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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只道:“那顾姐姐说的事呢,我想着不回也不好呢。”春梅也按了额角道:“罢了,明儿我去讨这个嫌吧。”说了众人皆叹息一会也就散了,因今儿论着秋月值夜,秋月便自去金氏外间守着不提。
次日清晨,春梅夏荷冬竹一起进去伺候金氏起身,春梅细瞧她,神色倒是和平常无异,也就放了一半心。服侍着金氏梳洗了,厨房里已送上金氏惯常吃的牛奶粥来,冬竹端了上来,金氏吃了,春梅待她喝完茶了,便上来道:“奶奶,婢子有一事相回,只求奶奶别动气。”金氏便道:“你说。”春梅便将昨日顾氏要来回是事说了,一边说一边细细瞧着金氏脸色。
原来苏员外昨日忽然让内账房上支了五十两银子送到团圆儿房中,因内账房上管事的媳妇顾氏原是金氏陪嫁的丫鬟,得了这个信自然上心,悄悄的打听了,素梅是个嘴紧的,铃儿又是她带来的,更不好问,倒是春杏还能说上几句,故此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打听了,春杏因团圆儿待她冷淡,早有不满,见管事的顾妈妈来问,便一五一十说了,果然是给团圆儿支用的。因团圆儿向着苏员外哭,说她娘来瞧她,说起丁丰娶妻没有彩礼,她情急,便将奶奶给的头面挪用了,如今后怕,怕奶奶日后知道了恼她目中无人,求苏员外在奶奶恼她时搭救一二。苏员外听了,便说:“这有什么,你奶奶是个贤德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若是她怪你,我自替你做主。”又让人去内账房支银子交给团圆儿使用,团圆儿这才破涕为笑。
却见金氏半日才慢慢放下茶盏,笑道:“亏他还知道我是个贤德的。”说了,滴下一颗泪来,心中却明白,那不过是为着团圆儿有了身孕,自己入门十年没有生育的缘故,任凭自己平日如何谨慎,不错半步,究竟要落在人后,想到这里,心中不胜凄凉,又想起苏氏的处境,仿佛便是自己前身,哪得兴起不兔死狐悲之感。
春梅一路说完,却见金氏,脸上神气很不如往日,便有些慌,懊悔把话都说明白了,又想团圆儿那个蹄子那样轻狂,日后必然不安分,奶奶不提防些,怕要吃亏,故此倒也心静了,劝道:“奶奶也不用伤心,那团圆儿若是犯了规矩,奶奶拿出家规来惩治,料员外也不能说什么。”夏荷冬竹也过来相劝了会,春梅又想起夏荷说的事来,也向金氏回了。
金氏默默听了,想一想才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都不许说出去,还有春杏,再不许向人说了。若是走漏了一个字,我只问你们。” 又吩咐春梅:“你去同针线的人说,不许多嘴。”春梅本以为金氏借此发难,便是苏员外也不好说什么,不料金氏竟是要把事压住,心上狐疑,同夏荷冬竹对瞧几眼,究竟不敢抗命,齐声答应了。
这里事方毕,就听外头云板响,这规矩原是没有的,金氏当家之后才兴起的,,也是她娘家的惯例,除了几个管事并管事媳妇,其他下人要回话,先同当家奶奶跟前的丫鬟说了,再传进来,若是奶奶跟前的丫鬟不在外头,就敲云板回话。此刻听见云板响,便命夏荷出去问话,片刻,夏荷便进来说是何府上派了轿子来了,要接姑奶奶回去。金氏皱眉道:“你出去说,我同姑奶奶好容易见一面,留她住两日,改日我亲自备了轿送姑奶奶回去。”
夏荷答应了正要出去说,却见苏氏带着登云并丫鬟婆子来了,身上穿的是来时那件斗篷,金氏顾不得自己悲伤,立起身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怎么就要走,莫非嫌我和你哥哥怠慢吗?”苏氏强笑道:“嫂子,家里都来轿子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我也知道你留我是疼我,只是我终究要回去的,倒不如现在就去,也免得…..”说了,顿了一顿,金氏也知道自己若是强留,以后回去了,只要又要有冷言冷语等着苏氏,只得应了,又命人取了几份封赏来,一一赏给跟着苏氏来的丫鬟婆子,吩咐她们多说好话,那些丫鬟婆子得了银子,十分欢喜,自是没口子答应。
金氏起身,亲自送到了二门外,苏氏临去又回身拉住金氏的手道:“好嫂子,我知道你是个难得的贤惠人,只是也别太贤良了。”说了洒泪而去,金氏也自落泪,含悲回房不提。
旧情 相争
且说昨日康孺人回去,换了衣裳就去见冯老孺人请安,老孺人正乏,吃了点银耳莲子粥闭目养神,见康孺人来问安,也不睁眼,只道:“今儿是你姑娘生日,你怎么也不陪她多说说话,这么早就回来。”康孺人笑道:“母亲都回来了,媳妇自然要回来伺候的。”冯老孺人放睁开眼,笑道:“你虽然有孝心,也不该那样就扔下你姑娘就回来,瞧着倒像是我们娘俩故意冷落她,叫人怪不忍心的。”康孺人笑道:“姑奶奶是个顶明事理的,再不会这么想。她若是这样想了,那真是白枉老太太疼她了。”
冯老孺人叹道:“你们姑娘也是个可怜的,打小她亲娘就没了,我冷眼瞧着,她年纪虽小,行事处处稳重大方,又有见识,实在让人不得不爱。所以我多疼她些也是有的。”康孺人便道:“母亲说的是,说起来我们姑奶奶实在是个可怜的,从前给她说亲时,媳妇才来,隐隐绰绰听见家里媳妇说,就因为姑奶奶是庶出,好几家和我们门第差不多的人家就不肯要她,也只得委屈我们姑奶奶配给了如今的姑爷,偏是那边的老太太多病,我们姑奶奶一个新媳妇,才过门子就又要伺候病人,又要当家理事,也不知道我们姑奶奶费了多少心思才遮挡下来。只可怜她那时才怀了身孕,自己都不知道呢,就因太辛苦竟然掉了,伤了身子,连如今也没再怀上。”说了,拿着帕子拭泪。
冯老孺人皱眉道:“好好的,你就说这些来刺我的心。在她家时,我就瞧着那个新娶的姨娘不是好的,正替你们姑娘忧心呢。”康孺人忙笑道:“母亲说哪里话来,凭她怎样闹腾,不过是个小妾,山高高不过日头,还能越过我们家姑奶奶去?就是姑奶奶性子好,不肯计较,我也不肯答应的。”冯老孺人方笑道:“这才是做姑嫂的样。” 康孺人见老孺人笑了,便又寻出话来凑趣儿,又伺候了老孺人用了晚饭方回自己屋去。
到了自家房内,珠兰等几个丫鬟就过来服侍着卸妆更衣毕,康孺人便叫去笔墨来,给在京城的丈夫金鹤龄回信,不过是先报平安,再说些家事,后又添上了金氏所托。珠兰在一边瞧了,便道:“姑奶奶好好的要查这个人做什么?那苏家各地都有铺子,让自己铺子里伙计去查岂不是方便,何苦再转几个弯。”康孺人便笑道:“你细想想便知其中道理。”珠兰略想一想,笑道:“姑奶奶必是不好叫苏家的人知道,故此才托我们老爷。”康孺人点头笑道:“正是这理。她难得开口求我一遭儿,我断不好回她。再则,你们老爷兄妹情上极好,老孺人又疼她,我若是误了她的事儿,将来也有饥荒好打呢。”说了,将信装好,次日即命人送往京城。且说金鹤龄金翰林得了康孺人的信,自去操办,因他年下要迁刑部给事中的,自有人奉承,着力去查不提。
且说如今团圆儿那里得了苏员外给的五十两银子,即时分出二十两来,这会子因是过了明路的,竟是把二门上的小厮叫到了里面,她隔着帘子吩咐送往丁家,又说:“你告诉我娘,就说她就要做老娘了,替她外孙子做些小衣裳同鞋袜来。”小厮得了赏钱自是满口答应,自去办事。她这番话叫门上的罗妈妈听见了,暗地里啐道:“什么人家出来的,半点子规矩也不知道,没见过年轻姨娘就把小厮叫到门前的,也没听过妾的娘也能称长辈的,没的叫人笑掉大牙。”陈妈妈正端了安胎药过来,听了,冷笑道:“你老人家怎么不去奶奶那里报个信讨个赏,在这里混闹什么?王大娘把姨娘生出来,私下里叫一声老娘又怎么了?犯王法不成?”罗妈妈也从鼻子里哼一声道:“你如今也赶着攀高枝了,我劝你老人家倒是想想清楚,那孩子生出来管谁叫娘。”陈妈妈直着脖子道:“凭他叫谁娘,总是姨娘生的,还能抛下姨娘不理吗?”说了自端药去给团圆儿。
团圆儿打发了小厮,正闭了眼靠在塌上歇息,又嚷脚酸,□杏搬了小杌子坐在脚跟替她捶腿,她虽闭了眼却没睡着,将罗陈二人的纷争听得清楚,不由暗咬银牙,心道:“如何我生的孩子,要管那个女人叫娘,我再咽不下这口气,如今且不理论这些,倒是那个姓罗的老婆子可恶,我若不收拾收拾,日后哪还将我放在眼中。”心中计较定了,喝了药,歇了一会子就说饿了,想鸡汤面吃,春杏答应了,便要去传,团圆儿道:“我腿酸呢,你替我垂着,叫罗妈妈去也就是了,她年纪大,办事老也道些。”春杏答应了,出去说给了罗妈妈知道,自己依旧回来给团圆儿捶腿。
却说一会子面煮得了,厨房里的送到门前,罗妈妈接了,请春杏出去拿,团圆儿便道:“你自己送过来。”罗妈妈听了,便将食盒提了进来,搁在桌上,打开盖子,将面端出来,回身来请团圆儿去吃,团圆儿靠在塌上,道:“我懒怠起身,你端过来罢。”罗妈妈赔笑道:“姨娘,这面烫呢。”团圆儿一睁眼道:“我好歹是你们姨娘,难不成叫你伺候我吃碗面都支使不得吗?”罗妈妈只得端起碗来,挪步到了团圆儿身前,因团圆儿躺着,只能半跪着将鸡汤面端在手中道:“姨娘吃面。”团圆儿嗯了一声,却是不动。想那鸡汤面原是滚烫的,罗妈妈端在手中一刻还好,时候一长便烫得端不住,想换只手来抬,只不想腿一软,身子一侧,一碗面尽数翻了,滚热的鸡汤洒在罗妈妈手上,连团圆儿身上也沾了些。
罗妈妈还不及呼痛,脸上早着了团圆儿一掌,却见团圆儿已跳了起来,站在跟前戳指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贱婆娘,我就知道你不耐烦伺候我,嫌我是个姨娘,瞧不起我,我告诉你,我是姨娘不差,可我肚子里这个可是你们未来的员外,我是他娘,若是我不高兴了,打你个稀烂,也没人敢说什么。”一旁的春杏忙过来劝:“姨娘仔细动了胎气。”团圆儿摔开春杏的手,赶上来又打了罗妈妈一掌道:“我也不怕你去告诉你们奶奶,我倒要瞧瞧那个贤良人怎么处置我。”素梅在外头听见了,也过来拉住了团圆儿道:“我的姨娘,你要打人骂人,只管发送到管家媳妇那,何苦自己动手,一会子动了胎气,可是叫别人称心。”团圆儿听了这话方才罢手,素梅又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些滚出去。”
罗妈妈心知怕是方才的话叫团圆儿听去了,故意弄自己,却也无可奈何,捧着烫红是手从地上站起来,忍气向外走,素梅又道:“你且站住,这事你若是告诉了别人,有人来问,我只说是你不小心伺候,险些拿鸡汤烫了姨娘,少不得还有你苦头吃的,你可明白?”罗妈妈心中委屈,只是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也只得答应了。
不料团圆儿这一闹,身上就觉得不好,腰酸腹痛,小肚子感觉往下坠 ,心知不好,,不住声叫人,那陈妈妈是积年老人,自己也有俩个儿子,见团圆儿这样便知道不妙,忙叫团圆儿躺下了,自己拎着裙子赶到金氏处报信。
却说苏员外自知道团圆儿有喜,金氏这里已是数日没有露面,别人还耐得,独有夏荷,早气个仰倒,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拿着下头的小丫鬟们撒气,春梅冬竹等劝诫过数次都不听,还是金氏也恼了,方才收敛些,此时正骂几个小丫鬟没扫干净地,忽见陈妈妈急匆匆跑了过来,便冷笑道:“陈妈妈也是积年的老人了,什么事情就这样急急忙忙的,叫底下小丫鬟们瞧见了,倒笑话你。”
陈妈妈也顾不得和她啰嗦,忙道:“夏荷,快告诉奶奶,我们姨娘身上不好,怕是动了胎气。”夏荷听了,竟是趁怀,故意慢腾腾道:“,昨儿也不知道哪里来一只骚猫,在外头混叫,赶也赶不走,闹的奶奶一夜没睡好,这会子才睡,我也不敢去吵她,陈妈妈略站一站罢。”
陈妈妈急了,冲着夏荷就啐了口道:“放你娘的屁,姨娘身上怀的是员外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奶奶都有不是,趁早去回,大家都好。”夏荷也恼了,啐了陈妈妈一脸唾沫,骂道:“什么你们奶奶我们奶奶,难不成陈妈妈你是姨娘带到我们家来的?我呸,你嘴里且放干净些!再说想当初可是姨娘自己不要我们奶奶照应的,连药方子也要了去,生怕我们这里下毒不成?如今还来求什么,我们统共不知道。”
陈妈妈听了,气得仰倒,只是如今请大夫要紧,她也不能闯进金氏房中,还得求夏荷等几个大丫鬟转禀,只能忍气吞声翻转脸皮,赔笑道:“是,是,夏荷姑娘教训的是。原是我老糊涂了,才说的混账话。如今只求姑娘告诉奶奶一声,救得姨娘的孩子,也是姑娘的功德。”
夏荷还要再说,冬竹挑了帘子出来道:“夏荷姐姐越来越不知道规矩,奶奶正睡呢,你就敢大呼小叫的。”陈妈妈见了冬竹,忙赶上几步,赔笑道:“冬竹姑娘最是心善的,烦你进去通禀奶奶一声儿,姨娘象是动了胎气,很不好呢。求奶奶快些请个大夫回来瞧瞧,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夏荷听了这话,恼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冬竹心善,我就是恶人不成!”冬竹忙一拉夏荷袖子道:“你站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瞧瞧奶奶醒来要吃的燕窝汤好了没有。”说了就推夏荷走,又向陈妈妈道:“即是这样,你在外头等着。我去回奶奶。”
滑胎 责婢
却说陈妈妈见冬竹去回金氏,也放了一半心下来,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子就见冬竹出来,笑道:“陈妈妈请回罢,奶奶知道了,吩咐我立时让门上的去请大夫呢。她一会子还要去亲自去瞧瞧姨娘的。”陈妈妈得了这句话,又看瞅着冬竹往二门上走,方放下心,转身回去.
才到门前,就见铃儿眼红红的站在门外,只当团圆儿不好了,忙问:“可是见红了?”铃儿抹着眼泪摇了摇头,陈妈妈一颗心方放回肚子里,自己进去看团圆儿,却见团圆儿靠在床上,一张粉脸雪白,便道:“姨娘放心,奶奶知道了,已叫人出去请大夫了,想是片刻就来的。”团圆儿冷笑道:“我倒不信她有那样好心,我孩子掉了,她岂不趁愿。”陈妈妈听了,因是金氏那边是她去禀告的,不免有几分尴尬,便道:“老婆子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有。”团圆儿点点头,陈妈妈便退了出去,见铃儿犹在抹泪,因看她年小,不由可怜她,便问缘故。原是铃儿说了句,姨娘有身子的人,原不该动气打人。哪料团圆儿听了大怒,叫了她到床前,用指甲掐她,又叫她滚出去。
陈妈妈便道:“你姨娘是有身子的人,难免气性大些,你在这里哭,岂不是要她晦气,叫她知道了,回头还打你。”正劝又听里头嚷着要去请员外,一会子素梅出来向着铃儿道:“快去瞧瞧员外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就说姨娘身上不好,请他快来。”说了自己摔帘子进去。陈妈妈便推铃儿去找苏员外,自己去前头接大夫。
不说这里忙乱,却说金氏那里得了信,一面命人出去请胡大夫来,又令人去叫苏员外,自己带了春梅冬竹先往团圆儿处来,到了门前,春梅上前几步道:“奶奶来瞧姨娘了。”说话间素梅已过来打起帘子请金氏进去。金氏瞧了眼素梅,只道:“你们怎么伺候姨娘的?若是有个闪失,瞧员外不撕了你们的皮。”一路说一路到了床前。
团圆儿正躺在床上,听得金氏进来,不耐烦见她,便闭了眼装睡,将脸扭向里头。春杏忙站起来掀起床幔道:“奶奶。”金氏探着身子瞧了一眼,却见团圆儿面白唇青,不由皱眉道:“好好儿的,怎么就动了胎气。”春杏要说话,素梅已抢在头里道:“回奶奶的话,都是罗妈妈不好,积年的老人了,做事还那样毛躁,姨娘想吃鸡汤面,厨房里送来了,她就该转在我们里头伺候的人手上,哪里轮到她进来伺候了?如今进来伺候了不说,还险些烫着了姨娘,姨娘一惊吓就觉得身上不好,婢子们怕有闪失,这才来回了奶奶。”
金氏皱眉道:“我素日瞧着那个罗妈妈原是个谨慎老实的,怎么做事这样毛躁。”春梅见说,便笑道:“奶奶先坐下,仔细站得脚疼。”说了扶金氏在床前的锦凳上坐下,又说:“素梅,你当差也当老了的,你们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看着些。如今倒着慌了。”素梅见问,只得道:“我那时在里屋,并不知道。我还赖罗妈妈不成.”金氏听了,只道:“罢了,你们轻声些,姨娘正睡呢。”
少刻胡大夫请到,铃儿进来回,金氏便道请,自己退在别室.素梅又解开金钩,把床帐子放下,取了团圆儿一只玉手来搁在锦垫上,手上又用帕子遮了。
胡大夫进来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了,闭了眼,诊了会子脉,又请了另外一只手,一样诊脉,又请看了团圆儿舌苔,沉思一会,方问素梅:“敢问这位大姑娘,你们姨娘下身可见红没有?”素梅道:“姨娘只觉腰软腹痛,下红倒是没有。”胡大夫又道:“学生冒昧问一句,姨娘近日可是依旧有房事?”素梅听问,她是女孩子家,不由把脸也红了,半刻才道:“员外这几日都睡在姨娘房中。”胡大夫这才道:“这就是了,姨娘今日脉滑无力,瞧着舌苔却是无异。想是房事劳累了,伤了肾气以致冲任不固,胎失所系,偏今日又着了气恼,故而有小产之像。亏得姨娘先天极壮,倒还未有大碍。等学生开张方子来。只是日后断不能有房事了。”说了便要了纸墨,开下一方来:党参五钱、黄芪七钱、白术四钱、续断四钱、当归身四钱各、茯苓三钱、白芍三钱、熟地三钱,川芎炙二钱、升麻二钱、甘草二钱,三碗水煎做一碗,日服一剂,早晚各服一煎。
金氏在别室中听得明白,便命人赏了胡大夫,送他出去,自己扶了冬竹过来,此时团圆儿已不好装睡,见金氏过来,想起胡大夫方才的话又羞又气,把个脸涨红了,挣扎叫了声:“奶奶。”满心犹如刺扎一般,心中恨大夫说房事过甚的话叫金氏听了去,偏又不能说什么,只愁没个地缝儿钻。金氏却笑道:“阿弥陀佛,孩子没事就好.方才真真吓人。"冬竹也道:“可不是,陈妈妈在我们奶奶房前大喊大叫的,把奶奶吓得什么似的,急赶着就来了。”团圆儿只得强笑道:“都是妾的不是,劳动奶奶了。”金氏拍拍她的手道:“自家人,不说这些。”
她们正说话,却见苏员外打外头进来,原是他过来时正遇上了胡大夫,早知道了团圆儿并无大碍,倒也不急了,慢悠悠进来,见金氏也在,因几日没去她那,脸上就有些臊,陪笑道:“奶奶也在,这样冷的天,辛苦你走这一趟。”金氏倒是个若无其事的样儿,笑道:“相公来瞧瞧丁姨娘吧,可怜她还小呢,可是吓到了。”苏员外便来到团圆儿床前,见她颜色憔悴,不免心生怜惜,握着她的手道:“先生都和我说了,以后可要好好保养了。”团圆儿瞧着苏员外,落泪道:“员外怎么才来,可吓死妾了,若是孩子没了,妾也不要活了。”苏员外见她说的可怜,少不得好声相劝,倒把金氏扔在一边。
却说金氏扶着冬竹的肩,稳稳站着,眼瞅着团圆儿半痴半嗔地撒娇,苏员外百般安慰的模样,心上却似百爪挠心,脸上依旧八风不动。一回子陈妈妈煎得了药送到门前,春梅见素梅正在给团圆儿垫枕头,就过去接,素梅眼角里瞅见了,忙快走几步抢在头里,笑道:“不敢劳动春梅姐姐。”春梅也笑道:“倒是我抢功了。“说了退在一边,任由素梅将药接了去。
金氏便过来道:“相公,药得了,让姨娘先吃药罢。”苏员外便让在一边,看着素梅服侍着团圆儿把药吃了。团圆儿还要开口,金氏已道:“相公,姨娘今儿动了胎气,正该少说话,好好养养才是。我们在这里,倒叫她不能好好将息,本意是瞧她的病的,如此反让她受累,倒不如我们先回去,等她身子健旺些再来。”团圆儿听的金氏口口声声我们,苏员外又在点头,心上便似翻了一瓶子醋在那里,如何肯叫苏员外走,只是眼泪汪汪瞧着苏员外,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苏员外不由心软,金氏便笑道:“到底是个孩子,病了就爱撒娇,只是胡先生的话也该遵从的。”她说了这话,苏员外同团圆儿脸上都红了,苏员外便道:“那你好生歇着,我过几日再来瞧你。”说了,挣开团圆儿的手匆匆去了。金氏又道:“素梅,我知道你对你姨娘忠心,如今正是你效劳的时候,你姨娘我就托付给你了,缺什么只管到我那里去取。只是你姨娘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只同你说话。”素梅只觉得金氏说话虽是和风细雨,那句“我知道你对你姨娘忠心”倒象是藏着针,不敢多想,跪下道:“是,婢子必当尽心尽力。”金氏方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叫你姨娘不必起来送了。自家人不讲这些。”说了扶着冬竹春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