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哪儿去?下一步怎么办?”
“一会儿您就知道了。”贝克夫人说。尽管她的声音非常悦耳,这句话里总有点什么不祥之兆。
车继续向前开。飞机燃烧的火光把天都染红了,并且由于日落西山,显得更为清晰。夜幕降临了。车仍在向前开。路很不好走,因为他们很明显地并未驶上公路干线。有时他们好像是在田野上路上,有时又像在开阔的原野上奔驰。
希拉里一路上从未打盹,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猜悟。不过,左颠右簸,抛上抛下,她实在精疲力尽,终于还是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的。路上的壕沟和突然的震动把她弄醒了。开始一两分钟她糊里糊涂地搞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清醒过来,但脑海里思绪万千,杂乱无章。她又一次向前低下头,头不住地点着点着,再次进入梦乡。
2
一个急刹车突然把她惊醒了。彼得斯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醒醒,”他说,“我们好像到了个什么地方。”
每人都下了车。他们都抽筋了,疲惫不堪。天仍然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好像停在一幢房屋外面,四周都是橡树。不远的地方有些昏暗的灯光,似乎那里是个村庄。一个灯笼引着他们走进那幢房屋。那是一间土著住宅,里面有两个咯咯傻笑的柏柏尔族女人,她们惊奇地望着希拉里和贝克夫人,而对那个修女却毫不在意。
这三个妇女被带到楼上一间小房里。地板上有三个垫褥和几堆被子,别无其他家具。
“我要说我的四肢简直僵硬了,”贝克夫人说,“像我们坐这么长一路的汽车,简直要抽筋了。”
“不舒服没有多大关系,”那个修女说。她的声音坚定有力,但刺耳难听。希拉里发现她的英语讲得流利准确,但语音不好。
“尼达姆小姐,您还在扮演您的角色,”那个美国女人说,“我只能想象您在修道院里,天不亮四点钟就跪在硬邦邦的石头上。”
尼达姆小姐骄傲地笑了一笑。
“基督教愚弄妇女,”她说,“崇拜软弱!哭着脸丢人!异教女人有力量。她们欢乐而取胜!为了取胜,便能克服一切艰难困苦。没有什么是受不了的。”
“现在,”贝克夫人打了一个哈欠,“我要是在非斯城中吉美宫旅馆的床上就好了。您呢,贝特顿夫人?可以肯定,一路上颠簸对你的脑震荡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是呀,没有好处。”希拉里说。
“一会儿,她们会拿点什么东西给我们吃。然后,我给您几片阿斯匹灵。您最好是尽可能快地入睡。”
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和女人咯咯的笑声,原来是那两个柏柏尔族女人进来了。她们托着一盘子,里面有一大碟粗面包和炖肉。把盘子放在地板上,随后又拿来了一铁盆水和毛巾。她们之中的一个摸一摸希拉里的衣服,并拿手指捻了一捻,向另一个说了点什么,那个女人急忙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贝克夫人也这样。就是不去注意那个修女。
“嘘!”贝克夫人挥手要她们走开,“嘘!嘘!”就像赶小鸡一样。那两个女人走开了,一直哈哈笑个不停。
“蠢东西,”贝克夫人说,“跟她们在一起真受不了。她们活着想必只知道养孩子和穿衣打扮。”
“她们也只配干那些事,”弗劳莱因·尼达姆说:“她们属于奴隶民族。侍候她们的主人还是有用的,别的就什么也干不了啦。”
“难道您不是说得太粗鲁了一点吗?”希拉里被尼达姆的态度激怒了。
“我不能容忍这种令人伤感的情绪。少数人是统治者,多数人是奴仆。”
“但是怎能……”
贝克夫人用一种君临一切的口吻插了进来:“我想,我们在这些问题上各有各的想法,”她说,“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我们没有时间呀!我们需要的是争取休息一会儿。”
薄荷茶来了。希拉里吞下了几片阿斯匹灵,因为她的头真的很疼。然后,这三个女人躺下睡着了。
她们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要到傍晚才上路,这是贝克夫人说的。她们睡觉的房间外面,有楼梯通到房顶,从那里可以看到周围的一部分风光。不远的地方是一个村庄,但她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大橡树林中的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醒来以后,贝克夫人把已经堆在门内的三堆衣服指给她们看。“下一段路程,我们要采取土著的方式,”她解释道,“把我们的其他衣服都留在这里。”
这样,那精明的小个子美国女人整齐的外衣和希拉里的粗呢上装和裙子,还有那个修女的黑大褂,统统都脱到一边了,只见三个摩洛哥的土著女人在房顶上谈天。整个事情古怪得令人无法置信。
由于尼达姆小姐脱掉了她那件修女的黑大褂,希拉里得以仔细端详她了。她比希拉里原先估计的要年轻,大概不会超过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的外表看起来比较整洁。苍白的肤色,粗而短的手指,还有冷漠的眼睛,时刻迸发出一种狂热的、令人讨厌而不是吸引人的目光。她说话生硬、无礼。她对贝克夫人和希拉里两位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轻蔑,好像不屑于为伍似的。希拉里对她这种自高自大感到非常恼火。而贝克夫人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回事。不知怎么搞的,希拉里感到那两个给他们食物的咯咯傻笑的柏柏尔族女人,比这两个西方旅伴亲近得多,也值得同情得多。那个年轻的德国女人对她一手造成的这种印象很显然满不在乎。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是在克制自己,因为,她一心一意想赶路,对她的这两个旅伴毫无兴趣。
希拉里发现要对贝克夫人的态度作出判断更不容易。在领略了那个德国女专家不近人情之后,贝克夫人起先还像一个自然而正常的人。但是到了傍晚,她却感到贝克夫人比尼达姆更加难以捉摸,更加令人反感。贝克夫人待人接物好像一台机械装置那样毫无差错。她滔滔不绝,但措词得体。她的话说得十分自然,正规,不矫揉造作,可是,不由得使人怀疑她像一名演员,可能已是第七百次扮演这个角色。这是一种完全机械的扮演,可能与贝克夫人平日的思想感情完全不同。希拉里一个劲儿嘀咕:贝克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她为什么像个机器人那样准确无误地扮演这个角色呢?她也是个极端主义者?她也梦想什么勇敢的新世界——她是否也是一个用武力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人?难道她会由于政治信仰和渴望而放弃了她的正常生活?太难说了。
那天傍晚,她们继续踏上旅途,不再乘面包车了。这次是一辆敞篷旅行车。每人都穿上着服装,男人围一条白色的穆斯林大褂,女人戴上面纱。紧紧地挤在一起,再次出发了,而且整整走了一夜。
“您感觉怎样,贝特顿夫人?”
希拉里对安迪·彼得斯笑了一笑。太阳则从东方升起,他们停车吃早饭。在一个汽油炉子上烤本地面包、煮鸡蛋、烧茶水。
“我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希拉里说。
“是的,有那么点味道。”
“我们到了哪里?”
他耸了耸肩膀。
“谁知道!毫无疑问,除了我们的贝克夫人,其他人全不知道。”
“这一带荒无人迹。”
“是的,简直就是沙漠地带。不过,一定得这样,难道不是吗?”
“您是说,这样就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
“对啦。人人都可以看清楚,整个事情构思得多么巧妙啊!我们旅程中的任何一段,都与整个旅程中的其他各段毫无关系。飞机烧毁了。旧面包车摸黑开。不知您注意到了没有,车上有一块牌子,标明它是属于正在这一带从事挖掘的一个考古远征队的。第二天,又来了一辆满载柏柏尔族土著的旅行车,这在公路上太不足为奇了。至于下段”——他耸了耸肩——“谁知道?”
“可我们要上哪儿去?”
安迪·彼得斯摇摇头。“问也徒然。一会儿就清楚了。”
那个法国人巴伦博士参加进来。
“是的,一会儿就清楚了。”他说,“但是我们不问怎么行呢?这是我们西方人的脾气。我们决不说什么‘今天满足了’。明天,我们总是想着明天。把昨天抛在后面,向往着明天。这就是我们的要求。”
“您想促进世界的进程,对吗,博士?”彼得斯问。
“要干的事太多了,”巴伦博士说,“生命太短暂了。一个人必须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时间。”他激昂地挥动双手。
彼得斯问希拉里:“你们国家谈论的四大自由是些什么?各取所需的自由,不受恐惧的自由……”
那个法国人打断了他的话。“不被愚弄的自由。”他挖苦地说,“我所要的就是这个自由。我的工作就需要这个自由。免除没完没了的、只顾鸡毛蒜皮的经济自由!免除阻碍一个人工作的那种横加干涉的自由!”
“您是一位细菌学家,巴伦博士,对吗?”
“是的,我是研究细菌的。哦,您不了解,那是一门多么迷人的学问!可是需要有耐性,无休止的耐性,反复的实验——还有,金钱——大量的金钱!你必须有设备、助手和原料。有了你所要求的一切,什么目的不能达到呢?”
“幸福吗?”希拉里问。
他飞快地向她笑了一下,突然又富有人情味地感叹起来。
“唉,夫人,您是妇女。只有妇女,一生所追求的就只有幸福这两个字。”
“而且很少得到幸福?”希拉里问。
他耸了耸肩膀。
“可能是这样。”
“个人的幸福无所谓,”彼得斯认真说,“一定要大家都幸福,这才是兄弟般的精神!工人们,自由而团结,拥有生产手段,从战争贩子和垄断一切的那种贪婪而又不知足的人手中解放出来。科学属于全人类,不能让这个或那个强国自私地据为已有。”
“好得很!”埃里克森赞赏地附和着,“您说得完全正确。科学家必须是主人。他们必须主宰一切。他们,也只有他们才是‘超人’。只有超人才起作用。奴隶固然不能加以虐待,但他们毕竟是奴隶。”
希拉里从他们中间走开了几步。过了一两分钟,彼得斯也跟着她走过来。
“看起来您似乎有点害怕。”他打趣地说。
“我想是有点。”她稍微抿嘴笑了一下。“当然,巴伦博士所说的都很正确。我不过是个女人,我不是科学家,不搞什么研究,不懂什么外科医学和细菌学。我大概脑子不太好使。正如巴伦博士所说的,我追求的只是幸福——就像任何一个傻里傻气的女人一样。”
“那有什么错呢?”彼得斯说。
“怎么说呢,我感到我太浅薄,配不上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您知道,我只是一个去找丈夫的女人。”
“这足够了。”彼得斯说,“您代表着人类最基本的素质。”
“您这样说,真太好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压低嗓门补充道,“您很关心您的丈夫吗?”
“要是不关心,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不关心,当然不会来。您和他的观点一致吗?据我所知.他是共产党!”
希拉里避免直接回答。
“说起谁是共产党,”她说,“您不认为我们这一小伙里有点奇怪吗?”
“怎么奇怪?”
“嗯,尽管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目的地,我们这些同路人的政治见解好像不一样。”
彼得斯意味深长地说:
“哦,不。您刚才说的有些道理。我原来没有从那方面想——但我认为您是对的。”
“我认为,”希拉里说,“巴伦博士根本没有任何政治倾向!他要钱搞实验。尼达姆说话像一个法西斯,并不像共产党。还有埃里克森……”
“埃里克森怎么样?”
“我发现这个人很可怕——他专心矢志到非常危险的程度了,就像电影中狂妄的科学家一样。”
“但我相信‘四海一家’,而且,您是一位爱丈夫的妻子。还有贝克夫人——您把她摆在什么地位呢?”
“我也不知道。我发现她的地位比谁都难摆。”
“哦,我不那么说。我说很容易。”
“您是什么意思?”
“我要说,她从头到尾的只是为了金钱。她仅是一个待遇优厚的小人物而已。”
“她也使我害怕。”希拉里说。
“为什么?她怎么会使您害怕呢?她可没有那种疯狂的科学家的味道呀。”
“正因为她非常平常,才使我害怕。您知道,她就和普通的人一样,但她参与了这一切。”
彼得斯严肃地说:“您也知道,党是现实主义的。它雇用的是那些最称职的男人和女人。”
“可是,任用一个只知道要钱的人是最好的办法吗?难道他们不会叛变吗?”
“那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彼得斯安详地说,“贝克夫人是一个很机灵的女人,我想她是不致于去冒那个险的。”
希拉里突然打了个寒噤。
“冷吗?”
“是的,有点儿冷。”
“我们走动走动吧。”
他们来回走动着。走着走着,彼得斯弯下腰去捡起来一点什么东西。
“您瞧,这是您丢失的吧。”
希拉里接了过来。
“哦,不错。这是我项链上的一颗珍珠。前天——不,昨天断了。真好像是若干年以前的事情似的。”
“我希望不是真的珍珠。”
希拉里笑了:“不是的,当然不是的。只是珠宝装饰品。”
彼得斯从衣兜里掏出烟盒。
“珠宝装饰品,”他说,“多么巧妙的说法。”
他递给她一支烟。
“的确听起来很荒唐——在这样的地方。”她拿了一支烟。“这个烟盒太怪了,多沉呀!”
“铅做的,所以沉。这是一件战争纪念品。一颗炸弹差点没把我报销掉,我用其中的一块弹皮做了这个烟盒。”
“那么说,您参战来着?”
“我是一个从事秘密研究工作的人,专门研究砰然作响的玩意儿。别谈什么战争了吧。还是让我们把思想集中到明天的好。”
“我们到底是去哪里?”希拉里问,“谁也不告诉我。我们是……”
他打断了她。
“猜测是不会得到什么鼓舞的,”他说:“去,叫您去的地方;做,叫您做的事情。”
希拉里有点冲动地说:
“您喜欢叫别人牵着鼻子走?您喜欢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自己一言不发?”
“假如必须这么做,我准备安之若素。真的必须这么做。我们正在争取‘世界和平’,‘世界统一’,‘世界秩序’。”
“可能吗?争取得到吗?”
“任凭什么也比我们现在生活在其中的这一团淤泥要好。难道您不同意?”
在这一时刻,疲倦占有了她,周围环境的凄凉和黎明时分外好看的曙光几乎使她忘掉了一切,希拉里差点儿没有断然否定他所说的话。她本想说:“您为什么贬低我们在其中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好人。这一团淤泥哺育了仁慈和个性,不是比强加给我们的世界秩序——那个世界秩序今天还是对的,而明天又错了——好得多吗?我宁愿要一个由善良而可能犯错误的人类所组成的世界,而不愿要一个由根本没有怜悯、谅解和同情心的超级机器人所组成的世界。”
可是,她及时控制住自己,而用一种悉心抑制的热忱说:
“您说得多好啊!我累了。我们必须言听计从,向前迈进。”
他笑了。
“这就好了。”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第十章
旅行像是在做梦,而且越来越像是在做梦。希拉里觉得,仿佛已经跟这五个离奇地拼凑在一起的旅伴走了一辈子的路。他们离开铺得好好的大路而走进虚无飘渺的太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这一旅程不能称为飞行。她设想,他们大家都是自由自在的人,也就是说,他们自由自在地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就她所知,他们没犯过罪,警察不找他们的事。可是,现在却花了很大的力量隐蔽他们的足迹。有时,她简直莫明其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因为他们并不是什么逃犯,仿佛他们正在把自己变成其他别的什么人。
就她的情况而言,的确就是这么回事。离开英国时的希拉里·克雷文,现已变成了奥利夫·贝特顿。可能她那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就与这件事有关。每天,那些顺口溜似的政治口号,她也能越来越不费力地脱口而出了。她感到自己变得热诚而且认真了,她认为自己是受了旅伴们的影响。
她知道她自己现在有点怕他们。她以前从未跟有天才的人在一起特别亲近过。现在天才就在眼前,而天才有某种超乎寻常的东西,使得一般人的思想和感情受到极大的压力。这五个人各不相同,但每人都有那种奇怪的火一般的热心,还有那种给人造成可怕印象的事业心。她不明白,或许那是智慧的素质,或许,勿宁是世界观的素质。不过,她认为,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对巴伦博士说来,生命就是渴望再一次进实验室,用不完的金钱和物资供他做实验工作。工作是为了什么呢?她怀疑他曾经向自己提出过这个问题。他有一次曾跟她谈起他可以放出一种毁灭一个广阔的大陆的能力,而这种破坏力可以装在一个小小的瓶子里。她对他说:
“但是您会这样做吗,的的确确是在这样干吗?”
他有点儿吃惊地望着她,答道:“不错,不错。当然会这样做,只要一旦有这种需要。”
他说这些话好像是为了敷衍了事。接着,他又说:“假如能看到整个确切的过程,确切的进展,那一定是非常惊人的。”他深深地咽下了一日没叹出来的气,又说:“您知道,需要去探知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去发现的事情也太多了。”
希拉里好像顿时明白了。在这一瞬间。她站在他的立场上,全神贯注在那种排除一切的求知欲中,至于这种知识能把亿万人的生命一扫而光,也无关紧要。反正这是一种观点,并且在某种意义上说,不见得是可耻的。她对尼达姆的反感就更大了。那个年轻女人简直目中无人,更加激怒了她。她是喜欢彼得斯的,可是,彼得斯那种突然狂热起来的眼神,又时常使她厌恶,使她害怕。有一次,她对他说:
“您不是要创造什么新世界。您的乐趣在于摧毁这个旧世界。”
“您错了,奥利夫。您在说些什么呀。”
“不,我没有错。您骨子里憎恨一切,我全身都能感觉得到这点。憎恨,想破坏一切。”
她发现埃里克森是最令人不解的一个人。她觉得,埃里克森是一个空想家,不像那个法国人那样讲究实际;比起那个美国人所怀有的那股要摧毁一切的激情相差甚远,他的特点是具有北欧人那种狂热的理想主义。
“我们一定要征服,”他说,“我们一定要征服这个世界。然后,我们才能进行统治。”
“我们吗?”她问。
他点点头,脸色和平日不一样,也很温柔,眼睛流露出的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神情。
“对啦,”他说,“我们这些少数起作用的人。我们有头脑,这是决定一切的。”
希拉里自忖,我们这是上哪儿去?等待我们的是一个什么下场啊。这些人疯狂了,但各人却疯狂得不一样。他们好像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幻想。是的,幻想这个词很合适。他撇开这几个人,又仔细思考起贝克夫人来。在贝克夫人这里,没有狂热,没有憎恨,没有梦想、没有傲慢,也没有什么向往。希拉里在贝克夫人这里简直找不到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希拉里认为,贝克夫人是一个既无感情又无良心的女人,她是一股真相不明的巨大力量所掌握的一种得力工具。
第三天过去了。他们来到一个小镇上,在一个土著的小旅馆前下了车。希拉里发觉他们在这里又得换上欧洲的衣着。那天晚上,她在一间狭小、设有家具、粉刷得很白的房间里睡觉,就像睡在一间牢房里一样。天刚亮,贝克夫人就叫醒了她。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贝克夫人说:“飞机在等我们。”
“飞机?”
“是的,我亲爱的。感谢上帝,我们恢复现代化的旅行了。”
汽车走了大约一小时,他们来到一个机场,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废弃了的军用机场。驾驶员是个法国人。他们飞了几个小时,飞越千山万水。从飞机上往下看,希拉里想,世界从空中看原来到处都是一模一样。高山,峡谷,公路,房屋。除非你是一个善于辨别的飞行专家,所有地方看上去都很相像。你能说得上来的只是某处人口稠密些,某处人口稀疏些。因此在云上飞行,有一半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