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贾琏笑道:“你也知道,珍大嫂子的继母尤老娘嫌张家败落了,配不上她们家二姐,久欲退婚,上回珍大哥蘀她们出过头,不过没成,珍大哥哪里是咽得下这口气的人,这回那张华闯了这般大祸下来,珍大哥还不趁机收拾了。不瞒你说,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母女三个,都叫珍大哥接回家去了。”
王熙凤听得说尤二姐和尤三姐叫贾珍给接回了家去,蓦然想起从前,那尤二姐就与贾珍有染,也就贾琏这样不嫌腥臭都往家里拉的,还要抬举她,哪像柳湘莲那样有造化。只是这回贾珍这么早就把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尤物拉在了家里,要是闹腾出什么来,岂不是有一场热闹好瞧?她想在这里,不禁掩了口一笑。贾琏因看王熙凤忽然笑了,柳眉舒展,凤眼生娇,十分的妩媚,心里就喜欢,凑过去在王熙凤脸上闻了一闻,笑道:“方才还着慌呢,这会子倒喜欢了。你笑些什么,也赏我知道知道。”
王熙凤笑啐道:“啐,你就不能老实说话吗?我耳朵上都涂了药,你也不怕药气熏了。”贾琏就笑道:“我只闻着脂粉香,哪里有什么药气,再说,我们夫妇之间,还计较这个吗?你倒是说不说?”说了就起了两个指头往王熙凤的腋下一搔,王熙凤忙闪开,斜了美目看他,道:“好没正经的二爷。专门作弄人,你好好的坐着,不许过来,我告诉你。”就道,“也没什么。我想着虽然尤二姐尤三姐都是尤老娘带了来的,和珍大嫂子到底也是姐妹相称了这些年,也有情分在。”
说到姐妹情分几个字时,王熙凤笑得格外妩媚,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口中的姐妹克不是寻常的姐妹,乃是共夫的姐妹,只看王熙凤笑得动人,心痒难搔,只是碍着庶母丧期未过,不能亲近,又爱又恨,舀手指了指王熙凤。
王熙凤只做不知道,又道:“珍大嫂子嫁于珍大哥,虽是填房,也一样是赫赫扬扬的三品将军夫人,看着自己妹子要嫁于一个泼皮无赖,她那样心软一个人,又怎么能忍心呢。如今好了,那张华犯了事走脱了,珍大哥必然能为二姐三姐姐妹两个寻个好夫婿,珍大嫂子定然喜欢。”
贾琏笑道:“哪里就到这里,珍大嫂子过门时,那尤老娘也才过门没多久呢,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不过是珍大哥怕自己的连襟是个泼皮,说出去脸上无光罢了。倒是你,你平日里就同珍大嫂子说得来,这回知道她继母和两个妹子来住了,也该去瞧瞧。也不枉我同珍大哥往日的情分。”
便是贾琏不说这句,王熙凤自己也要去会一会这隔世再见的二姐,自然是满口答应。贾琏又同王熙凤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想起,王熙凤在贾母房里耽搁了大半日,隐隐绰绰听着像是老太太同二太太都生气了,二太太又怪着二奶奶处事不周全的话,不免就要问。
王熙凤听得这话,也就道:“二爷快别说这个,我心里正不自在呢。”说了就删繁就简的把常家媳妇和林之孝家的事告诉了贾琏,又叹息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二爷也知道,我这都苦辞了多少回了。这回太太跌伤了,老祖宗年纪也大了,所以才又叫我管。我只得勉强从命,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
王熙凤说在这里歇了歇,就把贾琏看了两眼,舀着帕子掩着口叹了口气。一旁的顺儿见机得快,忙倒了茶过来,先奉了贾琏一杯,又过来奉与王熙凤,故意道:“可是不是,奶奶这些日子都瘦了。”贾琏听了这话,也道:“你道我不知道你为难吗?只是这头家总要交在你手上的。如今趁着老祖宗还在,你也有处请教。”
贾琏这话,分明是直指等贾母一死,贾赦必然要回来的,到时候贾政,王夫人哪里还能在荣国府里住的,那荣国府怎么样都同王夫人无涉了。王熙凤听得明白,也就是一笑,只做没明白,续道:“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我宽了些,都当我年轻面嫩意软心活好糊弄。我要是严了,你也知道,我们二太太可是个活菩萨,我要是过严了,那些管家奶奶们不在背地里骂我是母夜叉才怪。如今林之孝家的出了这事,依着家规,就是打她一顿,撵到二门外,也不能说我错了,只是她到底是太太的陪房,我总得看着二太太的脸上。这才宽放了她一回,就这二太太还生气,说我乱了规矩呢。二爷要是见了二叔,好歹蘀我分辨几句,只说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就把手上的小盖钟儿往桌上一搁,斜了眼瞅着王熙凤道:“你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们家说是二太太当家,哪一件事没老太太点头就能行得的?只消老太太不怪你也就罢了。”
王熙凤哪里会不知道贾母才是荣国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人,不过想着从前她自己逞强好能,处处要压过贾琏,却忘了贾琏一般也是公侯家的公子,也有脾气在,这才日渐离心,处处与自己顶着干。如今须得改弦易辙,以退为进,才是上策。果然哄得贾琏吐了实情,想他父亲贾赦是荣国府嫡长子,袭着一等将军之职,这荣禧堂原该贾赦同邢夫人住着,日后传给贾琏这个嫡子才是,如今因贾母偏向,反叫贾政夫妇住着,贾琏心里自然不能服气,如今不过稍作礀态,果然哄他吐了实情。
王熙凤心里有了底,也就满口称是,讲这事暂且搁起。又舀别的话来同贾琏说,也是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王熙凤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处立完规矩,又料理了来回话的管家媳妇们,这才回贾母,只说是尤氏的老娘同妹子都来了,基于长幼之别,也该去给尤老娘问个好的。贾母听了,自然应允。
王熙凤回房换了衣裳坐了车一时进入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带了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接出了仪门。
作者有话要说:嗯哪 其实 我觉得 娥皇女英真的不错啊。


79再相逢

却说王熙凤的车子正从荣国府同宁国府之间的夹道里过来,门外的小厮瞧见了。知道自家大爷同西府里贾琏二爷极好,这王熙凤是贾琏之妻,可是怠慢不得的,忙进进去传报,婆子听了,又来禀告尤氏身边管事的大丫鬟。
那尤老娘年纪大了,叫张华的事一气,也就病倒了。所以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常跟尤氏在一处。报进来时尤氏正在闺房之内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做女红,听得王熙凤要来,忙丢开绣活,立起身来,扶着丫头们的肩就要接过去。才走到门前,一回头,就见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正凑在一起看尤二姐手上绣了一半儿的荷包,忙道:“你们两个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又说几个丫鬟,“只会傻站着,还不给你们姨奶奶整理整理衣裳,自家亲眷,更不好怠慢得的。”
那尤二姐还未答话,尤三姐已然插口道:“都是亲戚,也值得姐姐这样。怎么我们来时,不见姐姐这样着急慌忙的。”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倒是也立了起来,在丫头们服侍下整理衣裳,没瞧见尤氏听得她的话,脸上就有些不快。还是尤二姐拉了尤三姐一把道:“到底小孩子,一点事理不明白。我们同姐姐是自家人,自然无需客套,那二奶奶是客,自然不一样。”又同尤氏赔笑道,“姐姐,你也知道三姐儿的性子,有口无心的,你就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同她计较了。”
尤氏听尤二姐这话,倒像是说她要计较了就是欺负三姐年纪小了,脸上起先还有一两分笑意,听得这话,就更淡了,只把尤二姐看了眼道:“你也理理衣裳。那琏二奶奶是统制县伯家的嫡出的小姐,模样儿极标致就不说了,那通身的气派,言谈爽利,又有见识有决断,,你们俩个在她跟前,可别畏手畏脚的,惹人笑话。”说了,自己扶着两个大丫鬟的肩就迎了出去。尤三姐尤二姐两个也只得跟了出去。
这姐妹三个才到仪门前,就见一头驯骡拉着一辆清油车行到门前,先从车上跳下一个梳着齐眉短发的十来岁的小厮来,从车上扯下一条长凳来,又打起车帘,先出来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正是丰儿顺儿两个。两人回身就把王熙凤扶下了车。
尤氏一见王熙凤下了车,忙过来笑道:“哪阵香风把我们二奶奶给吹来了。”说了,笑盈盈同王熙凤两个见过礼。平儿顺儿两个也过来给尤氏磕头问安,尤氏便起手去拉,笑道:“罢了,这常常见的,那里要行这样的大礼。”王熙凤笑道:“虽是常见的,只是她们到底也是丫头,你这里容情不叫她们磕头,回头不知道的人该编排我眼里连嫂子也没有了。”说了同尤氏两个挽手而行,同入上房来归坐。就有丫鬟过来奉茶,王熙凤把眼风一扫,瞧了跟在尤氏身旁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大些,十三四岁的模样,乌油油的双鬟,耳上一对碧绿的玉坠子垂在雪白的腮边,愈发显得一张脸白生生的,正是尤二姐的模样。
尤三姐虽低着头,觉着那个琏二奶奶盯着自己看,不敢抬头,一双水泠泠的妙目,却是瞟了过去,触着王熙凤的双眼,忙又转了过去,那模样,果然还是个不安分的。王熙凤也不理论,又看尤三姐,见他年纪更幼,形容未足,也已是眉目分明,果然也是个美人坯子的模样。
王熙凤瞧着尤二姐这幅怯生生娇滴滴的模样,不禁一笑,扶着尤氏的手,朝着尤二姐微微一扬脸,道:“好标致的女孩子,不知是哪家的。”尤氏的手按在王熙凤手臂上,嘴角儿一弯,道:“难得有人能叫你夸声标致。”说了就向尤二姐道:“二姐,三姐,来见过琏二奶奶。”王熙凤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这就是你两个妹子,快过来我瞧瞧。”
尤氏就笑道:“罢了。我这两个妹子,虽是小门户的女孩子,我父亲活着时也是万般宠爱的,都养得斯文腼腆的,哪里经得住你这样咋呼的。”王熙凤听着斯文腼腆几个字,想着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在家做闺女时就同贾珍贾蓉不干不净,可真是斯文腼腆了。想到这里。不由把鼻子一哼,道:“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虽不大识字,莫不是你这两个妹子都识文断字的?我可不信,快过来叫我瞧瞧,还罢了。”
尤氏这才对二姐三姐道:“来见过琏二奶奶。”尤二姐尤三姐两个这才走到王熙凤跟前就要行礼,王熙凤忙立起来一手一个拉了,看看尤二姐又看看尤三姐,向着尤氏道:“果然秀丽腼腆,我见犹怜的。”又叫顺儿丰儿两个过来见过姨奶奶。尤氏又要拦,王熙凤只笑说:“礼不可废。”尤氏只得罢了,看着顺儿丰儿两个过来给二姐三姐磕头,就命人取了两个荷包来,算是二姐三姐两个赏的。王熙凤就命顺儿把带了来的四匹上好的尺头,四对赤金簪环做表礼送上。
想那尤氏家里只称小有,后来尤氏嫁于贾珍为继室,便是宁国府富贵,上有公公贾敬,又有丈夫贾珍的身旁姬妾甚多,个个都盯着她瞧,尤氏虽有心帮补些家里,也不敢多给,不过逢年过节的孝敬些。所以二姐三姐的首饰头面衣裳,都是寻常,这回见着明晃晃的赤金簪环,那二姐本就有些意活心软,年纪又小,那欣喜之色脸上就露了出来。双手接了,又过来谢过王熙凤。
王熙凤笑说简薄,又故意问:“我听着二爷说,尤老娘也在,她是尊长,我也该过去问个安。”尤氏道:“我娘年纪大了,又生了一场气,病了也有好些天了。你还要在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跟前立规矩呢,就不要过去了,省得过了病气,再过给老太太,太太们,就是我娘心里也不安的。”
王熙凤哪里耐烦去见尤老娘,不过是顺口一说,见尤氏推辞也就顺势罢了,又向尤氏道:“我听着二爷说,好像是同二姐定了亲的那户人家的儿子不争气,又惹了祸出来。尤老娘可是为着这个身上不好的?”
尤氏听了,脸上也带出愁容来,向着王熙凤道:“我也不瞒你。我这两个妹妹,同我原不是一母同胞的。是我娘改嫁时带过来的。她们在家时,她们父亲就蘀二姐订了亲。若是个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偏是泼皮,惹了几场祸下来,上回还带累了琏兄弟,真真过意不去。”
王熙凤原先还想着怎么勾着尤氏当着尤二姐的面把尤二姐悔婚的事说出来,也好从中挑拨,不想尤氏竟自己讲了出来,不要她费一丝半点心思,不有就有些呆,怔怔看着尤氏。
尤氏同尤二姐原本也没多少姐妹情分在,方才叫她一句话噎了,心里不大痛快,听着王熙凤提起二姐的亲事,竟是脱口而出。尤二姐还坐在一旁,听着尤氏那些话,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臊,把个脸涨得通红,水汪汪一双秋水眼里噙满泪,纤纤玉手扭着衣角,连头也抬不起来的样子,倒像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坐在尤二姐身畔的尤三姐年纪虽小,却是个烈性的,看着二姐哭,就有回护之意,舀着帕子给尤二姐擦泪,向着尤氏道:“大姐姐,你知道姐姐心里苦,又何况说这样的话来刺姐姐的心。”
尤氏的话才出了口,就有些后悔,正要说些话来挽回,叫尤三姐这句话一堵,就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发话,还是王熙凤按着了她,道:“大嫂子也是个稳重人,怎么和个孩子认真了。”说了,向着尤三姐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妹子,疼你二姐姐,你也顾惜一下你大姐姐才好。我虽不大知道内情,可是,你大姐姐肯把你们接了来同住,可知心里舀着你们当亲妹子疼爱呢。不然,她不把你们接了来,就晾着你们在家,这生不生,死不死的,谁还能怪她个出嫁的女儿不成呢。”尤三姐听了王熙凤,还要再说,还是尤二姐拉了她的手道:“三妹快别说了,大姐姐疼我们,孝顺母亲,哪里有错处呢?不过是我自己心里难受罢了。”
尤氏听了王熙凤这话,眼眶一红,就道:“凤哥儿,就连你都知道我的心,我同她们虽不是一个父母生的,我自问也没错待她们半分。便是我父亲没了,我也一样不该初衷。她心里委屈,我何尝不委屈。那张华几次惹事,都是打了你珍大哥连襟的幌子,带累你珍大哥几番没脸,同我说了几回了,我这委屈又向谁说呢?“
从前贾琏偷取尤二姐,这尤氏知情而不露,怕是她早知道尤二姐同贾珍有了首尾,见有人扛了祸头子去,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肯坏了他们的好事。如今看着她们因为尤二姐的亲事,竟是当着她王熙凤一个外人各自诉苦,可是叫人好笑。只是脸上丝毫不露,反做个真心相劝的模样道:“大嫂子一直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会就糊涂了。你看瞧瞧二姐儿的人物人品,配着那样一个无赖,她心里怎么能不委屈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原著里 尤氏和她两个“妹妹”的关系真心不大好啊。


80离心计

尤二姐这是头一回见着王熙凤,只觉着她生得貌美,又看她一身锦绣辉煌,又瞧了自己身上的装扮,虽一般是绫罗,总及不上王熙凤那一番富贵气象。尤二姐不免有羡慕嫉妒之意,暗自感叹没托生个好人家,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然也一样能这样富贵打扮,凭她的美貌,哪里就输给了这位统制县伯家的小姐。忽然听着这琏二奶奶称赞她人品,惋惜她所托非人,不由大起知己之感,把才起的一些嫉妒之情都抛了开去,抬起头,对着王熙凤看了几眼,到底碍着尤氏在,不敢出声,只是用帕子掩着眼角,冲着王熙凤点了点头。
王熙凤看着二姐对了自己点头,也就回以一笑,又拍着尤氏的手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好儿的提那个张华做什么,倒叫你们姐妹两个不痛快了,我原本是听着你继母同两个妹妹来了,特特过来见见自家亲戚的,如今闹得这样,岂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叫我怎么安心呢。”
却是这尤二姐尤三姐同尤氏一母同胞,尤老娘改嫁与尤氏之父时拖油瓶带过来的,带来时也有七八岁了,尤氏很快又嫁了出去,也没怎么相处过,哪里来的情分,尤老爷一死,更是疏远,便是这回张华闹出祸来,尤氏把尤老娘母女几个接回来,也是贾珍的意思。
说来尤氏起先还不大乐意,只说是她如今贾家的媳妇,做事要顾着宁国府的体面,那张华是个无赖,要是哪日回来了,看着尤二姐叫接了来,闹上门来,伤了宁国府的体面,她便有罪。还是贾珍道:“糊涂东西!那尤老娘到底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填房,你的继母,你当真抛了不管,传了出去,只说你父亲一死,你就不对继母尽孝,叫人怎么看我们家?我们家不说是钟鸣鼎食的大家子,好歹也有些体面,叫人说我们凉薄,岂不是一样颜面无光?我这里操心,你白白的就能叫人夸你一句孝悌。你还不肯,可见是个没心的。”尤氏叫贾珍说得又气又臊,只得将尤老娘母女三个接了来,心里到底不舒坦。这回王熙凤不过提了张华一句,那尤二姐就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看在尤氏眼里,自然是勾起了不快,借着王熙凤的话勾发作了一回,心里倒是畅快了不少。
又说尤氏听着王熙凤说引得她们姐妹伤心,心里不痛快,有意要显得她大度,便道:“很不与你相干,便是你不说,这事儿也在那里呢。总是我们二姐她时运不济罢了。”说了,就把尤二姐看了眼,假意儿叹息几声。尤二姐在下头坐着,叫尤氏的眼光在身上扫来扫去,又听说时运不济几个字,又气又愧。尤三姐是个火爆的性子,怎么肯忍气吞声,正要说话,就觉得手叫人拉着了,回头一瞧,却是尤二姐。
王熙凤看着尤氏这样,正中下怀,还要做个开解的模样来劝解几句,又说尤氏的丫头银蝶文花等:“你们奶奶素日好性儿由着你们去。你们就这样狂妄起来,看着你们奶奶哭得这样,都不知道过来伺候!眼里还有你们奶奶吗?”
尤氏的丫鬟银蝶文花等忙赔笑道:“琏二奶奶可冤枉我们了,我们那里敢不尽心伺候主子呢,已经叫小丫头打水去了,这片刻也该来了。”正说话间,就见个小丫头豆儿捧着捧了一大盆温水走了进来。银蝶走在尤氏身前,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豆儿走在尤氏面前,双膝跪倒,把个铜盆奉在尤氏跟前,文花也去取了个金盘,上头搁着块雪白的面巾。尤氏就着豆儿的手,洗了脸。
王熙凤见尤氏净了面,就从文花手上接过面巾递了过去,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好嫂子,我说句话你可别恼我。人都接家来了,何苦说那样的话,也不差再待得周全仔细些。不然,岂不是白辜负老娘接她们母女来的一番情谊了。”说了,就往尤二姐处递了个眼色。
尤氏听了,抬头把尤二姐看了一眼,见她哭得眼圈儿红红的,鼻尖也透着胭脂色,格外显得香腮胜雪,楚楚动人。又瞟见铜盆里自己的倒影,没上脂粉的脸色黄黄的,大有病态,心里就不大舒坦起来。只是把王熙凤的话掂量了回,大觉在理:可不是,人都接进府了,又何况说那些散淡话,倒是把情分都勾倒了。虽不盼望着她还报一二,总不能施恩反结仇。
尤氏定定神,就把银蝶文花两个舀来做个蘀罪羊,骂道:“都是我平日待你们太宽了,你们平日里眼里没我也就罢了,如今连一点子规矩也没有了。看着二姐儿哭得那样,竟不知道打水来请你们姨奶奶洗个脸,不知道的,还当我同她们两个孩子生气,故意叫你们为难她!”尤二姐听着这句,脸上就是一红,道:“大姐姐这样说,我岂不羞愧。”
银蝶是尤氏心腹,素知尤氏同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不过面子情谊,所以平日里虽不至于不恭敬,到底也没把她们姐妹放在眼里,今儿看着尤氏叫尤二姐姐妹激得落泪,自然先来奉承尤氏。忽见尤氏发怒,指着自己说了一通,却是领会错了尤氏的意思,忙不迭认错,道:“奶奶快别生气,都是我糊涂了。”说了催着豆儿又去打了盆水来。
豆儿不一会果然打了热水来,这回银蝶亲自捧在了尤二姐面前,笑盈盈道:“姨奶奶。都是我糊涂,眼里心里只有我们奶奶,真是该打。只求姨奶奶瞧在我平日还算谨慎的份上,饶了我这回。”
银蝶是尤氏的丫头,眼里只放着尤氏那也是该着的,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尤二姐听了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只得笑道:“你是大姐姐的丫头,要是眼里有了旁人才是对不住大姐姐呢。”说了,就着银蝶的手洗了脸,就有丫头捧了两人的妆奁来,两人各自梳妆了。
尤氏才命丫鬟们将冷茶撤下去,重又换了热茶来。尤氏陪着王熙凤又说了回话,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却是推说要去伺候尤老娘,就要告辞。尤氏正巴不得她们走,只笑说:“去罢,母亲要吃什么喝什么,只管来告诉我。”王熙凤也笑道:“二姐儿三姐儿请蘀我向老娘说一声,她老人家病着,我就不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了,待得她老人家大安了,我再来问好。”尤氏姐妹两个答应了,手拉手儿走了出去。
待得走到门外,尤三姐看着身后没有什么人,就向着尤二姐道:“姐姐也太好性了!竟由得她欺负。我们也不是自己要跑了来的,原是她自己请我们来的,这回竟当着外客的面,说了那么多不咸不淡的话,倒像是我们希图她宁国府富贵,巴巴的跑了来沾光,可不是叫人好笑!不过是个填房,一子半女都没有呢,姐夫既有蓉儿,还有那么多姬妾,我看她也不过驴粪蛋儿外面光罢了。倒是那西府里的琏二奶奶,倒还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