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梳妆完,又在一处吃了早饭,孟楚溪方才告辞离去。梅枝来收盘盏,孟楚清便道:“今儿这个胡饼不错,拿钱去给廖嫂,叫她打壶酒吃。”
梅枝诧异道:“五娘子,前几日才赏了她…”
孟楚清打断她道:“叫你去就去,我自有主张。”
梅枝还要再劝,突然想起些甚么,忙骂自己一声糊涂,赶着去了。她送过盘盏,便下去歇着了,换戚妈妈来当值。戚妈妈是从家里来的,才进大门,就听一群前院的丫鬟媳妇叽叽喳喳讲了昨晚的事情,不免心内发慌,急急忙忙地来见孟楚清,直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两遍,确定没伤着哪里,方才放心。
孟楚清知道她一向与前院的媳妇子们交好,便问她道:“妈妈,昨儿晚上大家都散后,大太太可曾留二舅太太说话?”
戚妈妈点点头,道:“留了,且只留了她一个,二舅太太昨晚就歇在前院,同大太太关在屋里讲了大半宿。”说完又问孟楚清:“五娘子可是晓得了甚么?”
孟楚清便把昨日偷听来的事情,和昨晚劝孟楚溪的那些话,都讲给她听,道:“二舅太太要给浦大牛说亲哩,只不晓得哪个会倒霉。”
戚妈妈一听就急了,忙忙地要出去打探消息。孟楚清忙拉住她道:“妈妈,且先缓缓,莫要太打眼,反引人注意,横竖我是最小的一个,又有爹护着,事情最后未必就落到我头上。”
戚妈妈一想也是,她才同那些丫鬟媳妇们闲话过,若马上又去,的确引人猜想,于是便站住了脚。
孟楚清踱到书房,取了水注,倒水磨墨,准备写几篇大字,定一定神——有些事情,愁是没有用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部署的地方她仔细部署,部署完后,还是该干嘛就干嘛,愁眉苦脸地茶饭不思,其他事都无心理会,实在不是她的性格。
此时日头已高,戚妈妈又不会磨墨,便拿了扇子进来,帮她扇着。
孟楚清慢慢转着墨条,问戚妈妈道:“两位舅太太和表少爷,都已经回去了?”
戚妈妈答道:“听说大舅太太是昨儿晚上走的,先带着二表少爷去了村北,然后就径直回家了。二舅太太一家今儿早上在前院吃过了早饭才走。”
走了就好,孟楚清稍稍松了口气,又问:“二舅太太走时,脸上是甚么表情?大太太的态度又如何?”
戚妈妈想了想,道:“这个她们倒是没提,想来并无甚么异常。”
“并无异常?没有特别高兴,或者特别恼怒?”谈了半宿,还没谈出个结果来么?孟楚清微微有些诧异。
戚妈妈点头称是,又道:“五娘子若是不放心,等晚些时候,我再去打听。”
孟楚清摇摇头,道:“打听甚么,去我那柜子里取五两银子,寻个由头办桌酒,请她们来吃。”
寻个由头?这不年不节的,能寻甚么由头?戚妈妈有些苦恼。孟楚清想了想,道:“就说你家玉成年纪到了,要说亲,请她们帮着打听打听。”
戚玉成今年才多大,就说亲?戚妈妈有些发愣。罢了,说亲就说亲罢,反正韩家庄的人,成亲都早,戚妈妈跺跺脚,上西边屋里取银子去了。
孟楚清磨好墨,搁了墨条,来取宣纸,却发现原本放在架子上的一叠澄心堂纸不见了!这澄心堂纸,可是孟振业花了大价钱,特特买来送她的,孟楚洁和孟楚涵都没有,她一向小心使用,不敢有丝毫浪费,这会儿乍一看不见了,还以为是自己不当心放错了地方,赶忙四下去找,又把戚妈妈叫来,搭了凳子,去翻那书柜顶上。
但任她找遍了书房每一个角落,还是不见那叠澄心堂纸的踪影,戚妈妈晓得那纸有多贵重,急得直拍大腿:“莫不是遭了贼了?”
孟楚清经这一提醒,恍然了悟,抓起一方镇纸,朝桌上一拍,气道:“昨日浦岩来过,准是他顺走了!”说着,就去翻窗根底下,果然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寻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话,大概意思是说,孟楚清的字写得太差,他实在不忍心再看着她荼毒这样的好纸,于是便勉为其难,收归己有,以使它们能够投效明主,大放异彩。
孟楚清看完,气得一把将小纸条撕作粉碎,独坐窗前生闷气,但才坐了会子,又猛地起身,跑到架子前,找着一叠以往写的字,不住地翻看。
戚妈妈在旁看得莫名其妙,上前询问:“五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孟楚清便拿了那叠字,叫她看,气呼呼地道:“妈妈,你说,我这字写得如何?很差么?”
戚妈妈笑道:“哎哟,我的五娘子,你这不是为难我么?你叫我尝个菜,摸个布,我还能辨出个好歹来,这字写得好与不好,我哪里认得出来?我可是个睁眼瞎!”
孟楚清顿时泄了气,将纸丢回架子。
戚妈妈忙安慰她道:“五娘子,虽然我辨不出你的字是好是坏,但却是常听老爷夸你小楷写得好,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孟楚清听她这样一说,信心又回复些许,孟振业确是夸过她的字,不然也不会单送她这些澄心堂纸,但是…她几步跑回窗边,将才撕碎的纸片重新拼起来,同自己写的字仔细比照,就又心虚起来,忙忙地取了毛笔,对戚妈妈道:“我要练一个上午的字,不许人来打扰。”
戚妈妈诧异于她的反常,不过也没多问,替她关上房门,自去邀请平素相熟的一些丫鬟媳妇子,请她们晚上来吃酒;又到厨房找着廖嫂,请她帮忙整治两桌酒席,晚饭时送到她家去。
她办完事,见天色尚早,便找廖嫂要了几碟果子,拿个双层的食盒装了,走到前院去。
第二十四章 部署
肖氏明显地比浦氏更会享受生活,花起银子来不手软,前面院子里,种了好些树,可别小瞧这树,能在天干地裂的韩家庄,种下这么多不耐旱的树,再雇人天天浇水的,绝对只有肖氏一家。
树多,阴凉自然也多,好几个丫鬟媳妇子,都聚在树下说闲话。戚妈妈拎着食盒走上前去,几个受了她晚上邀请的媳妇子,纷纷与她打招呼,笑问:“戚妈妈,怎么又来?莫非明日也有酒?”
戚妈妈笑道:“有,有,就怕你们不来。”说着,举起食盒给她们看,道:“我们五娘子叫厨下做了些果子,特特嘱咐我送来与大娘子尝尝,我怕大娘子正歇息,所以来请个姐姐引路。”
众人都赞孟楚清与孟楚溪姐妹情深,孟楚溪屋里的清心赶紧从荫凉处走出来,引了戚妈妈上孟楚溪房里去,笑道:“我先替大娘子谢五娘子费心。”
戚妈妈笑道:“我们五娘子适才念叨大娘子呢,说大娘子成日闷在屋里,也要时常出来走动才好。”
清心叹了口气,道:“妈妈,你也是孟家的老人儿了,大娘子甚么情形,你知道得很,她心内愁苦,才不愿出门。”
说话间,两人顺着台阶,走上了抄手游廊。戚妈妈说是给孟楚溪送果子,却半路打开食盒,先取了头一层递给清心,道:“这是给姐姐带的,五娘子的一片心,切莫嫌弃。”
这一层两个小碟,一个琼珠,一个柿糕,这两道果子,看似平常,琼珠不过是水煮圆眼干荔;柿糕更只是加了枣泥和柿子的糯米糕,但因干荔和糯米都是陕北难得一见的物事,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特别是那柿糕上,还点缀着松仁和胡桃仁,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吃到的东西,即便是在富裕的孟家,要想吃到这个,也得自掏私房钱,公中是不会供应的。
自掏银子做的果子,可见是真费了心了,清心忙接过来,连声道谢,先引戚妈妈到自己房里坐了,道:“妈妈且先到我这里歇歇脚,吃盏茶再去,横竖你现在就去,大娘子也是不见你的。”
戚妈妈忙问:“大娘子怎地了?昨晚的事我听说了,大表少爷虽说鲁莽,但这里是韩家庄,又不是湖北,其实没必要担心的。”
清心走去开了柜子,将前些日孟楚溪赏的一盒茶饼寻出来,拿去叫小丫鬟煮来吃。然后才回来与戚妈妈小声道:“今儿早上,大娘子从你们五娘子那里一回来,就上大太太屋里去了,也不知同大太太说了些甚么,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好。”
戚妈妈想起孟楚清跟她讲过的话,忙问:“可是大太太要将大娘子许给大表少爷?”
清心仔细想了想,道:“瞧着却不像,若真是定了此事,大娘子定要哭个不休了,但她这会儿虽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但却并没有哭,只是坐着发呆。”
戚妈妈道:“这便是大娘子的不是了,有甚么话不能与你说说,非要憋在心里,当心憋出病来,你无事时,也当好生开解开解她。”
清心闻言苦笑:“妈妈,当年大娘子最信赖她的奶娘熊妈妈,结果离开湖北时,熊妈妈却不肯跟着走,她自那时起就伤了心,再不肯跟我们下人多说甚么的,我就算劝了也没用。”
戚妈妈便只得叹息一声,不再说甚么了。一时茶汤端上来,清心让着戚妈妈,就拿方才那两道果子佐茶,两人吃毕,一齐上孟楚溪屋里去。但却正如清心所料,孟楚溪并不肯出来,只让她转谢孟楚清。
清心只得连连向戚妈妈道歉,戚妈妈忙称不妨,将食盒搁下,告辞走了。
戚妈妈回到后院,孟楚清还在专心练字,她再想想闷在房里的孟楚溪,不禁感叹,还是她家五娘子的心性好,任天塌下来,也是按部就班,不慌不忙。
因晚上要待客,她下午便换梅枝上来,自己先回家去了。
孟楚清练完字,吃过午饭,照例歇午觉,睡好起来,便朝浦氏房里去,谁知浦氏正在与人吵架,原来那日大厨房少请了一个浮客家的媳妇,这媳妇认为浦氏偏心,没一碗水端平,因此上门理论来了。这些浮客虽然穷,却是良人身份,浦氏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气得直跌脚。
少请一位浮客媳妇,正是孟楚清的杰作,她连忙屏住气,悄悄儿地溜了。
梅枝就跟在她后头,亦将正房的情形瞧了个清楚,回来后便有些儿叹气,道:“五娘子,早该想到你的婚姻大事,全握在太太手里,当初不该与她对着来的。”
孟楚清哑然失笑:“太太最是个欺软怕硬的,难道你不知?你看上回当家什的事,她在我这里吃了亏,这回哪怕被我害着,也不敢吱声了。你再看四娘子,向来逆来顺受,在她面前连大声讲话都不敢的,结果如何,太太满心打算着要把她嫁给浦大牛哩!而今我钱财田产在握,不拘她给我说户甚么人家,将来嫁过去,也受不了气。再说了,那边还有我爹呢,断不会容许她胡来的。”
梅枝听她说起孟楚涵,就再讲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也许浦氏就是这么个性子,非要时不时地戳她一下,她才不敢来害你。
孟楚清歇了会子,走去取了双陆出来,同梅枝打双陆作戏,厮混了一个下午。
晚上,不该当值的戚妈妈,在宴请完几个媳妇子后,特特赶回孟家,来见孟楚清,把今儿一天打听到的消息,讲与她听。
原来昨日晚上,大太太肖氏留住马氏,是为了拿浦大牛夜闯孟楚溪闺房的事,逼着马氏换亲。马氏不愿把女儿嫁给孟楚江,因而百般推脱,但在肖氏许以富贵后,又稍稍动心,最后,两人达成协议,若是肖氏能说动浦氏把孟楚洁或者孟楚清嫁给他家做儿媳,她就勉为其难把浦大妞嫁给孟楚江;如果肖氏无法说动浦氏,那就把孟楚溪嫁给浦大牛,然后她想法子把她哥哥家的马大妮,也就是浦氏的亲女嫁给她。
孟楚清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两位做母亲的,再怎么疼闺女,都是把儿子的利益放在最前面,只要儿子能娶房好媳妇,闺女嫁得再不如意,也能忍了。她想着想着,突然记起一事,忙问戚妈妈:“大娘子不是有婚约在身么,难不成大太太预备瞒着?”
戚妈妈道:“他们说,大太太已传出了话来,称湖北那户人家,早已寄了信来退亲,而今大娘子是自由人儿了。”
已退了亲就好,孟楚清放下心来,只是忽然又想起孟楚溪的郁郁寡欢,便问戚妈妈道:“大房有钱,哪里娶不到媳妇,嫁不出女儿,为何偏要拿大娘子去换亲,连对方是傻子都在所不惜?”
戚妈妈道:“随便娶来的,哪里比得上浦家!你别看浦家不怎么有钱,但却是韩家庄数一数二的大姓,他家族人,遍布各庄,在韩家庄也是说得上话的。大太太那般要脸面,哪肯随意娶个穷门穷户没势力的儿媳妇,自然是要拿大娘子去换浦家的女儿了。就是如今换作了马家,那马家也是庄中大姓,不然当年也不会同浦家结了亲了。其实咱们孟家虽然有些钱,但因为是外来户,根基尚浅,在旁人看来,与浦家结亲倒是高攀了。”
这个孟楚清明白,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你家有钱,就能决定一切的,家族势力至关重要,像他们这样单门独户的人家,若真遇上点事,是绝对争不过浦、马这样的大姓的。肖氏一心想要为孟楚江娶个大姓女回家,大概也是出于要在韩家庄扎稳根基的考虑罢。
家庭、家族利益高于一切,道理易懂,做起来却难,想到孟楚溪的哀怨,孟楚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此时叹别人,焉知将来别人会不会叹她,说到底,大家都是没有自由,任父母摆布罢了。
过了会子,戚妈妈又道:“五娘子,我急急忙忙赶着来把消息告诉你,就是想提醒你,从今晚起,就得紧盯前后院中间的那扇门了,不管是太太去前院,还是大太太来后院,都得想法子去打听打听她们谈甚么。”她说着说着,又道:“罢了,从今儿起,我也开始值夜罢,等五娘子躲过这一劫再说。”
梅枝连连摇头,道:“家里谁值夜,得去大太太那里报备呢,妈妈你突然要留下,大太太那里怎么说?”
孟楚清敲敲桌子,道:“就说我病了,要多个人照顾。”
梅枝忙呸了三声,道:“好好的,咒自个儿病?”
孟楚清不理她,只叫戚妈妈去和肖氏说。戚妈妈心领神会,朝着前院去了。这时梅枝也醒悟过来,连忙去铺了床,搀孟楚清躺下,笑道:“既是装病,就得装像些。回头我替五娘子去庙里拜拜,免得真病了。”
她每日都要在屋子里来回跑上几趟,身体好得很,哪里会轻易就病,孟楚清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吩咐她去把散碎银子多多备上,又绞了块白巾子,缠在额头上,作出个头疼的模样来。
两人忙完,戚妈妈也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肖氏。大太太竟这般关心孟楚清,看来戚妈妈打探来的消息,多半是真的了!梅枝看看孟楚清额上的白巾子,暗自庆幸她们早作了准备。
肖氏进了屋,直奔孟楚清床前,拉着她的手仔细询问了半天,又派人连夜去城里请郎中。
这动静,就闹得大了,众人纷纷来探,待得郎中来了,又是诊脉,又是煎药,闹得孟楚清一宿没睡好,待到第二天天亮,眼圈发黑,脸色泛白,倒真有了些病怏怏的样子。
鸡鸣三遍,日头升高,前院派来帮忙的下人终于离去,梅枝端了一小碗浓黑的药汁来,捧到孟楚清面前,笑道:“塞了足足两锭银子给郎中,换来这一碗养颜的汤药,五娘子快些趁热喝了罢。”
“苦。”孟楚清皱着眉,不肯去接。
梅枝却很坚持,道:“五娘子,你服了药,周身才会有药味儿,不然怎么瞒得过众人?”
戚妈妈也来劝:“二舅太太和大太太私下交易的事情,我能打听得出来,三娘子和四娘子就也打听得出来,她们得了消息,能不为自身打算?好几双眼睛盯着你呢,还是把戏作像些。”
她们都言之有理,孟楚清只得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将药喝了。戚妈妈接过空碗,梅枝则赶忙从盒子里拣了一颗蜜枣儿,递与她过口。
刚服完药,廖嫂来送早饭,隔着帘子笑道:“大太太特意吩咐厨房,与五娘子炖了鸡汤补身子呢。”
-------------
这几天思路不顺,亲爱的们来点推荐票鼓励下好不好~
第二十五章 寿宴(一)
孟楚清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道:“替我多谢大太太。”又问:“其他各人身体还好?没被我过了病气罢?”
廖嫂笑道:“饮食照旧,想来是还好,大太太还叫厨房多备鱼肉,说过两天就是二太太的生日,要请一台小戏到家里来,全家人乐呵乐呵。”
肖氏要讨好浦氏?孟楚清听到这个,马上提高了警惕。梅枝则暗自感叹,怪不得五娘子要给廖嫂送银子,原来从厨房那边可以了解到这么多信息。
孟楚清叫戚妈妈拿了一罐才买来的杏仁膏,送到廖嫂手里,道:“一点儿凉水,拿回去给孩子们喝罢。”
这样的一罐杏仁膏,少说也得二两银子,而且还得去城里才买得到,这对于家中没有车,进城一趟十分不容易的寻常人来说,比真给他二两银子还要稀罕了。廖嫂接过来,千恩万谢地去了。
戚妈妈走回屋里,对孟楚清道:“五娘子,二太太要做生,只怕亲戚四邻都要来贺,咱们是不是得早做准备?”
孟楚清道:“准备是一定的,但大太太肯定只请亲戚,不请四邻,因为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
戚妈妈不信,借着要茶,又去了趟厨房,结果廖嫂告诉她,大太太的吩咐,生日那天的酒菜,准备十来个人的就行,除了顾及家里人的口味,再就是二太太娘家,除此之外,再无别人了。
戚妈妈这才信服,回来听候吩咐。因为时常应付浦氏,孟楚清早有了经验,轻车熟路地指挥戚妈妈和梅枝,将三间房内值钱的物事尽数收起,连花瓶都换作了粗瓷的。鉴于上次澄心堂纸失窃,她甚至把书案上的文房四宝都锁进了柜子里。
一切准备停当,她便安心养起了“病”,只等浦氏生日那天到来。
又过了两天,厨房各色食材准备停当,肖氏这才宣布要为浦氏做生的消息,浦氏喜不自禁,特意把孟楚涵叫了去,借了她一套金头面,命她那天务必要打扮得光鲜亮丽,以免失了脸面。
这样明显的举动,孟楚涵焉有看不明白的,当场就白了脸,但却没有孟楚清那样的胆量,丝毫不敢辩驳,颤着手捧了首饰匣子回去了。
孟楚洁得知此事,心情立时变好,特特来探望孟楚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并问她借两样公中所发的首饰,因为她的那些,九成去了当铺,剩下的一件也给了马大妮,而今只有几根银钗胡乱扔在匣子里,实在戴不出去;而孟楚清而今病着,不用出去见客,不戴首饰也行。
其实她们几姊妹的首饰,样式根本就不一样,一眼就看出来了,借了也没用,但孟楚清挨不过孟楚洁软磨硬泡,还是摒弃前嫌,借了她几件。
这几天里,前院十分忙碌,打扫庭院,修建树枝,并在两株大树之间,搭起了小小的戏台,戏台前,则是连着屋檐的大凉棚;在后院,也有一模一样的布置,只不过少了那两株大树而已,看来肖氏为了讲话方便,要按着老家的规矩,男女分席了。
接连忙碌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正日子,孟振业也应肖氏之邀,特意从城里赶了回来。孟楚清收到消息,不禁感慨,肖氏真是会揣摩人心,浦氏见到孟振业这般给面子,肯定是十分开心,谈起事情来,就更方便了。
可谁知孟振业一听说孟楚清病了,当时给了浦氏脸色瞧,估计这结果,肖氏也没能预料到。
孟振业亲自来探病,反复问询,孟楚清只道自己无碍,叫他放心,但其间却咳嗽不止,有她这幅样子在眼前,孟振业哪里肯信,自责之余,又要去责骂浦氏,经孟楚清拉住袖子苦苦哀劝,方才罢了。
孟振业离去后,戚妈妈感叹:“要是二舅太太把事情挑明,倒好办了,以老爷对五娘子的维护,还怕不驳回二舅太太的话?可她偏甚么都不说,一切只悬着,要是这关口去跟老爷告状,倒像是疑了她似的。”
梅枝道:“说了又如何?浦家是咱们的恩人,就算二舅太太指明了要娶五娘子,难不成老爷还好意思不许?”
这倒也是,想想浦氏是怎么挤走柳五娘,嫁进孟家来的?戚妈妈只得叹一口气,帮孟楚清紧了紧头上的白巾子,道:“看来此事老爷也帮不上甚么忙,五娘子你还是继续装病罢。”
孟振业有他的难处,孟楚清既不怪他,也没指望他,因而并不觉着甚么,叫梅枝拿了粉盒来,朝脸上浅浅扑了层粉,好使脸色看起来更惨白些。
为了效果更逼真,孟楚清不惜用了含铅的胡粉,再加上梅枝手艺好,待得妆扮完,就真有了几分病容了。戚妈妈见了,不由得道:“既然是病了,不如就待在屋里,莫要出去了。”
“不出去教她们看看,怎么会信?”孟楚清摇摇头,叫梅枝取见客的衣裳来换了,又把公中发的首饰一一戴上。
因在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客人来后,直接便去戏台前的凉棚下坐了,前院男客,孟振兴和孟振业作陪,后院女客,肖氏和浦氏陪着。
一时俞妈妈来请,孟楚清便拿块帕子在手里,扶了梅枝的手,慢慢走下抄手游廊,朝凉棚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