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开始她那种不停的、几乎毫无目的的徘徊。玛波小姐坐在那里观察她。这是一个与她认识的那个露西·爱斯伯罗迥然不同的人物。
“我想那实在是咎由自取的。”露西说,“一个那样的遗嘱,到末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剩下来,他就可以得到全部。但是,那是很大的一笔款子,是不是?你会觉得只是照规定分,也可以分到不少——”她停顿下来,话就不再说下去了。
“问题是,”玛波小姐说,“人是贪婪的,有的人是这样的。你知道吗,那往往就是许多事开始的原因。你在开始时并不害死人,不会要害死人,甚至不会想到要害死人。你一开始只是很贪婪,想要得到比你要得到的更多。”她把她的编织放到膝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我和克瑞达克督察初次碰面就是由于这样的事。在乡下有一个案子,在麦登汉温泉附近。开始的时候一样,只是一个身体很弱、态度和蔼的人物,想得到一大笔钱,那是他无权得到的钱,但是很容易到手。当时,还没出命案,那只是一件非常容易、非常简单的事,而且看起来几乎是不犯罪的,事情就是那样开始的,但是结果出了三个命案。”
“就象这件事,”露西说,“我们出现了三条人命;那个假冒玛婷的女人——她可能分到儿子的钱。然后就是阿佛列,然后,哈乐德。现在只胜下两个了,是不是?”
“你是说,”玛波小姐说,“只剩下塞缀克和爱玛吗?”
“不是爱玛,爱玛不是一个高个子、褐头发的男人。不是,我指的是塞缀克和布莱恩。我从来没想到布莱恩,因为他是金发、白皮肤的。他有金黄色的大胡子,和蓝眼睛,但是,你知道么——前几天——”她停顿一下。
“啊,说下去呀,”玛波小姐说,“告诉我,有件事情使你很烦恼,是不是?”
“那是在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要走的时候,她已经同我们道别了。可是,她刚要上车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我进来的时候那个站在廊子里的高个子褐头发的人是谁?’”
“起初我想象不出她指的是谁,因为塞缀克还躺在床上。所以我有点搞不清楚,‘你不是说布莱恩·伊斯特利吧?’于是她说,‘当然,原来就是他。伊斯特利空军中队长,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法国地下组织的抵抗运动期间,有一次,他藏在我们家的草料棚里。我记得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和他的肩膀形态。’然后她又说,‘我本来希望再见到他,但是我们找不到他。’”
玛波小姐没说什么,只是等她说下去。
“于是,”露西说,“后来我看看他……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于是,我就看到我以前早该注意的事。那就是,一个男人的头发即使是金黄色的,他的头发也可以看起来是褐色的,因为他可以用药膏涂成那样。布莱恩的头发是中度的棕黄色,但是可能看起来是深褐色。所以,你明白吗,你的朋友看到火车上那个男人可能是布莱恩,可能……”
“是的,”玛波小姐说,“我曾经这样想过。”
“我想你什么都想到过。”露西很厉害地说。
“但是我不明白布莱恩这样会得到什么好处。我的意思是,那笔钱会到亚历山大手里,不是他的手里。他们大概可以生活得舒服些,多一点奢华的享受,但是,他不能动用本金来完成他的计划,或者那一类的事。”
“但是,亚历山大末到二十一岁的时候遇到意外,那么,布莱恩是他的父亲,他便可以凭着最近亲属的身份得到那笔钱。”玛波小姐指出。
露西不寒而栗地望着她。
“他不会那样做,没有一个做父亲只是——只是为了得到钱就那样做的。”
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人是会这样做的,我亲爱的,这是非常令人伤心,也是非常可怕的事。但是,他们会的。”
“人会做出非常可怕的事。”玛波小姐继续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只是为了要得到一点点保险金,便毒死她的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太太,表面上看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太太,她却在他儿子回家度假时把他毒死。还有那个斯坦威老太太,那个案子已经见报,我想你大概看到了。她的女儿死了,接着就是她的儿子,后来她说她自己也中毒了。粥里面有毒,但是,你知道吗,后来发现是她自己把毒药放进去的。那是她正计划毒死最后一个女儿的时候,那并不完全是为钱,她妒忌他们比她年轻,而且是活着。她害怕——这话说出来很可怕,但是,这是确实的——她怕他们在她死以后过得很快乐。她对于家里钱财的支配管得很紧,是的,她当然是象外面传说的有些奇怪。但是,我也不明白这怎么会是真正可以原谅的理由,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在许多方面都很奇怪。有的时候,你只是为了要有益于别人,便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分赠给别人,或者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帐户到处开票。你明白吗?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在奇怪的外表后面,你却有非常善良的心地。但是,当然,假若你很奇怪,但是在奇怪的外表后面却隐藏着很坏的心,那么,就完了。现在,我亲爱的露西,这些话对你有益处吗?”
“对我有益处?”露西莫名其妙地问。
“我告诉你的这些话,”玛波小姐温和地接着说,“你知道吗,就是叫你千万别担心。你实在不必担心,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随时都可能到了。”
“我不知道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是的,亲爱的,也许毫无关系。但是,我个人认为很重要。”
“我难免非常担心,”露西说,“你知道吗?我对这一家人渐渐关心起来了。”
“我知道,亲爱的。这对你是很困难的,因为你已经对他们两个发生强烈的兴趣,不过情形是迥然不同的,是不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露西说,她的语调非常高。
“我说的是那里的两个儿子,”玛波小姐说,“或者更正确的说,就是那个儿子和那个女婿。很幸运,那家里的两个讨厌的人死了,留下的是两个可爱的人物。我可以看得出,塞缀克·克瑞肯索普很可爱。他往往外表上表现得比他本人坏,而且也有他逗人喜欢的地方。”
“他有的时候惹我很生气,恨不得同他打一架。”露西说。
“是的,”玛波小姐说,“你喜欢那样,是不是?你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孩子;你喜欢斗争。是的,我可以明白那种吸引力在什么地方。至于伊斯特利先生,他是一个有些愁眉苦脸型的人,有点象一个不快乐的小孩子,那当然也是很动人的。”
“他们两人有一个是凶手。”露西狠狠地说,“他们两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其实我们没有一点根据可以断定那一个是。就拿塞缀克来说吧,他对他弟弟阿佛列或哈乐德的死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坐着,露出很满意的样子,一直计划着怎样处置洛塞津别庄。他不断地说要照他的意思发展那个地方,就需要很多钱。当然啦,我知道他那种人喜欢过甚其辞地强调自己的冷酷无情。但是,那也可能是一种烟幕弹。我的意思是,人人都会说自己比实在的情形更冷酷无情,你也许可能比你看起来的样子更冷酷无情!”
“亲爱,亲爱的露西!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实在很难过。”
“现在再说布莱恩,”露西说,“这是很特别的。但是,布莱恩似乎想住在那里,他以为他和亚历山大会觉得住在那里非常快乐,而且他有一脑门子的计划。”
“他总是有很多计划,忽而这样,然而那样,是不是?”
“是的,我想他是这样。都是听起来相当好的计划,但是,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总以为那是行不通的。我是说,那些计划都不实际。那种想法是对的,但是,我想他根本没考虑到实际做的时候会有什么困难。”
“那些计划,可以说,都是空中楼阁吧?”
“是的,大多如此。我是说,那些计划确实是空中楼阁。都是些空中计划,也许一个真正好的战斗机驾驶员永远不会完全再回到地面上……”
她接着说:“他非常喜欢洛塞津别庄,因为,那地方使他想起他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杂乱无章的维多利亚式的大房子。”
“哦,”玛波小姐思索着说,“是的,我明白。”
然后,她很快地由侧面瞧瞧露西,便好象突然抓住机会向她发出一个口头上的奇袭。“但是,亲爱的,还不只是这个,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啊,是的,还有别的事,只是到两天以前我才发觉的事,布莱恩实际就在那班火车上。”
“在帕丁顿开出的那班四点三十三分的车子上吗?”
“是的,你知道吗?爱玛以为她必须说明他在十二月二十日的行动,所以她就仔细地回想过——上午去参加一个委员会的会议,下午去逛街买东西,又到酢浆草茶馆吃茶,后来,她说她去车站接布莱恩。我算算她吃茶的时间,便算出她接的那班车大概是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因此,我很随便地问问布莱恩是不是那班车,他说是的,是那班车。并且补充说明,他的车撞坏了,正在修理,所以他不得不乘火车来——实在是很讨厌的事,他说,他不喜欢火车。这一切他都觉得很自然,也许毫无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他要是不在那班车上就好了……”
“实际上是在那班车上。”玛波小姐思索着说。
“那实在并不能证明什么,最糟的就是那一切猜疑,不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当然我们会知道的,亲爱的。”玛波小姐连忙说,“我是说,这一切不会就停留在这一点上。关于杀人犯,我确实可以了解的事就是,他们决不会想到:人家好好的,别去碰他。或者,我们也许应该这样说,他们决不会想:人家已经倒楣了,别再碰他了。无论如何,”玛波小姐断然地说,“他们一害死另外一个人,就再也不能放手。现在不要太烦恼,露西,警察已经用尽一切力量,照顾每一个人。而且最让人高兴的就是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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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现在,爱思白,我要你做些什么,你完全明白吗?”
“我很明白,”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但是,珍,我得告诉你,这似乎很奇怪。”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呀。”玛波小姐说。
“可是,我觉得奇怪,一到人家就立刻问可不可以——唔,上楼——”
“现在天气很冷,”玛波小姐指出,“而且你总会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唔,所以要求到楼上。我是说,这种事常常有的。我记得可怜的露意莎·费尔贝有一次来看我,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她要求上楼五次,那是因为吃了一块坏的康沃酸面点心。”
“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用意何在就好了,珍。”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那正是我不想做的事。”玛波小姐说。
“你多气人哪,珍。首先,人家还不需要回来的时候,你要人家大老远地赶回来——”
“关于那个,我很抱歉,”玛波小姐说,“但是,我没别的法子,你明白吗?有人可能随时都会给人害死。啊,我知道他们大家都在防备,而且警察在用一切办法预防意外。但是,仍然有一种最大的可能:那个凶手可能太聪明,结果会使他们防不胜防。因此,你该明白,爱思白,你有责任回来。我和你毕竟是从小就受过大人的教导,做事一定要尽责,对不对?”
“我们当然从小受这样的教育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们小的时候做事绝对不马虎。”
“那么,那就好了,”玛波小姐说,“现在计程车来了,”她说。这时候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汽车喇叭声。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穿上她那件椒盐色的厚大衣,玛波小姐围了许多披肩和围巾。于是,两位老人家便上了计程车,到洛塞泽别庄。
“开过来的车子里会是谁呀?”爱玛问,同时往窗外望。这时候车子由窗前面很快地驶过,“我想一定是露西的老姨母。”
“真是个讨厌鬼!”塞缀克说。
他正躺在一张长椅上,腿放在壁炉架的边上,看一本“乡村生活”杂志。
“对她说你不在家。”
“你对我说:‘对她说你不在家’,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去这么说吗?或是要我叫露西对她阿姨这样说?”
“没想到那个,”塞缀克说,“我大概想到我们有男管家和门房的日子——不记得我们是不是有过那样的仆人。我好象记得战前有一个门房和那个厨房的女仆相好,引起一场骚乱。现在不是有一个丑老太婆替我们打扫吗?”
就在这时候哈特太太把门开开了,今天下午轮到她来揩铜器。玛波小姐走了进来,身上的围巾披肩摆动得非常厉害,她后面跟着来了一个和她非常不协调的高个子的人物。“我真希望,”玛波小姐拉着爱玛的手说,“希望我们没有打扰你们。但是,你知道吗,我打算后天就要回家了。所以我实在忍不住要过来看看你们,向你告别,并且谢谢你们对露西的照顾。啊,我忘了。我可以介绍我的朋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吗?她目前正住在我那里。”
“您好,”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同时非常注意地瞧瞧爱玛,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塞缀克。现在他已经站起来,就在这时候,露西走进来。
“珍阿姨。我没想到……”
“我得过来同克瑞肯索普小姐辞行,”玛波小姐说,同时转脸对着她。“她对你实在太好,太好了,露西。”
“露西才是对我们好呢。”爱玛说。
“是的,的确,”塞缀克说,“我们让她工作得象个苦工一样。在病房里伺候,楼上楼下,跑来跑去,烧病人的食物……”
玛波小姐插进来说:“我听说你病了,非常,非常难过。我希望你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克瑞肯索普小姐?”
“啊,现在已经完全好了。”爱玛说。
“露西对我说你病得很厉害。非常危险,是不是?食物中毒吗?听说是蘑菇。”
“原因至今仍有些不明白。”爱玛说。
“你别相信那种话,”塞缀克说,“你一定听到外面散播的谣言了,密斯——唔——”
“玛波。”玛波小姐说。
“啊,就象我说,一定是谣言满天飞。在这一带地方,没有别的消息象砒霜中毒更能引起一场小骚动。”
“塞缀克,”爱玛说:“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说。你知道克瑞达克督察说……”
“哼!”塞缀克说:“人人都晓得。就是你也听到些什么了,是不是?”他转过身来对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我本人呢,”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刚由外国回来,前天。”她补充了一句。
“啊,那么本地的流言蜚语你就不知道了。”塞缀克说,“咖哩鸡里放砒霜,就是这件事。露西的姨母一定都知道。”
“这个——”玛波小姐说,“我只听说——我是说,那只是一个揣测,但是,克瑞肯索普小姐,我当然不想让你难堪的。”
“你千万不要理会我哥哥的话。”爱玛说,“他就喜欢让人难堪。”她说话的时候亲热地对他笑笑。
门开开了。克瑞肯索普先生进来,一面愤愤地用手杖敲着地板。
“下午茶呢?”他说,“下午茶还没好吗?你,女孩子!”他对露西说,“你为什么没把茶端进来?”
“刚刚好,克瑞肯索普先生。我现在就端进来。方才我正在摆桌子。”
露西又走出房去。于是,爱玛便把克瑞肯索普先生介绍给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认识。
“我喜欢饮食定时,”克瑞肯索普说,“准时和经济。这是我的两个格言。”
“我相信,那是非常必要的,”玛波小姐说,“尤其是在税金和一切物价都高涨的时候。”
克瑞肯索普先生愤愤地哼了一声说:“税金!不要同我谈起那些强盗。一个可怜的穷人!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我的情形愈来愈坏,没有变好。我的孩子,”他对塞缀克说,“等到你得到这个房子的时候,社会党人就会把这地方由你那里夺走,把它改成一个福利中心一类的地方。而且用你全部的利息收入来维持它!”
露西端着茶托盘又出现了。布莱恩·伊斯特利跟着进来,手里端着一盘三明治、面包、黄油,和蛋糕。“这是什么?”克瑞肯索普先生检查一下托盘。“上面有糖霜的蛋糕?我们今天有什么聚会吗?没人跟我谈起这件事呀。”
爱玛的脸有点红了。
“坤坡医师要来吃下午茶,父亲。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且——”
“生日?”那老头子不屑地说,“他做生日干什么?生日只是小孩子的事。我从来不算我的生日。我也不要别人为我庆祝。”
“那就便宜得多,”塞缀克表示同意,“你把你的蛋糕上面的蜡烛就省下来了。”
“你的话说够了,孩子。”克瑞肯索普先生说。
玛波小姐正同布莱恩·伊斯特利握手。“当然,”她说,“我已经由露西那里听到关于你的事。哎呀,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在圣玛丽牧场认识的一个人。那是我住了许多年的那个乡村。朗尼·威尔斯,律师的儿子。他继承他父亲的事业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安定不下来。他出国到东非去在那里的湖上经营货船。是维多利亚,尼安沙,或是阿尔伯?记不清了。无论做什么,都不成功,结果,他把全部资本都赔了。非常不幸。我相信,不是你的亲戚吧?样子长得真象。”
“不,”布莱恩说,“我想,我没有姓威尔斯的亲戚。”
“他和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订婚,”玛波小姐说,“很聪明。她竭力劝他不要那样做。但是他不听她的劝告。当然,他错了。你知道吗,要谈到钱的问题,女人有很大的判断力。当然,我不是指大的财政问题。没有女人能希望懂得那个。这是我亲爱的父亲说过的。女人了解的只是日常生活中金钱的运用……你们这个窗户外面的风景多令人愉快!”她说,一面走过去,到窗户那一面。
爱玛也走过去同她在一起。
“这么大的一片牧场。那些牛衬托着那些大树,多么美丽如画!我们决不会梦想到我们是在一个城市的中央。”
“我想,我们有些不合时宜了。”爱玛说,“现在窗户如果是开着,你就可以听出远远传来的车辆来往的声音。”
“啊,当然,”玛波小姐说,“每一个地方都有噪音,对不对?即使是在圣玛丽牧场也一样。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离飞机场很近。那些喷式机飞过的时候,实在很吓人。有一天我那个小书房的窗玻璃给震破了两块。那是飞机穿过音速障碍时产生的震动,后来听人家对我这样说,不过,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那是很简单的,”布莱恩和悦地走过来说,“你看是象这样的。”
玛波小姐的手提袋掉到地上。布莱恩很有礼貌地替她捡起来。同时,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走到爱玛小姐前低声地对她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而且,那样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因为,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极不喜欢她现在所做的事。
“我可以到楼上一下吗?”
“当然。”爱玛说。
“我带你去,”露西说。
露西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起离开这个房间。
“今天坐车到这里来的时候很冷。”玛波小姐含糊地替她解释。
“关于音速障碍,”布莱恩说,“你明白吗,是象这样——啊,哈罗,坤坡来了。”
坤坡医师开着他的车子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搓搓手,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要下雪了,”他说,“那是我的猜想。哈罗,爱玛,你好吗?哎呀,这是什么?”
“我们替你做了一个生日蛋糕,”爱玛说,“你记得吗?你对我说过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没料到有这一切场面。”坤坡医师说,“你知道吗,已经有好多年了——啊,是的,想必有十六年了——有十六年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受感动,几乎有些不安。
“你认识玛波小姐吗?”爱玛介绍他。
“啊,是的,”玛波小姐说,“我以前在这里见过坤坡医师。前几天我患重感冒的时候他来看过我,他很亲切。”
“希望现在已经复原了?”坤坡医师说。
玛波小姐对他说,她现在已经复原了。
“坤坡,你最近没有来看我,”克瑞肯索普先生说,“你虽然注意我的健康,可是我或许快要死了。”
“我看你还不会死呢。”坤坡医师说。
“我还不打算死呢,”克瑞肯索普先生说,“来吧,我们还等什么?”
他们坐下来开始吃茶点。玛波小姐先接过来一片面包涂着黄油吃,然后继续准备吃三明治。
“这些是——?”她犹豫一下。
“夹的是鱼,”布莱恩说,“我帮忙做的。”
克瑞肯索普先生咯咯地笑了。“下了毒的鱼糊,”他说,“夹的就是这个,吃了会要命的。”
“父亲,请别这么说。”
“在这房子里吃东西必须小心呀。”克瑞肯索普先生对玛波小姐说,“我的两个儿子已经象苍蝇似的给人毒死了。谁在下这样的毒手——这是我要知道的。”
“不要听到他的话就吓得不敢吃,”塞缀克再把那个盘子递给玛波小姐说,“他们说,一点点砒霜吃了会使你的面色好看些,只要别吃得太多。”
“那么,孩子,你自己吃一块。”克瑞肯索普先生说。
“要我当皇家仆役,尝尝食物是否有毒吗?”塞缀克说,“瞧我的。”
他拿了一块三明治,整个的放进嘴里。玛波小姐发出一声轻轻的、端庄的笑声,拿一块三明治。她咬了一口说:“我的确觉得你这样开玩笑很勇敢。是的,真的,我以为那的确是勇敢的事。我的确佩服有勇气的人。”
她突然喘了一下,开始觉得鲠住喉咙了。“一根鱼刺,”她喘着说,“在我的喉咙里。”
坤坡很快就站起来。他走过去,到她那一边。他扶着她退到窗口,叫她张开嘴。他由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由里面挑选一个镊子,以医生的熟练手法往那老人家的喉咙里窃探。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走进来,后面跟着露西。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眼看到面前那个生动的画面,便突然发出一声喘息。那画面上是:玛波小姐向后仰着身子,那位医师握住她的喉咙部,板起她的头。“就是他,”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大叫。“那就是火车上那个男人……”
玛波小姐以令难以置信的速度由医师的手中滑脱,走到她的朋友跟前。
“我想你会认出他的,爱思白。”她说,“不,别再说一句话。”她得意地转回身对坤坡医师说:“医师,当你在那辆火车上勒死那个女人的时候,你不知道有人真的看见你那样做了。你不知道,是不是?那就是我这个朋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她看到你了。你明白吗?她亲眼看到你的。她当时正在别一班与你的车平行前进的车子里。”
“究竟什么——”坤坡医师快步冲向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那一边,但是玛波小姐又很快地走到他与她之间。
“是的,”玛波小姐说,“她看见你的,现在她可以认出就是你。她会在法庭上作证。我想,这种事是不常有的。”玛波小姐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忧愁。“很少会有人真正看见命案发生的情形。当然,通常都是间接的证据。但是,这个命案的情况是不寻常的。实际上真有亲眼目睹的证人。”
“你这该死的老巫婆,”坤坡医师向玛波小姐那里冲过去。但是这一次是塞缀克抓住了他的肩膀。
“原来你是那个可恶的凶手!是吗?”塞缀克把他猛力转过来说。“我从来不喜欢你;我始终觉得你这个人不好,但是,天晓得,我没怀疑到你。”
布莱恩·伊斯特利很快地跑过来帮助塞缀克。克瑞达克督察和培根督察由前面那个门进来。”
“坤坡医师,”培根说,“我必须警告你……”
“警告个鬼!”坤坡医师说,“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两个疯老太婆说的话吗?谁会相信这一切关于火车的胡言乱语?”
玛波小姐说:“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在十二月二十号马上把那个命案向警察局报告,并且说明那个男人的特征。”
坤坡医师用力一耸肩膀。“那个该死的会看得这么巧!”
“但是——”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不要做声,爱思白!”玛波小姐说。
“我怎么会害死一个陌不相识的女人?”坤坡医师说。
“她不是一个陌不相识的女人,”克瑞达克督察说,“她是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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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就象我起初推测的,这件事原来实在是非常、非常简单的。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罪行。现在好象有许多男人会谋害妻子。”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瞧瞧玛波小姐和克瑞达克督察。她说:“你要是可以把最近的新发现多告诉我一点,我就感激不尽了。”
“原来,他看出一个好机会,可以娶一个阔太太,”玛波小姐说,“就是克瑞肯索普小姐。只是,他不能娶她,因为他已经有太太了。他们已经分居多年,但是她不肯同他离婚。克瑞达克督察告诉我关于那个自称安娜·斯绰文斯卡的女孩子。这就和他所说的事符合了。她有一个英国丈夫。这是她对她的朋友说的。也听说她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坤坡医师不能娶爱玛·克瑞肯索普冒重婚之险。因此,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便决定除掉她。他在火车上害死她,后来又把她的尸体放在仓库的石棺里。这个主意实在是相当聪明的。你明白吗,他故意让这件事显得与克瑞肯索普一家人有关系。在这以前,他写了一封信给爱玛。信上声称自己是爱德蒙·克瑞肯索普以前说过要娶的那个女子玛婷。爱玛把她哥哥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坤坡医师了。后来,时机成熟时,他鼓励她去把这件事向警察局报告。他要大家认为那死尸就是玛婷。我想,他或许已经听说巴黎警察已经在调查关于安娜·斯绰文斯卡的事。因此,他就安排了一张她从牙买加寄来的明信片。”
“他很容易安排同他的太太在伦敦见面,告诉她他希望同她言归于好,并且说希望她一同回来“见见他的家族”。底下一部分经过让人想起都觉得令人不快,我们就不必谈它。当然,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当他想起纳税的问题,以及纳税他的收入就减少多少时,他就开始想:要有较多的资金才好。也许他在决定害死他妻子之前已经想到那个。不管怎样,他开始散播谣言,说有人想要毒死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以便为自己铺路。最后,他便在他们这一家人的食物里放砒霜。当然,放的不多,因为他并不想让克瑞肯索普先生死。”
“但是,我仍旧不明白他如何能做得到。”克瑞达克说,“做咖哩鸡的时候,他不在他们家。”
“啊,但是,当时咖哩鸡里并没有砒霜,”玛波小姐说。“他是在以后把砒霜放进去的——那是他把剩下的咖哩鸡拿去化验的时候。他也许在较早的时候把砒霜放进鸡尾酒罐子里。当然,后来他在执行医师的职务时,很容易把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毒死,也很容易把药片寄到伦敦给哈乐德吃。同时,他还告诉哈乐德不必再吃那种药片了,这样就可以卫护自己,不会叫人怀疑。他所做的样样事情都是大胆、残酷,而且贪婪的。我实在非常、非常高兴,”玛波小姐竭力表现出一个愚昧的老妇人可能有的凶狠神气,结束了她的话。“我很高兴他们还没有废除死刑,因为我的确觉得如果有什么人应该受绞刑,那个人就是坤坡医师。”
“说得对!说得对!”克瑞达克督察说。
“你知道吗,我想到,甚至于你只从后面看到一个人,”玛波小姐继续说,“背面的样子也可以说是有特征的。我想,爱思白如果看到坤坡医师完全同她在火车上看见的那个人的情况一样,那就是说他的背对着她,身子前屈,两手握住她的脖子,那么,我几乎可以断定她会认出他,或者会发出一声惊叫。这就是我由露西的协助定下那个小小计划的原因。”
“我得承认,”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吓了一大跳。我忍不住地说‘就是他!’可是,你要知道,我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面孔,而且……”
“我当时真怕你会这样说,爱思罗。”玛波小姐说。
“我是要这样说的,”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正要说,当然我没看到他的面孔。”
“那样,”玛波小姐说,“就坏了!你知道吗,亲爱的,他以为你真的认出他是凶手。我是说,他不会知道你没看到他的面孔。”
“幸亏当时我三缄其口。”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我才不会让你另外再说一句话呢。”玛波小姐说。
克瑞达克突然哈哈大笑。“你们俩,”他说,“你们俩是最好的一对搭档。以后还有什么呢?玛波小姐?快乐的结局是什么?譬如说,可怜的爱玛·克瑞肯索普会怎么样?”
“她当然会忘掉那个医生了,”玛波小姐说,“而且,我想假若她的父亲死了——我以为他并不象他自己想的那样健壮——她会乘游轮周游世界,或者会象吉乐丁·韦布一样留在外国。我想也许会有一个好结果。我希望,她会遇到一个比坤坡医师好的人。”
“那么,露西·爱斯伯罗会怎么样呢?也会有喜讯吗?”
“也许,”玛波小姐说,“要是听到她的婚礼钟声,我是毫不觉得惊奇的。”
“她会选中他们那一个?”德摩克·克瑞达克说。
“你不知道吗?”玛波小姐说。
“是的,我不知道,”克瑞达克说,“你知道吗?”
“啊,是的,我想我知道。”玛波小姐说。
然后,她瞧瞧他;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