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嬷嬷一手一个拽起来,急声道:“这都甚么时候了,就别顾着磕头了,赶紧来给娘娘瞧瞧。”
那两名产婆被封嬷嬷推到床尾,掀起被子来看了看,又按了按我的肚子,然后回到床头,跪下道:“奴婢等无能,娘娘已然小产…请娘娘节哀…只不知小皇子何在…”
我仍旧呆呆地望着帐顶,没有应答,但眼角却瞥见封嬷嬷将那两名产婆拉到一旁,将一只花布襁褓递给了她们。虽然那里头只是从宫外寻来的死胎,并非我的皇儿,但我的眼角还是湿润了,曾几何时,大梁国最尊贵的皇子,要沦落到用花布来作襁褓
待想到我真正的皇子已在黄美人处,享受的待遇应该并不差,我的心境,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产婆看过花襁褓后,直接将其带走了,说是为了不让我睹物伤情,我却知道,她们是为了带回去向皇上复命,好让皇上放心,不过此刻的皇上应在凝云宫,还没空见她们罢。
想起凝云宫,我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不知我那皇儿现下境况如何,更不知皇上有无生疑。
仿佛是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产婆刚走,冬梅就借着给我送褥子来报信了,据她称,黄婕妤虽然在紫云阁外截下了携有剥皮狸猫的凝云宫宫女,但那宫女却死活不肯承认她是来换皇子的——也是,她是在紫云阁外被截到的,又没人赃并获,傻子才承认呢。黄婕妤无法,又有皇上盯着,便只得转向凝云宫,她大概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去的,因此踏进凝云宫时很是趾高气扬,但一踏进黄美人的寝室就傻眼了,只见黄美人半躺在产床上,怀抱小皇子,面带微笑,满足而又安详。这时产婆适时上前报喜,口称“恭喜皇上,黄美人得了皇子”,皇上大喜,亲自抱了皇子端详,又当场将黄婕妤连贬两级至正五品才人,并勒令她闭门思过,无召勿出。
我听得皇上喜爱我那皇儿,忍不住颔首微笑,只可惜黄婕妤了,没有她,我这出戏还真演不全呢。
冬梅讲完凝云宫的那一出,最后又道:“皇上还在凝云宫时,便有内侍来报,称邵采女也生了个皇子,皇上愈发欢喜,立时便想去紫云阁,但一听说娘娘小产,就打消了想法,准备先来永巷探望娘娘了。”她说着说着,朝窗外看了看,道:“想必马上就要到了。”
我点了点头,命她退至一旁,道:“你是来为本宫送褥子的,但且留下不妨。”
冬梅应了一声,却并不急着来换褥子,而是抱着褥子退到了床脚——床上这片狼藉还没给皇上看过,怎能立时就换?
须臾,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皇上驾到”这屋子门户浅,那声儿还没落下,皇上便已进了门。我挣扎着欲起床行礼,皇上赶忙几步上前按住我,道:“梓童何必多礼,赶紧躺着。”他一扭头,恰看见床单上被子上满是鲜血,登时脸色一沉,道:“怎么还不给皇后换上新被褥?”
春桃赶紧跪下请罪,道:“奴婢该死,只因永巷并无多余被褥,奴婢只好到甘泉宫命宫婢现送了一床来,还没来得及换上。”
冬梅赶紧跪下,一起请罪,皇上看了看她抱着的褥子,终究没有再发作,只道:“那还不赶紧换上,要是病着了皇后,你们怎担待得起?”
春桃赶紧爬起来,先请他到外间稍候,再帮我把被褥换了。
一时皇上重新起来,坐到床头抓了我的手紧紧握着,面上有十分的哀痛,待开口时,几欲哽咽不成声:“梓童,没想到我们的皇儿,这般地没福分。”
没福分?不,不,他有的,我会看着他,扶持着他,登上盘龙宝座,而我,亦会由此升上一级,成为至高无上的太后,再不用天天看上级的脸色过活。
我细细打量皇上的脸色,那哀痛倒不似作伪,也许他是真的痛心,痛心以他现今的处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敢留下罢。我明白,这是职场的残酷,我理解,这是工作形势所逼,但再明白,再理解,也越不过我自己的心,那里,如今满满当当装着的,只有我的皇儿
第98章 诬陷
既然皇上说了“没福分”,我就总得装出个样子来,但一来我心内没那些个哀伤,二来觉得月子里流泪伤身体,因此只得继续呆望着帐顶,作出一副受打击过重,呆呆愣愣的模样来。
皇上握了我的手,道:“梓童,朕已听产婆讲了,你虽然不幸小产,但身子却没伤,待得养好,咱们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饶是明白此乃职场的虚伪,我还是忍不住在心内冷笑。
皇上没有等到我的回应,遂环顾四周,道:“永巷凄冷,梓童还是搬回甘泉宫罢,太后和涂婕妤那里,由朕去说。”
这般恩典,应是于产婆处看过了死胎,去了心病的缘故罢。我虽然不屑于此等恩惠般的福利待遇,但为了皇儿尽早回到我身边,还是要接受的,因此我奋力抬起身子,躬身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满意颔首,唤进迟公公,吩咐了下去。既有圣旨,搬起来自是很快,中午时分,我人便已在甘泉宫了。待得用过午膳,吕郭觐见,隔着帐子,我见他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平常袍子,便知他这是因为我“小产”,而被皇上责难了。此事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皇上对他的处罚竟这样的重,我想,这也有以防消息走漏的意思罢。
想到这里,我忽地一惊,皇上该不会杀人灭口?若是让吕郭因我而送命,我怎么过意得去,于是郑重提醒他道:“吕太医出宫之后,一定要处处小心,谨防天灾人祸。”
吕郭显然听懂了,咧嘴一笑:“微臣还等着继续追随娘娘,有娘娘在,微臣一定会逢凶化吉。”
他的话,我也听懂了,于是唤来夏荷悄声吩咐,让她秘密传话到右骁卫将军府,请娘亲派人将吕郭藏起来。夏荷领命而去,我叮嘱了吕郭几句,又装模作样地以满怀悲伤和愤怒的心情,狠狠将他斥责了一顿,然后将他赶出了甘泉宫。
虽然我尚在月子中,但身为皇后,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先是准备了两份贺礼,一份让夏荷送给凝云宫黄美人,另一份则由封嬷嬷送往紫云阁,交给邵御女;而后又打发春桃代我去见太后和涂婕妤,向她们表达我的歉意和悔恨之情,希望她们看在我才痛失爱子的份上,原谅我先前犯下的错。
夏荷是最先回来复命的,我一见她,便唤到跟前,细细问询,一问皇儿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二问黄美人待他如何,可曾虐待于他…
夏荷再三向我描述小皇子能吃能睡,长得极好,又笑道:“娘娘多虑了,黄美人而今视小皇子为救星,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掉了呢…”
我听了这话,欢喜之余,又难免忧心,黄美人待他这样的好,万一他将我这个亲娘给忘了,该如何是好?看来得赶紧召娘亲入宫,好生谋划谋划,让皇儿早日回到我身边。
我召来内侍,称我思念家人,命其前往右骁卫将军府,请娘亲明日入宫陪我。内侍领命而去,这时封嬷嬷也回来了。
我屏退左右,问道:“邵御女那孩子如何?”封嬷嬷回道:“回禀娘娘,邵御女所生的三皇子,的确有不足之症,只不过现下还不大瞧得出来,只是比平常孩子更嗜睡些罢了,因月子里的孩子本来就贪睡,所以邵御女身边的奶娘嬷嬷们,还没瞧出不对劲来。”
那孩子真有问题看来吕郭不曾欺我。不知那始作俑的太妃娘娘,可知道这些,不过就算她知道,也做不得甚么了,她一直被禁足在承香宫还没出来呢,许是如今多事之秋,皇上怕放她出来坏事罢。
封嬷嬷刚禀报完,春桃也回来了,据她称,太后和涂婕妤的反应都差不多,虽说眼神里还有怨恨,但表面功夫都做得很好,不但表示不计前嫌,还表达了对我的深切同情和感同身受。
我正准备详细问一问,却见秋菊快步入内,神色慌张:“娘娘,紫云阁的邵御女打上门来了”
“甚么叫打上门来了?她不是还没出月子么?”邵御女胆敢上甘泉宫找茬?我有些不相信。
但还没等我质疑完,就见邵御女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后面还跟着一众奶娘和嬷嬷。
她还真敢我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春桃大声斥道:“邵御女,你竟敢擅闯甘泉宫?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后娘娘?”
“我的皇儿都被你们害了,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么些”邵御女哭着喊着朝我冲来,“告诉你们,若是我的皇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是指甚么?是邵御女要自究照料疏忽之责,一死以谢皇上么?”我冷冷地问道。
邵御女大概是没想到我竟讲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愣住了。
“罢了,本宫谅你抱着皇子难以弯腰,就免礼罢。”我懒懒地靠向迎枕,问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邵御女刚才还不管不顾地置礼仪于不顾,这会儿却直挺挺地跪下了:“皇后,你宫里的封嬷嬷才刚抱过我皇儿,他便口吐白沫,还请皇后给臣妾一个说法,不然臣妾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那就你跪罢。”我意兴阑珊地把被子朝上拉了拉,闭上了眼睛,“本来本宫还想传个太医来替他瞧一瞧的。”
邵御女又是一愣,一张嘴开开合合,终于哭出声来:“那娘娘还不赶紧传,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就不活了”
我睁开眼睛,朝春桃挥了挥手,示意她去请太医,又对邵御女道:“就算三皇子有个甚么三长两短,也是你这个做母妃的不及时延请太医,又抱着他东奔西跑折腾的,与旁人无关。”
“娘娘怎可信口雌黄,明明是封嬷嬷抱过他后才这样的,紫云阁的奶娘嬷嬷宫女们都可以作证。”邵御女忿忿地道。
我不慌不忙地道:“她们都是你宫里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不足为信;而你抱着尚未足月的三皇子大老远地折腾到甘泉宫来,可是众人有目共睹。”我说完,又加了一句:“这样显而易见的事,纵使皇上宠爱你,也不会相信你罢。”
邵御女愣了愣,嚎啕大哭起来。我听着头疼得紧,赶忙让奶娘把三皇子抱出去,又让夏荷将邵御女一并拖走。
第九十九章 送子
邵御女固然讨厌,但我身为六宫之主,还是恪尽职守,为她把蒋太医请了来。邵御女自香烛中毒一事后,就对蒋太医有成见,但眼见得三皇子愈发不好了,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任其为三皇子来把脉。
穿着从七品太医服色的蒋太医来后,我直接命人将他引去了偏殿,让他到那里为三皇子诊脉——三皇子为何会口吐白沫,我隐约晓得些原因,所以还是让他单独去应付邵御女的好。
果然没出我所料,蒋太医进入偏殿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再出来,听说期间还屏退过闲杂人等,连奶娘都没留。他从偏殿出来后,到我面前回话,神神秘秘地道:“娘娘,您猜三皇子是怎么了?”
我没理他这茬,却问道:“邵御女何在?”
蒋太医贼兮兮地笑道:“邵御女大概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三皇子得了甚么病,所以先行离开了。”
我马上沉了脸,道:“先是擅自直闯,后又不告而退,她好大的胆子,本宫得罚她…”我说到这里,话锋却一转:“蒋太医方才想说甚么?”
蒋太医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方才微臣为三皇子诊病后,邵御女许给微臣黄金一百两,只为封住微臣的口。娘娘可晓得,三皇子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既是邵御女花费了黄金一百两,蒋太医就还是替她保守这个秘密罢。”
蒋太医疑惑道:“娘娘…”
我摸着未戴义甲的手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蒋太医可想把官职中的‘从’字去掉?”
去掉“从七品”中的“从”,官职可就又升了一级,蒋太医脸上立时现出笑来,心领神会地道:“娘娘放心,此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满意颔首,命他退下。
春桃奉上热热的红枣茶,笑道:“此时邵御女不知怎么烦恼伤心呢,想必不会再来诬陷封嬷嬷要害她的三皇子了。”
我饮下一口热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烫得妥帖,道:“她是不是烦恼伤心,本宫懒怠理,但却是要借此机会,好好作为一番了。”
春桃连连点头,道:“邵御女不守宫规,目无娘娘,是该好好惩戒一番。”
我微微一笑,道:“那就罚她把孩子交出来罢。”
“甚么,娘娘?”春桃明显地没有听懂,却吃了一惊。再看一旁的夏荷,亦是满脸讶色。
“事不宜迟,去请涂婕妤来。”我没有解释,却笑着吩咐春桃道。
春桃闻言一脸诧异,旋即却又露出了然的坏笑,出门传话去了。想必是因为听出我话中用了个“请”字,知道我不是好心宣她来吃茶。涂婕妤大概是很愿意看到我失意潦倒的模样的,春桃传下话没多久,便见她穿着一件鲜亮得刺眼的绣金宽袖袍,款款踏进门来。
待她行礼落座后,我并没给她冷嘲热讽的机会,径直问道:“涂婕妤可想膝下有子?”
涂婕妤先是一愣,旋即双拳紧攥,面色紫涨,险些失了仪态,她咬紧了一口银牙,挤出几个字来:“臣妾胆子小,不敢,娘娘倒是胆大,可惜运气还是不够好…”
一听她这话,我就知道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心如明镜,难怪在我被贬永巷时,也没见她趁机来踩几脚,想必她一早就知道我腹中的皇儿自有人来惦记,不消她动手罢。
我没让涂婕妤说完,便打断她的话道:“你看邵御女生的三皇子如何?”
涂婕妤脸上有按捺不住的惊喜,但却也有明显的怀疑:“娘娘若真怜惜臣妾,却为何升了马充媛的份位,让她能自己抚养大皇子?”
太后让马充媛逾矩产子,果然是为自家内侄女准备的,我心内冷冷一笑,脸上却露出怅然来:“此一时彼一时,本宫能有甚么办法——涂婕妤大概还不知道罢,邵御女适才擅闯甘泉宫,非要诬陷本宫身边的封嬷嬷谋害三皇子,本宫而今无力自保,便只得送份人情给涂婕妤,以期望涂婕妤在皇上面前为本宫多多美言,免得受这无妄之灾了。”
涂婕妤将信将疑地道:“邵御女擅闯甘泉宫?她好大的胆子。不过以她那恃宠而骄又莽撞无礼的个性,还真做得出来。不过…娘娘请恕臣妾直言,娘娘既是自言自身难保,又有甚么法子能让邵御女把三皇子让出来?就算她愿意,皇上只怕也不肯——娘娘,其实咱们都一样,是可怜人。”
她最后这句没规矩的话,却让我眼角鼻头都酸酸的,险些流下泪来。只不过,而今的我有子万事足,真正可怜的人只是她罢了。
我诚诚恳恳地对涂婕妤道:“邵御女离九嫔之位太远,无论如何也没资格把三皇子养在自己身边,而合宫上下,也就只有你堪当此任了。”
涂婕妤仍是怀疑:“既是如此,臣妾自去与皇上讲,岂不便宜?”
我笑道:“涂婕妤自认为有这个本事?”
涂婕妤马上面现颓然。
我叹道:“其实本宫也没这个本事,不过…”我话锋一转:“却有个人,可不经皇上同意,便能将三皇子抱去。”
“谁?”涂婕妤神色如常,却难掩眼中的激动。
我故意缓缓地开口:“若是太妃想享天伦之乐,直接把三皇子抱去便得,皇祖母要养孙儿,想必是不需经过皇上同意的。”
涂婕妤反驳我的话道:“娘娘,要说担得起皇祖母称谓的,只有太后…”她到底不算笨人,说着说着,恍然大悟:“太后身为皇祖母,自然也能享天伦之乐。”
我笑道:“只是这样一来,三皇子就只能养在长乐宫了,只不知涂婕妤介不介意朝长乐宫多跑几趟?”
“不介意,不介意…”涂婕妤连说两个“不介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起身向我行礼道谢,道:“臣妾这里先谢过娘娘,待事成之后…”
我打断她的话道:“涂婕妤不必言谢,毕竟本宫也有求于你不是?”
涂婕妤忙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尽力,只不过皇上颇为喜爱三皇子,只怕到时就算肯不追究娘娘的责任,也难保祸及娘娘宫里的封嬷嬷。”
我露出感激神色,道:“这样已是很好了,指望皇上宽宏大量,能饶封嬷嬷一命。”
涂婕妤道:“臣妾一定极力劝说皇上。”
“如此便多谢了。”我欲起身行礼,涂婕妤连忙避至一旁,匆匆行礼告退了。
第100章 独大
虽然涂婕妤看起来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我却并未马上等到太后抱养三皇子的消息,派人一打听才知,原来太后还是对我有诸多怀疑,生怕这其中有诈,正使人多方打听呢。
只可惜,蒋太医因上回升官尝到了甜头,任她如何利诱或逼问,都没吐露半个字,而邵御女那里,是宁肯破财一百金也要封住太医口的人,又怎会把消息流露给她?
因此我等待良久,最终还是等来了我想要看到的结局——太后以要享天伦之乐为由,命常嬷嬤前往紫云阁,将一皇子抱到长乐宫去。据说当时的情景很奇怪,邵御女虽有阻拦,但并未追出门去,更没有赶到长乐宫大吵大闹,而是似乎认下了这个事实。
皇上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当然,他是偷偷躲在御书房发的脾气,要不是我娘家同些御前侍卫熟,也不会知道此事。待到他出现在太后面前时,还是一副孝子面孔,只称三皇子尚幼,而邵御女又着实思念孩子,因此提议先让三皇子回到邵御女身边,等大些再抱过来。
这种机会,是有一无二,太后自然是不肯,皇上只得将邵御女唤了来,他的本意,乃是期望邵御女能在太后面前哭诉一番,让太后下不来台,好将孩子还回,但不料邵御女却道:“太后娘娘要享天伦之乐,臣妾岂有不从之理,让三皇子伴着皇祖母,就当是臣妾为太后尽了孝心了。”
据说皇上当时听了此话,气得险些当场发作,好容易才将脸上的怒容压下去。
尚未满月的三皇子,就这样在长乐宫住下了,然而还没等到满百日,他便显出了痴相来,满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太后为了此事,不仅传遍了太医署的太医,而且连宫外的杏林高手都请了来,但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都称三皇子这是愚症,俗称痴呆,不可治,不可治。
以太后之精明,自然能马上想到这是我故意为之,因此还没过几日,便有涂婕妤怒气冲冲地来甘泉宫靓见,质问我说:“皇后是否早已知道三皇子天生愚钝,所以才出了那么个主意,让太后抚育三皇子?”
我惊讶道:“三皇子天生愚钝?难道不是在长乐宫落下的毛病?”
涂婕妤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比我还要惊讶,但还没等她回过味来,就见邵御女披头散发地自偏殿冲将进来,扑到她身上又抓又咬,口中还叫骂道:“我就知道你们把我的皇儿抱去长乐宫是没安好心!”
没有甘泉宫的从人帮忙,涂婕妤躲得狼狈,辩道:“你莫要胡说,三皇子那明明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你一定是早就知道,所以才那般爽快地让太后将其抱走!”
邵御女揪着她的头发,冷笑道:“她是太后,我只是个御女,胳膊能拧得过大腿?还不是只能顺着她的意——我那是被逼无奈!我不管,反正我的皇儿抱去长乐宫前还是好好的,你们赔我皇儿来!”她骂着骂着,一口咬在涂婕妤的胳膊上,疼得她不顾仪态,尖叫起来。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命两名宫婢将她们拉开,斥道:“一个二个不成体统,须知你们是皇上的宫妃,不是街头的泼妇。”
涂婕妤垂头认错,邵御女却叫嚷着:“臣妾没了皇儿,还顾那体统作甚?”
我念她在偏殿等候涂婕妤等得辛苦,便好心提醒她道:“冤有头债有主,你那三皇子又不是养在凝云宫,你扯住涂婕妤不放作甚,还不赶紧给她赔罪?”
邵御女一副恍然模样,竟真个儿冲涂婕妤行了一礼,随后匆匆告退,朝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眼见得她是要去找太后的麻烦,涂婕妤慌慌张张地也告了个罪,拔腿追去了。
“娘娘…”夏荷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是想跟去看热闹,我想了一想,道:“也罢,想去就去罢,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宫见她们情形不对,命你去看着别让她们闹起来的。”
“是,娘娘。”夏荷高兴地应了一声,也朝长乐宫去了。
有自己人去看热闹还是有好处,没过多久我便知道了长乐宫那边的情形。据夏荷称,邵御女和涂婕妤到长乐宫里,皇上已经在那里了,邵御女见了皇上,全然没了那泼妇像,楚楚可怜地落着泪,径直扑到皇上怀里,口称要皇上替她作主。
而皇上等得大慨就是这句话,当场便拿三皇子的病质问太后。太后自然是辩解不已,称三皇子的病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皇上也不争辩,径直将太医令召了来,太医令再次为三皇子细细诊了一回脉,他是皇上的人,诊出的结论自然与太后的相反,称这病是后天所患。
太后不服,要再请太医来诊,然而皇上却道:“太医署的太医令乃天下医者第一人,若他的诊断都不可信,那还有谁的诊断可信?”
这时太医令适时下跪,坚称士可杀不可辱,看那架势,大有怀疑他的医术,他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架势。皇上连忙安慰了他一番,然后以谋害皇子为由,下令将太后逐入延嘉宫。而涂婕妤也因此受到了牵连,由正五品婕妤连降两级成了正五品才人。
这样的消息,足以让整个甘泉宫人心振奋,而我的娘家,右骁卫将军府亦是合府上下暗自兴奋不已。
而东山王因此很有些失势,听说当他在朝上为太后申辩时,许多原本唯他马首是瞻的朝臣并未像往常一样附和,而是保持了中立的态度。
就在东山王为太后之事上下奔走之时,边境战事又起毫无例外的,我的父亲右骁卫将军,再一次被派往前线,对战老对手吐蕃。
这次,我的父亲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运气不好,在与吐蕃对峙数日后,我军大获全胜,吐蕃惨败。而比起捷报,更让皇上龙颜大悦的是,此次吐蕃愿向我大梁俯首称臣,并准备遣送一名王子作为质子,留居大梁,以表诚意。
吐蕃纷扰我大梁边境多年,如今终于归顺,皇上大喜,御笔一挥,准奏,许吐蕃质子择日进京。
本章结束。
第101章 遇刺
很快,吐蕃便把质子送至京城,你道这质子是谁?竟就是射过我一箭的三王子达磨。这达磨此番来京,刚朝拜过皇上,便提出去木兰围场狩猎的请求,他的理由有二,一来他上回骑射输给了皇上,至今心绪难平,因此想再与皇上一较高下;二来他曾在那里刺杀皇后,而今很是后悔,因此想去围场向皇后磕几个头赔罪。
他这意思,便是邀帝后同行了,许是因为吐蕃终于归顺,皇上心里高兴,竟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并把出行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后。
此事刚一定下,娘亲便入宫来看我,我笑问娘亲:“可想一起去围场散一散?”
娘亲的神色却很严肃,她附到我耳边,低语几句,我听后一惊:“这便动手了?”
娘亲面色依旧严肃,唇角却啜笑:“只有娘娘想念二皇子不成,臣妾同娘娘的父亲也想得紧呢。”
说起皇儿,我心头一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娘亲见我同意,展颜笑道:“娘娘放心,你父亲部署已久,万无一失的。”
我亦回以一笑:“父亲办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
三日后,帝后全副仪仗摆驾木兰围场,这次的阵势比上次更大,想必是皇上想要昭告天下,吐蕃终于归顺大梁了。
树木森森,绿草茵茵,木兰围场一如既往地风景如画,皇上携了我的手,漫步在御帐前,问我道:“梓童,一同去狩猎,如何?”
我盈盈笑道:“皇上是要去同那达磨比试的,臣妾骑射不精,若是去了,岂不是要拖皇上的后腿?”我说完,福一福身,道:“臣妾祝皇上旗开得胜。”
皇上笑着拉我起来,道:“承梓童吉言,只是你独自待在帐中,岂不无聊?”
此次出行,皇上只带了我,并未带其他嫔妃,故而有此一问。我笑道:“这有何难,宫里离这里又不远,传涂才人来陪臣妾就是了。”
“梓童倒是喜爱涂才人。”皇上深看我一眼,道。
我直视皇上,玩笑道:“皇上忘了当初达磨为何会刺杀臣妾了?臣妾可是很记仇的。”
皇上自然是很乐意我同涂婕妤有仇的,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即刻命人快马加鞭到后宫传话,命涂才人马上赶往木兰围场,陪伴皇后。
涂婕妤赶到木兰围场时,皇上已同吐蕃三王子达磨朝树林子里去了。涂婕妤向我行过礼,便警惕地问道:“不知娘娘突然召臣妾来,所为何事?”
我慢慢地啜着茶,又让宫婢与她也端上一盏,道:“无事,只不过独坐无趣,传你来吃茶罢了。”
涂婕妤显然是不信,但我只是一面吃茶,一面同她闲话,一句吩咐也无,她渐渐地也就放松下来。
当茶换过两道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哗,惊呼和哭声响作一片,而且还能听到有迟公公的斥责声。
涂才人惊讶地转过头去,朝帐门外张望,我正准备让夏荷出去瞧瞧,便见迟公公未经通传便脚步匆匆地走进帐里来,躬身道:“请皇后娘娘移驾御帐。”
我面色一沉,春桃马上出言斥道:“迟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怎还这般不懂规矩,没见着皇后娘娘正同涂才人吃茶么,你这样莽莽撞撞地冲进来,却是为哪般?”
迟公公听了这话,并未跪下请罪,却道:“事出紧急,待事后老奴再来向皇后娘娘请罪罢——娘娘,皇上遇刺了,您赶紧过去瞧瞧罢。”
“甚么?!”我与涂才人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惊问道。
“咱们赶紧去瞧瞧罢。可曾传太医?”我带着满脸的担忧之色,率先朝御帐而去,涂才人紧紧跟在我身后。
当我踏进御帐时,太医令已带着助手和蒋太医围在御榻前了,他们见我与涂才人进来,忙躬身行礼,并让出一条路来。我到榻前看了看,只见皇上已是昏迷不醒,而胸口染满了鲜血,我赶忙朝后退了几步,对涂才人道:“给皇上治伤要紧,咱们还是到外间等着罢。”
涂才人脸上有着极其复杂的表情,她听了我的话,茫然地点了点头,随我到了外间。
我一坐下,便将迟公公唤了来问话:“是谁人这般大胆,竟敢刺杀皇上?”
迟公公激愤地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乃是那吐蕃质子胆大包天,趁着猎狐之时,竟一箭射向了皇上…”
我打断他的话道:“他人现在何处?赶紧打入天牢。”
迟公公颓然道:“回娘娘,事发突然,侍卫们有些措手不及,让他给逃了…”
我一拍椅子,怒道:“达磨可不是第一次犯事,他上回刺杀本宫未遂,难道你们都给忘了?竟还敢说‘措手不及’?”
迟公公慌忙跪下请罪,后又呈上书信一封,称这是达磨逃走时从身上掉落下来的。
我正为侍卫疏忽的事气得发抖,便让迟公公把信递给涂才人,命她来念。涂才人展开信,先匆匆扫了一眼,但这一扫,却就念不下去了,我连着催了她几遍,直到迟公公看向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她还是没能开口。
我只好命迟公公把信又给拿回来,让他来念。迟公公匆匆把信看了一遍,大惊:“皇后娘娘,此信乃东山王手书,上列此次的行刺计划!”
我亦是满脸震惊:“此次吐蕃质子刺杀皇上,竟是受东山王指使?”
“这不可能!”涂才人呼地站了起来,激动地道。
我愤怒地看着她,道:“涂才人,书信在此,我还有甚么好辩的,本宫倒是要问你,你身为皇上宫嫔,明知东山王有此狼子野心,却为何不阻止?哪怕阻止不了,也该报于本宫或皇上知晓才是!”
涂才人慌忙辩道:“臣妾身在深宫,怎会知道东山王的计划——不,不,这封信分明是捏造的,东山王绝无谋反之心…”
东山王绝无谋反之心?这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敢十分地相信罢,不然怎会面对一封伪造的书信也显得这般的心虚?
第102章 升职
而今皇上被刺,生死未卜,而真凶正是受东山五指使的吐蕃质子达磨,因有东山王亲笔所书的信件为证,任涂才人如何申辩,我还是命人将她押回宫内,关进了永巷。
涂才人能受牵连被囚,那罪魁祸首自然也不能幸免,还没等皇上醒来,东山王便以谋害皇上的罪名下狱,满门抄斩——后面这首旨意,是出自我之口,尽管也有些朝臣反对,但无奈东山王大势已去,门生亦如猢狲散,纵使有些个反对的声音,也拗不过我——毕竟我身后,可是兵在握的简家。
自古这女人,夫家都只是荣耀,真正撑腰的,却是娘家,而今这没了娘家的太后,就犹如没了水的鱼,苦苦挣扎,想必延嘉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自请出宫,常伴青灯古佛,为先帝祈福。
我与她本就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是各自立场不同而已,因此很爽快地准了她的请求,并许其把涂才人也一并带出去。
满朝上下,后宫之中,人心惶惶了一阵子后,皇上终于于一日凌晨醒来,消息传来,一时间合宫上下人心振奋,我带着一众早就翘首以盼的宫妃赶到蓬莱殿,皇上已在迟公公的服侍下,半坐了起来,他依着个明黄色绣金龙的大迎枕,衬得脸上愈发无血色,倒是胸前纱布上不断渗出的鲜血,红得刺目。
邵御女一见那血,便斥责起来:“太医都是废物么,这都多少天了,皇上胸前的血怎地还没止住?”
我斜瞥她一眼,直接下令:“皇上身负有伤,需要静养,把邵御女带下去。”
邵御女待要争辩,但如今的我已今昔不同往日,哪怕皇上就在跟前,哪怕这里是蓬莱殿,还是马上有小内侍赶将出来,把邵御女“请”了下去。
其他嫔妃见势不妙,相互对视一眼,便欲行礼告退,但皇上却按着胸口,大喘着气道:“传朕旨意——”
都到这时候了,能有旨意,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生怕多生出事端来,连忙抢过皇上的话道:“既是皇上有旨,还不赶紧去请诸位大臣和宗室王爷们过来?”
我一面说,一面指了那几名宫嫔,转眼就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皇上胸前急剧起伏,想必是气得紧了,我遵足了礼数,拜下身去,道:“请皇上颁布旨。”
皇上灼人的目光,死死落在我身上,他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道:“梓童,你真以为朕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扬起头,凄然一笑,“不论皇上心里怎么想,该做的,您一样都没落下。”
皇上一愣,旋即自嘲笑道:“朕该当明白,你这皇后,比朕这九五之尊更是无情。”
“都是被逼的。”我没有否认,平静地回答道。
皇上的呼吸,突然平稳下来,他朝着我嘲讽一笑,竟冲一旁侍立的迟公公道:“传朕旨意,立马充媛所生的皇长子为太子。”
眼见得迟公公就要躬身应答,我大声斥道:“皇上说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你没听见么?”
迟公公满脸惊疑,但我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紧接着又朝外唤蒋太医:“皇上伤势又重,蒋太医还不赶紧进药?”
蒋太医应声而入,在迟公公震惊的目光中,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硬灌进皇上的口中,汤药灌到一半,迟公公猛地悟了过来,慌忙上前来抢夺。我给蒋太医使了个眼神,后者便顺从地松开手,任由迟公公抢了过去。
这时我听见外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应是满朝文武和宗室王爷们到了,时机真不错,我朝蒋太医看去一眼,只见他已经十分机灵地退出了内室,独留迟公公捧着个碗,立于御床前,而床上的皇上,已唇角渗出黑血,了然没了生气。
我适时地放声尖叫:“迟公公,你给皇上服用的是甚么药?”
随着我的这一声尖叫,外头的脚步声骤然急了起来,不一时便有朝臣和宗室涌进门来,而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刚才那一幕。
迟公公凄然一笑,手中的碗哐当一声,跌落在金砖地上,摔得粉碎。大概是觉得辩无可辩,迟公公竟一声不吭,最后在朝臣和宗室们的责问声中咬舌自尽。
我倒是没想到他这般忠心,不枉皇上一直把熬煮甜汤的活计交给他,我在心里叹息一声,命人将尸首抬了出去。
迟公公既死,方才室内除了他之外,又再无旁人,于是皇上要立二皇子为太子的遗旨,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质疑——其实我知道,除了无人作证之外,二皇子的长相肖似于我,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能在皇上驾崩后进入蓬莱殿的,都不会是笨人。
至于那碗药,是否真是迟公公所为,以及他为甚么要这样做,根本无人追究,这大概便是身为帝王最大的悲哀,无论生前如何一呼百应,死后却是连个替他申冤的人都没有,大家无一例外的,都去关心新帝登基的事情去了。
在“产下”二皇子后便升了一级的黄美人,十分地识时务,没等我开口,便把二皇子送到了甘泉宫,我抱着胖乎乎的二皇子,亲了又亲,心中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我并没有寻个借口将黄美人问罪,而特许她继续待在凝云宫,因为我的皇儿,长着我的眉,我的眼,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长大了会不会认我。
皇儿登基之后,因其年幼,我以太后之尊,搬入了蓬莱殿,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我明白今后的道路还很漫长,但只要看到皇儿的笑颜,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月华初上,已顺利升职为太后的我端坐于案有,代年幼的皇儿批阅奏折,处理政事,间或揉一揉酸胀的眼睛,竟好似在烛光中瞧见了先帝的影子,我先是一惊,旋即又想对他说点甚么,但张了无数次口,还是没有出声,仅在心内默然一句,职场艰险,愿皇上来生莫要托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