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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惩奸刁
张华回家中,见尤二姐已然停灵客厅的地上,身上换了箱笼里的一身新衣,装束齐整,盖着簇新锦被,瞧着倒像是生一般。那邻舍们见张松拖着张华来了,就把备好的丧服与张华穿,张华哪里耐烦,把手一挥,自己到尤二姐卧房内,把门反扣上,开始翻箱倒柜检点尤二姐陪嫁之物,把金钗银簪,珠环玉镯,锦衣绣裙等值钱之物统统收拢起来,扯过床幔来,打成一个包袱,才往床底下塞了,就听外头一阵罗唣,就有个公鸭嗓门叫道:“张华,哪里!岳母把衙门里告下了,告殴妻至死,就跟爷往衙门走一趟吧。”张松就道:“官爷,儿媳妇可是自尽的,左邻右舍都可为证。她死的时候,儿子不家呢,怎么就碍着他什么罪了,如何就要告他!官爷克不能听诬告啊。”那公鸭嗓的差役哼了一声道:“诬告不诬告的,堂上走一回就知道了。本县太爷李大是和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儿,还能冤枉了儿子不成!”
原来一早贾珍就把状子,并二百两银票连同他三等将军贾珍的片子,并休书一封差着赖升一块儿送到了长安县县令李瑞处。这李瑞把贾珍来信看过,倒不是大事,且宁国府到底是开国功勋之后,又有银子开路,哪里有不允之理,当即收了状纸,当着赖升的面就拔了火签,命捕快王大带领几个差役立时把张华捕了来。赖升看着李瑞发了签文,点了捕快,又奉了五十两银子做茶钱,差役们见了银子,个个如狼似虎,格外出力,平日走上两个时辰的路,今儿不用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恰巧张华也才到家,正尤二姐卧房私藏尤二姐陪嫁。
张华房里头听见这句,他本就是个泼皮,耍无赖使得,真叫他去见官,腿肚子先转筋,四处一瞅,见无有躲藏之处,又看窗子半开着,就过来把窗一推,就想从窗口里爬出去。也是他时运不济,庄户本就爱个热闹,瞅着官差来了,哪里有不来凑热闹的,偏张家门户窄小,厅房又做了灵堂,倒是都挤门外。张华这一跳出来,正好叫看见,就有大喊一声:“官爷,张华这里呢!”
这一声喊叫把张华唬了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要往外爬,哪里还走得脱,就叫衙役们按住了,立时就绳捆索绑了。张华不是大盗,原不用这样郑重其事,只是这些都得了贾珍的银子,都把张华当江洋大盗来看待,不独下手格外沉重,更是捆得张华连背也直不起来,又把个铁链子往张华脖子上一套,扯了便走,又有两个差役过来把门板拆了,把尤二姐的尸身抬门板上,一行就回了县衙。张松到底不放心儿子,也跟了后头。
张华叫差役们带到了县衙,张华壮起胆子往堂上一瞧,见本县太爷李县令早堂上坐了,衙役们手持水火无情滚分立两旁。尤老娘作为苦主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了堂下站立,,倒是贾珍不见影。张华看着贾珍不,倒是得了意了,以为要告他全是尤老娘一个的意思,贾珍畏惧他手上有把柄,不敢动他。故而到得堂上时也不十分惊慌,倒是乖顺地跪了。尤二姐的尸身紧跟其后,就堂下搁了。
尤老娘看得尤二姐的尸身抬进来,当真如剜心一般,只喊得一声:“的儿。”向后就倒,亏得丫鬟们扶得紧,这才没倒地上。李瑞得了贾府银子,又知这个老太太是贾珍岳母,格外和蔼,故意叹道:“可怜老奶奶白发送黑发,本县见了也不忍。”就命衙役搬椅子来与尤老娘坐。尤老娘椅上坐了,拿着帕子捂了脸,哀哀切切哭几声。
又向堂下张华道:“唗!堂下张华!岳母告凌虐妻尤氏致死,可认罪!”张华听着,满口叫起屈来,只道:“青天大老爷,小的冤枉!小的同妻子好好儿的家,岳母又不同住,如何知道殴妻?分明是诬告!青天大老爷,只管往庄子上问去,哪个见过小打过尤氏了!便是她自己寻死那日,小也不家,老爷,小冤枉啊。”说了就把头往地上撞。
李瑞听得张华辩解。脸上一笑道:“空口无凭的,本县也不能屈入罪。”说了就命仵作掩饰。仵作这里也得了贾珍好处,自然是无伤说有内伤,有一处伤,说成有十处伤。也是不巧,尤二姐身死前,曾从床上跌地上,把身上都撞青了,这些伤处到了尸格上就是张华殴打所至,就连尤二姐小产的缘故,也成了挨不过张华拳脚的缘故。李瑞听说,冷笑一声道:“现有尸格此,还能狡辩么?”张华堂上听着仵作报了一长串儿伤,这才害怕起来,冲着仵作叫道:“收了那贾珍多少好处,就来冤!她身上的伤如何来的,哪里知道!”又向李瑞道:“老爷,小实冤枉,那尤氏嫁于小前已然失贞,是以小对着她也没甚好话。可要说小将她殴打死了,小冤枉。”堂下的张松也叫道:“儿子不曾打过他媳妇儿,能做得证。”
李瑞把惊堂木一拍道:“好个刁民,为着脱罪,竟这样攀诬自己妻子,说她婚前失贞,倒是说说奸夫是哪个?凭据何?可曾捉奸床?”李瑞这一番话问得张华哑口无言,待得要把贾珍攀咬出来,李瑞已容不得他开口,已道:“既不服,本官且传个证来,瞧瞧还认得她不.”说了就命传婉儿。
婉儿正堂下候着,听着传她,战栗着到了堂下,双膝跪倒,先给李瑞磕了头。一旁的尤老娘见着婉儿,就哭道:“婉儿,二姨奶奶活着时待可不差,不能对不住她呀。”张华听着尤老娘这样讲,也是急了,忙道:“兀个老婆子!不曾打女儿,不曾卖女儿,如何这样恨!真要为女儿报仇,只管找大女婿去,找做什么!”尤老娘听着张华提及贾珍,也自心虚,倒是不敢再说,只是把帕子挡着脸哭。
李瑞听着张华这句,倒是笑道:“本县堂前尚且如此蛮横,连岳母都敢辱骂,可见家是何等情形。婉儿,只管如实讲来,本县自会为做主,谅他张华也不敢堂上放肆!”
婉儿先叫贾珍威吓过,这回又见尤老娘,张华都,更不敢说话,还是李瑞问一句,她答一句,起先说着张华拿了尤二姐嫁妆去赌时,张华还能辩解几句,无非说是丈夫用着妻子的钱又如何,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待到婉儿说着张华把尤二姐打过几回时,张华便耐不住了,喊叫道:“小娼妇,也和姑娘一样不要脸!自跟着姑娘嫁来家,不曾打,也不曾骂,竟这样攀诬!再要胡说,也知道不是好性儿!”
李瑞将公案一拍,骂道:“看这刁民凶恶已极!连本官也不放眼内,竟敢咆哮公堂!” 吩咐掌嘴,左右吆喝一声,自有衙役们上来动手,一连打了二十个嘴巴,打得张华满口流血,两边嘴巴,好象个向阳的桃子似的,再不敢做声。堂下张松看得心痛十分,要上堂来为张华辩解,无奈衙役们如狼似虎般的凶恶,就叫拦了堂下。
李瑞就道:“张华,如今证物证俱,招是不招?!再要支吾,看大刑伺候!”张华满口是血,支吾道:“不知大教小招什么供?”李瑞道:“这利口的刁民,本县不说出明白来,也不肯心服。无端疑妻不贞,便百般折辱,全不念夫妻情谊,更不念她身怀的骨肉,将她殴至小产。所谓母子天性,尔妻心痛胎儿无辜,怨恨拳脚无情,方才自尽。现有尸格证此,再敢强口,本官认得,本官的刑具可不认得!”
张华哪里肯认罪,满口乱叫,到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反不怕了,就要把贾珍同尤二姐的私情揭破,只可惜堂上的太爷李瑞是叫贾珍收买过的,哪里容得他放肆,看着要喊叫,就拔出火签来,命拖下去打,四十大板打下来,张华臀部以下俱是血肉模糊。
衙役们把张华拖上公堂,依旧掷公案前,李瑞就问道:“尔招是不招?须知心似铁假似铁,王法如炉真如炉。如今铁证如山,尔招了还少受些皮肉之苦。本官也笔下超生,饶尔不死。”张华虽是个无赖破落户,从来都是他横给瞧的,几时吃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再挨不住,只得愿招,认了无故殴妻至死之罪,依着本朝律法,就断了个绞监侯
依着当朝律法,凡断犯死刑,概要上报刑部,由刑部审核了再交皇帝朱笔御批,方能于秋后核准执行。而当今圣上颇有好生之德,不是十恶不赦之罪,便是斩立决,绞立决一年也勾决不了几个何况是斩监侯,绞监侯。是以张华听着自己是个绞监侯,便以为能不死了,也就放下了心头大石。
148留祸根
张松听着儿子断成绞监候,情知是贾珍捣的鬼,无奈他是草民,贾珍是个三等将军,所谓民不与官斗,只得忍气吞声,一路抹着泪回了家。他这里才进家门,后台赖升带了几个贾府的小厮也到了,见着张松,脸上阴阴阳阳地一笑道:“给亲家老爷请安。请亲家老爷见谅,们家二姨奶奶即没了,她又无子女,她的嫁妆自然要取回去的。敢问亲家老爷,们二姨奶奶的闺房哪里?”
张松哪里敢拦,只是闪躲一边儿,看着赖升带了进屋,把尤氏陪嫁的箱笼尽数开了,却见里头只剩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赖升见了,把脸一沉,向着那些小厮们道:“都给抄捡仔细了,一样不许漏!这房里的物件儿,都给装起来!”小厮们答应了,就把尤二姐房中的东西,大至箱柜被褥床幔,小至手帕油灯剪子统统收拾了起来,便是床上垫的被褥都没放过。
尤二姐房子的东西其倒也有几样是张家置办的,张松待要来拦,赖升就把眼眉一立,冷笑道:“亲家老爷,们二姨奶奶嫁过来时虽不好算是十里红妆,也是有八抬嫁妆的,如今只剩些破衣烂衫的,们还没问亲家老爷们二姨奶奶的东西都去哪儿了呢,亲家老爷倒是有脸来拦。”
张松又羞又恨,转身奔出房去,就把头嗵嗵往门上撞,口中哭喊道:“好个宁国府!们家姨奶奶不贞洁,怀了不知哪个王八羔子的杂种,仗势硬塞给家,如今那个小娼妇自己怀不住孩子掉了,反赖那老实的孩子打的她,把那苦命的儿子问成死罪下牢里,可还有天理没有啊!现还来问嫁妆,这是要逼死!也不活了,就撞死这里,就一把火把这房子烧了,大家干净!”引得左邻右舍都来瞧看。
赖升再不料张松竟不怕羞到肯把自家儿子做了活王八的事嚷破,倒也站不住脚,也顾不得抬家具,只抬了收拾好的箱笼,脚不点地地去了。回宁府,赖升就命小厮们把箱笼都抬了,搁二厅,自己进去请贾珍,趴地上回道:“大爷吩咐的事,小的无能没有办成。小的只怕一时情急,看漏了也是有的,就把二姨奶奶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来,如今都搁二厅上,请大爷吩咐。”
原来张华下狱,贾珍就命赖升去张华身上搜检那张欠条。这欠条上写了一千四百两的欠额,这银子还罢了,不算个大数目。要紧的是他堂堂一个世袭的三等将军怎么会欠张华一个泼皮破落户儿这许多银子。要是那张松张华父子拿着这欠条叫起撞天屈来,不好收场。
赖升领命,带了几个小厮到了大牢中,忍着肮脏恶臭,把张华浑身翻了个遍,又哪里搜检得到。拿着张华拷问,张华到了这时,也是昏昏沉沉,哪里还想得起来欠条哪里。赖升无法,只得回来禀告了贾珍。贾珍想着张华是从尤二姐房中翻窗出去时抓着的,莫不是藏了房中,便命赖升以收拾尤二姐嫁妆为由去寻找,不想依旧落空。好赖升为精明,倒是晓得把尤二姐房内的东西都装了回来。
贾珍虽有心再尤二姐的东西里翻看一遍,又嫌晦气,想了想就道:“同尤老娘并三姨奶奶说去,只说们二姨奶奶的东西抬回来了,这就要烧给她。叫她们瞧瞧还有什么东西想留作念想儿的就取了,余下的就烧了罢。”
贾珍倒是个借用尤老娘尤三姐两个去翻检的意思,不想尤三姐出来,看着尤二姐的遗物,也不细看,先是哭了几声苦命的姐姐,就向赖升道:“的姐姐的陪嫁也曾亲眼见过,便是压箱的银子也有两三百两,更别说新做的四季衣裳了,如何就剩了这些破衣烂衫?大姐姐给的金银头面更是不知去向,莫不是叫藏过了?赖升,好大的狗胆!不怕告诉大爷,把皮也揭了吗?”
赖升听了尤三姐的话,暗自啐了口,脸上却是个恭谨的模样回道:“三姨奶奶明鉴。也知道二姨奶奶的东西该着是老太太的,无如那个张华实不是东西,都叫他输尽了。这还是把二姨奶奶房里东西都收拾了,才有这些。大爷也是知道的。”说了,就垂着手儿立一边。
尤三姐听了,满心不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伸手把二姐的遗物略翻了翻,捡出一条二姐常用的汗巾子来,余下的便叫赖升抬出去烧了。贾珍听着赖升回话,到底放心不下那个欠条,只得命贾蓉回来,叫他去瞧瞧,无奈那欠条小燕处,张华即不说,便是张松也不能知道,何况贾珍。是以贾珍虽把张华送进了牢里,又买嘱了牢头不许给张华瞧伤,只要慢慢拖死他。到底不放心,又怕外头的张松闹事,竟起了无毒不丈夫之心,就要先送张松一程。
却说张松这里看着赖升等搬着东西去了,又气又恨,回到空洞洞的房中看了回,叹息几声。他也是个没钱的主儿,看着尤二姐留下的那张雕花大床倒还值些钱,就要使来卖了去,不想就床下见着了张华藏着的包袱,打开一瞧,这一欢喜还了得,竟也不顾还大牢里头的张华,次日起了五更,便回原籍去了。
张松这头才走,赖升就后头来了,也就扑了个空儿。赖升原也不想治死张松,倒不是他良善,说到底这也是命关天的事,非同儿戏,日后万一揭破,动手的必是个死。是以看赖升着张松走脱,反倒欢喜。为着向贾珍交代,赖升故意带了庄上做个寻的模样出来,闹腾了大半日,这才回去告诉贾珍。贾珍心上虽不足,却也无可奈何,又威吓赖升说:“要撒谎,再使打听出来,敲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
只是张华身牢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身上伤口溃烂,疼痛难忍,又看父亲张松连着几日没来,求了往乡间走了一趟才知道张松早走得没了影。张华到了此时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待要叫破尤二姐同贾珍的□,到这里哪里还有理他,不是叫贾珍收买的,就是以为他情急胡乱攀咬,不过捱了十数日就死了,不过是一床破席子一卷拖到城外乱葬岗上一扔完事。贾珍听着张华身死,心上的大石才算挪开了一半,那张失落的欠条却始终悬心头。
尤二姐张华之事荣国府里也听说了,消息传进来时,恰巧贾敏带了林黛玉,林瑾姐弟两个来给贾母请安,宝玉看着黛玉林瑾姐弟来了,便不肯去上学,只要一块儿作耍,贾母从来溺爱宝玉,自然答应。这回听着这样的事传进来,贾母只怕污了宝贝孙子宝玉同两个外孙子的耳朵,忙道:“快别说了,到底是两条命内,说来无益。”便命不许再说。王夫原探听着巧哥的干娘刘姥姥也牵涉内,原欲借着这个由头把王熙凤拖下水的。到底一个大家年轻儿媳妇儿,不说躲着是非走,反倒自己去招惹是非,贾母必然不能喜欢,不想贾母命不许再提,只得罢了。
不想王夫这里不平之气还未平息,倒是有件叫她欢喜的事来了。原是又有王夫的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原来王夫有一姐嫁与紫薇舍薛公之后,这薛家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到了薛姨妈之夫的祖父时领了内府帑银行商,成了皇商,迄今三代,世代累积,倒也称得巨富。
无奈薛姨妈之夫早亡,薛姨妈青年守寡,膝下只得一儿一女,那女儿年纪略小,只比宝玉大两岁,唤作宝钗,生得肌鼻莹润,举止娴雅,也是个淑女佳,唯有那个儿子薛蟠,因早年丧父,寡母溺爱,养得薛蟠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倚财仗势也是有的。这一回更是因争买一个丫头,竟然打死了命,亏得金陵府尹贾雨村能得官职,都是贾政之妹婿林如海之力,那贾雨村知道了薛蟠同林如海辗转有亲,倒也知恩图报,又暗中嘱托薛家赔了许多烧埋银子,胡乱判断了此案。
王子腾得了信,意欲唤取薛姨妈母子进京,也好把个不肖的外甥教训起来。薛姨妈看着儿子胡闹,又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倒也有意进京,是以来信同王子腾说妥了,不日就要进京。
王子腾得了这个消息,自然遣来告诉王夫。王夫同薛姨妈本是一母所生,家中时就要好,后来薛姨妈嫁去了金陵,王夫则留长安,姐妹们分别了数十年,如何不想念,听着这消息,倒也欢喜。因薛姨妈也是王熙凤的姑妈,故此王夫又叫了王熙凤来,也把这信同王熙凤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张欠条在小燕手上,一个女支女没什么手段的,可是,她的恩客呢?
149故人至
王熙凤这里正逗着巧哥说话儿,听着巧哥儿软软糯糯一声声娘,喜欢得心也化了,便是此时,平儿进来,回道:“奶奶,二太太跟前的碧草过来说,二太太请过去呢。”自打林之孝家的叫撵出去后,又连着几桩事儿一出,王夫同王熙凤两个就渐渐疏远,倒不像是嫡亲姑侄,更像是婶子和侄儿媳妇一般客气。这些日子以来,王熙凤无事也不枉王夫房里去,王夫寻常也不要王熙凤到跟前来,这回忽然遣了碧草来唤,王熙凤哪里知道是薛姨妈要来的缘故,心上到也警惕,就道:“知道了,同碧草讲,待换了衣裳就来。”说了起身巧哥交了给乳娘,平儿等忙过来服侍王熙凤换衣裳。王熙凤梳妆更衣毕了,吩咐了乳娘好生看着巧哥儿,不许他出去,这才出门,平儿顺儿等丫鬟都奉承后。
到了荣禧堂前,王熙凤站住脚,拿手遮了遮日头,眯着眼儿把那个钦赐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额看了眼,回头向平儿笑道:“从前竟没留意,这匾额到底是御赐的,果然有天家气象。”说了,这才转到王夫所住的耳房中。
王熙凤这一番举动,王夫房内看得明白,虽不知王熙凤同平儿讲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瞧着她那番举动,心上就像钉了刺一般,是以看着王熙凤进房时,脸上笑容也不深,只等王熙凤行完礼了,这才道:“自家姑侄,还这样多礼。知道的说恭谨,不知道的,还当这个做姑妈的拿着架子欺负侄女儿呢。”王熙凤也不恼,微微笑道:“二太太说哪里话来。满府里哪个不知道二太太为,最是天真烂漫,没有机心的。又是侄女儿啊又是侄儿媳妇的,给二太太见礼也是份内之事,二太太要不叫行这个离,知道的说二太太疼惜,不知道的,怕要说仗着是二太太娘家侄女儿轻狂呢。”
王夫听了,脸上一笑,转向燕丝道:“糊涂东西,们二奶奶来了,还不给们二奶奶看座。”王熙凤就笑说:“二太太玩笑了,这不有座儿么?”说了拿手一指挨炕摆着的那一溜三张椅子,上头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王熙凤不待王夫再说,自家走过去便向椅上坐了,方向王夫道:“二太太急唤来,可不知有什么吩咐没有?”说了,两眼含笑看着王夫。
王熙凤这般直爽,倒叫王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无从提起,只得把王子腾的信把来与王熙凤看,因道:“这个姑妈嫁去金陵时,还未出世,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她要回京了,偏二叔前些日子迁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不能京中,姑妈一家子虽也房子,无奈她孤儿寡母的,那表弟薛蟠是个任性使气的性子,表妹宝钗又年幼,叫她们孤零零无依无靠的,这心里就不能安心。”说了,拿起帕子来拭泪。
王夫这一回的眼泪倒不是作伪,她同薛姨妈两个一母同胞,少年分别哪有不想念之理,这回听着薛姨妈要回京,不免悲喜交集,再则王子腾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若是能留着薛姨妈家,姐妹日常相见,岂不有伴。只是贾母那里的意思不明白,她姑侄两个一起也好开口些,许能如愿,这是其一;若是能哄得王熙凤同她一起去贾母处开口留薛姨妈住写日子,邢氏那个多疑心窄的必然要疑心王熙凤,许就能叫她婆媳生出嫌隙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只是如今王熙凤这丫头刁钻古怪,若是由她先开了口,指不定这个死丫头就要捣鬼,故此话说到一半儿,便不再说,只是拭泪。
一旁的碧草就过来劝道:“太太快别伤心了,自己身子要紧呢。姨太太到京还有些日子呢,倒是日日哭的,可别把自己身子哭坏了,倒叫姨太太心上不安。便是二奶奶这里也不能安心的。”
王熙凤哪会不明白王夫意思,知道王夫要留薛姨妈住。这对姊妹,真是像极,那薛姨妈比之王夫更胜一筹。王夫偶尔还露个峥嵘,薛姨妈倒是从来和缓慈祥,哄得黛玉也把她当亲娘,实际上却是姊妹两个联起手来作弄宝玉黛玉两个。只是这一世上,黛玉父母双全,又出身清贵之家,其父林如海前程不可限量。而薛宝钗,父亲早亡,家业日渐萧条,其兄更是个纨绔。只不知这一世的王夫要怎么看待林黛玉,薛宝钗两个呢?
想这里,王熙凤忙立起身走到炕边,示意碧草去绞把热手巾来,亲手奉于王夫,侍奉着王夫净了面,方劝道:“二太太的意思想明白了。二太太是想着同姨妈分别日久,想要厮守些时日,以慰思念之情,二太太,想的可错没错呢?”
王夫再没想着王熙凤如今竟老辣至此,竟是把她所想都点破了,且口口声声的都是她王夫怎么样想,竟没她王熙凤半点意思内,若是说王熙凤想左了,到时怎么到贾母处开口?她王熙凤到时一句:“太太,上回可不是这么讲的。”就能叫自己下不来台。若是说王熙凤料中她心思,终究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