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听着有这样一个黄花女儿,倒也欣喜,又由刘媒婆引了他瞧瞧看了,见了吴喜儿果然生得有几分颜色,也就答应了。那赵保倒是好说话,马氏却是凶狠,只说是当日吴老头死了,买墓地买棺材也花去许多银子,只要张松填补,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张松如何舍得。也是命里冤孽,张松这里正要回绝,就见门帘子后头露出半张脸来,眉目秀美,双目含泪,正是那吴喜儿。张松也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妻子早亡,鳏居至今,见着吴喜儿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心软,也就答应了马氏要求。又另外包了十两银子与赵保,给吴喜儿扯布做衣裳,约定了黄道吉日过来抬人的。
自成亲之后,这吴喜儿倒也乖觉,哄得张松十分得意,不上一个月,慢慢的就把家底透了给她,又过得半年,吴喜儿回舅舅家探亲时,晕了过去,请了郎中来瞧,竟是有了三个月身孕。张松去接吴喜儿时得知这个喜讯,欢喜得手脚都没处搁,只差 把吴喜儿当女菩萨一般供着。吴喜儿这里却开始发作,只说她一个十几岁的黄花女孩子嫁了张松这样一个半老头,又要为他家开枝散叶,张松依旧不信她,连家里钥匙都不交在了她手上,竟是不肯跟张松回去。还是吴喜儿的舅妈马氏来劝说,说是吴喜儿已然有了他张松的孩子,且他们家一家子在这里,还怕他们跑了吗?就是把钥匙给了吴喜儿又能如何?就是不看着吴喜儿的面上,也要看在她腹中哥儿的份上。
张松叫马氏说得心动,竟是答应了,到了家里就把箱柜钥匙都交在了吴喜儿手上。吴喜儿得了钥匙,果然欢喜,更使出撒娇的功夫来哄得张松对她深信不疑。这一日吴喜儿说是她母亲四十岁冥寿,备了酒菜来致祭,又同张松吃酒。张松这里毫无防备,几杯酒下去,竟是昏醉过去,再醒过来,竟是两日以后。
张松醒来就嚷口渴,叫吴喜儿倒茶与他吃,叫了几回也没人搭理,挣扎起来看时,整个人如堕冰窖一般,屋内箱笼俱都开了,里头的金银细软都叫人一卷而空,吴喜儿更是不见影踪。张松跌跌撞撞去赵保家看时,也是人去屋空,这才知道中了仙人跳。他倒也机智,转回去要寻刘媒婆的不是,不想刘媒婆反冷笑道:“张大爷如何怪我?这赵家到这里也有一两年了,这街里街坊的哪个不认识?他们脸上也没写着骗子两个字,我如何知道?再说虽是我说的媒,可也是你自己看了人家生得美貌,一心情愿的,你若是不答应,我还能拿刀逼你不成?”
张松叫刘媒婆说的羞愧难当,拔拳要打。不想刘媒婆正有两三个孔武有力的儿子,反过来倒是把张松打了一顿。张松待要去衙门里把赵保,马氏,吴喜儿几个告下,无奈他叫吴喜儿卷走的银子里一大半是尤二姐的嫁妆,本就来路不正,只得忍气吞声。
幸而张松所住的那间屋子的房契未动,张松就变卖了,以为后日衣食之计,自己则赁屋而居。这张松原是游荡惯的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手上这些银子哪里够用,不免为日后生计发愁。这日他到街角一家小酒馆买酒解愁,却见了一个男子,三四十岁年纪,人物消瘦,颌下生着些许山羊胡子,不是旁人,正是胡庸医。张松见着胡庸医自以为来了财路,悄悄地跟在了胡庸医身后,到了无人处就扑过去先把胡庸医一顿好打,又扭着他要他替尤二姐偿命,不然就见官。
胡庸医见着张松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他自那里知道尤二姐身死,就知道闯下了大祸,也亏得他无妻无子的一个人,当即收拾了包裹就逃了开去。想他是一个江湖郎中,在本乡本土的还有乡亲照顾他的生意,到了外乡哪个来信他?便是偶尔有乡民请他看病,也都是穷苦人家,没得什么钱的,日子也渐渐穷困潦倒起来。这回叫张松逮着了,自是惊得魂飞魄散,双膝跪地满口讨饶,只说是自己没钱。
张松正是穷极了,哪里信胡庸医没钱的话,见胡庸医不肯出银子,就拖了他要去见官。胡庸医急得无可奈何,就把尤氏如何买通他的话将了。又哀求张松道:“他们是公侯老爷,我是一介草民我若是不肯答应,他们败了兴致走; 风声,哪一日寻出由头来就能将我治死。我也是逼不得已。张大爷你就饶了我去罢,你老看看我现在,离乡背井的,我也得了报应了。”说了就扯着袖子遮着脸干嚎。
张松听了胡庸医的话,反倒是喜欢了,哈哈笑道:“真是老天有眼不绝我生路啊!”说了就问胡庸医要生要死,要生的话,就替他写一封信往宁国府去,如果事成,还有他胡庸医的好处;如果不肯,就是要死,他这就拖了胡庸医去见官,治他一个庸医杀人的罪名。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再者胡庸医本就不是个良善,又听着有好处可拿,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张松听着胡庸医答应,也是满心欢喜,两个人摈弃前嫌,就由胡庸医掏了散碎银子到小酒馆打了酒菜拿到张松的暂住处商议。张松的意思是只要告诉贾珍尤氏害了尤二姐之事。那胡庸医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因笑道:“这话儿差了。那尤二姐怀的是贾珍之孽种。那贾珍乃是堂堂宁国府后人,威风赫赫的三等将军,要是能纳了尤二姐为妻也不能把她强嫁给你儿子遮丑,更不能害了你儿子灭口。依着我的浅见,虽是尤氏出的头,只怕是贾珍主使也未可知。”张松听了,连声称是。
这两个财迷心窍的商议既定,就由胡庸医执笔写了一封信与贾珍,冒充着绑匪,只说是贾珍未遮*丑事,买通郎中害死姨妹性命,为着灭口,又把妹夫性命也害了。如今那郎中正在他们这些好汉手上,贾珍若要此事无人知道,便要花银子来买平安,不然,就将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信写得了,张松同胡庸医又花了些铜钱,哄了个孩子替他们去送信。贾珍看得此信,才知尤氏做的好事,这才勃然大怒,把尤氏打了一掌。
至于那冯姨娘,她论着年岁在贾珍的姬妾里也算年长了,为着保养乱吃了补药,竟是伤了身子,一直怀不上。便是这回怀上了,也隐隐腹痛,这几日更是见了红,冯姨娘便知道这个孩子必然保不住。冯姨娘更是个奸狡的,即知道孩子保不住,就要嫁祸于人。不想老天把这事送到了眼前,冯姨娘就故意把话来激怒尤氏,果然使得尤氏方寸大乱,出手打她,竟把小产的罪名都加在了尤氏头上。
如此一来,贾珍便把尤氏恨之入骨,见她晕倒,,半点怜惜之情也无,反跺脚道:“都是父亲误我!娶了这么个没成算的毒妇来,害了我终身!”说了竟是恨恨出去了。贾蓉看着贾珍气得这样,他素来畏惧贾珍脾气暴躁,怕自己不跟去,回头贾珍迁怒在自己身上,忙要跟过去。秦可卿看着贾蓉也要走,忙把他叫着了,因道:“太太便是有错,也是大爷的继母,老爷能怪得,大爷不能不理的。何况这会子太太晕了,老爷不管,爷总该做主才好。”贾蓉听了就道:“就由你做主了。”说了就抬脚赶上了贾珍。
贾珍看着贾蓉跟上,就把贾蓉叫进了书房,只把事情都告诉了贾蓉知道,又道:“这个毒妇竟杀我两个孩儿,又置我与如此险地,我必不能与她干休!”

181恶贾珍
贾蓉情知贾珍之所以把尤氏恨毒,倒不全是为着尤二姐同冯氏的孩子小产都同尤氏有关,全是尤氏做了那事把贾珍也给扯下了水,以贾珍的性子,如何肯同尤氏善罢甘休,只怕尤氏便有吃不了的苦头。贾蓉素来纨绔放荡,倒不是个心狠的人,看着贾珍这样,倒是壮起胆子,道:“父亲要怎么处置母亲呢?”贾珍冷笑道:“能怎么处置?她容不得冯姨娘的孩子,这是嫉妒,也是七出,只把她休了便是。”贾蓉听了这句,嗫嚅了半日道:“父亲,这有七出,可还有三不出呢?
原是尤氏嫁与贾珍时家里父母双全,如今父母都死了,连尤二姐尤三姐都死了,又没有旁的近支亲属,正是三不去里的“有所取无所归”。竟是休不得的。贾珍听贾蓉说得这句,也知道是实情,顿时大怒,抬手就是两掌打在贾蓉脸上,又起脚就往贾蓉身上踹过去,贾蓉是叫贾珍打惯的,连闪避也不敢,生生捱了贾珍一脚,踢得他倒退了几步。贾珍就往他脸上啐道:“我把你个不孝顺的东西!连你也把话来堵我!莫不是你要我替她抗下这事?是我做的也就罢了,明是她自己糊涂,倒是害得我!如今人家把人扣在手里来勒索我!我便是能给了这回,难保没有下回,你倒是告诉我这事如何了局!”
说到这里,心上恨恨不已,把书房里伺候的人,一个个都骂了过来,又拿了桌上文房四宝去砸。便是这个时候,秦可卿请了来给尤氏瞧病的太医也到了,依例由赖升领着先来见过贾珍。贾珍听着要给尤氏看病,立时拍了桌子喝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请的太医,这么一个毒妇,死了又如何!”贾蓉看太医就在门外等着,又听着贾珍这话十分不像,还得壮起胆子过来把贾珍劝了几句。贾珍看着太医在,也只得罢了,挥了手放了赖升去。
秦可卿在尤氏房里久候,这回看着赖升带了太医来了,也就闪在一边儿,自己躲在帘子后头,由尤氏的大丫头文花过来把太医接了进去给尤氏看脉。尤氏这会子已然醒了,心中正是滚油煎熬一般,脉息上也紊乱,太医诊了一回脉也就退了出来。秦可卿便在帘子后头请问太医尤氏病情。太医听着是个年轻妇人的声音,自然迟疑。赖升就道:“这是我们少奶奶。”太医忙以奶奶呼之。秦可卿就道:“我们太太的病就全烦扰大人了,若是能医好太太的病,我们老爷自然有厚礼相谢。”
这回来的太医姓个黄,年纪也有四五十岁正是老成的人,方才贾珍的话他虽没听清,只看着颜色就知道这贾大人真是满心不耐烦,起先只以为是个偏房姬妾病了,不想跟着管家走来,却是正房,显见得是正房嫡室了。可若是大奶奶,如何那位贾大人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更是只留着儿媳妇在这里问话?想来也是夫妇间十分不和睦,不把这位奶奶的生死搁在心上。黄太医即有了这个认知,瞧病时就不十分仔细,写方子也不过是塞责,首要的就是求个无功无过。虽听着秦可卿的话,满口诺诺,下方子却是谨慎。不想秦可卿也略懂些医理,把方子接过去一瞧,迟疑道:“大人,妾虽无知,少时也略看过几本医书,我们太太正是急怒攻心,气血汹涌,正该以疏导之法,大人这方子虽平和,却是个温补的,正如同把洪水堵住一般,只怕与太太的病体无益。”
黄太医不想这位年轻少奶奶竟是个懂医的,老脸上涨得通红,又不好辩解的,只得笑道:“奶奶的话固也有理,只是贾夫人身子久亏,若是只用温泄之法,倒是可以治得这回。只怕与日后无甚大好处。倒不如补泻相辅,才是正理。”秦可卿听着这话全然不像,正要说话,赖升快走几步到了帘前道:“少奶奶请上前一步,老奴有下情回复。”秦可卿听了赖升这话,也只得移步到了帘前,赖升轻声回道:“奶奶固然孝顺太太,可别忘了这家里做主的正是大爷。”说了束手躬身退了开去。
秦可卿也是灵敏之人,听着赖升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说贾珍不想叫尤氏病好,不由惊恐。待要再为尤氏讲说几句,想起贾珍为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勉强道:“是,这想来是我纸上谈兵的缘故,倒是叫大人笑话了。”说了把药方依旧从帘子里递出来交在了赖升手上。赖升收了药方,笑道:“这都是奶奶一片孝心的缘故。”说了就引着黄太医出去了。秦可卿这才从帘子后出来,依旧来在尤氏房中,向尤氏道:“太太,太医瞧过了,是是太太气血亏虚,总要温补才好。凭什么烦恼的事,太太如今病着,还请想开些。不然,我们做儿子媳妇的又怎么能安心呢?
尤氏这里还不知自己陷害尤二姐的那一番手脚竟是把贾珍也拖了下水,听着秦可卿的劝导,心上倒也安宁了些。又想,如今大爷正是怒气勃发的时候,待得他气消些,我再同他解释便是了。我要治死尤二姐腹中孩子,一半儿也是为着府里好,那张华是个什么样的人?十分无赖十分无耻,要是有那个私孩子在手,还不知道怎么敲诈呢。想来有张华后来拿着死孩子勒索的事,大爷也能听得进去。至此尤氏心上稍安,看着秦可卿服侍周到,倒也喜欢,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你是个有良心的,倒也不枉我心疼你一场。
秦可卿正是个有廉耻的人,听着尤氏夸说她孝顺,就有些羞愧,脸上一红道:“太太夸奖了。”说了推着看药赎来没有,走了出去,借机又命瑞珠寻来了贾蓉。在秦可卿这里以为,尤氏好歹也是贾蓉继母,多少总有些母子情分,就把药方子不对症的话同他讲了:“大爷,不是我这里多事,药不对症反更添病。我倒是想叫那太医换过房子来,不想赖升的话叫我没了主意。如今大爷看可如何是好?”
贾蓉虽不是恶人,也不是个有正主意的,他即知道贾珍要作弄尤氏,以他的性情,方才在贾珍跟前说了尤氏有三不出已然是顶了天了,要他去给尤氏另外请个大夫来,实在是痴心妄想了,因此向秦可卿道:“你只管在母亲跟前伺候,便是尽到孝心了。父亲的主意也是你我更改得的?”说了抬脚就出去了。秦可卿听着贾蓉的话,想着贾珍竟能丝毫不念十来年夫妻之情,贾蓉这里也无母子情分,不免有些心灰,只是她到底是儿媳妇,也做不来主,只得依旧过来伺候尤氏。
尤氏这里又看贾珍绝足不来她房中,竟是无处把她为什么要害尤二姐的因缘分说清楚,心上更添了忧愁,虽是吃药养息,只是药不对症,她心事又重,这药吃下去如泥牛入海一般,竟是一点子用也没有,拖了十数日,这病势倒是越发重了,竟是渐渐着床不起。
尤氏这一病不起,荣国府里自然也知道。贾母就道:“虽然珍儿媳妇妒心太过,到底也是那起子小蹄子们猖狂的太过了。可怜珍儿媳妇年轻轻的如何就病得这样,倒叫我们有年纪的人心上不忍。”说了就看王熙凤。王熙凤自打房里添了两个人,日日在贾母跟前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再不像从前那般把言语来讨好,言语间偶尔也有怨怪着花珍珠,陈秋桐两个无事生非,贾母是叫王熙凤哄惯的,忽然王熙凤不理她了好在还有宝玉能逗趣,倒也不至于寂寞。
贾母起先看着王熙凤那样倒也有些隔岸观火的兴致,日子一久,也觉得无趣。这会子看着自家讲话,王熙凤只把头低着只是不出身,不免觉得无趣,索性就向王熙凤道:“凤丫头,你同你珍大嫂子从来说得着,这会子她病成这样,你也该去瞧瞧。把好话宽慰宽慰,只要心思开了,什么病不能好。”
王熙凤听着贾母的话,也就答应了。从贾母房里出来,先命人套车,自己回房换了衣裳,也就往宁国府走了一回。尤氏见着王熙凤来,想起自己从前说她的那些话,脸上就有些羞。王熙凤就在尤氏的床边坐了,看着尤氏脸上都瘦干了,脸上蜡黄,一点子血色也没有,她是知道尤氏病的底细的,心上到底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拉了尤氏的手道:“你正是明媒正娶来的奶奶,做什么同个姨娘计较?便是叫她生下哥儿也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的,你何至于这样动手!”说了,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糊涂,倒是先感叹了声。
尤氏听了王熙凤这几句,眼圈儿先红了道:“我哪里知道!那小蹄子百般用话来激我,我一时气不过,才打了她一掌,哪里知道能这样!”她如今病势十分沉重,不过才说了这么几句,已然喘得厉害。王熙凤看得忧心,就问一旁的秦可卿道:“请的哪个太医?怎么如此昏聩!这一剂两剂吃不好的,就该换个太医来瞧!我看着老太太用惯的王太医就很好,或者请大哥哥拿片子去请了来?”
尤氏听了这话,眼泪儿就落了下来,原来她看吃药无效,也遣了文花去同贾珍讲说,只要换个太医,不想贾珍竟是说:“都是她闯的祸,累得我白花许多银子出去,还不知能不能了局!换什么太医!你去告诉她,如今有药给她吃就很好了!”尤氏听了这些话,更添了重病,只是当着王熙凤的面儿,只是强笑道:“罢了,都是命数,我也不强了。”王熙凤见她不肯讲,也只得罢了,又劝慰了一场,这才回去。
王熙凤原想着寻个由头叫贾琏去劝说贾珍几句,便是尤氏有不是,也不能这样虐她。不想王熙凤这里还没开口,东府里头已然传来了噩耗,只说是东府里头的大奶奶尤氏病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吧,贾珍绝对会死得毫无尊严,不过不是现在。

182了冤孽
王熙凤听着这话之时正抱着姐儿看巧哥写字,她从前虽不大认识字,到底也当了荣国府这些年的家,虽不会作诗写文,也能认得些字,字写得如何,倒也能分辨些,正觉得巧哥的字横平竖直,瞧着颇有架势,正要夸他几句,忽然听得外头脚步响,转眼平儿匆匆进来脸上气色不成气色的,见着王熙凤也不及行礼,直道:“奶奶,东府里头传了信来,说是珍大奶奶没了。”王熙凤听说,脸上也变了颜色,转手就把姐儿交了奶嬷嬷手上,又叫了巧哥好生写字,带了平儿就到了侧室,问道:“这话儿怎么说的?可别是你听岔了?我前儿见大嫂子时还是好好的。”
平儿就回道:“是冯姨娘身边的莫愁过来说的,说是昨儿珍大爷到冯姨娘房里时说的。那丫头倒还记得话,说珍大爷说是:这回算是解气了。”王熙凤听着这句,脸上颜色就更难看些,正想问如何昨夜没的,到这会子还不报丧,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宁国府里方有人来回,说是尤氏病故。
王熙凤只得更了衣裳,先往邢夫人处来,邢夫人见着王熙凤就道:“我的儿,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你前儿去人怎么样呢?”王熙凤这里知道尤氏死的早,宁国府报丧晚,心中颇有些疑问,只是当着邢夫人的面儿不好讲说,因回道:“瞧着瘦得不成呢。又说药吃下去也是无用。倒是蓉儿媳妇孝顺,我去时她守在床前呢?”邢夫人点头道:“也算是个乖的的了。”便命人来换衣裳。王熙凤忙着伏侍了一回,娘儿两个坐车过来见过贾母,好再往宁国府奔丧的。
贾母这里也知道尤氏没了,倒是感叹了一回,看着王熙凤过来因道:“珍儿媳妇从前同你说得来,你过去看看她也好,只是不可把巧哥带了去,才咽气的人,不干净。巧哥还小呢,经不起冲撞。”王熙凤听了,低头答应,跟随邢夫人,王夫人两个出来。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振山岳。
彼时贾府里诸人都到了,贾珍一身白衣站在灵前,手上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帕子抹泪。贾蓉一身重孝,双手把贾珍扶着。因看邢夫人王夫人到了,贾珍就过来哭道:“婶子们也知道我同媳妇儿素来和睦,只以为能厮守终身,不想她这样早就去了,抛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说了又痛哭几声说,“想起我那可怜的原配,莫不是我命里克妻不成?”王夫人叹息道:“我们如何不知呢?只是人已经没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才是。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叫蓉儿可靠着谁去呢?”邢夫人也在一边劝道:“你二太太说的是,你这样悲痛伤了身子,可不是叫我们这些大人更心痛么?”贾珍点头答应,一面退在一边,随同邢夫人王夫人祭奠了回。
待得上过香,王熙凤随着邢夫人王夫人在内房稍坐,才一进房,就有丫鬟过来接着,请安引座,又奉了茶点来与她们婆媳三个吃,王熙凤冷眼里看着,倒是井井有条,不免对秦可卿更高看几分。便是此时,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文花上吊了。”邢夫人王夫人两个忙问何事?王熙凤本就疑心着如何尤氏是半夜死的,贾珍拖到这白天才来报丧,这回听着尤氏的近身丫鬟上了吊,顿时觉着后心生寒,脸色发白。邢夫的人哪里知道究竟,看着王熙凤脸上发白,只以为她唬着了,就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不要怕。这文花也算得是个忠仆了,一会子你大哥哥进来,叫他厚葬了就是。”
邢夫人的话音才落,就闻人来报:“大爷进来了。”就见贾珍拄着拐进来,见了邢夫人王夫人先做出副颤颤巍巍的模样要跪下磕头。邢夫人王夫人看着贾珍这样忙命人搀扶住。王夫人想了想又问:“如今你这个模样,尤氏的丧事可是谁在料理呢?”贾珍就道:“还能有谁?不过是我儿媳妇秦氏,只是她年轻,难免不周到,我这里也发愁。”说了又是哀声叹气几回,忽然抬头看见了王熙凤,心中一动,暗想琏弟常说凤丫头伶俐懂事又极有分寸,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她帮着秦氏,也能妥贴些。忙道:“侄儿倒是有个人选,只怕婶子们不肯答应。”
王熙凤看着贾珍看过来,心中就猜着七八分,怕是要叫她一起过来管事。从前她爱揽事,只是这世上再不肯逞强,忙立起身道:“大太太,二太太,我去给大嫂子上柱香。”说了转身就要出去。贾珍看着王熙凤要走,忙道:“大妹妹留步!大妹妹从来同你嫂子好,你怎么忍心看着她身后事那样荒凉吗?”王熙凤听说,回身道:“我当大哥哥说的什么事,原来是这事。我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事,倘或料理不清,叫人笑话事小,给大嫂子的身后事添乱事大。大哥哥倒是再烦别人好。”邢夫人听着王熙凤不愿,也帮着道:“凤丫头说的很是,她虽聪明,也没经过什么事儿,珍儿怎么就想着她了。”说了就向王熙凤道。“你去给珍儿媳妇上香罢。”王熙凤听了,忙不迭转身出去。贾珍看着邢夫人和王熙凤两个这样,分明是不情愿,只得罢了。自此王熙凤每日陪着邢夫人王夫人两个过府祭奠,祭完即走,从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