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妈妈叹道:“三娘子太要强,凡事爱钻牛角尖,我们五娘子上回去,是证据确凿,只等老爷回来主持公道;而她这回去,有甚么?连银子是谁偷的都不能确定,老爷回来能作甚么?帮着她一起查案么?老爷教书忙着哩,能有这闲工夫?”
孟楚清一面听她们絮叨,一面忙翻昨天没看完的那本《氾胜之书》,心道,垦荒种田一事,她还真是个门外汉,虽说并不用她事必躬亲,但理论知识总得多了解些,免得到时被人欺了去。她想着想着,就又把一本《四时纂要》找了出来,与《氾胜之书》对照着看。
戚妈妈见她专心看书,忙拽着梅枝要出去,梅枝却一扭头,向孟楚清道:“五娘子,你要想学垦荒,叫个会种田的来一问便知,何必辛苦去翻农书?”她说着说着,倒勾起自己的兴致来,扭身就朝外跑,口中道:“待我去隔壁余家借个算盘回来,帮五娘子算算这笔账。”
算盘前院肖氏那里就有,还消跑到隔壁借去?戚妈妈稍一愣神就明白过来,她借算盘是假,打听垦荒的事儿是真,那余家世代务农,家里不但有田,而且还雇了佃农,关于雇人垦荒一事,在这韩家庄,大概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梅枝这丫头可真够机灵的,把这些事体打听清楚,就免得五娘子到时被人哄了去。戚妈妈由衷地赞了一声。
孟楚清亦笑:“妈妈和梅枝真乃我的左臂右膀。”
戚妈妈甚么也没做,却得了她这声赞誉,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出去倒茶,又取了扇子来与她扇风。
梅枝这一去,竟到晚间才回来,对着孟楚清大加感叹:“五娘子,原来这垦荒,还真是有学问,并非只将那土翻翻而已,还得先拿火烧,烧过的草灰留着作肥,若是嫌那肥还不够,再加层农家底肥也使得。不光这些,连雇工也是有讲究的,是按天给钱,还是按垦荒的亩数给钱?一天管几顿饭,一顿饭几斤米,几个菜,折算下来得几多钱?那垦荒用的锄头,丈量用的线,尺子,是买,是借,还是租?把这些本钱都算过之后,雇几个人才是既快又省钱的?”
“罢,罢,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卷路。”孟楚清听得头发晕,索性丢了那书,专心听她讲。
梅枝见她专心来听,讲得愈发起劲,直从垦荒讲到种田,从种田又讲到收粮,直讲到口干舌燥,末了问孟楚清:“五娘子,你可有听懂?”
孟楚清立时回答道:“听明白了,咱们要垦荒,首先要做的,便是预算出成本,然后确定要请几个人。”
梅枝钦佩不已,道:“五娘子果然就是五娘子,一听就明白。不过这里头还有些讲究,比方说那抡锄头时,得…”
孟楚清笑了:“我要晓得那些作甚,又不用我亲自去抡锄头。”
梅枝坚持道:“多晓得些,免得被人欺。”
孟楚清却笑着摇头:“我只消定出人数便得,其他的一概不用理会。”
梅枝急了:“万一他们偷奸耍滑,垦出来的田根本没法种,怎办?”
孟楚清故意卖关子,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用了我的法子,就只消坐在屋里等着收粮便是了。”
梅枝不信,还要追着说,孟楚清却冲她摆摆手,上书房算成本去了。
第十四章 商议
因垦荒涉及落籍,而落籍刻不容缓,任凭谁都不想因为没户籍而去蹲大狱,所以孟家的垦荒事宜,很快便进入了准备实施阶段。
这日,孟楚清正在书房写一本农书心得体会,听闻前院大太太有请,便知是他们几个出钱垦荒的人,要碰头商议了。说起来,这个垦荒小组里究竟有哪几个,她还并不知道,说心里不好奇,那是假的,于是忙搁了笔,带着梅枝朝前头去。
她怕晒,只朝抄手游廊里头躲,脚程便就慢了,待到了前院堂屋一看,里头已是满屋子的人。上首的两张椅子上,左边坐着肖氏,右边坐着浦氏,许是因为终于坐到了前院堂屋上首,浦氏的脸上写满了得意,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
下面左手边的椅子上,是二堂兄孟楚江,和大堂姐孟楚溪,孟楚江傻笑着,正在抠自己的牙齿玩;孟楚溪则是微微低着头,看似在发呆。右手边的椅子上,只坐了一个人,但却是前些日才被偷去了银子的孟楚洁,此刻她微微抬着下巴,正朝上首的浦氏看,眼神中满是挑衅。
孟楚江和孟楚溪倒也罢了,他们大房有钱,会出资乃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孟楚洁怎也在列?没听说她的银子找着了呀?
孟楚清揣着满腹疑惑,上前与众人行礼,坐到了右边下首,孟楚洁的旁边。
肖氏待她落座,便道:“人都齐了,那就开始罢——今儿叫你们来,想必你们已经猜着了,就是为了垦荒的事儿。本来大老爷也出了资,但他事体繁忙,就不同我们一起了,只叫我们全权负责。”
这便齐了?众人都不自觉地朝屋内再看一眼,以确定有哪些人要与自己一起负责垦荒的事。
浦氏也不例外,朝下张望一时,却是向着孟楚洁和孟楚清发了难:“三娘子和五娘子怎会有钱垦荒?她们不是一个诬赖我偷了她的钱,一个哄我说丢了当家什的银子么?”
孟楚洁气道:“偷了我的银子,还敢这般嚣张,天下再没有像你一般脸皮厚的人了。你道我同你一样,自己无钱便去惦记旁人么?我这八十两银子,乃是当了首饰来的,正大光明,才不怕你来问!”
“我同三姐一样,也是当了首饰,才堪堪凑够四十两。”孟楚清一面回答,一面去看孟楚洁,发现她脖子上的金项圈,手腕上的镶宝金镯子,耳眼上的珍珠耳塞子,全部都不见了,不觉暗暗心惊——这一套头面,她们孟家的女孩儿,每人都有,乃是公中统一派发,登记在册,有迹可循的物事,要是让人发现独独她没有了,能不受责罚?亏得她还敢当众讲出来,真是性子耿直,胆子又比天还大。
浦氏进门晚,又不管家,并不知这些首饰的来历,听后不过不甘不愿地嘀咕一句:“都去当首饰,倒像是约好了似的,不愧是两姊妹。”
但肖氏却是同孟楚清一样,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当时就要发作——那些首饰,乃是公中出钱置办,怎能算作她的私产?她这样做,同转移家族财产有甚么分别?也亏得她只是个女孩儿家,若这事儿是儿子做下的,都能直接逐出家门去。
孟楚洁见情形不对,忙道:“大伯母,我当的是活当,等垦完荒,田里有了收成,我就去把它给赎回来。”
现下是夏天,田还没影儿,要想有收成,只怕得等到明年罢?肖氏仍是怒火中烧。不过忽而一想,这事儿还是暂时不要管的好,若管了,后果必然是孟楚洁赎回首饰,无钱垦荒,而缺了孟楚洁这八十两银子,就意味着她得从公中拿钱出来填补这个漏洞;如果不管,这钱她就不必出,顶多事后找个机会戳穿,教孟振业自拿私房补上罢了。
肖氏越想越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立时发作,脸上重新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来,嘱咐孟楚洁道:“记得早些赎回来。”
待孟楚洁应了,她又道:“若是大家再无异议,就把如何雇工的事定下来罢。”
终于要谈正事了,众人都坐直了身子,只有大房的孟楚江听不懂,照旧抠牙齿,而孟楚溪则神色淡淡的,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肖氏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转回头,将雇工的方式讲了一遍。孟楚清认真听着,发现肖氏所讲的,与梅枝打听回来的并无太大区别,一样是两种方式,一种是分两次雇工,先雇工垦荒,待垦完验收后,再另雇种田的佃户;另一种,是一次全雇了,先垦荒,垦出来的田,直接交由这些人继续耕种。
对这两种方式,大家并无异议,都愿意选择第二种,因为此时离官府清查户籍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细细地开荒,而第一种,由于那些人垦完了就走,往往草草了事,不够精细。
但选择第二种方式,就要提前面临一个问题,即必须得事先定出出租田地的方式,不然等垦完荒才发现所雇的并非自己想要的那种人,可就晚了。
而出租田地的方式,也有两种,一种是雇主出种子,出农具,出耕牛,佃户只出力而已,至于地里种甚么,怎么种,全凭雇主统一安排;而另一种方式与此正好相反,雇主只用将田出租,余下的事就甚么也不用管了,至于种子农具耕牛等等,全由佃户自己解决。
这两种方式,也各有优缺点,第一种,劳神费力,前期投入大,但收益更高;第二种,省心省事,几乎没有前期投入,但也正因为前期投入都由佃户承担,相应的收益也就少了。
肖氏刚讲完,浦氏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种出租方式,满脸自信地道:“我娘家世代务农,田该怎么个种法,我心里最有数,此事就担在我身上,包管来年的收成比谁家的都好。”
浦家祖祖辈辈都与庄稼打交道不假,浦氏未嫁入孟家前,亦是种地的一把能手,这也不假,可除去她之外,其他的几人,只怕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罢。而且,若她是个厚道人,倒也罢了,就凭她的德行,谁敢放心大胆地把田交到她手里?
别人敢不敢,孟楚清不知道,反正她是不敢。不过她也没反驳,只是问浦氏:“太太,你可有钱租牛、租农具、买种子?”
这问题当即就把浦氏给问住了,她手头上的银子,全拿去交了垦荒的钱,以后的月钱,又被孟振业勒令上交一半,以填补赎回孟楚清家什所造成的亏空,所以哪里还有余钱来做前提投入?
孟楚洁见浦氏被孟楚清问得张口结舌,心中情绪复杂莫名。一方面,她为了尽快赎回首饰,自然希望选择收益最多的田地出租方式,也就是说,在这一点上,她与浦氏是站在同一边的;但另一方面,她和浦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想让她当众为其说一句话,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怎么办?张口罢,自己心里过不去;不张口罢,又怕肖氏最终采纳了孟楚清的意见,孟楚洁将一方帕子绞作了麻花,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就在这时,忽闻肖氏问她:“三娘,你中意哪一种?”
长者问,不可不答,不知如何答,也得答,孟楚洁攥紧帕子,深恨自己没占得先机抢在浦氏前头说话,这会儿她不管选择哪一种,给人的感觉,都是选边站了。既然如此,就不能让浦氏得意,虽然孟楚清最近同她之间也有嫌隙,但论起亲疏,到底还是妹妹强些,于是咬了咬牙,昧着本心答道:“我觉着,还是五妹说得有理,第一种法子,收益虽高,却要先拿出一大笔钱来,咱们垦荒已是竭尽所能,哪里再寻这样一注银子去?再者,我们几人,除了二太太,都不懂农事,万一被人哄了去,可就要血本无归了。”
浦氏一听,不高兴了,板了脸道:“有我在,怎会教你们被人哄了去?分明是不信我。”
孟楚洁讲话向来直接,马上回嘴道:“太太说对了,我还就是不信你,如何?”
浦氏被继女当众顶嘴,面子大跌,将桌子一拍,就要开骂,肖氏忙出来做和事老,先责备孟楚洁,后力劝浦氏,直讲到舌干口燥,方才稳住了局面。
然而浦氏马上抓住了她问:“大太太,我怎地觉着五娘方才那话,根本就不对?不管是租农具、租耕牛,还是买种子,那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是该大家伙儿一起出钱么?她指着我一个人问,是甚么意思?”
肖氏暗骂一声,堆出满脸苦笑:“二太太,家里没钱了,你又不是不晓得,不然也不会让大家筹钱垦荒不是?”
公中无钱,这是早就被大家认定的事实,浦氏也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放开肖氏的袖子,坐了回去。
浦氏选了第一种出租田地的方式,孟楚洁和孟楚清则选了第二种,一对二,肖氏想了想,又去问孟楚溪:“溪娘,你觉着哩?”
第十五章 开工
孟楚溪似没想到肖氏会问她,诧异看去一眼,方才作答:“娘,我不懂农事,全凭您作主罢。”她说完,独自感伤,未婚夫尚在湖北,而孟家重返家乡还不知是何年何月,就算她这嫁妆田种得再好又如何?
肖氏猜得见她心中所想,不免也叹了口气,再看向孟楚江,又是副痴傻模样,那置产好生经营的心,就去了大半,草草作结语道:“我亦不懂农事,那就依五娘的,把田租给佃户自去耕种,按时交粮便得。”
浦氏一听,急了,按着桌子起身,道:“要租你们去租,我那一百亩田,可是要招工上门,亲自督促的。”
肖氏此时心内正感伤,懒怠同她争论,干脆道:“那悉听尊便罢,你自去照你的法子招工,我们另行出租,只要最后田亩数对得上就行。”为了落籍,最少得垦荒四百五十亩,浦氏的这一百亩至关重要,少她不得。
浦氏虽然不高兴其他人与她意见相左,但肖氏居然一口应了她的要求,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此也不再吵闹,只道:“你们不同我一路,到时候就后悔去罢。”
孟楚洁听了这话,又后悔起来,浦氏此人虽然可恶,但在众人当中,就只有她擅长农事,要是不随她一起招工,万一到时租金甚薄,无法赎回首饰,该怎么办?
孟楚清就坐在她旁边,见她将一方好好的帕子绞作了稀烂,忍不住出声道:“三姐,有甚么话你就说,这般扭扭捏捏,可不是你的脾性。”
要是这话好说,她能不张口么?孟楚洁侧头瞪她。
孟楚清看看她光溜溜的脖子、手腕和耳朵,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道:“三姐要是怕亏本,我倒有个主意,只是怕三姐听了,又来疑心我,怪我居心叵测。”
孟楚洁眉头一挑,道:“一桩归一桩,你有甚么主意,且说来听听。”
孟楚清便道:“你不是出了一百亩地的银子么,何不五十亩同我们一起,另五十亩拿去招工,亲自督阵?”
这主意真是妙极,这样不论哪种方式赚钱,她都不会亏了!孟楚洁欣喜莫名,只是仍有心结:“那我不是随了太太一起了…”说着,颇为不甘地朝上首看了一眼。
孟楚清实在不能理解她的这种心理,诧异道:“那法子又不是她想出来的,作甚么她能选,你就不能选?”她说着说着,却又点起了头,道:“你的担心,倒不无道理,你同我一样,又不懂农事,要是选了亲自督阵,岂不是时常要去向太太请教?”
孟楚洁一听,不高兴了:“不懂可以学,那么多农书,难道是摆设?我就不信,她能种得好,我就种不好。”
孟楚清看在同她姊妹一场的份上,力劝:“三姐,你若能做到不耻下问,就去同太太一起;若是做不到,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她乃是好心,可谁知孟楚洁却认为她是瞧不起自己,竟朝肖氏开口道:“大伯母,我改主意了,我那一百亩地,要招工上门。”
一百亩?她把一百亩全押上了?她这性子,真是…真是…孟楚清忍不住直摇头。
肖氏方才就想宣布散场,是见她姊妹二人正商讨,才等了下来,此刻见她终于定下主意,便问也不问就点了头,道:“那便这样,兵分两路,二太太同三娘招工上门;其他人把地租出去,坐收租金。”
此法再无异议,众人点头,肖氏便道一声“散了罢”,先行离去了。
孟楚清站起身来,望着孟楚洁直叹气,孟楚洁大概也觉得自己做了不甚妥当的事,竟不敢看她的眼睛,逃也似的奔出去了。
而浦氏正因为孟楚洁的最后倒戈,得意洋洋,从孟楚清身前走出去时,下巴扬起老高。
孟楚清只当没看见,自去跟孟楚溪和孟楚江打过招呼后,才出门朝后院走。
梅枝在外候了多时,里面主人们的谈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心内有无数的疑惑,只是不好在外问出来。好容易等到踏进东厢门槛,终于能够开口,忙问:“五娘子,你所谓的‘山人自有妙计’,就是把地全租出去?这叫甚么妙计!你莫怪婢子多嘴,论起农事,太太可比咱们精通多了,还是跟着她一道才有出路,你实该同三娘子一样,学着她招工上门,统一部署。”
孟楚清瞥她一眼,道:“我何时说过太太选的那种法子不好?只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她会种田,自然能统一部署;我连韭菜和麦子都分不清,如何部署?别让人哄了去,血本无归才好。”
梅枝思忖一时,自认思虑不周,慌忙致歉。孟楚清安慰她道:“晓得你真心为我打算,所以难免着急,不过你也放心,这些不过是暂时的,待我弄清田地间的那些门道,自会将田收回,学着太太一般自己打理。”
原来一切孟楚清都自有安排,梅枝终于放下心来,行了一礼,出去将那早上就湃好的西瓜切块去籽,装上一盘子,捧来与她吃。
孟楚清边吃西瓜,边寻思,虽说垦荒自有肖氏和浦氏领头,但肖氏一看就没把这几亩地放在眼里,纯粹是为了落籍才垦荒,将来她的这几亩地究竟种不种,还不定呢;而浦氏到底是继母,隔了一层,心地又不怎么良善,估计到时只会顾着自己。
思来想去,这两位太太,竟都指望不上,要想把垦荒种地这事儿做好,还得靠自己。于是丢下西瓜,自去洗手,换出门的衣裳,又吩咐梅枝,将那大些的西瓜挑一个抱上,跟着她一起去造访隔壁余家,好生请教垦荒种田事宜。
要想种好地,光看农书肯定是不行的,确是该出去走走,梅枝深以为然,忙拣了西瓜装进篮子,撑伞陪她出门。
此后两天,孟楚清上午到前院,同其他几人商议垦荒的事;下午关在书房,看农书,作笔记;到了傍晚太阳小些,便到余家问东问西,因她每次去都没空着手,倒也讨人欢喜。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垦荒前期准备工作陆续完成——孙牙侩应孟家要求,送来了雇工名单,共计佃客十八人,其中浮客八人,分属四户;佃户十人,分属五户。
所谓浮客,即自身一无所有,仅出卖力气为雇主种田的人。而浦氏显然低估了这些人一无所有的程度,据孙牙侩描述,这些浮客之所以被称一个“浮”字,就是因为他们穷到连房子都没有,居无定所,哪里有田哪里去,所以才谓之为“浮客”。
既是这样,雇主要聘用浮客,除了生产资料之外,还得为他们准备房屋,预备饭食,甚至还要安排其家属的工作——因为大多数浮客都是拖家带口来的。
浦氏虽然种过田,但因娘家一向自给自足,从未接触过这些,当时就傻眼了。其实这时雇工的钱尚未支付,改主意还来得及,但她认为,自己之前的话说得太满,这会儿临时变卦未免太失面子,因而死咬牙关,就是不松口。
而孟楚洁见她初衷不改,暗忖,大概此种途径赚头最大,不然她怎会宁肯费事些,也非要招浮客?因着这一点误会,两人齐齐没作声,愣是咬着牙,看着肖氏拿银子出来,把雇工的钱给交了。
而孟楚清等人所雇的佃客,并不需要支付工钱,仅给了孙牙侩一两银子作辛苦费,便算了结。
佃户雇好,尚未开工,浦氏已是焦头烂额,浮客来了,要住房子,而孟家的后罩房虽说有空屋子,但肖氏以家中有未嫁的女孩儿家为由,说甚么也不许她拿去给浮客居住;她与肖氏大吵一架,却仍未能达成目的,只得四处借屋,忙得不可开交。
相比之下,孟楚洁倒稍显轻松,她又当了两件首饰,拿钱租了隔壁余家的两间屋,以供属于她名下的那两户浮客居住。
她们忙着为浮客安排住处,筹建外厨房的事情,就全落在了肖氏等人身上——大家先前已达成一致意见,垦荒期间,统一为十八名佃客提供饭食,一日三餐,等到垦荒完成,播种种田时再各行其是。而由于孟家的厨房就建在前院,肖氏认为佃客进出会影响她的生活,因此决定在院外另设一处大厨房,架大锅大灶,聘专人为佃客们准备吃食。
由于建厨房的费用,一早就算进了成本之中,因而众人皆无异议,只是浦氏和孟楚洁没有闲暇;大老爷一早就宣布不管事;孟楚溪成日不出房门;孟楚江脑袋不甚灵光;肖氏又懒怠为几亩田费心,遂叫来孟楚清,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她。
孟楚清一手揽过大权,忍不住好笑,对梅枝道:“真该封我一个诸葛孔明的名号,我就猜着这事儿无人肯管,全得靠我自己。”
肖氏信任孟楚清,梅枝欢天喜地,戚妈妈却心疼她辛苦,把自家男人和儿子都叫了来,凡事仅让她动动嘴皮子,只要有需要出门晒太阳的活计,全让她男人和儿子跑腿代劳。
在他们相助下,孟楚清照着韩家庄的风俗,在前头院子里建了座两尺高的小庙,专供土地神。
外面的大厨房,也很快搭了起来,所用的人工,就是那些佃户,而雇来做饭的三个厨娘,则是浮客家的媳妇,这也算是为他们安排工作了。她本来想雇四人,正好四户浮客,一家一个,可浦氏十分不知好歹,认为雇主并无义务替浮客家属安排工作,竟怪她多事。孟楚清一气之下,故意少雇她名下浮客媳妇一名,留给她日后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