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等正劝王熙凤,忽然听着窗外有人颤颤巍巍道:“巧哥怎么样了?巧哥怎么样了?”说话间就见一个鬓发如雪的老妇人扶着两个丫鬟的肩急匆匆进来,脸上都是焦急之色,正是贾母。原是贾母听说巧哥忽然急病也,想巧哥是长房嫡长孙,贾母最心爱的重孙,这是其一;再者巧哥身上又有着皇恩,从巧哥而至贾蕙,都是皇帝亲口赐名,满京城第一份的荣宠。且前头荣国府才因贾珍受了连累,从贾赦,贾政到贾琏都受了申斥,巧哥要是真有个长短好歹的,两下里串成一处,只怕就是大祸。贾母到底是有年纪的人,怎么经得起这个,竟是一口气转不上来,险些晕厥过去,还是鸳鸯带了紫鹃等丫鬟过来顺气灌茶才缓过气来,挣扎着就要往王熙凤这里来看巧哥。众人苦苦相劝,贾母不亲眼见着巧哥,如何能放心,执意着过来,鸳鸯等人只得一面扶了贾母过来,一面使人去请王夫人。
贾母摇摇晃晃进得房来,就见王熙凤坐在巧哥床边拉着巧哥的手垂泪,心上先慌乱了,一眼瞥见巧哥的奶嬷嬷陈氏在一旁的地上跪着,满脸是泪,眉头紧紧皱起,一口恶气就往她身上呵去,甩开了扶着她的鸳鸯紫鹃等人,冲着陈氏的脸问道:“你们这些服侍的人是做什么的?!好好儿的巧哥如何就病成这样了!!你们不早些来说!可是你要害死我的巧哥!!”说了也是老泪纵横,拿起拐杖就要往陈氏的身上打去,陈氏一点不敢避,生生受了几杖。也是贾母实在老辣,这一番作为,虽是心疼巧哥,却也有一半儿是怕巧哥万一不治,就叫陈氏背这个黑锅去,也好把自家保全下来。
这里正闹做一团,忽然外头一阵脚步声,原是贾琏带着太医也赶了回来,进房虽见贾母在,也不及向贾母请安就把太医引至了巧哥床前,道:“先生快瞧瞧,小儿是什么病。”虽说太医过来,王熙凤是巧哥亲母也该避开的,只是这时王熙凤情切关心,哪里肯走,贾琏倒也不计较,只是看王熙凤哭得可怜,又拉着巧哥的手不放,怕她耽误太医问脉,过来把她搀扶在一边,又劝道:“这位杨太医在哑科上是圣手,有他在巧哥定然能无恙,你且让一让,好让杨大人安心诊脉。”王熙凤听说,拿着帕子堵了口强忍了泪,按着贾琏的手在一旁立着。
杨太医过来一看,先看巧哥面色赤红,细瞧隐隐有点,倒像是个痘症,先问了陈氏巧哥近来饮食如何,听得昨儿饮食还如常。又诊了脉,以手触巧哥脸面身体,却觉触手炽热滚烫,又一摸双耳,却是冰冷,就知道是个痘症。这杨太医果然是哑科圣,又当下就道:“贾大人,令公子这是出痘了,索性令公子先天极壮,下官必定尽心,请贾大人暂且宽心。”说了提笔写下药方来:连翘三钱甘草一钱苦桔梗三钱芦根三钱炒银花三钱 薄荷八分芥穗八分 。写完方子递给贾琏看了,又道:“若是明日痘未出透,仍按此方。若是出透了,下官再来换过药方。”贾琏听说千恩万谢,亲自把杨太医送了出去。王熙凤这里听说是出痘,也略略松了口气。
贾琏这里把杨太医送出去,贾母听说是痘症倒也松了口气,出痘虽险,却是天命,熬得过自是有富贵,熬不过,也是命数。贾母是经过事的,当下就命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又同王熙凤讲说,叫她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嬷嬷丫头亲近人等裁衣。王熙凤同贾琏两个自是照做,再不敢违拗,贾琏自收拾铺盖搬到书房去歇息,王熙凤这里带着郑雪娥傅绿云花珍珠张秋桐四个日日供奉娘娘不提。
照说出痘原是十分紧要的大事,该有大夫日日守着,无奈贾琏请的杨太医有官职在身,不能在贾府停留,只得日日过来看脉,这也是看着巧哥入了皇帝眼的缘故,这才格外尽心。巧哥出痘的这些日子来,杨太医日日依着出痘的进程连着换方子,他果然是哑科圣手,巧哥的痘渐渐满浆到得十七日开始回浆结痂。杨太医又继用温补行气之药以助完功,待得二十七八日之后,毒尽癍回,又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
贾琏见了王熙凤直道:“奶奶辛苦。”说了就做了一个长揖。王熙凤含笑收了半礼,因道:“二爷在书房里歇着,热茶也没人伺候,也辛苦了。”贾琏听说含笑弹了王熙凤鼻子一下道:“真是醋汁子里浸过的,我的奶奶,我们都这些年的夫妻了,你怎么还是信不过我为人?”王熙凤也笑道:“二爷倒是说我醋,可见二爷也是信不过我呢,倒叫我伤心,二爷即这样说,我也不能白担这个虚名,赶明儿我把你房里人都打发了,那才叫醋呢。”贾琏因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玩笑一句,你倒生气。你爱打发谁打发谁,我可不能计较,左右是房里人,也不值得什么。”王熙凤还待再说,就听得窗棂一声脆响,倒象是什么东西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儿科古称“哑科”,是因为小儿不会自己说出哪儿不舒服,医生象给哑巴看病一样,所以称哑科。

193花珍珠
王熙凤同贾琏正说话,忽然听着外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扬声问道:“外头是谁?”平儿正在外间屋看着丫鬟们收拾堂屋,听着响动已然出去看了。她到外头时只瞧见一条石榴红的裙子一闪,瞧着人影身材长短倒像是花珍珠的模样,这回听着王熙凤在里头问话,忙答应一声,撩起帘子进屋回道:“奶奶,我瞧着背影倒像是花珍珠的样子,只是没看见正脸,不敢说就是。”这也是平儿素来做人仔细小心,这才没把话说实。王熙凤素来知道她的脾气,听了这话脸上就是淡淡一笑,瞟了贾琏一眼:“想来是二爷的话把人吓着了。那珍珠倒是个温柔小心的,吓了她也怪可惜的。”
贾琏看着王熙凤这样柔媚娇俏,不由喜欢,笑道:“这真真是没天理了。明明是你先说要打发她们的,我不过是怕你着恼,顺着你的意思罢了,这会子反倒赖在我身上了。倒叫我有冤没处诉去。”王熙凤听了把鼻子轻轻一哼:“二爷要诉冤枉也容易,只管找着那花珍珠花姑娘说去,我还能拦着二爷不成?”说了柳眉一剔,俊眼流波,妩媚秀丽之处动人心弦。因巧哥出痘,贾琏在外书房避痘,久已不近女色,见王熙凤这样,格外心动,顾不得正是青天白日走到王熙凤身边揽着她的香肩就要温存。平儿在一旁看着这样,忙低了头退到了外间,又把帘子放下,出来带着都退到门外,就在廊下立着,隐约听着里头传来说话声,又有贾琏的笑声,过了许久才听得脚步声,接着房门响处却是贾琏走了出来满脸是笑,只叫平儿等进去伺候,自己抬脚走了进去。
平儿等看着贾琏走了,这才进房,却见王熙凤正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云鬓,嫩脸晕红,秋波流动,看着平儿等进来手上未停,只是把眼神向着平儿一递,平儿会意向前,王熙凤因道:“你去花珍珠那里瞧瞧,她可做什么呢?”平儿听说忙答应了一声,又吩咐了其他人仔细伺候这才出门去寻花珍珠。
却说那花珍珠原是看着巧哥出痘顺利,就想过来奉承奉承贾琏王熙凤,不想才到王熙凤屋前,就听得王熙凤同贾琏的说话,王熙凤半真半假地说要打发她们,花珍珠素知王熙凤十分看重脸面,又肯听贾琏的话,因此心上倒也不太急,不想贾琏竟是毫不迟疑地接口,只说看着王熙凤喜欢,怎么都好,心上不由慌了。花珍珠是个痴人,从前服侍贾母时满心满眼只要贾母一个,待贾母把她给了贾琏,便是满眼满心只有贾琏一个,当他是终身之靠,只想着慢慢熬去,待得有个一儿半女,也能抬做姨娘,便是半个主子,也算是个结局,不想贾琏竟是如此无情,心上十分气苦,一时慌神就把床屉撞了下来,就怕屋里的贾琏王熙凤出来看见,急匆匆逃了,回在自己房里,坐着只是垂泪。她生性本痴,虽贾琏王熙凤两个一样玩笑着要打发了她们,花珍珠却只把一口怨气都呵在了王熙凤身上:怪王熙凤又装得贤良大度,实则生性嫉妒不能容人。她正在这里怨恨,就听得门外有人笑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倒是在发呆。”
花珍珠听声抬头看去,却是王熙凤的心腹丫鬟平儿笑吟吟站在门前。花珍珠决计不是个蠢人,看着平儿忽然过来,心上也隐约猜着怕是方才叫人看见了,这回不知道是王熙凤还是贾琏打发了过来探她声口的,不敢大意,连忙站起来堆了一脸的笑道:“原来是平儿姐姐,可是奶奶爷爷有什么吩咐,使个小丫鬟叫我过去就成了,怎么还劳动姐姐走一趟呢?”平儿看着她这样,也不点穿,只道:“巧哥儿出痘这些日子,你们跟着奶奶日夜敬奉痘神娘娘,也辛苦了,奶奶特地使我来看看你们,可有什么短缺没有?若是有,只管告诉我,我回奶奶二爷去。”花珍珠听了脸上愈发恭谨,只说:“我们一身一体都是奶奶二爷的,跟着奶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里当得上辛苦二字。”
平儿听说,脸上也就是一笑,也道:“可不是这话呢?我比你还深意层,你是这府里买来的,我是奶奶家里的家生子儿,打小就被挑在奶奶身边伺候,也是天幸,奶奶性子爽快磊落,对着我们下人也体恤,从不朝打暮骂的,换个厉害的主子,可不要白吃多少苦头呢?所以我们除了一心一意伺候好了奶奶二爷,怕也无以为报了。”平儿这番话对着花珍珠正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望她听着这些话,能把心放下。不想那花珍珠听着她的话,倒是心思更重,想着自己原是卖的死契,若是贾琏王熙凤两个真要打发了自己,那真是轻而易举,心思更加重了,只是当着平儿的面,勉强笑道:“平儿姐姐的话我记着了,奶奶同二爷对我这样周到,我自然要尽心服侍。”平儿听着这话,虽不大放心,也不好再追问,又同花珍珠笑着说了些旁的话,也就起身回去了,见了王熙凤就把事情回了,又说:“奶奶,我看着她倒像是不能安心的样子,只是我也不好多劝,说多了,倒像是真委屈她了一样。”
王熙凤这里正逗弄姐儿,听了平儿这话,她是知道花珍珠为人的也不以为意,就把姐儿交回在奶嬷嬷手上,叫她抱了姐儿回去,又向平儿道:“我知道了,你去同裕儿顺儿几个交代声,叫她们以后留心些,有什么话儿能不叫她知道的就别叫她知道了,姐儿巧哥两个也不要叫她多靠近。”平儿看着王熙凤这样慎重其事,也不敢轻忽,忙答应了,出去找了裕儿,顺儿丰儿几个交代了。裕儿素来是个激烈的性子,听着这话,就冷笑道:“奶奶也太谨慎了,她要是敢闹事,我先不放过她!”平儿就道:“你倒是消停些!哪里就这样了,奶奶叫我们多留心她些罢了,你要是闹起来,叫老太太,太太们知道了,可怎么说呢?”裕儿因冷笑道:“怕什么?不过是个房里人,说到底也是个丫头!叫她一声姑娘是抬举,不然叫她名字又能怎么样!”说了,只是把俊眉竖气,美目含怒,平儿,顺儿几个一场劝,才叫裕儿把怒气稍稍忍耐些。
却说那花珍珠看着平儿走了,心上实在难以安定,从房里出来信步而走不由自主竟是走到了荣禧堂前,因她知道贾琏王熙凤同王夫人不大和睦,所以站了脚正要往回走,就听有个声音笑道:“花姑娘,我们太太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转头看去,却是个十三四岁的丫鬟,生得眉目俊俏,一说话嘴边就有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十分讨喜,正是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听得王夫人要见她,花珍珠也不敢再走答应了一声,低头走了过去,随着金钏来到荣禧堂东耳房前,金钏先进去回话,片刻之后又出来,脸上似笑非笑道:“珍珠姑娘,太太说叫你进去呢。”
花珍珠心里忐忑,壮起胆子进了房,却见王夫人坐在塌上,头上戴着秋香色勒眉,身上穿着石青缂丝长大衫,底下露着青色百裥裙,正慢慢喝茶,花珍珠走到王夫人脚前双膝跪倒,磕了个头道:“给二太太请安。”王夫人放下茶盏,把花珍珠看了看,脸上一笑道:“起来吧。自从老太太把你给了琏儿,我这心里就记挂着你,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今儿见了你 ,脸色也算红润,我也放心了。”花珍珠听了王夫人的话,这才战战兢兢站起来,回道:“太太是个最慈悲的人,我在宝玉跟前服侍时就知道的。不能在太太跟前长久服侍,原是我没有福气。”说了又想起贾琏同王熙凤的说话,眼圈儿不由得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王夫人知道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十分恩爱,虽房里有着郑傅花陈四个,也不过是装点,十日里有两三日去她们那里已算是多的了,大半时间总在王熙凤房里。郑雪娥跟着王熙凤日久,又不能再生育,自然插不进手去,张秋桐虽然狂妄,却是邢夫人的人也动不得,只有这个花珍珠从前跟着贾母时就是三心二意,为着叫贾母喜欢她,别的主子一概不在她眼里,如今到了贾琏这里,若是贾琏把她看重,她还能一心一意,可偏贾琏不以她为意,她心里又如何能服气,久有意笼络,今儿见花珍珠忽然来到荣禧堂前,脸上颇有抑郁之色,就知道正是时机差了金钏把花珍珠唤了进来。
这会子王夫人看着花珍珠露出哀戚之色,也就顺势道:“好孩子,我从来都看重你稳重温柔,想把你留给宝玉的,不想老太太要把你给琏儿,我心上虽不舍,也只得答应。这回子看着你这样,我倒是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当日就该给老太太说了。”说了也就叹息一声,又把花珍珠看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死活不给我更新。呜呜呜,泪奔。
晚上还有一更、

194守安分
花珍珠这里听着王夫人的话,心中更委屈些,脸上只是不敢露出来,因回道:“太太这话珍珠不敢当,都是珍珠无用,叫太太操心了。”王夫人虽天真烂漫,到底也是四十多岁将近五十的人的,什么事儿不明白,看着花珍珠这样,自然知道有隙可趁,就说:“你有这个心也好。总是你服侍了宝玉一场,要是有什么委屈的,只管来告诉我。老太太那里到底年纪大了,也没有拿着儿孙辈房里的事去啰嗦她的理。”说了又叹息了声道,“凤丫头是我侄女儿,论理说我总该向着她些。只是这些日子了,她也太不能容人了。只看她婆婆大太太那里,我这里,珠儿媳妇房里都是有姨娘的,独有她同琏儿两个倒是要好,这也多少年了。你且忍耐些,你总是老太太给的,日后要抬姨娘,只消老太太这里一开口,谁还能越过你去?”
王夫人这些话正是歪打正着同王熙凤同贾琏两个调笑的话印证起来,花珍珠这里听着十分动容,就把王夫人引为靠山知音,就道:“珍珠实在有愧,我有什么好处能叫太太为我操心呢?”王夫人听了这几句,脸上笑得更和蔼些,又叫金钏取了一对儿串珠银镯子来赏她,好言抚慰了几句,才叫了金钏过来将花珍珠送了出去。
花珍珠从王夫人这里出去,王夫人的那些话外之音花珍珠心上也明白,无非是王夫人同王熙凤不和睦,想借她做桥,打探些王熙凤房里的事。论理说她是贾琏的房里人,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没有帮着外人的理。只是王熙凤同贾琏夫妇两个抬举着郑雪娥,便是那张秋桐得的好颜色也比她多些,花珍珠也是个有些傲气的人,看着这样觉得委屈也是有的。今儿看着王夫人这里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她珍珠要是肯帮着王夫人打探些,王夫人也会在贾母那里替她说话,花珍珠心上就有些挣扎,脚下自然迟缓。
花珍珠回在房里时已天色晚了,王熙凤那里已传了晚饭,郑雪娥,傅绿云,张秋桐等都过去伺候了,花珍珠待要过去,又怕二奶奶王熙凤问她去了哪里,倒是不大好交代。王熙凤虽是个不大肯理论的人,无奈她身边的丫头一个赛似一个的伶俐,尤其那个裕儿,开出口来跟刀子一样。心上就有些畏惧。花珍珠在这里迟疑着去不去,就听着外头有人笑道:“珍珠妹子在屋里不在?”不待花珍珠开口,就走进来一个女子,身量苗条,脸上略有几颗浅麻子,头上梳着溜光的缠丝髻儿,插着几支短金钗,正是傅绿云。
傅绿云进得房来,一双俏眼儿把花珍珠从头到脚打量几眼,拿着帕子掩口一笑道:“我看着妹子没过来,想以妹子的谨慎为人,怎么肯错规矩呢?只怕是身上不大好,所以才耽搁住的,可这回子瞧瞧妹子的脸色,花娇柳嫩的,哪里像是有病呢。”花珍珠脸上一红,站起来道:“傅姐姐不要玩笑了,原是我昨儿没睡好,方才乏了,靠着枕头就睡着了。不想耽误了伺候二爷奶奶,我这就过去请罪。”傅绿云溜着眼儿把花珍珠瞅了眼,把鼻子一哼道:“这话儿可笑,倒像是我来寻你不是一般。殊不知你我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好些呢。”说了把帕子甩了一甩,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花珍珠看着傅绿云出去,把她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回,心上就有些怕,自己方才那些话,就连傅绿云也哄不过去,何况王熙凤同贾琏,想道这里,定了定神,把王夫人赏她的那对银镯子收好,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壮起胆子走到了王熙凤房门前,看着裕儿正指挥了小丫头们抬了满满一桌子饭菜出来,看见是她,鼻子一哼道:“原来是珍珠姑娘啊,到底是老太太房里来的人,就是比雪娥姑娘她们娇贵们。”说了又叱喝道:“抬稳些,别把汤水撒在地上。一个个的心思倒是都大了,连本分也做不好,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说了,溜着眼角掐了花珍珠一眼。花珍珠如何听不出裕儿这话是讲给她听的,臊得脸上通红,她嘴又笨,不能自辩,站在门前进退两难。还是里头的平儿听着裕儿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出来看瞧,见是花珍珠,就笑道:“奶奶方才还说呢,珍珠是个知礼的人,必不能不来的,可不是来了。”说了向着一侧让了一步,留了路叫花珍珠进去。
花珍珠见得这样知道避不开,只能答应了一声走进房去,也不敢抬头,低头走在罗汉塌前,就见一抹玫瑰色百裥裙,底下露着青天色绣鞋,知道是王熙凤,就地跪下,磕头道:“奶奶,原是我一时睡迷了,竟误了来伺候奶奶二爷的时辰,请奶奶责罚。”却听王熙凤道:“太太,你听听,她这话说得,倒像我小肚鸡肠要为难她一样。好在太太二爷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然岂不是白白背了这个冤枉去。”说话的声音虽是带笑,字字句句带着刺一般。花珍珠听了王熙凤这番话说,更是惶恐,这才知道邢夫人也在,整个人俯得更低了些,急道:“珍珠不知道太太也在这里,给太太请安了。”
原是邢夫人知道巧哥出完痘了,忙不迭过来看瞧,见巧哥痘出得极干净,一张脸儿依旧雪白粉嫩,竟是痘子印也没有一粒,只是瘦了好些,十分喜欢,抱着就不肯撒手。王熙凤同贾琏见邢夫人这样疼爱巧哥,自然是求之不得,只请邢夫人留下来用饭。邢夫人也舍不得抛了巧哥去,也就答应了,不想她这偶尔留一回,就见该着过来立规矩伺候王熙凤贾琏用饭的郑傅花陈四个,其余三个都来了,独有从前是宝玉的丫头,而后叫贾母给了贾琏的花珍珠不在,心上就不痛快起来,这回看着花珍珠进来请安,冷眼里把她瞧了瞧,把鼻子一哼道:“凤丫头,我看你的话差了,这花珍珠花姑娘倒不像是个知礼的,若是真知礼。如何进来请罪,倒是字字句句为自己开脱了?倒像是她委屈了,今儿我在尚且这样,我若是不在,只怕你也弹压不住她。”
邢夫人瞧花珍珠不顺眼,一大半是因为这花珍珠在贾宝玉身边伺候过,贾宝玉又是王氏之子,以邢夫人同王夫人这些年来的心结,只把花珍珠看做王夫人眼线一般,如何能有好脸色,因此上只把花珍珠的那些话歪派了。王熙凤听着邢夫人这几句,又看贾琏仿佛要说话的样子,忙递个眼色过去,叫他不要声张,自己笑道:“太太关爱,我心里也知道。只是这珍珠到底是老太太身边调理过的,大规矩上倒是不差的。只是有一桩,最是嘴笨,好好的一句话,到她嘴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起先我也只当她不肯过来,另有盘算呢,还想着,若真是这样,我就回了老太太,叫她家去,凭她自处。也是她到我身边日子久了,我才摸着点性情。倒还是个聪明孩子,外拙内秀,算是个有成算的。”说完,一双凤眼在花珍珠身上溜了几溜。
王熙凤倒是不知道下午王夫人同花珍珠说的那些,只不过借着邢夫人的话敲打几句,好叫花珍珠自己想明白,可要不要生了二心。不想花珍珠心中有愧,听了王熙凤这些话,就以为她知道了,又想着傅绿云方才的那些话,只当是王熙凤叫傅绿云去威吓她的,心中更是栗六,只是磕头道:“太太奶奶明鉴。老太太自把我给了二爷,我这一身一体都是二爷奶奶的,不敢有二心。”邢夫人本就有意寻她晦气,听了这话,更是冷笑道:“这话说得更该掌嘴!哪个说你有二心了?还是你心里有愧,不打自招了?”花珍珠听了这几句,哪里还敢再辩,只是哭着磕头。
巧哥正在邢夫人怀里,听着邢夫人同王熙凤的话,他虽十分聪慧,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能明白,就张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花珍珠哭得可怜,忽然就道:“祖母,母亲,这珍珠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邢夫人听说,倒是笑了,扭了扭巧哥粉嘟嘟的腮道:“我的儿,你能多大就操心起这个来了。凭她好不好的,总是我们家买倒的死契,生死发卖都由得我们,还怕她作怪翻天吗。”巧哥听说,就点了点头道:“哦,巧哥明白了,她要是好呢我们就留着,她要是不好了呢,我们就不要了。”说了看向王熙凤道:“母亲,巧哥说的可是不是呢?”王熙凤听了巧哥这话,脸上正是喜笑颜开,在巧哥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的儿,你说得很是。”贾琏本在一旁看着,听着巧哥忽然大人似得说话,也十分欢喜,向着邢夫人同王熙凤道:“不是我夸耀自家孩子,这孩子熬过了天花,又有这样的见识,只怕日后大有前程。便是我们也要沾他的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