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这番不甘不愿,十分违心的话,脸上就笑了,又为着王夫人不疑她,故意道:“太太虽然慈善,只是赵姨娘也太不像话,这回太太不训教几句,她岂不是更猖狂了。”王夫人就叹道:“我的儿,我知道你是一心向我,只是你到底年轻,不知道分寸,你方才那些话若是听在那些气量小些的人耳中,便是火上浇油,她要发作了,人就说是你挑唆的,你岂不是做了恶人去?以后快别说这样的话了。”王熙凤脸上笑着满口答应了,又陪着王夫人说了些话,看着王夫人脸上有了些倦容,这才告辞退了出来,一路就回去了,回到房中,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忙来接了,随着平儿等人一起服侍这王熙凤换了家常衣裳,又倒了热茶来给,王熙凤坐了正喝,外头脚步响,门帘子一跳,贾琏就走了进来。
贾琏也得了信,知道元春叫皇后留在了身边坐女史,虽不是为妃做嫔,倒也有些权柄,倒是方侍郎家的女孩子倒是落了选,就想起前几日的自己说,方侍郎家的大少爷夸耀他们家二姑娘模样儿有前程时,王熙凤说的,就说了抬举谁不抬举谁的,还轮不着一个太监说话等语,心上就诧异起来,这一回看着王熙凤梳着懒梳妆,插着金钗,鬓边压了一排翠钿压发,愈发显得发黑而肤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得贾琏十分心爱,过来在王熙凤身边坐了,伸个手将王熙凤耳上的明珰轻轻一弹,笑道:“奶奶真是女诸葛。

王熙凤笑道:“二爷夸得我好愧。”贾琏道:“奶奶料事如神,怎么叫我不服呢?”说着就把方侍郎家女孩子的事笑着说了回。王熙凤听了,就道:“这有什么,二爷请想,这回选秀,三品以上人家的闺女都在,哪里就能叫一个侍郎的女儿折腾了去。”说了就抿嘴一笑。贾琏就笑道:“话虽如此,你一闺阁女子能有此见识,看来从前是我错看了你。”王熙凤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个妇人的声音道:“平儿,二奶奶歇了没有,二爷可在家?”却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凤忙把贾琏推开了些,自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屋子中间,略高了声道:“周姐姐,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周瑞家的在外头听见王熙凤声音,就走在窗前笑道:“倒是没什么,不过是大奶奶身上忽然不舒服,像是发动了,太太已经过去瞧了,二奶奶要是没歇下,也过去瞧一眼吧。”王熙凤听了这话,忙道:“多谢周姐姐了。”说了就在梳妆镜前照了照,虽是一身家常衣裳,好在见的不是外客,也没什么紧要,又在妆奁里取了一只金镯子在手上,就要出门,临到门前又站下了,回身向着贾琏道:“我这一去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今儿请二爷往郑氏处安歇吧。”说了不待贾琏答应,就走了出去。
果然周瑞家的就站在外头,看着王熙凤出来,脸上就堆了笑,过来接了,口上却说:“原本太太不叫打扰二奶奶的,说是二奶奶是新媳妇,没经过这个,别唬着了,可是我私下想着,二奶奶同太太说是婶子和侄子媳妇,说到底还是姑侄,太太正为大姑娘的事不痛快,又遇上大奶奶发动了,太太也是有些年纪了,怕扛不住,有二奶奶在,也算有个至亲骨肉在眼前。只是打扰了二奶奶歇息了。”
王熙凤听得这话,心上就起了些疑惑,口上却笑道:“周姐姐说什么话,我原也该替太太分忧的。”说了倒是把临出门前带着的镯子套上了腕子,脚下却不停跟着周瑞家的就到了贾珠同李纨的房前。
李纨的产期其实也就在这几日,家里虽是□都齐备了,无奈李纨这是头胎,她跟前的丫头都是没经过事的,偏贾珠同他父亲贾政一般都是只知道念书不通俗世的,看得李纨痛得那样,也没个主意,连去要不要去接稳婆这样的事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去告诉了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哪能不上心,立赶着就到了李纨房中,看着李纨已痛得汗都沁湿了头发,立时就命去接稳婆,又安慰李纨道:“我的儿,已经叫人去接稳婆了,一会就来,你且忍耐些,别把力气耗完了。”退出房来又把贾珠的姨娘并李纨的丫头们一顿骂,只骂她们不早去禀报,若是大奶奶母子平安还则罢了,不然一律拖出去打死。
正在发怒呢,王熙凤急匆匆就到了,王夫人一瞧王熙凤是一身家常打扮,显见得是在家歇着听到消息就赶了来的,脸上就略略有了些笑模样,又道:“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年轻媳妇能懂什么,快回去歇着罢。”
王熙凤就笑道:“我便帮不上太太什么忙,陪着太太说说话,散散心也算是尽一点心了。”说了一眼看过去王夫人手边连茶也没有一盏,脸上就微微一沉,道:“都没个眼力界儿的,就叫太太干坐着不成?连茶也不晓得伺候,还能指望你们伺候好大奶奶吗?”贾珠的姨娘文秀暗叫冤枉,原是王夫人一来,先去看了李纨,而后就把她们同李纨的丫头们一顿训斥,哪里来的功夫奉茶,只是辩驳,忙走过来陪了笑脸道:“二奶奶说的是,我们只顾着大奶奶,竟忽略了太太,实在该死,太太别怪我们。”说了就转身去倒了茶来,奉在王夫人跟前,又在王熙凤跟前放了一盏,笑道:“劳动二奶奶了。”王熙凤也就笑道:“这也没什么,自家妯娌的,那能不尽心呢。”说了又安慰王夫人道:“太太也不用急,大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安安稳稳的给太太添个好孙子的。”
又过得一会,稳婆也到了,丫头们忙接了过来,这一回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生得眉目清楚,过来给王夫人见礼,王夫人忙道:“快起来,这时不拘着礼,只要你能保得里头我们家大奶奶母子平安,我必有重赏。”王熙凤在一边也道:“我们太太的话你可听明白了?”那稳婆也是惯走高门大户的,一看一个三四十岁的夫人同个美貌少妇都坐着,俱是一身的锦绣,穿金带银的,便知道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便知道里头的产妇要紧,忙答应了,打醒了精神进去伺候。
李纨是贾政同王夫人的长子贾珠的嫡妻,又怀的是长子嫡孙,吃穿用度上自然精致,且自她有孕,贾母同王夫人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要她好生保养,自然保养得母体强健,稳婆也尽心竭力,熬了半夜,也就把个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稳婆抱了来给王夫人看了,王夫人一见孩子生得白胖长大,心里就欢喜,接过来抱了,满口念着弥陀。王熙凤在一旁笑道:“太太你瞧啊,哥儿好大的耳垂,日后定然有大福气呢。”王夫人得了第一个嫡孙,本就喜欢,叫王熙凤这话一说,更是高兴,着人去给贾母并贾政报了喜,又命人重谢稳婆,将她好生送了回去。
贾母有了重孙,贾政有了嫡孙,自然也十分喜欢,洗三,满月荣宁二府俱都热闹了一场,同赵姨娘产育贾环之际,冷淡过去的情形枯荣对照,赵姨娘又是个眼皮子浅的,不想着庶子同长子嫡孙不同,反深恨王夫人同贾母厚此薄彼,只是碍着贾政是个谨守规矩本分的,不敢胡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林妹妹和贾宝玉要见面了。


亦有苦

只说贾珠之妻李纨生了一子,取名贾兰,正是荣国府里头贾母第一个曾孙,又是嫡曾长孙,贾珠十四上就中了秀才,又是个有前程的,他得了儿子,自然非同寻常,一时之间,荣宁二府及同宗同族都往来道贺,热闹非常,洗三,满月更是摆了酒。王夫人见着孙儿白胖又见幼子乖巧聪慧,便把愁云都驱散了,脸上日日都带着笑,因李纨做月子不能动,王夫人接待女眷之时就把王熙凤带在身边。荣宁二府虽然富贵,只是贾姓一族人口众多,同族里难免有寒素些的,要仰仗着宁荣二府过活。这些人看着宁国府里的敬老爷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其子贾珍又是个胡闹的,前妻所生一子不过十来岁且看不出好歹,倒是荣府里头贾赦贾政兄弟俩个都在朝中,贾珠早年就进了学,如今正备考乡试,想来大前程就在眼前,贾琏读书上虽不长进,于世路却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显见得荣府的前程远大,从前不敢厚此薄彼,这回借着贺荣国府添了重孙之喜,不免更奉承着些。
王熙凤是何等样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从前是聪明外露,这回吃了一大亏之后,更学得乖觉了,倒是把聪明都藏住了,陪着王夫人接待亲眷友朋之时,言谈诙谐,进退得宜,又处处奉着王夫人为尊,一点子也不敢逞强,倒是赢得来荣府走动过的各女眷们众□赞,只说王熙凤生的美貌标致不说,难得的出言爽快,伺奉着太婆婆,婆婆婶子又孝顺,更不曾看不起寒素的亲眷,端的是好性情。
这一番的热闹情景瞧在赵姨娘眼中,满心生恨,背着人只道:“一样是这府里的骨肉,那个女人的子孙就捧得凤凰也似,只不管我儿还是老爷嫡亲的儿子呢!”说了又恨恨骂几声。赵姨娘自己是丫头出身抬举做的姨娘,只怕叫人看轻,格外要挣体面,处处摆着主子的谱,偏她月例有限,贾政虽喜欢她却一口一个规矩一口一个体统,私下的人情体己也少,所以赵姨娘手上就紧,要她打赏底下人便似割她的肉,更是一文没有。这样一来,在她房里的丫头婆子都觉得自己晦气跟了个刻薄主子。瑞香丁香两个小丫头还好,只是外头那几个粗使婆子就有了外心。
这一回听着赵姨娘在曾孙少爷的事上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得了主意,要去告诉王夫人好讨赏,所以趁着赵姨娘没留意,提脚就往王夫人处走。也是凑巧,正好王熙凤奉了王夫人吩咐送了旁支贾珩之妻出去折了回来,因见个婆子在王夫人所住正房前探头探脑,就把眉头一皱,向着身边的平儿裕儿道:“这个婆子是在哪里当差的?在主子房子跟前这样鬼鬼祟祟,若是平日还罢了,这些日子往来这么些女眷,叫她们瞧见了,成什么体统。”说了就叫裕儿去问。
裕儿忙赶上去叫住了那婆子,只问:“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在太太房前这样鬼鬼祟祟,可是想趁着人不备好踅摸东西?”那婆子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个十五六岁的美人儿,一身的绮罗,头上挽着丹凤朝阳髻,金簪翠钿明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分明便是琏二奶奶,忙回身跟了裕儿走在王熙凤身前,趴到在地,在王熙凤脚前就磕了个头:“给二奶奶磕头。二奶奶,我是有话要回太太,万不敢有那个念头啊。”
王熙凤向着那婆子道:“你也无须怕,我只问你,你在哪里领着什么差事,又有什么话儿要说给太太知道,不妨告诉了我,我替你告诉太太去。太太何等身份,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那婆子正是兴冲冲要来讨好卖乖,偏不曾想撞在了王熙凤手上,便是和她说了,好处和体面怕也是轮不着了,可要是不说,也蒙混不过去,不禁就迟疑起来。
王熙凤因见她迟疑,就道:“平儿,请周姐姐来,告诉她这个婆子在太太房前鬼鬼祟祟的,叫亲戚们看见成什么话,请她把这个婆子送赖大那里去。”说了抬脚就要走,那婆子一听要将自己送管家那里,忙膝行几步直道:“二奶奶,我说,我告诉二奶奶。”王熙凤这才站下,就听这个婆子将她的名姓,在哪里当差先回了,又把赵姨娘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回,说毕就就看着王熙凤道:“二奶奶,咱们太太那样慈和的一个人,大奶奶生了孙少爷又是何等大喜,她怎么敢就红口白牙的咒骂。我实在气不过,又不敢顶撞姨娘,这才来告诉太太知道。”
王熙凤听了这些,不由沉吟,要是这就去告诉了王夫人,她必然震怒,许就把赵姨娘叫了来训一场,这话是从自己这里传到王夫人处的,现时还没什么,日后提起,少不得说我搬弄是非。若是不说,我瞒下了这事,王夫人必定疑我。如今只要吓住她,不叫她再说,我再想法子把自己从里头拔出来,想了就道:“你好糊涂!如今是什么日子?你也瞅见了,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亲眷,你这就去告诉了太太,太太处置她不是,不处置她也不是,岂不是叫太太为难,太太哪能不闹心,你还能得了好去!”
那婆子本是满心欢喜来讨赏的,叫王熙凤这一串儿一说,也觉得自己倒是错了,别说是赏了怕还要落下不是,所以也就心慌,只是膝行向前几步,又给王熙凤磕了俩头,只求王熙凤不要告诉王夫人。王熙凤哪里肯答应,只是道:“你且站了,我进去回一声,跟了你往赵姨娘房中走一回。”那婆子心惊,又不敢不答应,只能站下等候。
王熙凤进去也不知道同王夫人说了些什么,不一回子就转身出来了,带着平儿裕儿连同那个婆子一路就往赵姨娘房里去。
赵姨娘这里的贾环正吐了奶,污了半身都是,就打发了小丫头去厨房里要水给贾环洗澡,小丫头去了半日还没回来,贾环也不过几个月的婴儿,身上难受自然要哭,赵姨娘心疼儿子,正在里头发怒,夹七夹八的乱骂,一回说王夫人假慈善,一回说家里上下人等赶着泭上水只欺负她们母子等话。王熙凤正好听见这等把刀把子往人手里塞的话,眉头就是一皱。
瑞香正好出来瞧小丫头回来没有,这一挑帘子正同王熙凤撞个正着,脸上的神色就唬都变了,抖着声叫了声:“二奶奶。”王熙凤就点了头道:“我正好路过这里,恰巧听见你们姨娘在里头说话,敢情有人欺负了你们姨娘?”
王熙凤的声音传入房中,赵姨娘听见,也着慌起来,自己往自己嘴上打了几下,打定主意,横竖王熙凤问什么说什么,一概不认。主意打定了,也就从炕上下来,几步到了门前,就把帘子一挑,向着王熙凤堆了笑道:“原来是二奶奶,要是二奶奶不急着走,不嫌我地方窄陋,就请往里头坐。”她口上虽这样将,身子却依旧挡在门前,分明是个不叫进的意思,不想王熙凤跟看不明白一样,脸上就一笑,道:“正好,我也乏了,就借姨娘的屋子歇一歇脚。”
赵姨娘见她要进,只得把身子一侧,就让了开去。王熙凤踏步进来,四下一瞧,心中暗服王夫人布置精巧,知道贾政还是喜爱赵姨娘青春美貌的,常在这屋里歇息,这布置上瞧着件件精美,细瞧过去,却都是时新物件儿,花些许银子就能买了来的,没有一件东西是有些年头的。看着精致,笼统加起来,怕都不及她房中一个前朝斗彩花瓶子值钱。贾政一个一心道学体统的,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只能看着房里色色不缺,也就会夸王夫人贤惠了。
赵姨娘因见王熙凤打量屋子,忙叫贾环的奶嬷嬷把摇床上正哭的贾环抱出去,又叫瑞香搬椅子,过来亲身拂了拂椅垫,请王熙凤坐了,又叫丁香倒茶,自己又要去摆果品。王熙凤看着赵姨娘团团忙碌,又想着她后来种种浅薄尖酸狠毒来,不由感叹,想是儿子不争气,女儿不亲近,在王夫人手底下呆得久了,叫她压制得有苦说不出,所以才成了那样可憎的一个人,如今看来或是也有可怜之处。
赵姨娘这里因贾政常来的,倒是不缺吃食,不一会就摆了一桌子,因看王熙凤动也不动,只当她看不上,讪笑几声,道:“二奶奶那等尊贵出身,瞧不上我这里的吃食。”王熙凤叫她这一句说的回了神,脸上微微一沉道:“你这样子没由来没上下的混话,又怎么怪得人瞧不起你?”赵姨娘叫王熙凤这句话说得一楞,不敢再坐着,直站起来强声道:“二奶奶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二奶奶好好的就来寻我的不是,我不服。”
王熙凤冷笑着就把在窗前听的,并那婆子来转述的话儿都说了一回,道:“赵姨娘,我倒是好意,要是这话传了出去,在这好日子里为着这事叫你吃了苦头,不是我们这等人家的体统。所以才好意来提点你几句,你若是不认,也无妨,我告诉太太去,请太太来问你也是一样的。”
赵姨娘本要抵赖,后听得王熙凤说要告诉王夫人去,唬得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提着裙子就在王熙凤脚前跪了,哭道:“二奶奶,我知道二奶奶好意来提点我,我并不敢说我没说那样抱怨的话,只是我再没诅咒过人,二奶奶可不敢听人诬赖我啊。”
王熙凤就道:“你说与没说,自己心上明白。如今我也不同你计较这些。这回我是瞧在环儿兄弟的面上,瞧着兰儿的份上且把事情压下了,不告诉太太知道。若是日后再有这样的话传在我这里,说不得我只好把这些话统统告诉了太太同老祖宗去。或打或关或卖,都是你自找的,再怨不了人。”
赵姨娘听得王熙凤肯压下这事,满脸是泪,就要磕头道谢,王熙凤就叫瑞香丁香将她扶起来,连茶也没喝一口,就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赵姨娘一开始也肯定不是那种面目可憎的,在假道学的贾政宠她,但是又不会在王夫人打压赵姨娘时帮她,这就是把她架在火山口上,赵姨娘又是个不会做人的,常有把柄给王夫人抓,时间一久就面目可憎,心思狠毒起来。


各肚肠

王熙凤因撞上赵姨娘房里的婆子要向王夫人回说赵姨娘如何无礼的话,因想王夫人本就不喜赵姨娘,知道了这话,必是要借着接待女眷脱不出身来,叫自己去理会这事,于是到时叫她当枪使了,不如自己先过来提点了赵姨娘几句,凭她听得进听不进,也算是先替王夫人分忧了。所以就在赵姨娘这里走了一回,训了几句话,反身出来,带着平儿裕儿就往回走.
还未走到房前,就听得傅绿云的声音道:“你整日装个恭顺样儿给谁瞧呢!我呸!奶奶年轻,又是新来乍到的不明白,当我也和奶奶一样吗?我告诉你,你一转眼珠子,我就知道你盘的什么肠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一肚子坏水儿,还装好人,只哄我们口硬心软的奶奶罢了,小心那日我恼了,一概儿都扯破了说,瞧谁没脸!”王熙凤听着这样粗鄙的话,不由皱眉,向着身后的裕儿道:“你去瞧瞧傅氏怎么了,这样的日子她满口说这些,可是昏了头了。”说了,带着丰儿就回了上房。
顺儿丰儿两个见她回来,忙来接了,服侍着换了衣裳,又倒了茶来,王熙凤慢慢喝着,就听外头脚步响,不一回就见帘子一动,却是裕儿走了进来,眉头挑起,脸上也涨得红了,几步就走到王熙凤跟前道:“奶奶,那个傅氏可了不得,不过是二爷的房里人,还没抬举做姨娘呢,就把自己当主子呢,我奉着奶奶的命去问话,不想她竟回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奶奶,您在家杀伐决断的气性可都到哪去了!再不振作,那傅氏就敢对着您撩狠话了。”平儿丰儿几个看着裕儿说话这声口简直是挑着自家奶奶生气,都过去推着叫裕儿住嘴,裕儿这才不情不愿停了口,暗中却是把嘴儿一撇。
王熙凤慢慢把眼一抬,就在裕儿周身上下打了个转儿,目光在她那双尖尖素手上多看了回,这才道:“怎么回事?”裕儿听得王熙凤问话,就过来把她如何去的傅绿云房中,只叫她大好日子里别这样满嘴胡沁的,却叫傅绿云抢白的事说了一回。
裕儿又道:“奶奶,那傅氏说郑氏外存忠厚内藏奸诈,惯会做个好人哄奶奶同二爷信她,又说奶奶外头看着精明强干,内里却是个没盘算的,只叫人几句好话就哄住了,再认不清谁是好人。”说了就抬眼瞅了王熙凤一眼。原是她因领着王熙凤的话去问傅绿云的,又觉得自己是奶奶的陪嫁丫头,素日里二爷对她也青眼,不免就流露了些瞧不起傅绿云的意思。那傅绿云生了个直剌剌的性子,口上眼中不大肯吃亏,叫裕儿这样一刺,不免发怒,发作了裕儿一场,无非是说她还是个丫头,连通房丫头都没做上了,就把自己当姨娘奶奶了等语,其间不免夹七夹八的扯上了王熙凤,倒不过说她认人不清罢了。裕儿衔恨,回来就在王熙凤跟前告了状,不过是掩去了自己叫傅绿云讥讽的那些,只说傅绿云对王熙凤不敬。
王熙凤听了裕儿这话,倒是笑了。这傅绿云敢是一些儿也没说错,自己果然是外头精明厉害,实则是个实心肠的傻子,只以为骨血亲缘是断不了的,白成了人手上的刀,还认作王夫人疼她!用外头的俗语说,便是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子。
平儿丰儿几个见自家奶奶忽然发笑,都忐忑起来,只以为叫傅绿云气昏头了。赶着就要去叫傅绿云。王熙凤笑了一回,摆了手止住她们,只道:“罢了,如今什么日子,为着这样几句,我就拿着规矩问人,可是轻重不分的糊涂了。”说了就道:“把郑氏叫了来。”
郑雪娥在自己房里听着傅绿云抢白自己,而后又仿佛同奶奶派了去的丫头斗了嘴,脸上不禁就有笑,只笑傅绿云的性子果然是个不能忍气不能藏话的,偏这些都是主子们不喜的,她这样一闹腾,奶奶那里岂能待见她,日后二爷不歇在奶奶房里时,自然多往自己这里走动,只要有了身子,自然能开脸抬举做姨娘。
她这里正得意,忽然听得奶奶传她,倒是精神上一抖擞,忙向镜前整理了仪容,只看没什么疏漏了,也就低头走了出去,待得走出房门,脸上依旧是个小心谨慎的模样儿,向着立在门前的平儿就是一笑道:“平儿姐姐,不知道奶奶叫我有什么吩咐。”平儿就把郑雪娥从头到脚打量一回,却见她依旧是平日的模样,就因这样,反叫平儿心里疑惑起来,傅绿云□可是叫人难堪,她却是这样恍若未闻的模样,不是极为鲁钝便是另有盘算,就有了些警惕,见郑雪娥问她话,便向着郑雪娥道:“郑姑娘,奶奶叫你自然有事,随了我来。”说了就带着郑雪娥往王熙凤所住上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