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闪烁不定地穿过一片云。当他突然看到她的脸正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感到震惊。无意识地,他总是将亨里埃塔看作是那个他在安斯威克认识的亨里埃塔的投影。对于他来说,她总是一个微笑着的,长着一双充满了热切期望的不断跳跃的眼睛的女孩。他现在看到的这个女人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个陌生人,那双眼睛是明亮的,但却冷冰冰的,并且正不淮好意地盯着他。
他认真地说:
“亨里埃塔,我最亲爱的,一定要相信这个——我的确同情你——为——为你的悲痛,你的损失。”
“是悲痛吗?”
这个问题使他为之一震。她问这个问题,似乎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她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么快——它发生得这么快。这个时刻还活着,呼吸,而下一刻——死亡——离去——空虚。哦,空虚!但我们在这儿,我们所有的人,吃着焦糖乳蛋糕并称我们自己为活着的人——但约翰,一个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具有生命力的人,死了。我说着那个词,你知道,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很快它就没有了任何含义。——任何含义也没有。它只是一个可笑的微小的单词,就像一根腐烂的枝条的折断。死亡——死亡——死亡——死亡。它像一面唐唐鼓(译注:在非洲及印度等地用手敲击的一种鼓。)难道不是吗?在丛林中敲击着。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亨里埃塔,住口!看在上帝的面上,住口!”
她奇怪地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你是怎样想的?当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将坐着,温柔地用一块小小的漂亮的手绢掩面哭泣吗?这仅仅只是一个巨大的震惊而不久我就会恢复过来吗?并且你会非常体贴地安慰我吗?你是很体贴,爱德华。你非常体贴,但你是那么——那么不合时宜。”
他退后了一步。他的面孔僵硬起来。他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说:
“是的,我一直很明白。”
她继续痛恨地说:
“你认为像今天整个晚上这样如何?围坐在一起,约翰死了,而除了我和格尔达之外没有一个人在意!你高兴,戴维困窘不安,米奇苦恼,而露西得体地欣赏着《世界新闻》,从印刷品上看真实的生活!难道你不认为这所有的一切多像一个奇异的噩梦?”
爱德华没有说话。他向后退了一步,退到了阴影里。
亨里埃塔望着他说:
“今晚——似乎没有什么对我来说是真实的,没有人是真实的——除了约翰!”
爱德华平静地说:“我明白……我非常不真实。”
“我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爱德华。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怨恨这个,约翰,曾是那么活生生的,却死了。”
“而我这个半死的人,却活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爱德华。”
“我认为你是这个意思,亨里埃塔。我认为,也许,你是对的。”
但她正说着话,若有所思地回到了一个早些的想法:
“但这不是悲痛,也许我感受不到悲痛。也许我将永远不能。然而——我愿意为约翰悲痛。”
她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很神奇。然而当她突然用一种几乎很有条理的口吻加了一句:“我必须去游泳池”之后,他甚至更震惊了。
她悄悄走开,钻进了树林。
爱德华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出屋子。
米奇抬头看着他,当爱德华以双眼视若无睹地穿过落地窗户的时候。他的脸是灰白色的,因痛苦而扭曲,看上去没有血色。
他没有及时听到米奇因呼吸困难而发出的低低的喘息声。
几乎是机械地,他走向一把椅子并坐了下来。感受到了某些正期待着他的东西,他说:
“天气很冷。”
“你很冷吗,爱德华?我们能——我能——点燃炉火吗?”
“什么?”
米奇从壁炉台上拿了一盒火柴。她跪下来,擦燃一根火柴伸向火炉。她从侧面小心地看着爱德华。他对什么事都不注意了。
她说:“有火真好,它使一个人暖和。”
“他看上去多冷,”她想,“但这里不可能同外边一样冷啊?是亨里埃塔!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把你的椅子拿近些,爱德华,靠近火炉。”
“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火炉而已。”
她现在正大声地、缓慢地对他说话,就好像对着一个聋子。
突然地,她的心因解脱而整个翻转过来。爱德华,那个真实的爱德华,又在那儿了,温柔地冲她笑着:
“你是在同我讲话吗,米奇?对不起,恐怕我正在想——想一些事情。”
“哦,没什么,只是火炉而已。”
木柴正在劈啪作响,而一些冷杉果燃烧后产生了明亮的、清洁的火焰。爱德华看着它们。他说:
“炉火真是漂亮。”
他伸出他那瘦长的双手,指向火焰,感觉到从紧张中得到了解脱。
米奇说:“在安斯威克我们总烧冷杉果。”
“我仍然这样,每天都要采一篮,放在壁炉旁边。”
在安斯威克时的爱德华,米奇半闭上她的眼睛,想象着。他会坐在,她想,房子西边的书房里。那儿有一盆几乎遮住了一扇窗户的木兰,下午的时候它使整个房间充满了一种金绿色的光彩。从其他的窗户你可以向外看着草地,还有一株高大的像一个守卫者那样直立着的威灵顿树。而右边是一株铜菊。
哦,安斯威克——安斯威克。
她能够在湿润的空气中闻到从木兰那儿飘来的柔和气味,它在九月依然能开出一些可爱的散发着甜香味的有着蜡状表面的白色花朵。火炉里烧着松果。还有一股淡淡的从那些爱德华肯定要读的书中传来的霉味。他会坐在那把鞍状靠背的椅子里,并不时地,也许,他的眼睛会从书本转想炉火,而且他会想起,只是一会儿,会想起亨里埃塔。
米奇动了一下,问:
“亨里埃塔在哪儿?”
“她去游泳池了。”
米奇盯着他。“为什么?”
她的声音,唐突而深沉,将爱德华唤醒了一些儿。
“我亲爱的米奇,你当然明白——哦,恩——猜出来了。她和克里斯托关系非常好。”
“哦,人们当然知道这个。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踏着月光离开,去他枪杀的地方。这一点儿也不像亨里埃塔,她从来不像通俗闹剧般行事。”
“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吗?例如,亨里埃塔。”
米奇皱着眉。她说:
“毕竟,爱德华,你和我一辈子都了解她。”
“可她已经变了。”
“不是真正的,我不认为一个人会变。”
“但亨里埃塔已经变了。”
米奇奇怪地看着他。
“比我们,比你和我变得还要多?”
“哦,我曾静静地站着,我对此了解得很深。还有你——”
他的眼神,突然集中起来,看着她跪在火炉的围栏边上。他好像正从一个距离很远的地方看着她,一眼看到了那方方的下巴,深色的眼睛,以及刚毅的嘴巴。他说:
“我希望我能更经常地见到你,米奇亲爱的。”
她冲他露出了微笑。她说:
“我明白。在这些日子里,要保持联系并不容易。”
外面有一声响动。爱德华站起来。
“露西是对的,”他说,“这是乏味的一天——一个人对谋杀的初步认识。我要睡觉了。晚安。”
他离开了房间,就在那时亨里埃塔穿过落地窗进来了。
米奇质问她。
“你对爱德华做了些什么?”
“爱德华?”亨里埃塔有些茫然。她的前额拧成一团。她似乎在思考着一些很远的事情。
“对,是爱德华。他走进来时看上去很可怕——那么冷,什么呢?”
“做点什么?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不知道,站在一张椅子里,然后大叫!吸引他的注意力。难道你不明白这是对一个像爱德华这样的男人唯一的希望?”
“爱德华永远不会在意任何人,除了你,亨里埃塔。他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
“那么是他太不聪明。”她迅速瞥了一眼米奇那苍白的面孔。“我伤害了你,对不起。但今晚我憎恨爱德华。”
“憎恨爱德华?你不能。”
“哦,是的,我能!你不明白——”
“什么?”
亨里埃塔缓缓地说:
“他使我想起了很多我想忘掉的事情。”
“什么事情?”
“喔,安斯威克,比如说。”
“安斯威克?你想忘掉安斯威克?”
米奇的语调是难以置信的。
“是的,是的,是的!我在那儿很愉快,只是现在,我不能承受,回想起那些愉快的时光。难道你不理解吗?在一个当你不知道什么将会来临的时候,当一个人信心十足地说,每样事都会很可爱的时候!一些人是明智的——他们从不企盼过得愉快。我就是这样。”
她唐突地说:
“我将永不回安斯威克。”
米奇缓缓地说:
“我怀疑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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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星期一的早晨米奇突然醒了过来。
有好一阵子,她躺在床上发呆。她的目光困惑地望着门口,因为她希望安格卡特尔夫人出现。当露西在第一个早晨飘进这里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
一个会有麻烦的周末?她曾担心——曾认为会有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可能发生。
的确,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米奇的心理和精神上像是压着一块厚重的乌云。一些她不想考虑——不想记住的事情。一些事情,毫无疑问地吓坏了她,一些为了爱德华而做的事情。
回忆奔涌而来。一个丑恶的僵硬的字眼——谋杀!
“哦,不,”米奇想,“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是我正在做的一个梦。约翰.克里斯托,被谋杀,枪杀——躺在游泳池边。鲜血和蓝色的池水——像一个侦探小说的精装封面。怪诞,不真实。那类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如果我们现在,还呆在安斯威克,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那个黑色的重负从她的额头向下移动,停留在她的心窝,使她感觉略有些恶心。
这不是一个梦。这是一件真实的事——一件类似《世界新闻》上所登载的事——并且她和爱德华,露西,亨利以及亨里埃塔全都卷入其中。
不公平——确实不公平——因为如果是格尔达杀了她的丈夫的话,这与他们都无关。
米奇不安地抖动着。
平和的、愚蠢的、略带伤感的格尔达——你不可能将格尔达同通俗闹剧联系在一起——同暴力联系在一起。
格尔达,无疑地,不可能用枪杀任何人。
那种体内的不安再次升起了。不,不,不能那样想。因为其他人谁又可能杀约翰呢?并且格尔达曾站在他的尸体旁边,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那把她从亨利的书房里拿出来的左轮手枪。
格尔达曾说她发现约翰已死了,然后捡起了那把左轮手枪。喔,她还能说点什么其他的话呢?她不得不说些什么,可怜的东西。
亨里埃塔保护着她,保护得非常好——说格尔达的陈述完全是可能的。认定那是可能的选择。
亨里埃塔昨晚表现得十分古怪。
当然,那是因约翰.克里斯托之死而受惊的结果。
可怜的亨里埃塔——她是那样疯狂地喜欢着约翰。
但她会及时地从中恢复过来的——一个人能够从任何事中恢复过来。接着她会嫁给爱德华,然后住在安斯威克——与爱德华会快乐地一起生活。
亨里埃塔一直极喜欢爱德华。只是约翰.克里斯托那进取的、优势突出的人格阻碍了他们。他使爱德华相比之下显得那么苍白。
那天早晨当米奇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她感到爱德华的个性已经从约翰.克里斯托的笼罩下解放出来了,开始表现自己的权威。他似乎自信多了,少了许多犹豫和倦怠。
他正愉快地同那个怒目而视和没有回应的戴维谈话。
“你必须更经常地去安斯威可克,戴维。我希望你在那儿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并且了解那整个地方。”
吃了一些柑橘酱后,戴维冷冷地说:
“这些大的产业十分可笑,它们应该被分开。”
“我希望这不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发生,”爱德华微笑着说,“我的佃农是一些很满足的人。”
“他们不应该这样,”戴维说,“没有人应该满足。”
“如果猿曾满足于长着尾巴——”安格卡特尔夫人嘀咕着,她正站在餐具桌边,茫然地看着一盘腰子。“那是我在幼儿园学的一首诗,但我完全不记得下面了,我必须同你谈话,戴维,学习所有的新思想。就我所知,一个人会恨其他人,但同时又给他们免费的医疗关怀和许多额外的教育(可怜的家伙们,所有那些无助的小孩子们都被每天成群结队地驱赶到校舍中)——而鱼肝油被强迫送下婴儿的喉咙,全然不管他们愿意与否——那么难闻的东西。”
她米奇想,露西举止正同往常一样。
还有格杰恩,当她在大厅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上去也同往常一样。空幻庄园的生活似乎按照正常的程序继续着。伴随着格尔达的离去,整个事件似乎就像一场梦。
接着外边传来了一声车轮辗在砂砾上的沙沙声,是亨利爵士在停车。他在他所属的俱乐部里过的夜,并早早地驱车回来。
“喔,亲爱的,”露西说,“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那儿的秘书是个能干的女孩。她负责各项事务。格尔达的一个妹妹,那个秘书给她打了电话。”
“我知道会有的,”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是住在坦布里奇韦尔斯吗?”
“我认为是在贝尔斯希尔,”亨利爵士说,看上去迷惑不解。
“我敢断定——”露西考虑着贝尔斯希尔。“是的——非常可能。”
格杰恩走上前来。
“格兰奇警官打过电话,亨利爵士。审讯将于星期三的十一点钟开始。”
亨利爵士点点头。安格卡特尔夫人说:
“米奇,你最好给你的商店打个电话。”
米奇慢慢走向电话。
她的生活一直是那么普通和平凡,以致于她缺乏措词来向她的雇主解释由于她卷入了一桩谋杀案,在四天的假期之后她将不能按时回去工作。
这听起来极不可信,甚至这感觉起来也不可信。
而且阿尔弗雷治夫人不是一个任何时候都溶液向她做出解释的人。
米奇坚毅地动了一下下巴,拿起了话筒。
事情就像她想象的那么令人不愉快。那个尖刻的矮小的犹太女人那沙哑的声音愤怒地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哈德卡斯尔小姐?一个死讯?一场葬礼?难道你不是非常清楚我正缺少人手吗?难道你认为我会接受这些借口吗?哦,是的,你玩得很愉快,我敢肯定!”
米奇打断了她,尖锐而清晰地说了些什么。
“警察?警察,你说的是?”这几乎是尖叫。“你和警察牵扯到了一起?”
米奇下决心坚持到底,她继续解释着。奇怪,那个在电话另一头的女人使整个事情显得似乎非常肮脏。一桩粗俗的警察局的案子,人类有多么神奇的炼金术!
爱德华打开门走了进来,看到米奇正在打电话,他想出去。她阻止了他。
“一定要留下,爱德华,求你了。哦,我希望你留下来。”
爱德华的在场给了她力量——消解那个老太婆的作用。
她把捂在听筒上的手拿开了。
“什么?是的。对不起,夫人但毕竟,这几乎不是我的过错——”
那个丑恶的沙哑的声音正在尖叫。
“你的朋友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是哪种人,能使警察到那儿去,还有一个男人被枪杀了?我非常想不让你回来了!我不能使我建立的规矩被人破坏。”
米奇又做了一些卑顺的没有承诺的回答。最后她重新放好听筒,发出了解脱的叹息声。她感到恶心和颤抖。
“那是我的工作的地方,”她解释道。“我得让他们知道在星期三之前我不能回去,由于审讯和那些——那些警察。”
“我希望他们对此表现得令人满意,它是什么样的,我的服装店?那个经营它的女人和蔼吗?对为她工作的人有同情心吗?”
“她可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一个怀特查佩尔区的犹太女人,染过的头发,声音就像一只秧鸡。”
“但是我亲爱的米奇——”
爱德华脸上的惊恐之情几乎使米奇笑出声来。他是那么关注。
“但是我亲爱的小孩——你不该受那份气。如果你必须有一个工作的话,你一定得找一处环境和谐,并且同事易于相处的地方。”
米奇看着他,片刻间没有回答。
如何解释,她想,对一个像爱德华这样的人?关于劳力市场,或是工作,爱德华了解些什么呢?
突然一阵辛酸涌了上来。露西、亨利、爱德华——是的,甚至亨里埃塔——他们所有的人都被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同她分开了——那条将有闲阶级同劳动阶级分离的鸿沟。
他们对找到一个工作的困难一无所知,不知道一旦你得到了它。就必须保住它!一个人也许会说,她没有必要赚钱养活自己。露西和亨利会愉快地给她一个家——他们会同样愉快地使她得到一笔津贴。爱德华也会乐意地给予资助。
但米奇心中的某些东西,反对她接受那些极乐意的亲戚们提供给她的安逸生活,只是在少有的场合下,才来到并沉浸在露西的那井井有条的、奢侈生活中并感到愉快。她能以此为乐。但某种坚强的独立精神,阻止她接受资助来生活。同样的感觉,也阻止了她用亲戚和朋友们那儿借来的钱来开始自己的生意。她已经看到了太多那样的事。
她不会借钱——不运用任何影响力。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份每周四英镑的工作,如果她被给予这份工作,是因为阿尔弗雷治夫人希望米奇会带她那些“社会名流”的朋友来买东西的话,那么阿尔弗雷治夫人一定大失所望。米奇从不鼓励她的朋友们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对工作没有奇特的幻想。她憎恶那家商店,她憎恶阿尔弗雷治夫人,她憎恶对那些坏脾气的和不礼貌的客人永远都是卑躬屈膝,但她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得到任何其他她更喜欢些的工作。因为她没有一个那种必要的资历。
爱德华那种在她面前敞开着广阔的天地、可供选择的假想,只是令人无法忍受,这个上午变得让人感到恼火。爱德华有什么权利居住在一个远离现实的世界里呢?
他们是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是。而她——只是半个安格卡特尔!并且有时,像今天早晨,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像个安格卡特尔!她是她父亲的女儿。
她带着那种通常的爱的痛楚和懊悔,想起了她的父亲,一个花白头发、满脸劳累的中年男人。一个奋斗多年、支持着一个小小家庭商店的男人。即使有他的关心和努力,它也注定了慢慢走着下坡路。这不是因为他在那方面无能——这是社会的进程。
非常奇怪的是,米奇的热爱总是献给了她那安静的、疲惫的父亲,而不是她那辉煌的、姓安格卡特尔的母亲。每次,当她去安斯威克,她都玩得很开心,回来时,她会用胳膊搂着父亲的脖子,对他疲倦的脸上显现的那略带反对的质问回答说:“回到家里我真高兴——回到家里我真高兴。”
当米奇十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去世了。米奇有时想她对母亲几乎毫不了解。她茫然,迷人,快乐。她后悔自己的婚姻了吗,那个使她离开安格卡特尔家族的圈子的婚姻?米奇对此一无所知。她的父亲在妻子去世之后变得更加灰暗和安静。他那阻止他的商店倒闭的斗争也变得更加无用。米奇十八岁的时候,他静静地、悄然去逝了。
米奇曾和不同的姓安格卡特尔家的亲戚们住在一起,从安格卡特尔家的人那里接受礼物,同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一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但她拒绝在经济上依靠他们的友善。即使她很爱他们,很多次,她会突然而强烈地感受到她和他们之间南辕北辙。
她满怀怨恨地想:“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爱德华,同往常一样敏感,满脸困惑地看着她。他温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