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求虽不近情理,却不算过分,但林依做不了主,只得又匆匆往回赶,去叫方氏拿主意。方氏在王氏跟前,从来未赢过,叹道:“若向其他有钱人家去讨,指不定还得拿现钱出来呢,借条就借条罢。”

林依听她这般讲,便取了笔墨来,请她写了个条儿,攥在手里重赴方家。这回王氏很爽快,接了借条收好,马上命人开地窖,搬了两箱子冰出来,帮林依送到张家去。

这两箱子冰解了方氏的燃眉之急,令她安下心来,每日守在灵堂,只等张栋张梁归家。

且说张梁,去年九月秋闱就结束了,他却一路游山玩水,过完了年才踏上归途,不料刚刚入蜀,便接到老父去世的噩耗,他大惊失色,赶紧换了孝衣,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扑倒在张老太爷灵前,嚎啕大哭。

方氏见他是独身一人回来的,身旁并未跟着金姐铜姐,心里不免有几分高兴,但时值孝中,不敢露笑颜,赶紧将头垂得低低的。

张梁哭了好些时方才停下,跪在灵前朝四面看了看,问方氏道:“大哥还未回?”

方氏摇了摇头,道:“这都快两个月了,你才到家,大哥路途更远,想必还要再过些日子。”说完又担忧:“不等大哥见爹最后一面,不敢大殓,冰又不够用了,我还去娘家借些来?”

张梁瞧见了灵堂四个角落搁的冰盆,心道方氏办事不错,便点了点头,叫她自去打理。于是方氏回房,提笔写借条,交与林依去办。林依袖着借条,熟门熟路地朝方家跑,暗道,张栋怎地还不回来,这已是第五张借条了,待到丧事办完,得还多少冰?

又两箱子冰搬进灵堂,张梁与方氏亲自抬了箱子,将冰倒进盆里。方氏到底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体力不支,待得四盆子冰都装满,她已累得直不起腰,但灵堂未撤,她不敢私自去歇息,只好借口上茅厕,走去偏房小歇。

自张梁回来,银姐一直安安静静,一句话也无,此刻见方氏出去,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忙行动起来,先悄悄取出袖子里藏的小瓶,倒出几滴姜汁,抹在眼角处,再眼泪汪汪地凑到张梁身旁,作了副难忍悲痛的模样,道:“老爷怎地也不问问,老太爷突然去世,是因何缘由?”

这个张梁还真没想过,只道张老太爷已近七旬,年事已高,逝世乃是正常,但银姐既然这般问,肯定有原因,便向她问详细。

银姐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回道:“老太爷是让夫人给气死的,老爷竟是不知么?”

张梁一惊,但却没信她,斥道:“休要胡说,夫人孝顺,乃是村里公认的。”在他心里,方氏虽不容人,但侍奉老人,实属尽心尽力,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进京,把一大家子都丢给她。

银姐见他不信,便将方氏卖粮一事讲与他听,道:“若不是夫人卖了粮,害得老太爷失信于人,他老人家怎会气病?这难道不是不孝?老太爷病在床上时,还这样骂她来着哩。”

张梁经这风一扇,起了些火苗,立时唤了方氏进来,问她为何要忤逆老太爷,偷着卖粮。

方氏与他夫妻多年,深知他禀性与张老太爷不同,反问道:“咱们的粮食,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愿意白白分发出去,让咱们自己吃亏?”

张梁哑口无言,若换了他,也定然不愿意,但这话他没法讲出口,便埋怨道:“就算不愿意,也当婉转些,怎可惹爹生气。”

方氏辩道:“哪里是我惹了爹生气,明明是村里人贪得无厌,怪爹少发了一天粮,这才把他气病了。”

银姐瞧得张梁的一点子火气渐渐地要熄下去,忙添了一把火,道:“老太爷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却被夫人害得失信于人,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老爷你是晓得的,老太爷最爱串门子,却因夫人把粮卖了,大门都不敢出,他能不气病?”

她这话,与方氏的其实是一个意思,但侧重点却有不同,听在张梁耳里,别有一番滋味,令他思忖起来。

银姐见目的达到,不再多话,背过身去又抹了点儿姜汁,扑到灵前跪了,哭个不停,叫些个“老太爷太冤”之语。

张梁本没想怎样,却被她这番举动激着,下不来台,带了些气恼问她道:“你究竟甚么意思?”

银姐住了哭声,抽泣道:“老太爷病重时,我在跟前侍候,听得他说,要二老爷休了二夫人呢。”

方氏气极,大骂她胡说八道,但银姐之所以敢这样讲,却是有缘由的,张老太爷病中不忘斥责方氏,让她轻易不敢近前,照料他的重任,就落在了银姐与任婶身上,因此银姐能听见那话,也不是不可能。

妻子不同妾室,方家又有钱有势,岂能说休就休,但事关张老太爷,张梁不敢不慎重,遂命人去唤任婶来与银姐作证,但任婶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也寻不到,他只得将此事先按下,等任婶回来,听了证词再作打算。


第二十一章迷雾重重
任婶寻不到,银姐无心守灵,寻了个借口出来,悄悄躲进下人房。晚上任婶自外头回来,一推门,见银姐坐在桌前,唬了一跳,暗叹,躲了一整天,还是没躲掉。她取过灯台,动手点灯,勉强笑道:“银姨娘今日怎地得闲到我屋里坐?”

银姐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取灯,冷笑道:“别跟我打马虎眼,讲好的事情,为何反悔。”

任婶跺脚道:“我啥时候和你讲好了,当时我就没答应,若二夫人被休,我这个陪嫁也要跟着倒霉,这样的证人,我才不做。”

银姐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急道:“老太爷分明讲过出妇的话,你不是也听见了?又不是我诬陷二夫人,你为何不作这个证,我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任婶使劲儿抽出手来,眼神左右飘移,道:“老太爷病中口齿不清,我没听仔细,不晓得讲的是甚么。”

银姐见她当面扯谎,气道:“你若不帮我,我去二夫人面前告你。”

这话唬不住任婶,她笑道:“银姨娘,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是甚么好人,还是省省罢,各自闭嘴,才有好日子过。”

银姐自来到张家,从来都是钱财开道,就忘了去琢磨其他利害关系,此刻碰壁,才幡然醒悟,任婶到底还是方氏的人,能收买,却贴不了心,一到关键时候,她还是向着方氏多些。她这时候想通,却是迟了,没了证人,若被方氏反告个诬陷,她可真就翻不了身了。

任婶已在催她出去,免得被人瞧见。银姐走出门来,被风一吹,才发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冰凉一片。她正踌躇,不敢重回灵堂,忽见林依提着一桶水,在朝卧房走,忙一路小跑过去,跟着她走到房门口。

林依心下诧异,停了脚步不推门,回过身道:“银姨娘不在灵堂守着,跟着我作甚么?”

银姐故作神秘道:“有好事与你讲。”

林依将水桶放到地上,退后一步,笑道:“既是好事,银姨娘可千万不能告诉我。”

银姐愣道:“为何?”

林依道:“银姨娘忘了,你上回的事,还是我去二夫人面前告的密,你不怕我又坏你好事?”

银姐听她这般讲,还真犹豫起来,林依趁她恍神,忙重提了水桶,闪身进门,不料银姐反应极快,将身子一侧,竟从门边挤了进来。

林依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道:“先前你三番两次到我屋里来,累得我被任婶陷害,还嫌不够?”

银姐道:“任婶陷害你的话,也就二夫人相信,谁叫她嫌恶你呢。”

这是实话,林依没作声。

银姐又道:“若这家里没得二夫人,你岂不是就翻了身?”

林依一惊:“你要作甚么?”

银姐笑道:“放心,丧天害理的事,我不会做。”她将张老太爷病中之语讲了一遍,道:“绝好的机会,是不是?让二老爷遵从父命,休了二夫人,你就再不用小心翼翼过活,也不用担心被她退了亲事。”

林依不置可否,只浅浅一笑,问道:“与你有何好处?”

银姐不愿讲实情,只道:“若不是她屡屡坏我的事,我早就重得自由身,独自快活去了,这份气,我咽不下。”

林依暗叹,这点子忍耐劲儿都无,怎么作妾?眼见得桶里的水都凉了,她着急起来,道:“我劝你熄了这份心思,你这般不懂得低头伏小,就算二夫人离了张家,二老爷再娶一位进来,还是不会待见你。”说完将门拉开,赶她出去。

银姐哪里肯走,不仅不动身,反就势坐到了桌边,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挪窝的架势。林依见她秉性难改,也不再劝她,自己朝门边走,道:“我也想通了,与个妾作对,实在不算甚么,我这就去告诉二夫人,你逼我去作伪证。”

银姐急得跳将起来,死命扯住她袖子,道:“我没扯谎,老太爷确是讲过这话。”

“这话你留着与二老爷二夫人讲去,我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帮不了你。”林依拖着她前行几步,用另一只手打开门,高声叫道:“杨婶。”

银姐见她真个儿叫嚷起来,脸色突变,忙放了她的胳膊,疾步离去。杨婶已是听见了林依唤她,跑过来问道:“撒子事?我怎地看见银姨娘从你屋里出来?”

林依以前就被人误解,这回不敢再替银姐隐瞒,将方才事体讲与杨婶听,苦笑道:“我一向奉行明哲保身,却屡屡被麻烦找上门。”

杨婶笑道:“她这回还真没扯谎,老太爷要出妇的话,我也隐约听见过。”

林依惊讶道:“真有此事?怪不得银姐有恃无恐,敢当面与二夫人作对。”

杨婶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是真事儿又如何,两位少爷都大了,方家又有权势,大伙儿都当那是老太爷的气话,无人愿去作证的,这回银姨娘要倒霉了。”

林依不解:“父翁要求出妇,儿子可以不听的?不怕被人说道?”

杨婶嗐了一声,道:“你到底还是太小,不晓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太爷不过是病重气话,又不是当面嘱咐二老爷,难不成真为了这个,就让张、方两家交恶?别忘了,八娘子可还在方家做着媳妇哩。”

原来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休妻不是件简单的事,林依自嘲一笑,自己果然还是个“新人”,她想了一想,还是有些不解:“银姨娘平时挺精明的人,这道理她不明白?为何今日行事如此鲁莽?”

杨婶欲言又止,只道那缘由,不好讲与未嫁的小娘子听,不愿开口。林依不是个爱打听的人,但又怕不明情况,被人陷害了去,便将杨婶拉进屋内,道:“非是我不知羞,只是怕银姨娘害我,横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讲与我听听又何妨。”

杨婶犹豫道:“这事儿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二夫人要将银姨娘送人哩,只等老太爷大敛就动手,银姨娘再不奋力一搏,就要来不及了。”

林依越听越奇,问道:“二老爷不是发过话么,二夫人要是敢送,早就送了,还会等到今日?”

杨婶含混其词起来,只道二夫人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二老爷,详尽情况却不肯再透露。


第二十二章阴谋阳谋
林依追问了几句,还是未能问出详细,只好闲话几句,各自散去。

第二日,林依照旧先到灵堂拜祭张老太爷,却见灵堂上吵吵嚷嚷,原来张梁见任婶今日在家,便将她叫来与银姐作证,但任婶一口咬定,张老太爷未讲过出妇的话。

方氏看了张梁一眼,恨道:“我听了你的话,不曾将她卖掉,可她非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诬陷于我”

妾室诬陷正妻,乃是以下犯上,纵使张梁有心偏袒,也只得唤过林依,叫她把银姐锁进房里,关个禁闭。方氏还加了一句:“不许给饭吃。”

林依带了银姐去偏房,一面寻钥匙锁门,一面道:“这回是你自己太鲁莽,可不是我告密。”

银姐靠在门边,颓然道:“隔壁村子的方大头,眼见得就要来了,我伸头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哪里还理会是不是鲁莽。”

林依正要问她,方大头是哪个,忽听见方氏在堂屋唤她,忙锁好了门赶过去。方氏先向她要了偏房的钥匙,亲自收起,再吩咐她道:“你且去门口瞧瞧,若是方大头到了,就将他领进来。”

林依正疑惑此人是谁,听得她吩咐,忙应了一声,到门口等着。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在门首询问,林依一问,正是方大头,后头还跟着他的一名小妾,她忙把客人领到堂屋,报于方氏知晓。

方氏一见着方大头,笑逐颜开,命任婶上茶,又叫林依请来张梁,介绍道:“这是我一位远房亲戚,多年无子,好容易攒钱买了个妾,却也无消息,真真是愁煞人。”

张梁不知方氏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漫不经心答了一句:“那另买个试试,兴许就有了。”

方氏笑道:“可不就是这样打算,只是他家不宽裕,买这个妾,已是把钱花光了,哪里还有闲钱再买一个。”

张梁恍然:“可是要借钱?你看着办就是,问我作甚。”

方氏不作声,只将方大头看着,方大头忙站起身,笑道:“误会,误会,我不借钱,只是想与你家换个妾使。”

“换妾?”张梁愕然。

方氏见他没有断然拒绝,暗喜,道:“我哥哥邻居家的儿子,不就是换来的妾生的,方大头就是听说他们得了好儿,想照着学学,这才来求你。”

张梁一想,确有此事,但他的爱妾,怎能送到别人的怀里去,真真是折辱人。他正准备斥责方氏,忽地一抬头,却瞧见了方大头家的那个妾,只见她年纪比银姐小,容貌比银姐美,腰肢比银姐细,他瞧着瞧着,就将方才脑子里想的那些话,嗖地抛到了爪哇国去,另换了别的来讲:“别个的妾,是先前生育过的,这才换了来,咱们家的银姐,还不知详细,你们不嫌弃?”

方大头笑道:“成不成的,试试再说,不行就再换回来。”

张梁板了脸,正色道:“我家的妾,看重着哩,岂能由你换来换去。”

方大头忙道:“反正我家这个妾,生不出儿子,再换回来也无用,你若喜欢,就留着。”

张梁心中欢喜,但又犹豫:“我在孝中,怎能纳妾,还是罢了,你另寻他人帮忙罢。”

方氏已是迫不及待地叫林依去领银姐,又替张梁寻借口道:“这是换妾,又不是办喜事,怕甚么。”

张梁向来孝顺,还在犹豫,方氏便道:“那先叫她同林三娘住同一屋,待得出了孝再说。”

张梁喜道:“此举甚妥,就是这样。”

说话间,银姐跟在林依后头进了屋,方氏脸上带着笑,将她银主已易的事讲了一遍,又连道三声“恭喜”。银姐登时面如死灰,绝望问道:“你不是要等老太爷大殓过后才动手的么?”

方氏斥道:“甚么‘动手’,莫要讲得那般难听,这是一桩好事,自然越早越好。”

张梁附和道:“确是一桩好事,你也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到了方大头家,好生与他续接香火。”他说完,又将方大头家的妾瞧了两眼,道:“既是到了我们家,以前的名儿就不要再用了,从今往后,叫金姐罢。”

方氏笑着拉过新上任的金姐,将她交到林依手里,吩咐道:“她先跟你住着,好生照料她。”

林依应下,带了金姐回房,打开箱子,翻了一床干净被褥出来,准备换上。金姐见她忙碌,拦道:“不必麻烦。”林依以为她客气,笑了一笑,执意换上,又照着她的身量,将张八娘留下的旧衣取了一套出来,送与她穿。

金姐又是一句“不必麻烦”,见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突然怔道:“你是个热心的,真不忍害了你。”

林依正在铺床,回身笑道:“你是二老爷的妾,与我何相干,能害着我甚么?”

金姐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起身与她一起铺床。

晚上,林依去厨房提水,杨婶拉了她问道:“二夫人与二老爷换来的妾,就住在你房里?”

林依点头道:“二老爷给取了名儿,唤作金姐。”

杨婶扑哧笑出声来:“还真叫我们说准了,去了银的,来个金的。”

林依舀着水,心下疑惑,方氏这般费事换妾,为的是哪般,金姐银姐,不一样是妾,一样要同她争官人?更何况,那金姐比银姐更有颜色,她不怕张梁愈发不愿进她的房?

杨婶亦是不解,见任婶也进来提水,便问道:“你消息灵通,且与我们说说,那金姐,是不是进门前被灌了药,不能生育的?”

银姐被换走,任婶少了进账,心内正烦闷,不耐烦道:“休要胡扯,二夫人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杨婶自然晓得她烦恼的是甚么,笑道:“你急甚么,说不准那金姐,比银姐更有钱哩?”

任婶开口便道:“她哪有甚么钱,她是…”一语未完,忽见林依弯着腰在灶旁舀水,唬得她一惊,忙住了嘴,提了水匆匆离去。

多年寄居,林依心思敏感,异于常人,她瞧出任婶与金姐,都有蹊跷之处,但却不知关节何在,只能干着急。
第二十三章一箭双雕
第二日清晨,林依尚在睡梦中,忽听得外头任婶唤她:“林三娘,去厨房帮着做饭。”她揉了揉眼,心下奇怪,天还未亮透,做的是哪门子饭,再说厨下之事,不是杨婶管着么,怎却是任婶来唤?

身在别人家,再不情愿,也得起床,林依抓过枕边的衣裳披上,发现另半边床是空的,她系腰带的手,不自觉停了半拍,但不及细想,敲门声震天,只得匆匆穿好衣裳去开门。任婶站在门外,眼神却没落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她的头顶,朝屋里扫了几眼,问道:“金姐呢?”

林依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是平静非常,答道:“许是上茅厕去了罢。”

任婶的声量高了起来:“甚么茅厕,我才从茅厕过来,一个人也无。”

林依瞟她一眼,道:“没去就没去,你冲我嚷嚷甚么。”

任婶没有理她,转头朝另一边叫道:“二夫人,林三娘把金姐放跑了。”

方氏好似等着一般,闻声立时就赶了来,怒问林依道:“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为何要吃里爬外,助金姐逃走?”

杨婶已在旁听了一时,插嘴道:“还未四下找过呢,不一定就是逃走了。”

方氏狠狠瞪了杨婶一眼,却寻不出话反驳,只得叫她与任婶两个,四处去找。林依垂了眼帘,唇边浮上一丝冷笑,还寻甚么,分明是个圈套。果不其然,杨婶将菜地都寻了个遍,还是未能找出金姐来。

方氏得意道:“林三娘,你还有甚好说?”

林依道:“金姐的卖身契在二夫人手里收着呢,她能怎么逃?”

杨婶正替她着急,听得她这般讲,心下一松,脸上显出笑来。不料方氏早有准备,道:“卖身契不是让你偷走了么,你休要狡辩。”

林依还要再说,方氏却道:“留着话与二老爷讲去罢。”

任婶上前一步,拉了林依的胳膊,推推攘攘,到得灵堂。张梁守灵还未结束,忽见一群人涌进来,惊问缘由。方氏叫林依到灵前跪了,向张梁道:“老爷,昨儿我急着来守灵,将金姐的卖身契搁在卧房桌上,不曾想被林三娘偷了去,趁夜将金姐放跑了。”

张梁不大相信:“真跑了?”

方氏点头,唤过任婶与杨婶,道:“我才叫她们寻过,不见人影。”

张梁大为光火,走到林依面前,怒问:“放走金姐,与你有何好处?”

林依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缘由,方氏必定已替自己想好了。果然,方氏在一旁代答道:“这还用问,必定是她收了金姐的钱。”

张梁气道:“我张家并不曾薄待了她,她居然帮着外人。”他在灵堂内疾走了两圈,将手一挥,命方氏搜房,称要瞧一瞧金姐到底给了林依甚么好处,令她不顾张家养育情,恩将仇报。

方氏领着众人出去,临到林依房门前,悄悄将一张交子塞进任婶手里,那意思是,若搜不出钱,就用这个充数。任婶会意,把交子攥在手里,同杨婶去搜房。杨婶偏着林依,草草将柜子翻了翻,便道无钱。既是有准备,任婶也懒得费力,将手伸到衣箱里搅了几下,再拿出来时,手上就多了那张交子,装作惊讶万分,嚷道:“二老爷,二夫人,林三娘果真收了金姐的好处。”

张梁气得胡子直抖,命方氏将林依锁进房里,不许给饭吃。方氏忙交代给任婶去办,扶着他的胳膊离去,口中称:“到底养不熟,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杨婶拉了林依一把,急道:“你怎地也不辩解两句?”

林依苦笑道:“色色都替我想好了,我还能辩甚么?”

任婶看了她一眼,小声嘀咕:“晓得就好。”说完一把将她推进屋内,锁上了门。

林依收了交子,放走金姐的事,很快传了开去,张仲微得知此消息,焦急非常,问张伯临道:“那交子定是卖络子的钱,她为何不辩?”张伯临先将堆满络子的柜子指了一指,笑话他道:“真是卖络子的钱?明明是你向我借了去,把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