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梅听后,深以为然,遂不去开账箱,而是开了平日盛钱的匣子,取出那十五两细丝银子,拿来与孟瑶瞧,又问她道:“少夫人想买甚么?”
孟瑶走到妆台前,翻翻拣拣看了一时,道:“买盒新胭脂罢。”说完朝知梅头上看了看,道:“再与你买支簪罢,你也十五岁了。”
自古以来的习俗,女孩儿到了十五岁,插簪,行及笄礼,便是成人了,知梅一个丫头,哪想过要这待遇,闻言十分感激,跪下磕头,谢孟瑶厚爱。
她谢过孟瑶,又问道:“是奴婢去帮少夫人买,还是少夫人亲自去挑选?”
孟瑶毫不犹豫答道:“好容易嫁了人,能自由出入,自然是要去逛逛的。”
当朝习俗,未嫁的女孩儿,不得轻易踏出二门,但已婚的女子,只要长辈夫君同意,便可头覆一块薄纱,或戴一顶垂纱帽,稍稍遮住容颜,上街去逛。
孟瑶想要出门,须得婆母与夫君同意,贺老太太回了乡下,可略过这步,但贺济礼那关,还是得过。孟瑶颦眉思索,要不要放下身段,请贺济礼回来。正犹豫,知梅走到门口,手搭凉棚望了望天,建议道:“少夫人,这会儿日头正高,坐凉轿出去也嫌热,不如明日早起,趁着清晨凉快再去罢。”
此时不去,便不用急着寻贺济礼,到了晚饭时,他自然就回来了,孟瑶欢喜起来,吩咐知梅:“叫厨房晚上多做几个好菜。”
知梅会意,抿嘴一笑,退下去安排不提。
夏天,天黑得晚,到了晚饭时,外头仍旧明晃晃,热得很,孟瑶便让人把饭摆在了院中的葡萄架下,好就些阴凉,又让人送了份饭菜到归田居,免得贺济义来回跑。
平日里都是这个点摆饭,算着时辰,贺济礼也该回来了,但孟瑶等了又等,仍不见他的踪影。
知梅见孟瑶一脸的不耐烦,忙悄悄地使小丫头去打听贺济礼的下落。没过会子,小丫头便来回报,称贺济礼其实就在外书房,却不肯回房吃饭。
知梅遣退小丫头,想了想,走到孟瑶身旁,小声道:“少夫人,少爷大概还在生闷气呢,要不你去劝一劝?”
孟瑶道:“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多大点子事,就不回来吃晚饭。”
知梅叹道:“少爷哪里是生气,只是希望少夫人服个软。”
孟瑶气道:“凭甚么要我服软?他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
知梅瞧她是不想去的样子,正欲再劝,却见孟瑶忽地笑起来:“你说的是,哪有晚饭得了,做妻子的却不去请的?”
知梅自小跟着孟瑶,熟知她脾性,这般先气后笑,必不是甚么好事,只怕贺济礼要倒霉。
孟瑶当真起了身,自夹道走去外书房,站在门口一瞧,只见贺济礼一身月白直裰,袖口有些磨损,正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写字。俊俏的人凝神专注做某件事时,格外迷人,孟瑶刹那间有些晃神,片刻后才记起自己是来唤他回去吃饭的,忙走到他身旁,福了福身,笑着问道:“少爷这时候还不回房,是想去青楼?”
贺济礼手一颤,雪白的纸上溅上一大团墨点。去青楼?他堂堂州学的教书先生,为人师表,会去青楼?他抬头直视孟瑶,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孟瑶毫不畏惧迎上,质问道:“既然不去青楼,为何不回房吃饭?”
贺济礼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去青楼与回房吃饭,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他待向孟瑶问个明白,孟瑶却早已趁他愣神时,去得远了,只留下淡淡的木樨味道。
大概是熏香的味道罢,或是窗前染的桂树香?贺济礼搁下笔,站起身来,回房,还是不回房?回房,不甘心,孟瑶这态度,能叫来请过他?不回,万一她四处造谣,称他想去青楼,岂不是平白无故坏了他名声?
罢了,这个厉害女人,不同她计较。贺济礼跺了跺脚,命小厮进来收拾纸笔,自己则出门进夹道,回房去。
葡萄架下,满满一桌子的菜,幸好天气热,不曾变凉。贺济礼也不同孟瑶打招呼,自顾自朝桌边坐下,举筷就吃。他吃了两口,才发现今日的菜色不同寻常,除了鸡、肉、鱼,竟还有一大碗燕窝虾丸子。
以他对孟瑶的了解,加菜,即意味着有事要求他,他想到这点,突然就得意起来,对孟瑶的一点子不满,也烟消云散,笑眯眯地夹菜,等着孟瑶开口。
孟瑶猜到他心里在想甚么,偏不愿助长他气焰,强忍着就是不说。贺济礼盼着她开口,但直到吃完饭、散完步,夜幕降临,回房宽了衣,还是没等到,急得他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孟瑶瞧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真要怀疑,那心里有话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贺济礼定力不如孟瑶,待到脱光了钻进被窝,终于忍不住在她耳旁犹豫问道:“你没话要讲?”
孟瑶伏在枕上笑了个痛快,故意道:“无话。”
她笑得那样大声,贺济礼再笨也瞧得出自己是被耍了,一时生起气来,不分由说,抓住她就啃,在她脖子处留下密密几个红印,再得意洋洋道:“我看你讲不讲。”
孟瑶觉着不对劲,爬起来取镜子一照,瞧见那几个显眼的红印子,倒抽一口气,举起镜子就朝床上的贺济礼招呼:“我明日想上街,上街!你把我啃成这样,我还怎么出门?”
第七章一件直裰
第二日清早,孟瑶还是出了门,没有立领的衣裳,就朝头上先戴了一层紫罗面纱,上头再戴一顶紫罗帽,双层紫罗垂下,勉勉强强遮住了脖子上的红印。
一乘细竹编成的凉轿,停在院中,轿门边上印着小小一个贺字,知梅打起轿帘,请孟瑶上轿。
孟瑶仍记恨贺济礼,也不知会他一声,径直上了轿,经二门、出大门、一路朝最热闹的脂粉街而去。
脂粉街,正名清河街,因街后有条清河流过而得名,这条街道上,胭脂水粉店林立,城中女子,都爱来逛,因此得了个诨名,脂粉街。
脂粉街不宽,仅能供滑竿通过,凉轿进去,稍嫌拥挤,孟瑶就在街口下了轿,带一众下人,朝前慢慢逛去。
脂粉街的店铺排列,有序可寻,街口站着,左手边皆为带学印的,所谓学印,即那些店铺的招牌右上角,都雕有一枚印章,这些印章,式样相同,但颜色各异,分金印、红印、蓝印三种;右手边的店铺,招牌上则仅有店名,无学印相加。
孟瑶并不知这些学印因何而加,只知品质上佳、信誉度高、有钱人最爱去的,是那金印店,其次为红印、再次为蓝印;至于那些无学印的店铺,只有家境稍差的女子,才会光顾。
街上人多,知梅上前,扶了孟瑶的胳膊,询问道:“少夫人,直接到常去的那家?”
那两个妾还在家里时,孟瑶每日如坐针毡,根本无心逛街,好容易得了安定,当然要好好逛一逛,她站在街口兴致勃勃地看了一番,决定把那金印胭脂店,一家一家地逛下去。
左手边的金印胭脂店,足有十来家,孟瑶一路逛下来,却丝毫不嫌疲惫,最后在一家老字号乔家胭脂行停下,瞧那雕花货架上的一只景泰蓝盒子。店里的伙计,都是极有眼色的,她才看了两眼,就有人将盒子取下,捧到她面前,掀开盖儿来,殷勤介绍道:“夫人,这盒胭脂,乃本店秘制,外头再买不到的。”
孟瑶接过盒子,细细打量,只见里头的胭脂,既非寻常的片状,亦非时下最流行的粉状,而是类似抹面的脂膏,润滑细腻。这胭脂的颜色倒好,但孟瑶却犹豫:“看这模样,不是加了牛髓,就是加了猪胰,不会容易抹不均匀?”
店伙计翘起大拇指,赞道:“一看夫人就是懂行的。”又自信满满道:“若不易抹匀,也不敢自称是秘方。”说着,捧上店内的试用品,请孟瑶抹上些瞧瞧。
孟瑶脸上有妆,不便试用,知梅就朝自己脸上抹了些,正是孟瑶最爱的淡淡桃花色,于是毫不犹豫付了四两银子,买下一盒。
自乔家胭脂行出来,孟瑶驻足,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犹豫了一会儿,带知梅去了一家蓝印首饰铺,花去六两银,与她买了一支玉簪。虽然成色不算好,知梅还是激动得红了眼眶,她原本以为,孟瑶顶多带她去右边的店子,没想到,却得了一支学印店的簪,这在贺家下人里头,可算是独一份了。
知梅本就是忠心的,何况得了荣耀,更要替主子着想,于是建议孟瑶,将剩下的五两银,与贺济礼买一份礼物,博他一笑。
孟瑶正打算拿这五两银子,上专门招待女客的酒楼坐一坐呢,忽一听到知梅的提议,诧异道:“他那般待我,我还要买礼物讨他欢心?”
她意指昨晚的草莓印,讲完才醒悟,面对的是丫头,刹那间脸红到脖子,幸好有双层紫罗遮着,瞧不大清楚。
知梅以为她还在为昨晚贺济礼不主动回房吃饭的事生气,耐心劝解:“少爷是嘴冷心热…”
孟瑶仍在为草莓印的事脸上发烫,还没听清知梅讲甚么,就慌忙打断她道:“依你,去买一方头巾送他罢。”
五两银子,足够买一块绸头巾,一行人去了一家金印头巾行,其他人在门外守候,孟瑶由知梅陪着进去,照着贺济礼平常穿衣的颜色,挑了一块月白色逍遥巾。
孟瑶买这逍遥巾,乃是知梅劝来的,本有几分不情愿,但等到真买下来,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贺济礼昨晚在书房写字,那袖口是有些磨损的,于是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隔壁的成衣店去。
店内衣架子上,各式衫裙琳琅满目,女伙计热情上前招呼,捧了时下最流行的缂绣裙,来与孟瑶瞧。孟瑶却摆了摆手,道:“我想买一件直裰。”说着命知梅将才刚买的头巾取出来,指与伙计瞧,让她找一件同色同料的出来。
这家店,并不只卖女衣,其实也有许多男子服饰,只是因为开在脂粉街,所以衣架上陈列的大多是女装。女伙计就着知梅的手看了看,马上钻进柜台,翻找去了。
知梅却有些吃惊,少夫人这是要买给谁?难道是与兄弟孟里挑的?待得伙计把不同尺寸的直裰摆上柜台,而孟瑶挑了一件大的,知梅才反应过来,这是与贺济礼挑的。她心下更为诧异,脸上却露了笑容,接过伙计递来的包袱,跟在孟瑶身后出门回家。
孟瑶这一趟脂粉街逛下来,足足花去三十两,而她还意犹未尽,坐在轿子上,盘算着甚么时候再诓贺济礼几两银,好好逛一逛。
回到家,摘下紫罗帽,孟瑶对着镜子照了照,几点草莓印愈发显眼了,她心头火起,举起手里的帽子,朝着镜子砸去。知梅连忙拦下来,分析道:“少夫人定是热着了,这天气,屋里该搁冰盆了,我叫他们买冰去,再与少夫人请个郎中来瞧瞧,如何?”
孟瑶的脸,又泛上红晕,侧头掩饰着,道:“家里有治过敏症的药膏,不必再请郎中。倒是冰块,确是该买了,但我们家并无冰窖,须得与少爷商量过后再说。”
孟瑶自小就对一些东西过敏,且每年的过敏源不尽相同,有时是花粉,有时是食物,只要过敏,身上便起红疹,怎么治也治不好。温夫人曾为她这毛病伤透了脑筋,后来重金请京城名医配了一剂万用药膏,才算勉强对了症,凡遇过敏,擦上一点儿,三天就好。
这药膏极其有效,知梅深信不疑,因此孟瑶不愿请郎中,她也没深劝。
第八章夫妻吵架
酉时,贺济礼教完课,自州学回来,进门便瞧见孟瑶坐在妆台前,摆弄着一只景泰蓝盒子,他走近前一看,原来是盒胭脂,顺口问了一句:“今日上街买的?几个钱?”
孟瑶低头闻了闻,答道:“四两。”
“多少?”贺济礼本已转过身去,准备换家常衣裳,闻言手一抖,直裰落地,“这样小小一盒,竟得四两银?”他也不去捡衣裳,几步走到妆台前,拿起景泰蓝盒子看了又看,问道:“这与寻常胭脂有何不同,为甚么这样的贵?”
孟瑶开了小抽屉,取出平常使用的一盒,递与他瞧,解释道:“这个是粉状的,二两银,你手里拿的,因做成了脂膏,所以贵些。”
贺济礼一手捧一只胭脂盒,对着比较了又比较,觉得唯一的区别,就是一盒上头印的是梅花,一盒上头印的是ju花,除此之外,没甚么两样,而且二两银的那盒,才只用了一点点,完全没必要再买盒新的。
他瞧胭脂,瞧到痛心疾首,想当年在乡间,他连饭都吃不饱,一个铜板要掰作两半花,如今虽说挣了几个钱,可也不能这样铺张浪费呀。他将两盒胭脂重重放下,道:“这两盒没用完前,不许再买新的。而且,那二两银的,我觉着就挺好,不必非买四两银的。”其实他很想说,不必非要买学印铺子里的东西,有些无印店铺的货色,也很好,但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回去了。
孟瑶耐心与他解释这两盒胭脂的区别,解释胭脂对于女人的重要性,但贺济礼哪里听得明白,恨不得讲,不擦脂抹粉就最好了,省钱。
知梅从帘子外听到他二人争执不下,忙取了成衣店的包裹,走进来笑道:“少爷,少夫人特特为你买了新衣裳,新头巾,您赶紧试试,看看合身不合身。”
正在努力使孟瑶相信那两盒胭脂没区别的贺济礼猛地打住话头,面露尴尬:“给,给我买的?”
知梅点头,奉上衣物,孟瑶却一把夺去,丢到地上,扭身就走:“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理他作甚。”
知梅冲贺济礼抱歉一笑,道:“今日少夫人的旧病症犯了,身子不爽利,难免急躁,望少爷海涵。”说完,替贺济礼捡起衣物,转身也出去了。
孟瑶病了?贺济礼一怔,丢开衣物,奔出去询问,孟瑶却根本不理他,只丢去大大一个白眼,为着那几个草莓印,眼里还饱含怨恨之意。
贺济礼闷闷地走回卧房,将新直裰换了,戴上新逍遥巾,无精打采地踱出来。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屋中大小丫头的眼都亮了,经知梅各瞪了一眼,方缩头垂眉。
孟瑶感觉到屋内气氛的异常,微微侧过脸去,入眼处一袭暗银纹月白直裰,配着同色逍遥巾,衬得贺济礼的身形愈发修长挺拔,引得正在生闷气的她,也禁不住暗道一个好字。
这位身形修长挺拔,让人挪不开眼的男人,走到孟瑶面前,问了一句极煞风景的话:“这一身,得几两银子?”
孟瑶猛地向另一边侧过脸去,气的。
知梅看看贺济礼,又看看孟瑶,想了想,将屋内丫头媳妇子都带了下去,临走前替孟瑶答复了贺济礼的话:“少爷,你这件直裰,加上头巾,足足二十两纹银呢。”
她这番话,乃是好意,心想着,贺济礼知道孟瑶替他买了这样贵的礼物,一高兴,过去哄一哄,孟瑶的气也就消了。哪曾想,贺济礼一听这话,怒气满面,吼道:“二十两?二十两银子能买十石米,你可知晓?”
孟瑶波澜不惊,看他一眼,回道:“胭脂、直裰、头巾,花的都是我的嫁妆银子,大少爷大可放心,穷不了贺家。”
嫁妆银子买的?贺济礼张口结舌,一口气生生憋在了胸前,闷得慌,但旋即更为火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巴掌,打在了他脸上——谁允许她花费嫁妆银子的,这不是在暗示众人,他贺济礼养不了家?
正在此时,小丫头来报,称晚饭已得,问孟瑶摆在何处。贺济礼不待孟瑶发话,含着怒气道:“我不吃了,随你们摆在何处。”说着,一把推开小丫头,甩着袖子朝前院去了。
贺宅极大,他却无处可去,只能走到外书房,踢桌子踢板凳地泄恨。贺济义揉着惺忪睡眼,自里间出来,正要抱怨,抬头看见贺济礼穿了新衣,立时醒了,几步窜到他跟前,一面掸料子,一面赞叹出声:“哥,这是缎子罢?哪里买的,也与我做一身,叫我出去显摆显摆。”
贺济礼怕他弄脏了衣裳,忙推开他道:“这是绸子,别乱碰。你嫂子与我买来,才刚上身。”
贺济义也是个有钱就花的主儿,一猜就猜到这衣裳,是孟瑶动用了那十五两银子买的,遂故意戳了戳贺济礼的新直裰,问道:“哥,这是嫂子拿嫁妆银子与你买的罢?你可真好福气。”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贺济礼的火气又上来了,气道:“整整二十两,亏她下得去手。”
贺济义怪叫道:“哥,你是读书把脑子读糊涂了罢?嫂子特特拿嫁妆银子买衣裳讨你欢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嫌她多花了钱?”
贺济礼压住几分喜悦,犹豫着问道:“她真是为了讨我欢心?”
贺济义觉得自家哥哥,简直是无药可救,翻了翻白眼,准备去吃饭。贺济礼却抓住他,不许他走,问个不停。贺济义无法,只得耐着性子指点他道:“你是读书人,礼尚往来,应是知晓,既然嫂子送了衣裳给你,你是不是也得备一份回礼?”
贺济礼指了指头上,道:“还有头巾。”
贺济义跟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两眼,挣开他的手,跑远了。
贺济礼站在门口感叹道:“我果然是个糊涂的,还不如二弟…”还没感叹完,忽地记起一事,猛地一拍门框,高声唤小厮,吩咐道:“赶紧到东街妙手神医贾家医馆,将贾神医请来与少夫人瞧病。”
第九章贺济礼挨打
孟瑶坐在窗前,对着院中一株花开红火的安石榴,生闷气。知梅不厌其烦地从旁劝解,替贺济礼讲好话。孟瑶见她和稀泥,更为气恼,听得厌了,竟起身命丫头婆子们收拾细软,大声道:“连盒胭脂也不让买,特特送他新衣,还反被责骂,这种日子,有甚么过头,且回娘家去,向娘亲讲,我要和离。”
和离可不是闹着顽的,知梅心下发急,正要劝她,忽闻门外陌生男子的咳嗽声,登时吓了一跳。
深宅内院,怎有陌生男子出没,孟瑶也怔住了。
湘妃竹帘晃动,进来的却是贺济礼,他神情复杂地朝孟瑶望去一眼,吩咐知梅道:“我请了东街贾神医来与少夫人瞧病,你们赶紧拾掇拾掇。”
贺济礼主动去请郎中,此乃示好,是夫妻二人和好的兆头。知梅大喜,忙忙地带领小丫头们搬椅子,设帘子。
孟瑶大惊失色,瞧病,瞧甚么病,难道要瞧她脖子上的草莓印?想到郎中就在门外侯着,她恨不得就地打一个洞,钻进去避羞。
眼看着帘子设好,郎中就要进来,孟瑶不好当着下人们的面将事情真相告诉贺济礼,只得匆匆躲进里间,顺路狠狠踩了贺济礼一脚,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孟瑶将门反锁,拍拍胸口,到榻前坐定,准备来个抵死不开门。门外的贺济礼与知梅等人,轮番上阵,拍门的拍门,叫喊的叫喊,扰得孟瑶心神不定。她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踱了几圈,瞧见大开的窗户,恨不得搭个凳子爬出去躲起来,但到底顾及身份,只是想想罢了。
贺济义在房内吃过晚饭,上哥嫂处溜达,不料遇见这情景,立时兴奋起来。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只怕没热闹的家伙,先在门口扯了扯贾神医的胡子,再蹿到贺济礼面前,向屋内的孟瑶深表同情:“原来嫂子同我一样,怕看病,怕吃药,哥,你就放过她罢。”
贺济礼将他臭骂一顿,轰了出去,又转身向折损了两根胡子的贾神医连连道歉。
贾神医捂着疼痛的下巴,呲牙咧嘴地勉强笑了笑。他在门口已候了半晌,仍没瞧见病人,虽说贺家付的出诊费颇为丰厚,但这般耗下去,也不是个事。正思忖,突然想起初到时,屋内有人要和离,这里是贺济礼的屋子,想必那人便是贺家少夫人。
贾神医揉着下巴,细细琢磨,贺家少夫人与贺家少爷闹和离,又不肯出来瞧病,难不成是有难言之隐?是了,一定是两口子闹和离是真,看病是假,又或者是贺家少爷性子急,争吵中打伤了少夫人,急忙请郎中来瞧,而少夫人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不肯露面示伤。
转瞬的功夫,贾神医脑中已峰回路转好几道,断定了这两口子要离,决定置身事外,不染尘埃,遂叫住一名小丫头,将贺济礼请了出来,称医馆事务繁忙,家中还有小女等他吃饭,匆匆地辞去了。
贺济礼已是敲门敲到没力气,摊到椅子上,冲知梅挥了挥手,道:“告诉她,神医走了,叫她出来罢。”
知梅再次敲门,将这话转告,孟瑶在内听了,将门栓打开,唤贺济礼进来。
知梅走到贺济礼面前,道:“少爷,少夫人请您进去。”
贺济礼一个激灵,叫他进去作甚么,难道与他进门时听到的“和离”有关?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步履沉重地推门进去,又想着这事儿闹起来不好看,反手将门重新栓上了。
孟瑶见他栓门,很满意,举着个梳妆时用的带柄小菱镜,冲上来就打。贺济礼抱着头,满屋子乱窜,又不敢吱声,好容易躲到墙角,将背露给孟瑶,任她打着,忍着痛开口问道:“作甚么打我,总要有个说法。”
孟瑶闻言,住了手,丢开镜子,将他搬过来,指着自己脖子处的密密红印,压低了声儿怒吼:“甚么病,这就是病,你请神医来瞧?”
贺济礼无故挨打,本有几分气恼,逃窜中还曾想过,如何把场子找回来,但此时一听孟瑶的话,再看脖子处他的杰作,满腹的怨气怒气,立时抛了个一干二净,就地蹲下,毫无形象地狂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