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听了王熙凤的话,转脸就向贾母笑道:“琏儿媳妇会说话呢,心底倒也纯善,肯替嫂子辩白委屈。且她的理也是不差,所谓不聋不痴,不做家翁,何况是隔着一层的,更该放松些,大节上不错就得了,哪里计较得那许多。真要事事讲究起来,差多着呢,委屈了孩子不说,还叫觉得长辈严苛,这是何苦。”
贾母素来心爱贾敏这个女儿,便是贾赦贾政也要靠后,何况王夫这个儿媳妇,看贾敏刺王夫几句,也不以为意。且今儿确是王氏多事,难得敏丫头回娘家来一遭,她这里生事,叫敏丫头难堪。这还是她活着呢,哪日她不了,敏丫头岂不是连娘家也回不来了?想这里贾母的脸上就不大好看,又因薛姨妈,倒是不好叫薛姨妈也一块儿下不来台,就道:“姨太太别见笑。这个女儿都叫纵得,想着什么说什么,只要她有理,连的话都敢当面儿驳回的,真是叫哭笑不得。”
薛姨妈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明白贾母这话儿明明白白地护着贾敏,又给个台阶她们姊妹下,她们若是不能趁势下台,便是她们不识趣了,更不好收场。虽见王夫脸上尴尬,也只得笑道:“老太太说哪里话。大姑娘的品见识哪个不服气呢。倒是那妹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口笨舌拙的,心里头想的倒是好,话儿到嘴边就成另一个意思了,真是叫哭笑不得。”到底是薛姨妈,为比之王夫玲珑许多,不然也不能教导出薛宝钗那样的女儿,这一番话捧着贾母同贾敏,连着王夫的脸面也圆了回来。
贾母见薛姨妈如此知情识趣,也笑道:“这小儿媳妇,也是知道的,是个老实的,惯不会讲话,倒不像凤丫头,是个玲珑的孩子。不知道,大孙女进宫去了,还有两个孙女也是老实的,宝玉更要上学,这个老太太也寂寞,多亏得凤丫头每日来陪说话解闷,所以多疼她些也是有的。”薛姨妈听了,也只得笑道:“虽才来,也知道凤丫头是个孝顺孩子,也怨不得老太太多疼着她呢。”
王夫一边儿看着贾母贾敏母女两个都护着王熙凤也就罢了,连自家亲姐姐也顺着贾母的意思说去,虽知薛姨妈也是替自己圆场的意思,终究委屈,只是不敢再发作,就坐原处,手上把个帕子揉做一团。
王熙凤看着王夫落了下风,心中得意欢喜,她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会自己要是得理不让,反要落下乘,这也是汲取了前世的教训。所以倒是要替王夫辩解几句,以求个全胜,就过来笑道:“这都是老祖宗夸,年纪轻,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家给个棒槌,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家给两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便是从前二太太抬举,要帮着料理家务,也是捡起扫帚丢了簸箕,顾此失彼的,搅得不安宁,亏得二太太量大,才没同计较。也只会说几句笑话凑趣罢了,能叫老祖宗笑一笑,就是的福气了。”
王熙凤这番话听着是奉承王夫的,实则却是现出她王熙凤乖巧来。而现出她王熙凤乖觉,更是说贾母偏疼王熙凤也是有理的。所以贾母听了这话,笑得更是慈祥,向王熙凤道:“也太谦了,看就很好,便是虑事不周些,那也是年轻的缘故。哪个生下来就会管事的?倒是推脱着不肯再管,这点子不好。太太年纪要上去的,这一家子总有一日要交手上。正该趁着如今,叫太太指点指点才是道理。”
王熙凤听了贾母这些话,心上就警惕起立,还要再说几句,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脚下就有些站不住,她手上还牵着巧哥呢,她脚下这一动,母子两个都晃了一晃。还是贾母身边的金铃见王熙凤脸上发白,抢过来伸手把王熙凤扶了,搀一旁坐了:“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晕了?”
那巧哥也十分懂事,看着王熙凤身子一动,也伸了一双小手去扶王熙凤,只是他小腿短,又哪里扶得着王熙凤的胳膊,不过是空伸着手罢了。巧哥看着王熙凤叫金铃扶到一边,就跟了过去,匐王熙凤腿上,张了乌溜溜大眼看着王熙凤,道:“娘,好些没有?”。巧哥这一番举动倒是看得贾母动容,点头叹息道:“凤丫头,自己身上不好就不要逞强,瞧瞧把们巧哥吓得。巧哥真是个孝顺孩子。过来老祖宗这里,娘身上不好,别揉搓她。”
王熙凤听说,脸上微微一红,低了头道:“也没什么病,不过一时头晕罢,都是不好,叫老祖宗担心了。”说着话,巧哥头上摸了摸,含笑道:“老祖宗叫呢,过去吧。”巧哥自打生下来,除了吃奶睡觉的时候,跟着王熙凤的时候多,十分亲近,虽不懂事也知道母亲不舒服,哪里肯走,还是王熙凤推了两回,这才走到贾母身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王熙凤。巧哥这样看屋内贾母,贾敏,王夫,薛姨妈各眼中,自然心思各异。
贾母是个积年的老封君,看惯世上情,知道巧哥虽得圣上赐名,倒是凑巧的多,虽是荣光体面,也算不得什么,总要巧哥自己争气,才能有前程。可当今圣上正是以孝治天下,巧哥这样纯孝的举动要是得入圣听,自然又不一样,巧哥得了脸,自然连着荣国府也有脸,正是皆大欢喜的事。
薛姨妈看着巧哥这模样,她倒是没私心,就觉巧哥孝顺可爱,脸上倒也是含笑微微。王夫心上却是不喜欢,以己度,只把今日的事看做是王熙凤家教导好巧哥的,故意贾母跟前演出来,好夺宝玉宠爱,又兼刚才失了面子,就有意借机扳回一城,故意问巧哥:“巧哥担心娘吗?”
巧哥才多大,哪里知道王夫问话的意思,就把头点了点,又问贾母:“老祖宗,巧哥担心娘。”贾母就向王熙凤道:“的儿,身上怎么样?可要请太医吗?”王熙凤听说。忙站起身来,脸上微微涨红,垂了凤目道:“回老祖宗话,并不要紧。”
贾敏看着巧哥这样,倒也是暗自点头,她同贾母一个心思,左右巧哥正是长房嫡长孙,这荣国府日后自然是由他承继的,倒是不用他自己挣前程去,可有个纯孝的名儿也是锦上添花的事。这时看王熙凤脸上虽苍白,一双凤眼里却是带着些喜色,心上一动,把一双美目盯牢王熙凤看了几眼,忽而一笑,转向贾母道:“恭喜母亲了。”贾母搂着巧哥,一面笑道:“喜从何来?”贾敏朝着王熙凤溜了眼,笑道:“恭喜母亲又要做曾祖母了。”贾母听着贾敏这话,忙把王熙凤又看了看,道:“的儿,姑妈说的可是真的?”王熙凤立了起来,粉面飞红,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喜色,含笑道:“回老祖宗话,月信倒是迟了十日了,只是还没请太医瞧过,不敢就说是。”
贾母是富贵双全的,子女们又孝顺,如今所求者,不过是子孙满堂罢了,这孙子,重孙子的自然越多越好。贾赦,贾政都是这个年纪,孙子上几乎无望了,只好指着重孙了。偏贾珠早死,宝玉贾环又未长成,如今添重孙的盼头也只贾琏这一房了。所以听着王熙凤仿佛又有了身孕的话,立时就喜欢了,向着王熙凤道:“的儿!这事也是糊涂任性得的?也是做娘的了,即知道月信迟了,就该请太医来瞧瞧。只是耽搁,有个闪失,可是要悔一世的。”说了就命赖大拿了她的片子去太医院请王太医来。
薛姨妈一旁忙笑道:“恭喜老太太,凤丫头可是糊涂点。不过也难怪她,她到底才多大,脸皮薄些也是有的。好没出事。”说了,看王熙凤依旧站着,忙道:“如何还站着,太医一回就来,倒是歇一回,一回子问脉也准些。”
薛姨妈这话不过是秀才情,白说一句,不想她忘了方才王熙凤是王夫跟前跪过的,这话一讲反叫贾母想起这事,这有身子的也是能跪得的?委屈了王熙凤倒不是事,窝着王熙凤腹中的孩子才是大事,故此对王夫不喜起来,只是不好发作,就有意要抬举王熙凤,向着金铃道:“姨太太说得很是。快扶二奶奶到房里静静歇了,等王太医来也好问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呢,阿凤前世怀过几次,这世又生了巧哥,经验丰富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153说典故
待得王太医来给王熙凤看过,果然诊断得王熙凤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且母体康健,胎像也稳。王太医出来回了贾母,贾母自是喜欢,重重谢过王太医不提。
却说王熙凤虽得贾母喜欢,到底不敢贾母床上多歇,也起了身,对着镜子整理了衣装,重又出来。贾母看见王熙凤出来十分喜欢,满口叫着:“的儿。”又笑问巧哥道:“巧哥儿要做哥哥了,可喜欢不喜欢?”
巧哥是荣国府里最小的孩子,便是贾兰也大着他几岁,没什么玩伴儿,自然寂寞,听了贾母这话,歪了头想了想,就道:“弟弟会和巧哥玩儿不?”贾母听着巧哥叫弟弟,只为孩子口巧,他说着是弟弟,多好的口彩,更是喜欢,搂了巧哥道:“会啊。巧哥可不能欺负弟弟。”巧哥听着有同他玩耍,十分喜欢,自然满口答应。
一旁的王夫心上酸妒,只是当着贾母的面儿,还得做个慈爱的样儿来,就叹息道:“的儿,即有了身子,方才如何还跪下?这孩子,也太不懂事!是个无福的,珠儿一早没了,只得兰儿那么一个孩子。宝玉贾环两个又极小,偏身子又不好,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看着他们两个娶妻生子!同琏儿两个,倒是个相敬如宾的,正指望着们为们家开枝散叶,偏还不懂事,不过白说一句,自己有了身子还那样跪下!好孩子没事,不然,叫怎么过意得去!”说完,拿着帕子遮了脸,偷偷瞧了贾母一眼。
王夫哪里是个甘心认输的,她方才那番话里提着贾珠同宝玉两个贾母喜欢的孙儿,,一则是诉苦,二则也是勾引贾母怜悯她,到后来看似心疼王熙凤,实则却是意指王熙凤故意拿着孩子来陷害她。这罪名也算不得轻,王夫只以为王熙凤就要辩解。
可王熙凤听了王夫这话,脸上就露出委屈来,瞧了王夫一眼,却是低了头不辩驳。这正是王熙凤聪明之处,贾母原本就喜爱她多些,何况她现母以子贵,贾母自然更是看重。可这回王熙凤已经当着贾母的面儿顶撞了一回王夫,一次贾母还能容得,若是次次驳了,贾母必然觉得她王熙凤恃宠生娇。贾母又是个偏心的性子,她觉得好时,是事事都好,一旦她觉得不好了,便是从前觉得办得好的事,如今回头看去,也能寻出不是来,倒不如做个委屈的样儿来,反能叫贾母心软。
王夫能贾母跟前得意几十年,前世能哄得王熙凤服服帖帖,一来是她有两个得贾母喜欢的儿子贾珠同宝玉,二来她也不是个没城府的。之所以屡屡王熙凤跟前吃了亏,实是王熙凤占了料敌机先的便宜。王熙凤,她同王夫做了十多年姑侄,已然把王夫的性子摸得透了。一桩事王夫会怎么反应怎么做,贾母会怎么想,王熙凤都能猜个七八分准。只这一条就能叫王夫处处掣肘。王夫却又不同,她同王熙凤名为姑侄,可她嫁于贾政之际,王熙凤还未出世,真正相处,却是王熙凤嫁与贾琏之后,王夫哪里能料着这个娘家嫡亲侄女儿竟是重活了一世的。一个是知己知彼,一个待到发现王熙凤另怀心思时,王熙凤已然深得贾母邢夫两个的喜欢,竟是拿她无可奈何了。
果然贾母看着王熙凤欲言又止,脸上隐隐露着委屈的模样,便是不心疼她,也要疼她腹中的孩子,就道:“好孩子,也知道到底年轻,马虎些也是有的,所以也不好怪,只是可不能有下回了。”又命跟着王熙凤来的媳妇丫鬟们好好儿把王熙凤送回去,又道:“们见着琏儿就说,是吩咐的,他媳妇如今又有了,可怜的孩子今儿还唬着了,亏得祖宗保佑,孩子没事。叫他好好抚慰抚慰,不许招凤丫头生气。”又向巧哥的奶嬷嬷道:“巧哥儿是个好孩子,到底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看着些,别叫他缠着她娘。”
众答应,正簇拥着王熙凤要出去,贾母又命转回来,向着王熙凤道:“的儿,险些忘了。琏儿那两个房里都不是省事的,自己小心,要是看着她们不安分,只管打发了,琏儿要问,就说是的意思。”王熙凤听着贾母的话,脸上笑道:“谢老祖宗慈悲,省的。”于是携了巧哥,带着跟来的平儿丰儿等丫鬟媳妇们,并巧哥奶嬷嬷几走了出去。
贾敏看着王熙凤今日的言谈举止,觉得她明敏聪慧,心上对这个侄儿媳妇倒是更喜欢了,有意要帮她一把。贾敏这里拿准了要托王熙凤一把的心思,就向贾母道:“母亲这里同二嫂子,薛家姐姐说说话,去瞧瞧瑾儿,这孩子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别一回和宝玉闹起来,宝玉是个老实孩子,可是要吃亏的。”说了盈盈起身,向外走去。
贾敏托词是去看林瑾,出得门去,却是脚下加紧,果然看着王熙凤一行逶迤向前。贾敏身边的丫鬟紫云正是她的心腹,能知贾敏各种心意,见贾敏把双眼看向王熙凤母子,忙道:“夫,慢些走,仔细走快了头晕。”
前头的王熙凤忽然听着身后有叫夫,就慢了下来,这荣国府里能称得夫的,唯有贾母同邢夫,王夫之夫贾政,也不过五品员外郎,王夫只好称宜罢了。贾母阖府上下都称老太太,邢夫又是大太太,倒是姑妈贾敏,林姑父如今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正称得上夫,所以站了脚回身一看,果然是贾敏。王熙凤看贾敏随后而出,她的随身丫鬟又这样乔模乔样,疑惑着贾敏有事,也就不再往前去,待得贾敏道了身前,顿身福了一福:“姑妈。”
贾敏见王熙凤站着了,更是觉着这个侄儿媳妇又知情识趣,慢慢走到王熙凤身前,伸手把王熙凤搀住,向着巧哥的奶嬷嬷道:“同们奶奶说几句话,们好生看着巧哥。”说了,牵了王熙凤就往前去。待得离了那些丫鬟媳妇一点路,贾敏就道:“从前也是念过些书的,倒是知道些奇异事。从前汉武帝钩弋夫的故事可晓得?”王熙凤只吃亏识字不多,对着这个名字可说是从未听说,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贾敏见她这样,就笑叹道:“可惜了。”说了就缓缓把钩弋夫的故事同王熙凤讲了,因道:“那钩弋夫手握玉钩而生,左右等掰拳不开,到了汉武手上就能开拳了?不过是造个瑞像哄汉武罢了。就如同汉武其母王太后王姪怀着汉武时梦日入怀,这更是笑话了,梦境如何都是由做梦的说得来,旁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呢?王要是那王姪不曾梦日入怀,刘彻非嫡非长,又怎么能入汉景帝之眼?钩弋夫不曾手握玉勾,汉武又怎么会以钩弋赐名,以为此女有异象,必生贵子?所以姪说梦日入怀,哄的是汉景帝,为着的是大位。钩弋夫手握玉勾,哄的是汉武,为的君王宠爱,日后母子富贵,不过都是一出好戏罢了。”贾敏言毕,就转脸看向王熙凤,只看她明白不明白。
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话,起先如听故事一般,待得贾敏把王姪和钩弋夫所图都讲说明白了,她正是个聪明,正如同贾敏所说一样,可惜了不识字,见识就不深,这回贾敏一举例。她便明白了,不光明白了,还能举一反三,立时就想到了贾宝玉衔的那块玉上去,既然前都能造异端祥瑞,这王夫心心念念荣国府的爵位上,只怕也做得出来。王熙凤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前世居然叫她哄得赤胆忠心为她驱使,就更觉得自己愚不可及。脸上不由慢慢的涨红了。
王熙凤看贾敏说得透彻又是向着自家的意思,虽不知她为什么,细想去,对自家就是无利也是无害的,当即站下翻身拜倒,向着贾敏道:“姑妈点拨,侄儿媳妇如醍醐灌顶一般,只是侄儿媳妇愚钝,不知怎么对应才好,还请姑妈教。”
贾敏看着王熙凤这番举动十分得意,知道自己没看错,受了王熙凤一拜,这才把她搀扶起来,叹息道:“如今虽有了巧哥,到底还小,腹中这个更小,且不知男女,哪里及得上二太太家兄弟叔侄三个?更何况,还有那块儿玉。虽爵位从嫡长承继,心里也要有数才是。”王熙凤答道:“是。”贾敏又道:“看着巧哥倒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孝顺,只不知道舍得不舍得巧哥离了身前?”
王熙凤听贾敏这话倒是有带走巧哥的的意思,这巧哥是她盼了两世才得的儿子,十分珍爱,听着这话自然惊疑,更疑惑起她贾敏一个外嫁的女儿怎么插手起娘家的家务事来,不敢就开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我不打算写木石前缘这回事了,那玉的来历就改下吧。大家轻PIA。

154谋前程
贾敏看着王熙凤迟疑不语,知道她不舍巧哥,又道:“如今元春宫里做贵,只消没有行差踏错的,再生个一男半女的,不怕没妃位给她。当今圣上仁厚,可也架不住常有进言,到时,说委屈的是谁?”
王熙凤听了贾敏这话,背脊上就出了一层冷汗,暗怨自己糊涂,竟是忘了元春如今已经是贵。虽说爵位承继从嫡长,可架不住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一道旨意就能叫上天入地。如今既然已同王夫决裂,便是不决裂,也架不住她爱自己的儿子宝玉,眼前贾敏即能这样讲,显见的已然有了对策,且听听也无妨。王熙凤心上拿定了主意,就向着贾敏笑道:“姑妈,虽不读书也是知道道理的,男孩子,自然不能只拘跟前,不然就是匹良驹也糟蹋了。”
贾敏点头道:“难得懂道理。自宋以来,各皇子王府世子年满六岁入学就傅,都官宦世家择子弟为伴读,延续至今,本朝亦不例外。看着巧哥聪慧乖觉,年岁倒是同三殿下仿佛,且巧哥身为荣国公之嫡重孙,又是得圣上亲口赐名的,能有此殊恩也未为可知。”
王熙凤起先只以为贾敏是要叫她把巧哥送贾母跟前,请贾母教养,心上就不大愿意。只为贾母虽精明,心爱的孙儿教养上却是溺爱不明。宝玉纵成现这个性子,一半儿天成的古怪性子,一半儿也贾母身上。所以王熙凤虽深知贾母跟前养着,贾母能更喜欢巧哥些,可到底怕巧哥也叫贾母纵坏了。不想贾敏的意思竟是要叫巧哥谋做皇子伴读。皇子伴读虽无官职无俸禄,只是一个头衔,但是能于皇子朝夕相伴,情谊自然非同寻常。何况三皇子虽非长子,其母孙贵妃难产而亡,三皇子自打生下来就养皇后膝前,偏皇后目前又无所出,三皇子的前程不可限量,便是日后三皇子不得太子之位,一个亲王之位总跑不了,巧哥若是能有此机缘,自然是最好。
王熙凤起先十分喜欢,转念又想,从来定哪个世家子做皇子伴读,都是恩出自上,她们这里有意,圣上那边无意也是枉费心思,王熙凤想这里就又把心灰了。贾敏看王熙凤不语,也知道她疑惑什么,微微笑道:“事为,总要谋划一番,便是不成,也是无憾,只是总要有一两桩能叫夸赞的事迹才好,心里总要有数才是。”王熙凤虽有主意,可乍听着贾敏这番话,心上也是百头千绪,不知如何决断,便是贾敏走了也不知觉,还是平儿看着贾敏走开了,过来叫了几声才醒过神来。
贾敏同王熙凤分别,自去宝玉书房要带林瑾回去,不想宝玉见着她,就抛了书本,只要跟她一块儿来。虽说宝玉也是贾敏侄子,可对宝玉,贾敏实是喜欢不起来,倒不是同王氏不对付的缘故,实是宝玉的性子不对贾敏脾性。贾敏自己也算个女书生,更嫁着一探花郎,偏宝玉是个“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内帏厮混”的性子,更说什么“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自己无才无能,竟把前都看虚了,莫不是荀子,庄子,老子,墨子等都不如他一个黄口小儿有见识?这回看着宝玉要同她一同回贾母那里,情知以宝玉的性子,必然是知道黛玉,宝钗姊妹两个,他又犯了性子,虽不大情愿,无奈这是荣国府里头,只能答应,携了林瑾带了宝玉回贾母房中。
薛姨妈见宝玉林瑾两个过来,看着贾母脸上都是欢喜之色,就有意讨好儿,向着贾母笑道:“到底是表兄弟,这面貌儿都像呢,好一双俊俏的孩子。”实宝玉的面貌像着故荣国公贾源多些,林瑾的面貌却是同林如海极像,两个本无相像之处,也是两个都年幼,都是童子打扮,一眼看去才有两三分想象。
贾敏听了,脸上只是一笑,即不辩驳,也不应承,贾母听着却极是喜欢,向薛姨妈笑道:“姨太太说的是,瞧着也像,这一双儿走过来,倒像是亲兄弟了。”说了招手把宝玉同林瑾两个叫道跟前,一手拉了一个问他们做什么。林瑾倒是规规矩矩答了,宝玉的心思却黛玉宝钗两个身上,因厅上不见,就道:“老祖宗,宝姐姐和林妹妹呢?”贾母笑道:“宝姐姐和林妹妹后头说话儿呢。”说了便要命送宝玉过去和姐妹们玩。贾敏听着,虽不大愿意,只是不好拂了贾母面子,就向林瑾道:“同外祖母,舅妈再说说话儿,去看看姐姐做什么呢?”贾母听了也笑道:“正是应该叫他们孩子们一起呢。”说了便吩咐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跟去看着,不许叫他们姐妹兄弟的争执。
宝玉进到里屋就见宝钗黛玉两个并坐,看宝钗眼似水杏,容貌丰美,又看黛玉腰细身长,品格风流,他是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就不知同哪个说话才好,先同宝钗说了,只恐冷落了黛玉,先同黛玉讲话,又轻忽了宝钗,站原处,倒是不知如何是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