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嫮生就是不喜欢石野村,看他这样客气,倒也不好再不给他台阶下,笑了讲:“怎么会呢,是我给石先生惹了麻烦,难得石先生不计较,还肯帮我。”石野村得着林嫮生这句客气话,面孔上也活络许多,到底记得林家如今对他印象不太好,推了公司还有事,起身告辞。一旁一直闷声不响,翻看照片的陆凌桓忽然开了口:“石先生,请留步,我有两个问题请教。”一面讲一面起身走到石野村面前。

陆凌桓坐着的时候看着也是文文静静,看不出个子,这一站起身就显出身高来,足足比石野村高出了半个头。

石野村到访时,陆凌桓已坐在客厅里了,他当时调查过陆凌桓,知道他对林嫮生的用心,所以看见他就生出警惕来。而陆凌桓也知道石野村曾挟恩图报,想追求林嫮生,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在章丽娟和林嫮生母女到家以前,已经言语交锋过几回,因为林嫮生不在,大家又都是生意场的人,彼此倒还留了几分面子。这时听见他有话问,当着林嫮生的面,格外要显出风度来,倒欠了欠身:“陆先生请问。”

陆凌桓抱了胳膊将石野村上下打量了眼:“石先生说照片拍的是嫮生,所以你自作主张冲洗了出来,是不是这样?”

石野村瞧了眼林嫮生,看她正看过来,脸上就笑了出来:“是的,照片拍得这样好,难道陆先生以为不该冲洗出来送给林小姐吗?”

陆凌桓也看了眼林嫮生,笑着问:“不知道石先生多冲了几份?”说了这句又转过头来看着石野村,“到底照片拍的是嫮生,拍照片的也不是石先生,所以嫮生有权利知道,石先生介意说下吗?”

石野村白净的脸上顿时有些红晕:“陆先生,请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凌桓放开环抱的手臂,摸了摸鼻子:“石先生,你觉得嫮生漂亮吗?”

这话题跳跃得石野村猝不及防,明知道这话是个陷阱,可还是不得不答:“林小姐美丽动人。”

陆凌桓笑着说:“嫮生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并不多,所以不知道王开王老板有没有向石先生提议过留几张照片给他们摆在橱窗里当宣传?”

王开照相馆的老板王开也是小学徒出身,可是非常会做生意,假使到照相馆拍照的先生或者小姐人长得漂亮,照片也拍得好的话,王老板有时候就会提议以减免拍摄冲洗费用为条件,让客人留几张照片下来让他们放在橱窗里展览当广告。

石野村听见陆凌桓这句,面色就点变,实在他当时的确叫照相馆多冲洗了一份。这件事实事求是地讲,如果石野村实话和林嫮生讲了,照片即不是林家自己拍的,冲洗费用也是石野村出的,他又是摆明车马打算追求林嫮生,所以林嫮生可能会不喜欢,可也不好说石野村不对。可偏偏因为石野村不想惹林嫮生不喜欢,更没想到陆凌桓会刁钻到出来拆台,就没和林嫮生明说,这样一来就从自作主张变成了欺骗。所以石野村条件反射般地去看林嫮生面色,这一看就等于承认了陆凌桓的话是真的。

林嫮生的面孔已经落了下来,嘴边倒是有点笑:“难为石先生了。好在这些照片都是发布会的,也没什么要紧。吴妈,石先生要走了,你送一送。”

吴妈一听见自家小姐下了逐客令,连忙过来,赔了笑脸讲:“石先生,请。”

石野村一张面孔由白净涨到通红转过来又变得苍白和林嫮生讲:“林小姐,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这几张照片了,请原谅我自作主张。”说完竟是深深鞠了一躬,几乎弯成了个九十度的直角。

林嫮生的面孔顿时飞红,眉毛也有点立起来了:“石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野村做出的事情这样不光明磊落,可是态度摆得这样谦卑,实在叫人有点怕,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章丽娟走了过来:“嫮生,石先生这是请侬原谅呢。乖,姆妈有几句闲话帮石先生讲,侬帮侬阿哥先上去。”

章丽娟一开口立刻分出亲疏来,石野村是“石先生”,陆凌桓是“侬阿哥”,听在陆凌桓耳朵里当然是好话,可叫石野村听了面色就有点变。章丽娟又不怕他翻脸,或者讲,章丽娟巴不得石野村板面孔,这样她倒是好陈家扯破脸。

对了林嫮生,石野村就是有火气,只要一看见她的脸,就要心软对了章丽娟,这口气就难咽。但是,章丽娟到底是林嫮生姆妈,这口气不咽也得咽,除非他不打算追求林嫮生了,所以石野村只能忍气吞声地讲:“林太太,您有什么话,请说。”

章丽娟自己在沙发上一坐,下巴一抬朝对面的沙发一点:“石先生,侬先请坐。”

“是。”石野村点了头,走到章丽娟对面坐了。

章丽娟看着石野村坐下,先喝了两口茶才问:“石先生,我是没念过书的人,没什么知识,所以讲出来的话可能会得罪人,侬勿要见怪。”

石野村又要站起来,叫章丽娟拿手按了按:“侬坐,我话还没讲完。”石野村往前挪了挪,做出副倾听的样子来,看在章丽娟眼睛里,眉毛皱得更加紧了。

“石先生,侬也看到了,阿拉嫮生年纪小,脾气坏,任性得不得了,一点不肯帮人留面子,除了长得好看点以外,实在没什么优点。不过,年纪轻的小姑娘漂亮的多的是,石先生,侬到底欢喜阿拉嫮生点啥?”

这个问题林嫮生也曾经问过石野村,叫石野村搪塞过去,大部分是因为林嫮生到底面皮薄,不好意思穷追猛打问人家到底喜欢她什么。但是章丽娟,她是林嫮生姆妈,这句话问出来,只要石野村给的答案不叫她满意,她就有权利阻止石野村对林嫮生进行追求。所以石野村想了想,认认真真地问章丽娟:“林太太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对林小姐的真心呢?”

章丽娟笑了:“石先生,不瞒侬讲,我是不相信侬的。人与人之间交往最重要的是坦白,侬连多冲了一套照片这样的小事体也做不到坦白,叫我怎么相信侬呢?”

石野村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说:“既然林太太这样说,那么我会让林太太看到我的诚意。”说完站起身来,对着章丽娟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吴妈接了章丽娟的眼神,连忙跟在石野村的身后将他送出大门,看着石野村上了车子开远了,这才回过来,拍了心口对章丽娟讲:“太太,这个石先生吓人来。”

章丽娟按了额角:“侬去帮我拿万金油来。囡囡只小鬼啊,哪能惹的全是这种人。”前头个夏继祖是只神经病,这个石野村比夏继祖还要吓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阴森森的,好像囡囡上辈子欠了伊一样,咬牢了不放了。现在看看,还是陆凌桓叫人放心点。

第26章

林家住的是洋房,二楼有个室内小阳台,放了沙发茶几,茶几上有一只果盘,上头放了几只苹果和橙子。沙发旁边还有张藤制吊椅,里面铺的是垫了丝绵的织锦缎垫子和靠背,林嫮生平时就喜欢窝在里面看书。陆凌桓和林嫮生上楼之后,林嫮生就坐进了吊椅,脚尖在地上一点,吊椅就开始晃荡。

陆凌桓看见林嫮生一声不响地坐进吊椅,就知道她不开心,就在吊椅边的沙发上坐下,看吊椅要停了,就轻轻一推。看见陆凌桓帮她推吊椅,林嫮生索性把腿也缩进了吊椅,下巴搁在膝盖上,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陆凌桓,看得陆凌桓心慌意乱。

楼下章丽娟和石野村谈话没有压低声音,所以林嫮生和陆凌桓两个也听得清楚,等听到章丽娟那句:“人与人之间交往最重要的是坦白”,陆凌桓更加忐忑起来,可是这个心慌和刚才叫林嫮生看的心慌就不一样了,要是叫章丽娟晓得他偷偷请了人在林嫮生身边,估计会比对石野村更加不客气。

林嫮生也听见了章丽娟的话,在吊篮里换了个坐姿,她这一动,吊篮摇晃的幅度就大了,陆凌桓怕林嫮生跌下来,伸手在吊篮上扶了扶:“当心点。”林嫮生转头对陆凌桓看了一会:“阿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林嫮生叫父母养得娇,一般都是用上海话帮人交谈,嗲嗲的,除非那人不是上海人,因为陆凌桓和她一样是上海人,所以林嫮生用国语和他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她不但用国语,态度还这样认真,再有章丽娟的话在前,陆凌桓想了想,还是决定和林嫮生交代清楚,总归嫮生是个大方的,晓得自己是为了她好,也不会很计较。所以将他怎么找的阿花嫂,如何交代的都和盘托出,又看林嫮生面孔上说不好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又补了句:“假使你不喜欢,那我就叫阿花嫂算了。”

林嫮生把腿从吊椅上放下来,脚正好踩着地面,认真看着陆凌桓问他:“阿花嫂的老公是出了车祸吗?”陆凌桓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这样,阿花嫂也没那么大胆子就接了他的钱,这点他核查过,不会有错。林嫮生哦了声,脚尖一点,吊椅又开始晃:“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前面没找她就算了,既然找过她,不好叫她突然没了这笔收入的。可是阿哥,我自己的事,我还是希望自己解决,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不喜欢的,”

但是我只是想保护你啊,陆凌桓看了会林嫮生到底舍不得她失望,终于还是点了头。

章丽娟走道楼梯转角的时候看到陆凌桓坐在吊椅旁边,手里拿了只苹果在削,削好以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碟子里戳上牙签,之后才递到林嫮生手里,一套工夫做得顺手得不得了,就叹了口气。

讲起来自从陆凌桓做了林开愚的学生,章丽娟看他也有五六年了,这个小囡本人条件真的好,对囡囡更是没啥好挑剔的,简直好讲一句把那个石野村掼出八条横马路,就是家哩情况叫人为难。章丽娟又站了一会,才故意放重脚步走了上来,一边还讲:“凌桓啊,侬要没事的话就留下来吃夜饭吧。”

陆凌桓听见章丽娟声音,连忙站了起来,看着章丽娟上楼,面孔上都是笑:“好的,师母。”

虽然章丽娟开了口叫陆凌桓留下来吃饭,可看他笑得这样开心,心里又有点不开始不舒服,故意讲:“不过,侬先生夜饭不回来吃,所以没啥菜的。”陆凌桓已经笑着接口:“师母,随便什么菜,我都吃的。”林嫮生在一旁还顽皮地讲:“那叫他全部吃素好了。”陆凌桓转脸看着林嫮生,笑得一点脾气也没有:“素菜我也吃的。”

章丽娟看见陆凌桓这副样子,心里又叹了口气,这样好的脾气,怎么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事呢?算了,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讲吧。

因为陆凌桓师从林开愚,在殷史上也有些研究,所以吃了夜饭之后,陆凌桓就叫林嫮生拉到了二楼,说是要和他讨论下剧本。陆凌桓和章丽娟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跟着林嫮生上了楼,章丽娟看了两个孩子的背影又觉得头疼了,和吴妈讲:“侬再汰点水果送上去。”讲到这里,又想起陆凌桓给林嫮生削苹果的事了,神使鬼差地又补了句:“不用削了。”

家里送上二楼的水果一般都是不削的,所以吴妈眨了眨眼,不明白太太为什么这样吩咐,可是主人家有吩咐,她一个下人也不好多问的,就答应了。

水果送到二楼的时候,林嫮生和陆凌桓并肩坐在沙发上看剧本,吴妈听见林嫮生问陆凌桓:“阿哥,我觉得这里设计有点牵强呀。护国公李源是什么人?久经沙场的战将,就是要行巫蛊事,难道就没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吗?非要通过自己的儿媳妇?”林嫮生说到这里转了个身面对陆凌桓,整个人已跪到了沙发上,“就是跟剧本里说的一样,男人不管内宅的事儿,他可以以此推脱,可大逆罪是族诛的,事发起来一样跑不脱啊,我觉得这个理由不太合理呀。”

陆凌桓看着几缕头发垂到林嫮生的脸颊边,不由自主想起那句“鬓云欲度香腮雪”,手指尖都有点痒,恨不能伸手替林嫮生把头发撩开,所以林嫮生问他的话都没听到,还是吴妈那句:“陆先生,小姐吃水果。”才将他的魂灵头喊了回来,面孔上不禁有些红。

吴妈看了林嫮生的坐姿,仗着自家带大的她,出声劝道:“小姐,坐坐好。叫太太看见侬这样,又要讲了。”林嫮生哦了声,把两条腿从沙发上放了下来,伸手要去拿橙子,陆凌桓抢先一步把个橙子拿在手上,手上一面揉一面讲:“我帮侬剥,不过大小姐,你这是研究历史啊还是研究剧本啊。”

金黄色的橙子在陆凌桓手上转动,橙子的香气慢慢散了开来,林嫮生看着橙子在陆凌桓手上滚来滚去:“我看到了有疑问么,当然要问下了。”

橙子的皮捏得有点松,陆凌桓就开始空手剥橙子,他的手指细长有力,又厚又韧的橙皮在他手上螺旋着被剥了下来,一边笑着问:“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我觉得乾元帝早就看护国公一家不喜欢了,可是到底护国公的女儿是他的皇后,护国公也有功劳,不好无缘无故地动他,所以这个把柄一拿到就动手。就好象镇军将军案一样。”

连绵不绝的橙子皮忽然断了,陆凌桓抬头看了看林嫮生,又低下眼睛把剩下的一点橙子皮剥了,橙子一瓣一瓣分开均匀地排在小碟子上:“大小姐,未必是你想的这样。皇帝都想长命百岁,所以巫蛊为历代严禁,只要沾上,不死也废,汉武帝逼死戾太子,你能说汉武帝早看戾太子不顺眼,找机会除掉他?”

“可汉武帝的确不喜欢戾太子呀。要喜欢给的谥号怎么能是戾呢?戾气的戾。”林嫮生讲在这里停了下来,掂起一瓣橙子来咬了口,立刻皱了眉:“哎呀,老酸的,还有点苦,是不是时间到了,一点不好吃。”剩下的半瓣就要往碟子里扔,因为听见陆凌桓讲:“看着水分不少。”“是酸的呀,不信你吃吃看。”林嫮生顺手把自家吃剩下的半瓣橙子往陆凌桓面前一递,陆凌桓也没多想张口吃了,嘴唇无意间碰到了林嫮生的指尖,一张面孔马上红得滴得出血来,站起身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帮师母讲一下。”

林嫮生张口结舌地看着陆凌桓逃一样地奔下楼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张雪白的面孔,也渐渐地红了。

章丽娟一直坐在楼下织绒线,看见平时礼貌周到的陆凌桓跟背后有鬼追他一样地奔出去,连她这个师母就坐在门口也没看见,就有点摸不清头脑,开始以为是陆凌桓和囡囡不开心了,可是转头一想,这几年来从来只有囡囡欺负陆凌桓,对他发脾气,陆凌桓总要哄得囡囡不生气了才走,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出了什么事?

章丽娟想不明白,抬头往二楼看看,一点动静也没有,索性上楼:“囡囡,囡囡。”连叫了几声没听到林嫮生回答,心上更加奇怪,脚下加快走到二楼,没看到林嫮生,想了想,走到林嫮生房门前敲了敲,“囡囡,侬在里厢伐?”

林嫮生站在浴室的盥洗盆前,伸手点了点镜子里自己的面孔,镜子中的那张面孔红得象涂满了胭脂:“你真粗心啊,叫他阿哥就真当他是哥哥啊。你看看,以后尴尬伐。”

章丽娟叫了两声听不到林嫮生回答,也有些发急,敲门声音又大了点:“囡囡,囡囡?”

第27章

章丽娟敲了好几次门。林嫮生刚刚过来开门。她一开门,章丽娟先把她从上到下看了看,看林嫮生衣裳整洁,面孔上倒是有点湿漉漉,像是刚刚揩过面孔的样子,才送了口气,又问:“侬帮侬阿哥吵相骂了?伊跑得快得象后头有人追。”

章丽娟不讲这句还好,一讲林嫮生就又有点不好意思,对了章丽娟发脾气:“哎呀,啥银帮伊吵相骂啊!还不许人家想起屋里有急事啊。侬居然帮伊讲话,到底伊是侬小囡还是我是侬小囡啊!”一串话讲得章丽娟来不及反应,还不等章丽娟辩解几句,林嫮生已经把门关上了。

“这小鬼,现在脾气大得勿得了,一句闲话也不好问了。,全是伊拉爸爸宠坏的。”章丽娟叫林嫮生一场脾气发得莫名其妙,晓得再拍门,林嫮生也不会帮她开门的,只好摇着头回到自家房间。

林嫮生听着章丽娟走开的声音,刚刚回到自家床上,整张面孔埋了鹅绒被里:“阿哥的反应这么大,以后再见面尴尬的呀,怎么办?”又觉着灯亮得刺眼,伸手就将床头灯关了。

陆凌桓一跑出林家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反应太大,要是吓到嫮生怎么办?要是嫮生以为他不喜欢怎么办?不该跑出来的啊。可是要是不出来,嫮生不好意思怎么办?陆凌桓平时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是只要一碰到林嫮生就有些患得患失,越想越不安心,竟然一直坐在车里,到林嫮生房间的灯暗了才发动车子回家。

他的车子刚刚开进花园,还没在房前停稳,就看见管家奔了过来,将车门拉开:“少爷回来了,少爷,太太在书房等大少爷呢。”陆凌桓面孔上的欢喜随着管家的这句话一点点淡了下去:“知道了,你下去吧。”

自从陆凌桓的阿哥陆凌云一家三口意外身亡之后,陆凌桓的父母一个半瘫一个半疯,半瘫的陆父陆照还好点,至少神智是清爽的,陆凌桓还能和他讨论下公司的业务。可陆母邓秀英的精神状态就时好时坏,神智明白的时候,也知道爱护丈夫儿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糊涂,一犯糊涂就不认得陆凌桓,经常把他认作陆凌云。

陆凌桓走到书房门口,定了定神才把门推开。房门推开的同时,面孔上已带上了笑:“姆妈。”

邓秀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书,听见陆凌桓的声音,一抬头笑着问:“凌云回来了?秀英和妹妹还在她爸爸妈妈那里吗?她爸爸身体不好,做女儿的是该多陪陪,你不要怪她。”和章丽娟的一字不识不同,邓秀英是北方人,念过女中,就是神智不清的时候,一口国语也说得温柔标准。

“知道了,不会怪她的。”陆凌桓一边答应一边走到陆母身边才发现陆母翻看的哪里是什么书而是全家的相册,相片上陆凌云和邓秀英两个人笑得神采飞扬,正是两个人结婚旅行时的照片。

现在物是人非,看着这几张照片连着陆凌桓也有点伤心,当着犯病的邓秀英的面,陆凌桓又不敢露出难过来,还得若无其事地从陆母手上抽过相册,放在一边:“老相册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说要去给弟弟买衣服的吗,早点休息,不然明天就起不来了。”

邓秀英瞪了眼陆凌桓:“你也知道你也有个弟弟啊,凌桓的事体你一点也不上心。”陆凌桓赔笑问:“弟弟怎么了?”邓秀英看了看关着的书房门,确定不会有人闯入之后,才拉了拉陆凌桓的袖子示意他弯下腰来:“凌桓喜欢林教授家的女孩子,他面皮薄,自己不好意思讲,你这做哥哥的就帮帮忙呀。”

陆凌桓本来以为自己姆妈想起大哥又犯病了,没想到竟是为了他,又提着他的心事,一下子呆住了。邓秀英看着陆凌桓不出声,以为大儿子觉得陆凌桓和林嫮生不般配,又说:“我知道林家小姑娘年纪是小了点,可是小姑娘又漂亮又聪明,讨人喜欢。你弟弟一提起林家小姑娘就笑。他这样喜欢,你做哥哥的也帮帮忙呀。”

陆凌桓的眼泪也差点叫邓秀英讲得落下来,还要耐心邓秀英讲:“知道了。我有空会和弟弟谈谈的。你也好去睡觉了。你不是也喜欢林家小姑娘的吗?明天帮弟弟买衣裳的时候帮小姑娘也买几件,叫弟弟送给她。”一边讲一边把邓秀英扶起来送到书房门口,又叫来佣人张妈把她扶回房去。

送走邓秀英,陆凌桓关上房门回到办公桌后把脸埋在了掌心。

嫮生。嫮生。嫮生。

陆凌桓叹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倒是一呆,这里是谁的书房?

书房三面墙都是直通到天花板的书架,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线装书,书房正中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后坐了个男人,脸做长方,鼻直口方,眉目有神,身上穿的却是古人的戎装,双眼盯在他身上。

陆凌桓一怔,不由自主地走上两步,开口叫了声:“沈将军。”这声一开,陆凌桓心上就是一抖,他怎么知道他沈将军?又是哪个沈将军?

沈将军对了他一笑,手指慢条斯理地在桌上敲了敲,忽然就站了起来,一张面孔忽然扭曲起来,瞪着陆凌桓,怒喝道:“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你作甚这样害我!尔这卑劣无耻的小人也敢肖想我家阿嫮?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

陆凌桓叫他骂得面红耳赤,心上却是十分羞愧,好象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人的事一般,还赔情道:“将军,息怒,息怒。从前都是我对不住你们父女,你要怨我也是应该的。”

沈将军冷笑道:“你对得住哪个?你这等小人,死有余辜。”将将骂毕,手上一抖,只听得“锵鎯”一声,竟是宝剑出鞘,剑身雪亮,隐带着血光,劈头盖脸朝着他劈了下来。陆凌桓哪想得到沈将军陡然发难,想要招架已是不及,只能踉跄后退,脚下不知怎么一绊,竟是摔倒在地。

这跤一摔,陆凌桓自以为必死,只得将双眼一闭,暝目等死,可是好一会也不见宝剑落下。忽然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陆凌桓张开眼转头看去,看见阿嫮梳着双鬟,身着锦绣,怀里抱着琵琶,带些得意地说:“先生说我十面埋伏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