人握在手上操控一般,围着赵怀安上刺下砍,忽又折返,在雨化田手上转一圈,又奔着赵怀安前劈后斩。
赵怀安第一回见到这种剑法,一时之间不免手忙脚乱,左支右绌,一个大意,左肩已然叫剑尖划开一道血口子。
便在此时,跟着赵怀安而来的令国州,吴崇正两人已叫马进良双剑杀得节节后退,身上都挂了重彩。赵怀安见了这样,忽然咬牙几个不要命的招数冲向雨化田,雨化田哪里肯同他拼个你死我活,自然是节节后退。
赵怀安借机扯过一根缆绳,一荡而去,荡到马进良跟前,由上而下,连着几剑,将马进良杀退几步,过来一把拉起吴崇正向着令国州道:“令国州,这边走。”三人正要跳船,此时马进良已令弓箭手围了过来,手一抬,就令放箭。
西厂的番子们叫赵怀安三人杀伤了不少,且他们自到了雨化田的手下,从没吃过这种亏,早欲将这三个乱贼碎尸万段。此刻听得大档头下令,各自弓箭拉满,羽箭如飞蝗一般射来,赵怀安三人见状,立时跳水逃生。羽箭再锋利,射到水面也是没了力道,竟叫三人逃了去。
回到主船舱内,马进良过来在雨化田身前单膝跪倒,道:“属下无能,叫督主受惊了,请督主责罚。”
早有番子双手捧着个黑漆描金托盘走到雨化田身侧,雨化田拿起盘子的帕子擦了擦手,又扔了回去,这才抬眼看了马进良一眼,道:“起来吧,赵怀安此人一心和我们作对,也怪不得你许多。至于赵怀安此人,总有一天,我会将他的人头悬挂在灵济宫前。”
马进良立时笑道:“是,这赵怀安是督主的手下败将。几时拿下他的首级,不过看督主喜欢罢了。”正说着,就有番子送茶点进来,马进良忙过来伺候,亲自捧了放在乌木边花梨心食案上。
雨化田又道:“照刚才的飞鸽传书,他们应该要出关了。洛水西出到龙门,我们就到龙门等他们。你下去吧。”
马进良道了声是,倒退着出了船舱,顺手拉上门,依着雨化田吩咐去加强船上守卫。
雨化田在舆图前看了一回,又返身在条案前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方才飞鸽传书上说得明白,同鹰帮现任女当家的顾少棠在一块儿的男子,竟是同自己生得十分相像,甚至年岁也相若。
雨化田对着镜中自己的面容看了许久,纤长的手指在镜中的眉眼上描摹而过,这世上真的有两个人无缘无故会生得一模一样吗?还是苍天垂怜,叫他们兄弟有见面的一日?

第 12 章

却说顾少棠一行走得再慢,这一日也出了关,到了一个小小的集镇,再往前不远,就该到龙门客栈了。
今儿看着天色也不早,天黑前肯定到不了下一个集镇,这沙漠之中危险甚多,只好就找了个客栈歇了。
顾少棠再一次瞪了胡中玉一眼,这个男人真是她前世的对头,今生的冤家。若是没有他多管闲事,她早一路轻车简行和老柴他们会合了,偏现在拖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怀着身孕,不过骑了两日马,竟就肚痛气弱,只好换马为船,这一来,路上久慢了许多。
若是平时耽搁也就耽搁了,偏那六十年一回的黑沙暴可不等人,若是错过了这一遭,就要等来生了。顾少棠自己还就罢了,可父亲死后留下的那批叔叔伯伯,年纪都已老大,总不好再叫他们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是以这批宝藏,顾少棠势在必得。现在这种境况,顾少棠满心焦急,可还不等她开口,素慧蓉就泪汪汪地看着她,一口一个恩人,一声声的对不住,顾少棠也发作不得,只好把一股子怒气都撒在了胡中玉身上。
胡中玉也知道自己错了,也就格外殷勤,顾少棠一个眼风过来,他便知道顾少棠要做什么,殷勤伺候前后,还要照应素慧蓉,倒是个最忙的。
素慧蓉瞧着他这样就有些不忍,这一日因顾少棠嫌面铺的筷子油腻,胡中玉去洗了,素慧蓉小心翼翼地道:“恩人,这话原不该奴家说,只是这种洗碗洗筷的事儿,不该男子去做的。”尤其是他生了一张和厂督一模一样的脸,厂督那等高洁的一个人,岂可让他蒙受玷辱。
顾少棠微微挑起一侧眉头:“这倒是不好意思了,姑娘我打小没洗过一次碗,还真不会。你要是心疼他,你替了他去?”
素慧蓉叫顾少棠这句话一说,一双杏眼里就又汪满了泪水:“恩人,奴家知道都是奴家拖累了你,恩人心里不爽快也是应该的,奴家这就去。”说了擦了擦泪,扶着肚子站起身来,就要去寻胡中玉。
也是巧,胡中玉正洗好了碗筷回来,一见这样忙过来道:“你且坐了,郎中说你不能劳动的。”
也是这一路来,胡中玉带了她同一个拖着身子的妇人,兄妹不像兄妹,夫妇不像夫妇,多少异样眼光看着,顾少棠虽是江湖儿女,到底年轻面嫩,早憋了一股子邪火在内,此刻听得胡中玉这般说,周围人又都看过来,仿佛在探究这三人的关系,顾少棠再也忍耐不得,脸就沉了下来,一拍桌子道:“店家!”
伙计听得她唤,忙应声过来,一眼看见她脸色不好,笑容堆得愈发深了,笑嘻嘻道:“女侠有什么吩咐?”顾少棠冷笑道:“你自己瞧瞧,这桌子这椅子,倒像是抹了一层油,还叫人怎么吃?”
伙计知道她的迁怒,不敢明说,堆了笑道:“是,是,都是小店的错,女侠请挪移挪玉步,小人给您擦。”
素慧蓉在此时却道:“你方才不也坐了么?何苦为难这伙计。”说完又紧悟着嘴,一副自悔失言的模样。
顾少棠脸上气得通红,拂袖就要上楼,不料素慧蓉却来拉她,顾少棠正在气头之上,一甩袖子,素慧蓉站立不稳就向后跌去,也是胡中玉手脚快一把抱住,不经思索便道:“你就是生气也冲着我来好了,她怀着身孕呢,经不起的。”
顾少棠听得这句,脸上也不红了,冷着眼神看了胡中玉几眼,抬脚就出了店门,胡中玉看她这样,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一回顾少棠可气得狠了,立时就要追出去赔罪,却叫素慧蓉紧紧抓着了袖子,又不敢甩开她,只能眼瞅着顾少棠气冲冲出了门。
却说顾少棠一路漫无目的走着,只要一想到胡中玉各种靠不住,咬牙发一会狠,转眼又想到父亲临终托付,满心无奈,也只能叹一口气。
她是负气出门,也没吃饭,走了这一会就觉得饿了,顿住脚步,想找个地方先吃一点再说,这一转身,就见胡中玉跟在她身后,一股子气顿时就冲了上来,想也不想,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抬手就是清清脆脆一个耳光。
若在平时,胡中玉不是委屈就是躲避,抑或辩解,可这一回,胡中玉却是呆呆地看着她,顾少棠更是恼怒,反手又是一掌,胡中玉似乎想闪避,终于又忍了,还是挨了她第二掌。
顾少棠还待要打,却见胡中玉白皙的脸上左右都有个红红的掌印,颇有些可怜可笑,一时没掌住,笑了下,放下手掌,哼了声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第 13 章

雨化田在顾少棠出门后就缀在她身后,见她停下了,也就顿住脚步,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少女应是蜀中青城山鹰帮的新任帮主顾少棠,线报上说她今年一十七岁,自去岁顾况死后接掌的鹰帮。如此算来,应该还在孝中,所以穿得一身白。
雨化田正想着手下给的情报,再不成想这顾帮主她才转身一瞧见自己,抬手就是一巴掌,雨化田在心念电转之间忍住没有闪避,只觉得女孩子纤长的手掌清清脆脆在他脸上打了一掌,疼倒是不很疼,只是晦气。只想着自己和那人容貌一般,索性来个李代桃僵,只不想连这个都要以身相代。他雨化田这二十多年来,倒还没受过这般委屈。
当雨化田在看清顾少棠容貌时,却是一怔,竟然是她!那一年蜀中的小客栈里的海棠少女,不成想,她竟然就是青城山鹰帮的新帮主。
就在他这一楞之时,第二个耳光又来了,论雨化田的身手,哪怕离得这样近,若是他不愿,顾少棠也是打他不着,何况是连着两次。
这一次,雨化田竟然想笑,哎,她真是很喜欢打人耳光么?当年在小客栈中是这样,在渡口是这样,现在又是。
先笑的却是顾少棠,她看见雨化田白皙的脸上左右都有个红红的掌印,颇有些可怜可笑,一时没忍住,笑了下,气也消了一半,放下手掌,哼了声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跟着你啊。”雨化田也笑了,眼角微微上勾,带了几分媚意。这句话,千真万确,真心实意,我千里迢迢从京都到这里,可不就是为了跟着你。
顾少棠心上一跳,脸上微微一红,想的却是:咦,这片刻不见,胡中玉这厮怎么笑得这般淫(hexie)荡。
“哎,你这样出来了,她怎么样?”
她?哦。素慧蓉么?棋子罢了。只是胡中玉那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不会不管的。雨化田看着顾少棠略略涨红的脸,原本想依着胡中玉的性子说句:“她还好。我们回去罢。”到了唇边,不由自主改成了:“你还没吃饭。”
顾少棠的吃相和文雅没有丝毫干系,大马金刀坐那儿,大口吃饭,大口吃菜,绝对算不上秀气,倒也算不上粗鲁,只是和雨化田平时见惯的女子迥然不同。
那些个女子,不提也罢。
顾少棠吃了半饱,这才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你怎么不吃,瞧着我做什么?快吃,吃完了我们回去。”
“我们,回去?”
顾少棠搁下筷子:“人到底是我们带出来的,总不好扔下她不理。”罢了,等分了宝藏,给她一笔钱,也算对得住她了。
雨化田看着顾少棠眼底明显的不甘愿,慢慢笑了:这么心慈手软,怎么做一帮之主?还有这个胡中玉,这样不知好歹进退,身有要务,还去招惹闲人,十足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倒是素慧蓉,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心眼儿多,更会见缝插针,果然有些手段。只是也太没良心了,她好歹也算她恩人。
他似乎忘了,正是他吩咐的素慧蓉,务必要气走顾少棠,他好借机李代桃僵。
正是素慧蓉气走了顾少棠,装作肚子痛,哄得胡中玉扶她进房。
素慧蓉的房中,埋伏了西厂的番子,以胡中玉手底下那几招功夫,不过几个照面,就叫人击晕了过去,装入布袋运走了。而雨化田换了同胡中玉一样的深衣,早早的就跟上了顾少棠。
这一切,素慧蓉的出京,被打,求着顾少棠他们收留,每一步都在雨化田计划之内,包括素慧蓉的身孕。自然,撒出素慧蓉这根线时,雨化田事先做了多少功课,吃定顾少棠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在她眼前受折辱。
素慧蓉当然是真的有了身孕,若是没有身孕,一路上颠沛流离难免不露马脚,那便前功尽弃。只是孩子可不能凭空就有的,这宫中也没有旁的男人,雨化田自然不能同个棋子有什么纠葛,所以,素慧蓉就依着他的安排,同成化皇帝有了一夕之欢。
也是老天助他,就那一夜,素慧蓉就有了身孕,雨化田一手安排她出了宫。
他雨化田手握着西厂,主侦缉天下事,又监管内宫防务,一个小小的宫女,没有他的安排,怎么走得脱。
只有素慧蓉走脱了,他才能在万贵妃跟前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京。
只有素慧蓉缠上了顾少棠他们,他才有机会李代桃僵,混入他们之中,以期谋定而后动,夺得他想要的。
至于赵怀安那个莽夫,不过是老天送来的一个额外的,叫他出京更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故人。
雨化田看了低头吃面的顾少棠一眼,发现她有个微翘的小鼻尖。

第 14 章

素慧蓉自胡中玉叫西厂的番子带去了之后,就在房中坐立难安,呆会儿督主就要回来了。
胡中玉那个人啊,也不过就是个混混罢了,虽容貌生得一样,又怎么比得上督主常年来手握重权养成的尊贵气势,还有眼角那一段风流,那个混混拍马也赶不上。
从宫门前第一次看见督主,素慧蓉的心就动了,悄悄遗憾着自己是宫女,他是锦衣卫同知,一个内人一个外官,相见艰难。再不想,万贵妃枕头风儿一吹,他就成了西厂厂督,从此出入宫禁,如履平地。
那以后,素慧蓉一次次在承乾宫见到西厂厂督雨化田,那样俊雅的一个男人,看人的时候,眼角都像带着笑。就连独霸圣宠的万贞儿都对他另眼相看,借着喊爱犬,实则对人口口声声唤着心肝宝贝开心果,换个其他人,怕不早攀上了裙带,可是这个男人啊,带着笑,一次次从万贵妃手上滑脱。
素慧蓉既爱且敬,所以,当他要她帮他一个忙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如愿看见了他的笑,是对着她的笑。眼角微微勾着,带着几分媚态。
从那以后,没了清白,颠沛流离,受人白眼,吃尽苦头,她也不曾后悔。
可是,这里,她的手慢慢挪到腹部,这里的孩子,虽是传说中的龙种,可她不喜欢,因为她知道督主也不会喜欢。
“你去!”门口传来顾少棠的声音。
听到顾少棠的声音,素慧蓉回过神来,叹一口气,她从见顾少棠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凭什么,她的眼睛可以清澈得像从不知人间困苦一般。凭什么,那个有着和督主一摸一样脸的胡中玉,对她那样退让敬重。
门开了,被推进来的男子,身著深衣,带着方巾,面如冠玉,眼角微微上勾,气韵天成,果然就是督主。
督主,奴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素慧蓉的眼圈儿立时红了,扶着床柱颤巍巍站起身。
雨化田微不可见的皱眉,这一副委屈的样儿,可是做给谁瞧?
素慧蓉自幼年进宫,这十数年来,学得最纯属,也是最本能的一样本领就是察言观色,在那宫里,不会这一项本事,只怕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此刻看见厂督眼中略略的不耐,不敢再有异样,收起委屈,堆起笑脸道:“恩人,公子。”
顾少棠哪里知道身边的人已然不是胡中玉,已然换成了西厂厂督雨化田,见他不做声,只当他顾忌着自己生气不敢开口,百般无奈,只得道:“你吃饭了没?”
素慧蓉又瞧了督主一眼,这才答:“方才吃了些。恩人,是奴多话了,害得你同公子争执,奴给恩人赔个不是。”说了盈盈一个万福。
顾少棠素来吃软不吃硬,看她这样也不好再拉着脸,就道:“若是没事,你先歇了,明儿一早要赶路。”说完也不理雨化田,转身就走。
雨化田微微斜瞅了眼素慧蓉,转身跟上,几步就跟在了顾少棠身边。素慧蓉见他二人出门,泪珠儿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却说在外头人多气味杂,顾少棠不曾留意到,此时在客栈里的通道之中,只剩下两人并肩而行,顾少棠忽然就闻到身边的雨化田身上传来一股极淡的气味,仿佛是种熏香留下的气息。这味道,在胡中玉身上不曾闻到过,顾少棠顿起疑惑,停了脚步,转头上下看着雨化田。
雨化田见她突然停住,一双即黑且亮的眸子从上而下,从下而上打量着自己,也生了警惕。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同胡中玉生得像罢了,言行举止也不曾细考过,莫不是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叫她看破了?是动手还是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