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天听不惯这话,却也明白是这个理,便坐到桌前,一手抱蕊娘,一手拿单子,道:“好闺女,咱们来替你大哥挑书院…”
午哥从门外直冲进来,瘫倒在地,吐着舌头叫道:“吓死我了,小姑姑吓死我了,余大嫂在帮她紧脚,她叫得跟杀猪似的。”小圆朝后头院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将午哥拉起来道:“起来站好,别又惹你爹生气。”午哥跑到程慕天面前,道:“爹,你以后可别给妹妹缠脚。”程慕天“恩”了一声,语气十分平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去墙角罚站一刻钟。”
午哥哭丧着脸挪到墙角站了,过了会子,突然问小圆:“娘,素娘送了我书包,我该回甚么礼呢?”
第一百九十章 辛夫人的愿望
送甚么礼?小圆愣了愣,反问道:“你有甚么打算?”午哥摸了摸脑袋,欲顺势转过身来,被程慕天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面朝墙壁答道:“她总是吃不饱,与她送一块羊肉去罢。”程慕天提笔在单子上圈下一家书院,道:“送羊肉可以,你自己出钱。”
午哥没有作声,似在思考。
他这一沉默,程慕天就晓得自己的担忧根本没必要,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呢,虽嚷嚷着要娶,却根本不晓得“娶”的含义。
小圆觉得奇怪,坐到程慕天身旁,悄声问道:“午哥竟这般小气,他不是有零花钱的?”程慕天摇了摇头,同样低声道:“谁晓得,你问他。”小圆咳了两声,向午哥提出疑问。午哥答道:“过完年不久便是妹妹的生辰,我攒的钱是与她买礼物的,不能让辰哥比了下去…”小圆哑然失笑,原来素娘竟比不过他的面子,不过这点性格,倒是随了他爹。
秋尽入冬,转眼又是过年,家中孩子们多,又多年没回城里,小圆有心要过个丰厚热闹的新年,大筐的菜,大筐的肉,流水似的朝家里搬,当然还少不了午哥哥的玩意,辰哥的糖。至于仲郎和程四娘,则应钱夫人与丁姨娘的要求,送回城东别院去了,待过完年再回来。
待到忙完年,守完岁,程慕天终于赶在出正月前替午哥定下一家“钱塘书院”,元夕节过完便将他和喜哥一同送了去。
上学头一天,午哥晚上回来,匆匆请过安便一头扎进他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寻个不停。小圆忙唤余大嫂去给他帮忙,问道:“午哥,可是忘了带书本?”午哥正翻着一口大箱子,头也不抬地回答:“娘,我是不是有个绣了‘孙悟空’的书包?”小圆亲自开了柜子给他拿,奇道:“你不是有素娘绣的书包么,怎地又想起这个来?”
午哥气愤道:“那不是绣,是缝。”小圆不解:“这有甚么区别?”午哥跺脚:“今儿喜哥拎了个缎面儿绣葫芦娃的书包,我却拎个粗布没绣花的,他们都说我是小厮,来与小主人陪读的。”余大嫂自小就带他,见不得他被人瞧不起,忙将粗布书包里的书全倒出来,装进“孙悟空”书包里去,哄他道:“咱们不要这粗糙书包,赶明儿奶娘与你绣个西游记全套的。”
午哥重新露了笑脸,抱着她的胳膊晃起来:“奶娘,现在就绣,现在就绣…”余大嫂叠声答了三个好字,问过小圆,牵着他的手去挑料子。
小圆捡起地上被踩了一脚的粗布书包,叹道:“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只可怜不是一路人。”
第二日午哥回家时,身上背的是超豪华的双面绣书包,连小圆都止不住感叹:“太过奢侈,余大嫂和针线房娘子们,怕是赶了一夜的工罢。”程慕天颇不以为然:“钱赚来就是花的,没得放着家财,却叫儿女们受苦的道理。”小圆笑道:“那你可得多教他些赚钱的本事,免得将来受穷。”程慕天道:“算盘教了,算账正在学,外国话也学得像那么回事,就算没有咱们的家底,他也饿不死。”午哥笑嘻嘻地站到他们面前,道:“我现在就会赚钱。”说着抓出一把铁钱来,自夸道:“我入了书院的蹴鞠社,头一场就赢了钱。”小圆大惊失色:“你才进书院两天,就开始赌球?”
程慕天道:“是书院里的蹴鞠社,两帮子人蹴鞠,其他学生关扑,赢了的蹴鞠人也有分红。这是合理合法的,夫子无事还将出几个束修顽一回呢。”
午哥连连点头,兴奋得脸通红,拉着小圆的手讲个不休。原来临安有不少民间社团,如耍词的文社、唱清乐的女童清音社、射弩的锦标社、使棒的英略社,这些社团本是大人们的娱乐,但因为太受欢迎,书院里的学生也纷纷仿造,成立了孩子们的社团。
午哥掏出一张纸,挺着小胸脯道:“等我长大了,要入齐云社。”小圆接过纸来一看,原来是一份《齐云社规》,上头不仅讲了蹴鞠时该如何运球,如何手脚协调,甚至细化到如何理鬓、解鞋脱靴、怎样使气、怎样变化。
程慕天对蹴鞠也很感兴趣,凑到旁边看了一时,夸奖午哥有志气,还许诺要与他买个更好的气球。一家人正在说笑,阿彩进来禀道:“少爷,少夫人,听说钱家的辛夫人不大好了,请少爷和少夫人去一趟。”
辛夫人年岁高了,大去之日将近,也不是稀奇事,但这与程家有甚么关系?程慕天很是忌讳去探望将死之人,不愿意动身,无奈辛夫人这回十分地执着,隔一会儿就派个人来催,他烦不胜烦,只得携了小圆朝钱家去。
辛夫人已是病入膏肓,一张脸干瘪得似核桃,钱夫人正抓着她的手伏在床前哭泣,旁边还立了个穿黄背子的媒人。
小圆朝那媒人打量了几眼,暗道,这是耍的哪一出?程慕天亦是奇怪,却不便相问,只道:“辛夫人可是药材不够吃?上我们家药铺抓去。”辛夫人缓缓摇头,命人搬了个沉甸甸的匣子搁到他们面前,道:“这是一匣子金银,换我闺女自由身。”说完唤那个媒人近前,叫她把一张填好的草贴递与程慕天,道:“你若是同意,就在上头签个名儿。”
程慕天高举了金银匣子掼到青砖地上,震得众人一抖,“既入了我程家门,就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要改嫁,休想。”
辛夫人艰难地探起身子,辩道:“寡妇再嫁是义举,你娘子的生母能改嫁,为何我闺女就嫁不得?”
程慕天冷笑道:“若是继母在我程家安分守己,或许我还放她一条生路,可她不仅不贤,还使那歪门邪道害死了我父亲,若不是看在仲郎的份上,我早就把她送去官府查办了。她只该老老实实替我爹守节,改嫁一事,想也别想。”
辛夫人一急,剧烈咳嗽起来,钱夫人抓着她的手只会喊娘,还是小铜钱上去帮着捶背抚胸,才叫她缓过了气来。
程慕天将地上散落的金元宝踢了一脚,拉了小圆转身就走,一路黑着脸沉默不言,进了家门,他直径去了程老爷的牌位前,将门紧锁,连小圆都不让进。
小圆在外站了一会儿,叹着气回房,她是极希望钱夫人改嫁的,钱夫人离了程家门,她能少多少事?想想都叫人开心。但程慕天的态度坚决,心情还十分低落,她无法劝得,只能躺在榻上长吁短叹。
阿彩很明白她的心思,出主意道:“少夫人,你是程家媳妇,不好讲话,不如请亲戚们来帮忙劝劝呀。”小圆苦笑道:“请谁?他的几个姊妹都怕他,仲郎又还小。”阿彩道:“少夫人还记不记得程东京?”小圆笑道:“他已升任族长了,我能不记得?”阿彩道:“少夫人何不去信与他讲,请他写一封信来劝一劝少爷?”小圆摇了摇头:“背着少爷与他人讲家务事,不像样子,我还是寻机,自己劝说罢。”
程慕天闷了几日,终于缓过神来,却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不然他便发脾气。小圆无法,只得将劝说他的念头压下。
家主心情不好,一家人都小心翼翼,饭桌上,几个孩子都埋头扒饭,只有午哥胆大,絮絮叨叨地讲他的社团,时不时蹦出几句诗词来。辰哥奇怪问他:“哥哥,你不是入的蹴鞠社么,怎地讲起诗词来?”午哥甩了甩头,道:“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我早就改投文社了。”小圆一口饭差点笑喷:“如果我没记错,五天前你刚刚立下大志,誓要踢出个名堂,好加入齐云社。”
午哥丝毫不觉羞,拿筷子将程慕天指了指,道:“爹不是希望我多背书的,加入文社,想必他更欢喜。”程慕天盯住他的眼,问道:“你果真是为了让我高兴才加入文社的?”午哥让他看到心虚,低了头道:“他们都改投文社了…”
“为何?”程慕天问道。
午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头:“听说山长的闺女,爱好填词,时常会去文社与人切磋…”
山长的闺女,即是私立学校校长的千金。
程慕天的脸上露了些笑意,道:“听他们胡扯,你们山长颇有名望,怎会让女儿抛头露面去文社。”午哥小声嘀咕:“管他呢,去了再说。”
小圆一口饭又差点喷出来,悄声向程慕天道:“你儿子真是同见一个爱一个。”程慕天却道:“钱塘书院山长家的千金,是我们高攀了,午哥有眼光。”小圆笑道:“小孩子的心思,哪里做得了准,你瞧瞧素娘,他现在可还记得起来?”程慕天也笑了起来,道:“做父母的,难免心急些,也罢,随他自己折腾罢。”
小圆瞧着他心情变好,便大着胆子问道:“二郎,继母改嫁一事,你是否再考虑考虑?”
第一百九十一章 钱夫人改嫁
程慕天的反应很激烈,筷子一摔,起身就走。小圆在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中,显得十分尴尬。程慕天许是感觉到了身后的气氛,伸出手碰到帘子的那一刻,又转身折了回来,道:“先吃饭。”说着夹了一筷子鱼到她碗里。小圆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再提起此事。
自从程慕天摔了辛夫人的金银匣,钱家又陆续派人来求了几回,全让得了吩咐的门上小厮拦回去了。
二月底,蕊娘满周岁,被钱家烦扰了多日的程慕天终于得以展颜,摆了几桌子酒席大宴宾朋。
即是周岁礼,“拈周试*”自然少不了,与先前两个儿子的不同,锦席上没有笔墨纸砚、算盘秤杆等物,而是摆着些果木彩缎、花朵针线。“试儿”还未开始,午哥跑过来,将个立耳、圆睛、翘嘴的褐釉小狗放到席子上,道:“这是我送妹妹的生辰礼。”辰哥不甘示弱,将一盒子“戏剧糖果”放到小狗旁边,道:“我的比哥哥的好。”小圆正要夸他们几句,程慕天斥道:“就晓得照着自己的意愿买,也不看看妹妹喜不喜欢。”小圆诧异问他:“蕊娘喜欢甚么?”程慕天神神秘秘一笑,朝外招了招手,丫头们提进一只笼子来,众人一瞧,原来是只黄白相间的长毛狮子猫。小圆埋怨道:“养这种狮子猫可费时费力了,恨不得要拨个专人照管。”程慕天不满道:“你这是偏心眼,儿子们都护着,到了蕊娘这里就马虎。”
甘十二笑道:“偏心儿子的不少,偏闺女的倒是少见。”
他们两口子到如今也没能生个儿子出来,程慕天怕一开口,倒被误认为是炫耀,便岔开了话题,抱过蕊娘来“试儿”。蕊娘本来就喜欢毛绒绒的猫猫狗狗,午哥送的虽也是个狗,却是冷冰冰的,她见了这能跑能跳能喵喵叫唤的猫咪,自然是惊喜笑着,挥着小手要去抓。蕊娘还不大会走路,程慕天忙一手揽住她,一手抓起一把猫食,将那猫引了过来,逗得她咯咯直笑,不住叫唤着:“爹,猫,猫,爹…”众人见她把程慕天和猫偏排在一起,大乐,程慕天却不以为忤,反倒觉得他闺女很聪敏,脸上十分有光。
程大姐犹豫着开口问道:“‘试儿’呢…这猫便是她抓的物事?”程慕天反问:“不行么?”程大姐瞧他面色不好看,吓得朝椅背上靠了靠。小圆忙解围道:“大姐的意思是,不够郑重,难不成蕊娘子要养一辈子猫过日子?”程慕天将蕊娘亲了几口,道:“我的闺女,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养猫又如何。”
程三娘也是个溺爱闺女的人,便道:“闺女们是该娇些养,见惯了富贵场面,眼皮子才不会浅。哥哥这猫食是哪里来的,我们家也养了只花猫,却是没吃过这东西。”
程慕天很是满意她这番话,笑道:“早市上买的,除了猫食,还有猫窝呢。”
众亲戚都咂舌,直道他家养个猫也金贵。
“试儿”毕,外头的酒席也该开场了,程慕天起身,请了甘十二金九少到外头去吃酒,小圆同几个女客在内开了一席,团团围坐,瞧那专为孩子们准备的皮影戏。
一排好几个孩子,身上穿的都是新新的衣裳,只有金家八哥,上头一件灰不溜秋的短衫,下头的裤子大概还是去年的,短了一大截,露出腿杆子来。小圆看着心酸,问程大姐道:“好歹你也把他捧在手心里疼了这么些年,忍心这般待他?”程大姐看了看奶娘怀里的鑫哥,问她道:“你家若有个妾生的儿子,你舍不舍得把家产分他一半?”小圆没作声,良久,劝道:“分不分的,那是大了后的事,他现下还小,好歹也是金九少的亲骨肉,你莫要待他太薄。”程三娘也帮忙劝道:“大姐,养个孩子花费不了许多,不过是吃饱穿暖罢了,你待他好,他总会感激你的,将来鑫哥大了,有个哥哥相互扶持,总是一桩好事。”
程大姐有些动容,却道:“我不是没这样想过,可一见着他在我眼前晃,我就止不住的来气。”小圆笑道:“这个简单,同我家午哥一样,送到书院里去,你见不到他,便不会烦了。”程大姐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便向她打听了学费等事宜,准备择日将八哥送去。
皮影戏那边,孩子们的阵阵欢笑传来,仲郎的笑声尤其大。程三娘看了他几眼,道:“嫂嫂把仲郎教的不错。”小圆没接话,似笑非笑的看她,她被看得不好意思,终于讲了后半截话:“听说继母想改嫁?”此话一出,程大姐也来了兴趣,急急忙忙把嘴里的菜咽下,道:“是辛夫人的主意罢?她想趁着还有口气,把闺女的后半辈子安排好?”
她们两个,并不晓得程老爷的死,是钱夫人间接造成的,因此不觉得这事儿有甚么不妥,相反,还以为程慕天会爽快答应下来。当她们听说了程慕天怒砸辛夫人的金银匣子,当场拒绝了在草贴上签名一事,毕诧异道:“把这个刺头请出门,你们好过清静日子,多好的事儿,二郎/哥哥为何不答应?”
上一辈的辛秘事,小圆不愿多讲,举杯敬了她们一杯,欲将此话题揭过。程大姐却没眼力劲,一个劲儿地追着问缘由,程三娘与她打了几回眼色都不得行,只好将别的话来打岔,道:“听说薛家在闹分家?薛大嫂和薛二嫂好几日没上作坊来做工了。”程大姐被转移了注意力,道:“怪不得今日不见陈姨娘,她是薛家最有钱的主儿,薛老三又有健身强体馆的股份,想必是被薛大和薛二盯住了。”
小圆叹气道:“可不是,以前穷的时候,一家人亲亲热热,脸都不曾红过,慢慢地晓得了我姨娘有几个钱,就开始不安分起来。”程三娘安慰她道:“薛家二老已逝,分家是迟早的事,只要不吃亏,早些分了也好。”小圆点头道:“是这个理,他们的钱都在我姨娘名下,薛大薛二讨不了好去。”
程大姐与程三娘吃完酒辞去的时候,因为还是不理解程慕天为何不答应钱夫人改嫁,不免就把他多看了几眼。程慕天察觉了出来,便问小圆道:“大姐和三娘子为何这般古怪?”小圆不愿在好日子惹他发脾气,便编了几句谎话想混过去。程慕天岂是那样好糊弄的主儿,拉了她回房,仗着酒兴将她亲了个娇喘吁吁,压倒在榻上,一边动作一边问:“到底是甚么事,不敢叫我晓得?”小圆微闭着眼,掐了他一把,嗔道:“扫兴。”程慕天大笑起来,加快了速度,待得把她侍候舒服了,搂在怀里慢慢抚着,才又重提方才的问题。
小圆见他这般执着地发问,奇道:“为何追问不休,莫非你猜到是甚么事儿了?”程慕天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辛夫人去世了,听说临终前没有闭眼。”小圆正在他胸前划圈的手停了下来,问道:“是为继母改嫁的事?”程慕天没有作声。小圆斟酌了一番,道:“大姐和三娘子不晓得继母与爹的过节,都奇怪你为何不把继母这尊神请出去呢。”
“都不晓得?”程慕天反复低喃,突然问道:“你很想让继母改嫁?”小圆抱住他开始撒娇:“谁人愿意有个婆母管着,虽然分了家,她也没少给我添乱,你把她嫁出去罢,就当可怜可怜你娘子,我被她折腾了这些年,也受够了。”程慕天坐起身披衣裳,道:“不知辛夫人给她挑的是甚么人家。”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小圆大喜,抓住他系腰带的手道:“你急甚么,继母还需为辛夫人守孝一年呢。”
“不急。”程慕天轻轻推开她的手,道:“听说钱家乱作一团了,我去瞧瞧,不能让人传我的闲话。”小圆明白了,麻利地帮他将衣裳整好,道:“顺路把草贴上的名儿签了,再传出话去,就没人说三道四了。”
程慕天点了点头,带着程福先去了趟钱家,见一帮子钱家亲戚都围在那里,闹哄哄地要过继,唤来管家一问,这丧礼,除了有一副楠木棺材,别的物事一概未准备。程福袖着手感叹:“比起钱家来,咱们家真算清静了。”程慕天瞪了他一眼,再朝那群钱家亲戚抬了抬下巴。程福会意,走上前去,大喊道:“诸位,听我讲一句,辛夫人已逝,他们这一房过继儿子是理所当然。”他是个外人,钱家亲戚本欲赶他,但这话却是偏了他们,便静了下来听他讲。
程福继续道:“于法于理,总归只能过继一个儿子,不能过继多个罢?你们这般吵嚷,究竟要过继谁好?依我看,你们不如上后头院子里去,推举也好,抓阄也好,抽签儿也好,待得商议了再行事,岂不便宜些?”钱家亲戚都觉得这话有理,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涌到后院去了。
灵堂终于安静了下来,程慕天叫程福在这里坐镇,自带了钱家管家,上纸马铺去置办物事。钱家管家不住地谢他道:“多亏程少爷赶来,咱们家连个主事的人都无。”程慕天问道:“我继母不在?”管家苦笑:“她从来没经过事,哪里晓得这些,以前我们老太爷过世,不是你家少夫人帮忙操持的?”这话教程慕天想起了往日的恩怨,冷哼了一声,不再讲话。
他领着管家,先到纸马铺买了些纸钱,并纸糊的奴仆、宅了、车轿等物;又使他去庙里请一帮和尚来念经,预备做水陆道场。
忙活了大半日,辛夫人的丧礼总算有了模样,钱夫人由小铜钱扶着,伏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程慕天极是瞧不惯她这万事不会只晓得哭的模样,命小铜钱扶起她来,问道:“草贴在哪里,拿来我签个名儿好家去。”钱夫人正在拭泪的手顿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你,你同意了?”程慕天极为不耐烦的伸手:“趁我还没后悔。”
钱夫人自怀里掏出草贴来递给他,有些唠唠叨叨:“那户人家虽然不在御街上,但离你们的住处并不远,我可以时常去探望仲郎,我的陪嫁要带走,但我这把年纪,定是不能再生养,将来这些都是仲郎的。仲郎是你的亲弟弟,你须得善待他,将来替他娶门好亲…”
程慕天将签好名儿的草贴丢给她,怒喝一声:“闭嘴。”
他转身欲走,程福凑过来道:“少爷,后头那帮子钱家亲戚?”程慕天虽然签了草贴,心情却非常不痛快,看了钱夫人一眼,道:“既然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也该晓事了,就你这副不通世事的模样,嫁到哪里都是当不了家。”说完,甩了袖子便走了。
他和程福一走,钱夫人就慌了,后头那帮子亲戚,如狼似虎,她根本招架不了,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官府。所幸这种情况下的绝户财,官府是可以分得一杯羹的,因此很乐意分忧,几个官差到钱家亲戚中间转了一圈儿,挑那塞钱最多的过继到了钱氏族中一位长辈的名下,再将钱老太爷和辛夫人留下的财产,一分为三,一份给了那过继的儿子,一份给了钱夫人,另一份收归了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