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道:“来一个,卖一个,何时是个头?”
温夫人诧异道:“那你就来一个,收一个?”
孟瑶浅笑:“娘,你别急,且等女儿收拾她几个,杀鸡将猴儆了,自然不会有人敢再贴上来;就是老太太和贺济礼,我也要想法子断了他们纳妾的心。”
温夫人抚掌笑道:“所谓治病须得治本,你这样才是长久之计。闺女,你比娘有本事。”
孟瑶谦虚道:“都是娘教的,也得亏有娘编的《妾室守则》,女儿才有了治妾的依据。”
温夫人看女儿,越看越爱,又想起尚未成年的儿子,向孟瑶问他的近况。
孟里在贺家住了这几日,早出晚归,不曾有一天耽误学业,虽说总朝贺济义房里钻,倒也没染上甚么恶习。孟瑶一一讲与温夫人听了,叫她放心。
温夫人平生最为两名儿女自豪,闻言舒心一笑,不再提及,转而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道:“闺女,为娘想把自个儿给嫁了。”
“甚么?”孟瑶一惊,未及答话,知梅在门外禀道:“少夫人,齐夫人递帖来访。”
不过是邻居串门,却依足了规矩递帖子,想来是被贺家拒绝的次数多了,担心再次碰壁罢。
孟瑶略微皱眉,望向温夫人,齐夫人此行,必然还是冲着她来的,见,还是不见?
温夫人的脸上,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先让孟瑶使人去大门口请齐夫人进来,再将事情元末,讲了一遍。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西京便有媒人上门,替乔家三老爷提亲,这位乔三老爷,乃是孟瑶先父孟兆允的同年,温夫人早前也曾见过几面,印象很不错,只是多年过去,不知其人品是否依旧,于是就择了个日子,驾车远赴西京,一探究竟。
孟瑶恍然大悟,原来温夫人和齐夫人分别去西京,为的是同一人,难怪后者一从西京回来,就冲到贺家探消息。
这探听的结果,让温夫人很失望,乔家世家大族,乔三老爷的原配虽已过世,家中妾室却是成群,嫡庶儿女也有好些。
温夫人当时想着,她放着家里的清闲日子不过,去他家做后娘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乔三老爷操心那一堆妾室?于是就灰了心,无精打采自西京回来,决定回绝这门亲事,那日孟瑶回娘家看她,她未能出来相见,就是在与媒人商谈此事。
温夫人先夫孟兆允,已去世多年,当朝虽提倡女子守节,但改嫁之人比比皆是,因此孟瑶听说自家娘亲要改嫁,并不十分惊讶,反而觉着,温夫人为了自身姻缘,竟亲自去打探男家情况,真乃奇人也。
但让她不解的是,齐夫人先前上门,兴许是为了替妹子争抢乔三老爷填房的位子,可现如今温夫人已回绝了这门亲事,与乔家再无关联,她还上门来作甚么?
温夫人听过孟瑶的疑问,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羞涩,道:“我没想到,乔三老爷是真心求娶,为了给我一个体面,竟将妾室尽数遣散。他已做到这份上,我还能说甚么,上回媒人来时,我就将这亲事应了下来。”
娘亲终身有靠,孟瑶替她高兴,可又有许多话想问,譬如,此事孟里知道不知道?京中大房,是否同意温夫人改嫁?虽说初嫁由亲,再嫁由身,但那仅指再嫁时挑选人家,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至于婆家许不许你再嫁,却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还没等这些话问出口,门外知梅咳了一声,齐夫人到了,孟瑶只好打住,静候客人进门。
过了一会儿,通报声起,齐夫人走了进来。孟瑶虽厌恶齐夫人,却要把礼数做足,遂起身相迎,与她相互见礼。
齐夫人由孟瑶引至厅中,见到温夫人,她与温夫人都有诰命在身,但温夫人的品阶却更高,于是温夫人稳坐不动,先受了她一礼,再才起身回了个半礼。
齐夫人数度登门,几番被拒,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温夫人,不知是太过心急,还是生怕温夫人跑了,竟舍弃了以往试探性的开场方式,开门见山道:“温夫人,我今日来,不是为自己,而是替我母亲乔老太君带一句话,你尚未过门,便教我三哥遣散了妾室,此举实为不妥。”
温夫人一听,气恼非常,一气她不尊重人,见面就是指责;二气她一个已嫁庶女,竟狐假虎威,拿乔老太君来压人;三气她不辨是非,遣散妾室明明是乔三老爷自己的主意,却把罪过安到了别人头上来。
第三十九章虎眈狼窥
齐夫人看出温夫人很生气,她暗暗高兴,静静等待,等待温夫人发脾气,那样她就能在乔老太君面前,为温夫人多加上一条罪名——脾气暴躁,不堪为乔家当家主母。
温夫人让她失望了,她虽然满面怒容,却并未发作,而是站起身来,道:“这是我女儿家,谈我的事,不大合适,不如请齐夫人移步,到我家再谈?”
齐夫人正是为她而来,求之不得,当即同意,向孟瑶告辞,准备随温夫人去孟府。孟瑶当着齐夫人的面,不好与温夫人讲甚么,只得将她们送了出去。
温夫人走后,孟瑶在窗前站了很久,心情复杂,她父亲去的早,温夫人外要防着大房侵占财产,内要抚育一对儿女,虽说性子强悍,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好容易熬到女儿出嫁,儿子即将科考,也是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但改嫁,即意味着离开孟家,远赴西京,孟瑶再想见娘亲一面,只怕就难了,她万分地舍不得,望着廊下的黄鹂鸟,湿了眼眶。
贺济礼自园子里溜达回来,见温夫人已离去,而孟瑶立在窗前独自伤感,忙悄声问知梅:“少夫人怎地了?”
知梅轻轻摇头,示意他自己去问。
贺济礼挪到孟瑶身边站了,却不知怎么开口,斟酌了半天的词句,讲出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哭,不知羞。”
孟瑶马上侧头,瞪去一眼:“谁哭了?”
贺济礼没想她落泪时还这般厉害,顿感自己的一腔关切之情,付诸了东去流水,忿然转身,道:“当我没问。”
孟瑶却伸手拉住他袖子,带着哭腔道:“我娘要改嫁了。”
贺济礼惊讶转身,只见孟瑶眼眶红红,一脸茫然无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孟瑶,直觉得此时的她,柔弱非常,风一吹便会倒,忙上前几步,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搂着,轻声问道:“怎么突然要改嫁?嫁给谁?”
孟瑶将方才的情景讲与他听,又道:“瞧那样子,我娘的亲事只怕还悬,大房的态度,我兄弟的态度,都还不尽得知;齐夫人又是来势汹汹,恐怕已视乔家填房的位置,是她妹子的囊中之物,还不知在乔家人面前,怎么诋毁我娘呢。”
贺济礼本来想好了一大篇安慰孟瑶的话,听了此言,却犯起了糊涂,奇道:“你这到底是舍不得岳母改嫁呀,还是盼着她改嫁呀?”
“我…我…”孟瑶犹豫片刻,肯定道,“我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盼着娘亲能有好归宿,改嫁,虽然会引来长舌妇说三道四,但总好过守一辈子的寡。我只担心我娘应付不来那许多局面,长房、齐家,够她烦心的,她只有一个人,我又帮不上忙。”
贺济礼的脸色,很不自然,他的娘亲贺老太太,可也是守着寡,照孟瑶这样讲,若要让贺老太太的后半生更幸福,也该把她给嫁了?
孟瑶满心都是温夫人的事,留意不到贺济礼的心思,只看见他突然变了脸色,还道他也赞成那些女人守节的混帐话,马上挣脱他的怀抱,奔进里间,关上了门。
贺济礼好容易温柔一回,却莫名其妙被推开,不禁也生起气来,摔门而去。
院里守着的知梅,见到这情景,暗自诧异,明明屋内没传出吵闹声,怎么就闹翻了?她正奇怪,听见屋内孟瑶唤她,连忙推门进去。
孟瑶的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是才刚哭过,但泪痕已擦得干干净净,还扑了些粉作掩盖,知梅暗叹一声,自家这位少夫人,性子随了温夫人,自小就好强,这么些年,竟是未曾变过,只不知这回,是为了何事伤心难过。
孟瑶招手叫她近前,吩咐道:“你亲自去州学,把舅少爷接回来,吃了午饭再去,就说家里做了好菜,等着他。”
知梅应了,出门使人套车,奔州学而去。
约摸两刻钟后,孟里归来,急急奔进第三进院子,埋怨孟瑶:“有甚么天大的事,非要叫我回来?我中午还赶着临帖呢。”
甚么中午赶着临帖,不过是想把晚上的功课提前做了,放学后好钻到贺济义的房里去。孟瑶此刻有正事,懒怠说他,问道:“娘要改嫁的事,你可知晓?”
孟里先摇了摇头,忽而又点头,道:“好像听她提过,但没在意。”
孟瑶气了,伸手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不是娘的亲儿子?这样大的事,你竟没在意?也不晓得来知会我一声儿?”
孟里觉得这一下挨得冤枉,虽碍于平日教养,没有急得跳脚,却提高了声量分辩道:“大姐,娘根本就嫁不了,说了也是白说,我告诉你又有甚么用?”
此话倒是印证了孟瑶心中猜想,问道:“为甚么嫁不了,大伯不许?”
孟里道:“不是不许,大伯盼着咱娘改嫁呢,但只许她在他的门生里挑。那些个门生,咱娘一个都瞧不上,媒人来一个,咱娘回绝一个,大伯一气之下,就派了人来,撂下狠话,说咱娘若不嫁他门生,就别想出孟家门,得守节一辈子。”
孟瑶与孟里的伯父孟兆均,乃朝中三品大臣,仗着官运亨通,又是长房,为人一向飞扬跋扈,各房各院的事,他都爱插一脚。当年孟家老太爷去世时,二房想分家,他不许;孟瑶父亲去世时,温夫人再提分家,他仍旧不许,为的就是谋求二房的家业;这回他逼着温夫人嫁他门生,想必是觉得只有将她嫁给了自己人,才好牵制住她,向二房的家产动手。
想到这里,孟瑶隐约明白了温夫人的用意,她之所以藏着掖着,直到给媒人回了帖儿,亲事定下一半才透出消息,就是不想让京城那边知道——孟兆均恐怕最不希望温夫人嫁到乔家去,乔家家大势大,有了他们做靠山,二房家业的边边他都沾不上。
温夫人的处境,竟比想象中的更为艰难,孟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责怪孟里道:“伯父逼着娘改嫁他门生的事,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为何没告诉我?”
孟里道:“那时你刚嫁到贺家来,娘说你刚做新媳妇,事情本来就多,不许我讲给你听,怕你劳神。”
第四十章廊下相商
温夫人处处替女儿考虑,生怕让她劳神费力;女儿有事,她总是第一个赶到,而自己有了苦处难处却不说,一个人扛着。孟瑶想起温夫人拳拳爱女之心,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娘亲,背过身去,狠落了几点泪,才再转过身来。
孟里不知前因后果,见孟瑶如此,很是不解,便问缘由。
孟瑶瞧他这样子,更为不解,反问道:“难道你不知娘已答应了乔家的亲事?”
孟里点了点头,道:“晓得是晓得,可有甚么用?大伯不同意,她自己答应了不顶事。”
孟瑶仔细观察他神色,试探问道:“你不愿意娘改嫁?”
孟里道:“若能嫁,自然好,可万一嫁不成,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我这做儿子的,想着方儿的把娘亲给嫁了,别个怎么看我?”
这倒也是实话,孟瑶轻轻点头,看来温夫人的烦恼,也只有她这个做女儿的,能帮着分忧一二了,只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不过孟里表了态,让她安心不少,若嫡亲的自家人先闹起来,再能耐也无用了。
孟里见她无话再吩咐,便称要临的帖子还很多,连饭也不吃,回州学去了。孟瑶心内烦闷,坐不安稳,索性走出门去,到园中散步,此时日头正高,阳光毒辣,只有园边游廊的葡萄架下,有着一丝阴凉。
阵阵微风,远远地自池塘那边吹来,拂动裙摆,孟瑶低头,摆正压裙幅的玉禁步,暗暗思忖,从小到大,都是温夫人呵护她,替她遮风挡雨,如今自己大了,也该为娘亲打算一番了,只是,应从何处着手呢…
贺济礼同孟瑶闹别扭,摔门而去之后,也在园中漫无目的地溜达,这里仅有游廊一处荫凉,自然而然,两人迎面遇上了。
孟瑶欲打招呼,却想起他是听到温夫人要改嫁,就变了脸色的,于是抬头,装作打量架上的紫葡萄。
贺济礼也想打招呼,却见她装作没看见自己,于是又生气了。他见孟瑶看那葡萄架,还道她想吃葡萄,便故意扯下一串尚未成熟的青葡萄,掷到她怀里,忿忿道:“酸死你。”说着,与她擦肩而过,朝游廊那头去了。
孟瑶满腹心事,无暇琢磨他的态度,苦笑一声,朝廊边坐了,一个一个扯那青葡萄,慢慢吃着。
游廊不长,贺济礼带着气性,脚步快,转瞬就走到了尽头,只好转身,朝回踱,等他走了一段,发现孟瑶竟还在原处,坐在廊边傻傻发呆,手里捧着那串青葡萄,已吃了一半。
他想着,莫非她有烦恼事,才变得喜怒无常?于是走近,欲搭话,却不知从何讲起,只好自她手中抢过一粒青葡萄,丢进嘴里,但没嚼几下,就酸得呲牙咧嘴,忙吐了出来,诧异问道:“这般酸涩,你怎么咽得下,亏你还吃下了大半串。”
孟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葡萄,又抬头怔怔看他,道:“大概心里有事,没觉得。”
原来真是有事,猜着了,贺济礼不再计较她的态度,挨着她坐了,问道:“巴掌大的后院,你心里能有甚么事?”
明明是关心的意思,自他嘴里讲出来,就是叫人生气,孟瑶将剩下的半串葡萄,狠狠掷到他身上,起身欲走。
贺济礼气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讲便算了,谁求你来。”
孟瑶停下脚步,道:“方才在房里,都已讲与你听了,你既已表了态,又来问甚么?还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贺济礼仔细回忆一番,记起温夫人改嫁的事,奇道:“我表过甚么态?岳母要改嫁,需要女婿表甚么态?”
此话有理,孟瑶语塞,只好把贺济礼先前的变脸,归结于自己看错了。又想着,俗话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既然他并不反对温夫人改嫁,不如就将心里的烦恼与他说说,两人一番商量,说不定就能想出帮温夫人的法子来。于是就朝廊边重新坐了,向贺济礼道:“我且问你,一名女子若想改嫁,须得哪几步?”
这问题太过简单,贺济礼想都没想,便答道:“首先须得原夫家尊长同意,其次得有新婆家要你,两下都顺当,想嫁便嫁了。”
孟瑶叹道:“我娘要改嫁,于这两处,都不顺当,如何是好?前有齐夫人虎视眈眈,后有大伯威胁逼迫,我想帮她,却不知如何下手,这才烦恼。”
她将温夫人如今的具体处境,详细道来,贺济礼越听越愤慨,道:“所谓初嫁由亲,再嫁由身,大伯有权决定放不放岳母走,却无权决定她嫁与何人,他这般作为,实在欺人太甚。”
他又想到,孟家大房觊觎二房家产,那岂不是企图侵占他亲小舅子的产业?他越想越气愤,一拍廊柱,站起身来,道:“此事得管,孟里还小,不能叫他成人后没了家业。”
孟瑶闻言大喜,也站起身来,问道:“你愿意帮忙?”
贺济礼挺了挺胸,道:“帮,怎么不帮,一个女婿半个儿哪。”
孟瑶露出笑容,拉了他到一处坐下,头碰着头,商量怎么个帮法,但讨论了半晌,还是没出结果。他们与乔家不熟,无法制止乔夫人在乔老太君面前讲温夫人的坏话;孟家大房远在京城,一时间也想不出能挟制住大伯孟兆均的人选来。
正愁眉苦脸,贺济礼突然将孟瑶的手一拍,道:“这事儿具体情形如何,岳母定然比咱们更清楚,既然起心要帮她,何不先听听她的意见?”
孟瑶点头称是,温夫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兴许她早有了法子,只待落实;若是没有,讲出难处来,大家再商量。
贺济礼认为,既然温夫人已答应了乔家的亲事,那么此事宜早不宜迟,于是起身,准备使人套车,陪孟瑶回娘家去。
孟瑶却拦住他道:“我娘还没走时,齐夫人就找上门来了,她俩是一道回去的,咱们且先派个人去打探打探,等齐夫人走了,再去不迟。”
第四十一章赶赴孟府
贺济礼听说齐夫人也在孟家,稍显吃惊,她一个庶出已嫁之女,能嚣张到上门去挑衅,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而这撑腰之人,定然在乔家有分量。他想到这里,犹豫起来,与孟瑶道:“岳母改嫁,你家不放人倒也罢了,若是乔家并不十分同意,嫁过去只怕也没舒坦日子过,费这心思作甚?”
一席话,讲得孟瑶也踌躇起来,两人在葡萄架下踱了好一会子,才决定,还是先到孟家走一趟,问问温夫人的意思再行事。
半个时辰后,派去孟家打探的人回返,称齐夫人已经离去,又称温夫人正想见贺济礼与孟瑶,请他们速速赶去。
贺济礼夫妻二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赶忙使人套车,前往孟府。
孟府朱红的广亮大门依旧深邃,孟瑶望着金匾上凝重的大字,叹了口气,与贺济礼下车登轿,直至垂花门。
孟府规模,比贺府大上一倍不止,除去前院是一体,垂花门以内,分为东西两院,大房在西,二房在东。照说大房为长,该住东院,但老太爷、老太君在世时,偏疼小儿,又独喜温夫人,于是命二房一家入东院相伴,这就一直住下来了。
为了这东西尊卑,大房的夫人石氏,没少与温夫人明争暗斗,温夫人本不在意这些,却气她以长房身份压人,干脆拿出强硬态度,就是占着不搬,反把石氏气到了大老爷京城任上去,好几年没回来。
如今这西院空着,只能隔着一道天井,瞧见院门上生了锈的大锁,还有两名才总角的小厮,在门前东倒西歪。
孟瑶领着贺济礼,自抄手游廊向右走,悄声告诉他:“大房虽远在京城,但这守门的小厮,全是伯母亲自挑选,不然我娘哪由得他们站没个站相。”
贺济礼暗暗一笑,惦记着别人东西的人,自然也防着别人惦记自己,这便是所谓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下抄手游廊,进月亮院门,到达西院,迎面一个福禄寿喜大影壁,壁后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侧各有三间耳房。本来贺济礼是贵客,该请到堂屋中去,但今日温夫人有事,便不拘泥小节,直接让人将他们请到了东侧耳房。
小丫头打起帘子,温夫人身边的婆子万妈妈接着,与他们行礼,笑道:“多日不见姑爷小姐,快些进来,夫人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万妈妈本是温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许了人,仍旧在她身边当差,是温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下人。孟瑶与贺济礼笑着问候了几句,随她进到东次间。万妈妈通报了一声,关上次间的门,到外面守着。
东次间是间小书房,因为空间不大,是在厚墙上直接掏出的书架,临窗一张小书桌,书架对面,并排四张椅。孟瑶夫妻才刚与温夫人行过礼,便被拉到椅子上坐着,听了齐夫人到访孟府的经过——齐夫人言语间咄咄逼人,直截了当地告诉温夫人,乔家老太君并不属意于她,希望她知难而退,好自为之。
孟瑶听后,大为惊讶,道:“这可不像齐夫人性子,她往常讲话,总是藏头藏尾,外加试探几番,今日到娘这里,怎么变了样子?”
温夫人初识齐夫人,还道她本来就是跋扈性子,假借乔老太君之名,虚张声势呢,此刻听了孟瑶的话,不禁也犯起疑来。
贺济礼算得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当即道:“想必她口中所言,多半是真的,今日来寻岳母,也并非完全为私利,而是来传话。”
若齐夫人所言属实,那乔老太君就的确是为乔三老爷尽遣妾室而大动了肝火,从而迁怒温夫人。
孟瑶很是替温夫人担心,这尚未进门,婆母先恼,将来能有安稳日子过?
温夫人却缓缓摇头,道:“虽说继室进门,没有先遣妾的理,但也有许多人家,为了给未来媳妇一个体面,将妾室另行安置的,既然并非先例,乔老太君发甚么脾气?再者,我之前听闻乔家有妾,只是回绝媒人的提亲而已,又没逼着乔家来娶。他们先自愿送了庚帖,后又来指责我善妒,这不是自食其言,自打自脸?”
孟瑶听得这一番言论,有理有据,思路清晰,暗自佩服,接话道:“因此齐夫人所言,必定有鬼,要么是拿了鸡毛当令箭,要么是她在乔老太君面前,进了谗言。”
“全猜错了。”温夫人微笑起来,拉起孟瑶的手,当着贺济礼的面教她道:“闺女,你还是做人媳妇的时日尚浅,不知这婆母,向来都是不许媳妇出风头,高过自己去的,乔老太君借了齐夫人的口来告诉我这些,只是提前警告我,进乔家后,要规规矩矩,不许因为得了体面,就自以为是,不把尊长放在眼里。”
一席话听完,孟瑶对温夫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深感作为一名媳妇,自己还要学习的地方太多太多。她扑到温夫人怀里,撒着娇道:“娘,你这一嫁,以后谁来教我?”
温夫人故意道:“那娘不嫁了,一辈子陪着你。”
“娘——”孟瑶这一声唤,带了长长的尾音,显得娇憨无比。温夫人搂了她在怀,向贺济礼笑道:“我这闺女,人前老成无比,一遇到娘,就变作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