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绝好的借口,以至她可以以理解家人选择,不愿意破坏他和父母感情为由,无奈地而哀伤地对他说,你还是年轻。。。以后总还会有更好选择的。然后,任他怎么指天誓日地发狂,跟家里决裂,却不肯做他的女朋友了。
梁酝记得当时谢小禾跑来抓着自己去以前常去的咖啡厅,游说时候,说的那句话
你够爱他的话,要考虑他的感受啊,其他的人的感觉,那些世俗的一切,怎么有他的感受重要,俩个人相爱,那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当时她望着谢小禾,半晌,只说,那就当我不够爱他好了。
谢小禾还再想说,她摆摆手,招手叫结帐,站起来走了。
足够爱。
足够爱。
什么叫做足够爱呢?
世界上,除了她,还会不会有人坚信秦牧不可能在和谢小禾一起之后心里更爱的那个是许菲菲?坚信秦牧无法再跟谢小禾如以往的甜蜜,只是因为他心里的债和很大程度上,怕谢小禾看到懦弱的他自己?知道他内心其实希望谢小禾抓着他不放,也更需要借助她的明朗和坚强?知道他在伤着谢小禾的同时,伤得更多的,根本是他自己?知道他跟她分了手,永远不可能跟许菲菲有个美好且安定的未来?
恐怕,就是秦牧自己,在茫然的当时,都并不清楚吧?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只是从旁看着,没有问,没有劝说,只是看着。
看着她茫然和误会,看着他沉沦和绝望。
然后,就到了现在,谢小禾那一通电话,终于在几年后的现在,证实了她曾经猜测的一切。
这一切,到如今,在自己的心里,是该真正地过去了吧。
只是为什么到了人人羡慕自己嫁得‘超值’的如今,她还是会在深夜,想起来谢小禾曾有的肆无忌惮的幸福,秦牧的爱宠,会这样惆怅失落。
终于,她可以告诉谢小禾,你以为你的倾心相爱,其实还不是一样的,不够爱。
如今她可以对自己承认,在她所有的梦想里,没有豪门,没有天才,却始终是那个斯文乃至腼腆的少年,那个从那么年轻就懂得与人余地的俊秀的男孩子。承认之后,对自己说,这个梦已经做了太过久长,总算自己心里的一切尘埃落定,也该是彻底甩甩头的时候了。
梁酝闭上眼,无论困不困,也必须得努力睡了。明天就抵港,尚有若干重要的会议要开。
第七卷 两个世界
第一章
"这么帅,今天晚上要相亲?" 清晨6点,周明提前来到办公室收拾东西,抬头看见一身笔挺正装的凌远从外面走进来,有点惊讶。 "相亲?"凌远不屑地道,"那是你们这种生活太贫乏的 人才需要的 方式。" "哦。"周明点头,随即又忍不住道," 这么玉树临风地干嘛?小心门诊人太多,后面的 病人等不及拿你 领带当狗绳拽。" "你 让人拽过?" "领子,被揪过领子,扯掉最上面俩扣。"周明坦白地道,"我当时就庆幸,没按照规定系领带。脱身容易些。" 凌远上下打量周明。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住,周明摇头,"得了,凌远,咱俩不用这么绕圈子吧? 下基层时候又不是没做好准备,等回来张主任退下去,继任的 主任就不会是 了,也不是没有思想准备,移植中心那边,也就同时没有我的 位置。毕竟一下离开这个领域1年半。。。好吧,多少。。。有点失落,毕竟 当年因为种种原因,顶了个漂亮帽子----系统内第一个作成功肝移植的青年专家,也曾经以为以后就是这个专项了, 。。。"周明皱皱眉,然后又舒展开,冲凌远坦然笑道,"下去之后,闲了很多,也基本都是基础手术--- 发现自己还是会享受在年会或者其他会议上,在直播室做手术示教 感觉,做到更精更好,以及做成功别人做不了的 手术的 成就感。我会觉得那是我的价值所在。比起连续熬夜,没有节假日,甚至也没有太多空给私家医院做手术赚钱而言,我 还是更怕失去了站在最前沿 的机会。" 凌远笑笑,"所有人都知道你 就是痴迷于此。其实。。。" "这里面的许多因素我倒还不用你来解释,"周明摆摆手,"肝脏移植是公认普外最高水平的 体现,最出色的 普外医生都会争取做这个领域,但是这个新课题,研究微创做肠道手术,就可能的减轻术后粘连一项,就有足够的意义了,对我 ,也足够挑战。更现实的 是,我 想,人该知足。 我有个学生,特别认真,特别刻苦,特想做个合格的 外科医生,可惜,"周明叹了口气,"天资和条件,让他终于还是不能做一个外科医生。说真的 ,在下面带基层医生,看着他们很多人因为在学生的时代并没有正规的训练,再或者看许多病人因为发病初期没有得到正确的诊断。。。还有我那个想做外科医生,但是手一直会抖,最终去了临终关怀医院做大夫的学生,我觉得什么不平,也都平复了。" 凌远挑挑眉毛,"很好。很和谐,很励志。" "所以你请放开安排工作,以及调办公室,"周明并不理会他的揶揄,把书架上剩下的最后一摞书搬进纸箱,"完全不用顾及太多。我第一并没别扭抑郁,第二绝不会至于给你拆台。" 凌远走过去把他装好的书,笔记和资料再搬出来,周明愣了一愣,凌远摇头,"你不用搬。" "不必如此吧?"周明皱眉看他,"之前我就跟老爷子说过,剩下这些没收拾完 ,调办公室时候给我塞纸箱里就好,没想到这么久锁着。说实话,这样我也很别扭,其他副主任都是俩人一间, 现在既然从移植中心那边下来了,也不管教学了,这样。。。" "没人乐意跟你一间。"凌远瞧他一眼," 洁癖,一进人住院医大办公室就开始闷头收拾,谁受得了啊?人学生都说了,你在哪个病区,人家值班时候都不敢吃瓜子。您作为一上级的上级,趴地下捡瓜子皮。。。一屋子的人都寒了。" 周明愣住,半天才道," 。。。 有么?" 凌远哼了一声,没答,继续把箱子里其他 材料搬出来," 不用搬----来回搬太麻烦了。不出意外,后半年你的正高职称没有问题。 就是跟你说,交材料。" 周明再度呆住,半晌才道,"这也太破格了吧?" "条件够了。论文,临床成绩。"凌远淡淡地道,"而且你还非常符合中央精神地自愿下去了这么久,反应也非常好。再说,你知道的,既然这摊子交到我手里了,我就是打算高调改革了。 这个典型多好,德艺双馨。实在是难得的金子招牌!" 周明眉目间略微不安,抱着双臂在屋里踱了俩圈,抬头瞧着凌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是不支持你,可是我捅过的篓子可一点儿不小。。。" 凌远不屑地笑笑,"猴年马月的事情了。除了你自己之外,谁还记得当年怎么回事。我早觉得你们当时实在还真是迂腐,你太愣老张太死板,才至于搞到这个地步。其实本来临床上只要不出大篓子,硬碰硬地出成绩,其余的还不都是方式方法手段的事儿?" 周明垂下眼皮,有一阵子没有说话,凌远笑笑,"没什么。我就是来跟你说赶紧交申正高的材料。放心,至少你知道,咱俩都是认定临床不出问题,手术做精做好,是头等大事,一切的基础。至于人员调配,课题选择,以及有关高价门诊的设想和下属医院的问题,似乎你我也没太大分歧。" 周明点头,又忍不住道,"其实,你不是会在乎有人要来比较周明会如何做,凌远又如何做的人吧?" "比较是一定会有人比较的,"凌远大笑,"我不在乎,不过说实话, 还真怕跟你有根本分歧。我未见得惹得起你 。太头疼了。" 周明有些尴尬地低头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凌远看看表,"现在回答你最初的问题。你师兄我为什么今天这么帅。" "啊?"周明茫然抬头。 凌远微笑,"x社的小记者给我打过几个电话要求采访关于医患关系的感受和看法了。她们不想找院办,想找临床大夫谈。找我 ,还因为我以前讲过些关于医疗改革的东西。。。我稍微地矜持了矜持,一直回复说太忙,他们头儿昨天给我 留言了,还居然套上瓷,说小时候有交情。。。哎不知道是哪个暗恋过我的小姑娘啊。太多,想不起来了。" 周明不能相信地瞧着他," 你要干嘛?" "既然套交情,我就顺水推舟,说看关系份上,百忙之中答应做个访谈,也答应去作个节目。" 周明不解地道,"做就做吧, 还先矜持什么。。。还顺水推舟。对了你别忘了把关技术质量,他们什么都不懂,很能胡乱理解医学知识,然后做自己的解释就放出来了。。" "跟你没法说。"凌远摇头叹气,"关键的关键就是跟他们搞好关系。基调定下来,如今医疗纠纷防不胜防,中国这种法制尚不健全的地方,舆论上面,如何偏颇差别大了。。。 犯得上为了俩医学名词跟他们校真。。。" "可是。。。"周明还是茫然,正准备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有关媒体做医疗节目不精准不科学,在已经糟糕的医患关系上撒把盐的事实,凌远已经不耐烦地往外走,边走边道," 今儿上午都搭给他们了,中午得请他们吃饭,万一什么事,我交代他们都找你就行了。" 周明呆了好一阵,直到凌远走远,才摇头道,这什么采访,至于要做一上午啊?
第二章
谢小禾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看走在自己斜前面的凌远,后者正在耐心回答自己助手郑英的问题。而郑英显然已经忘记了她们事先拟好的提纲,一脸兴奋和好奇地对抢救器械,某个才经过的病人病情,又或者是外科医生究竟出几天门诊,上多少手术,甚至是凌远本人哪年毕业什么时候开始做主刀医生。。。随机地提问。郑英的脸上带着崇拜和仰慕----那是一个23岁女孩子,对于自己并不了解的专业领域的专家的敬畏,也是对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的欣赏和好感;凌远从开始到如今的表现都十足合作,诚恳,温雅,但是谢小禾在第3个小时过去,郑英被凌远淡淡的不失分寸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的时候,盘算着自己列好的问题-----那些相对尖锐的,深入涉及医患关系实质的,尤其是以最近几起著名医疗事故或者影像较大的医患纠纷为例的问题,8成都还没有机会提出来,另外2成,全都被他不着痕迹地,避重就轻地带过了。这简直不是一个采访,更不是一个以舆论监督方引导方向,被监督方回复民众所关心的问题的采访,这是凌远的演讲,这演讲成功地引导了听者的思维和情绪,忍不住跟着他的思路走下去。谢小禾觉得不太对劲,但是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如何能把方向扭转回来,几次回到拟好的问题上,凌远都有本事或以相似但是过了5分钟她反应过来其实本质不同的例子带开----而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话题早被偏到不知什么地方了。但是她绝对不能抱怨凌远不合作。假如她真的抱怨了,她很确定自己的下属一定会拆她的台。凌远没有对任何一个问题做过类似‘无可奉告’这个回答,或者对任何相对尖锐的提问显示出半分不高兴的脸色,以丰富生动的临床事例,幽默风趣不失诚恳的言语,后来竟还有着带她们参观门诊,遥望抢救室,进出非危重病房,与病人或者家属简短交谈这样的安排。这要是算不合作,什么算是合作呢?谢小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先入为主,以周明的个例来概括所有临床医学专家的错误概念,以至错误估计了形式,有些沮丧。跟在凌远身边从病区缓缓穿过,郑英还在天马行空地对任何眼前所见提出与主题毫无关系,且完美地让凌远将这采访继续引向自己想要表达的方向的种种问题,谢小禾毫不怀疑这次回去,郑英一定会把通稿写成煽情无限的,赞美无边的,青年外科主任凌远的赞美诗,且,绝对以‘客观’的角度替凌远阐述他所有的观念观点。人和人的差别实在太大,谢小禾在心里感叹,忍不住就想起来2年前在同一幢楼里,那个让她恼火的外科专家周明,那个在她的采访生涯里,对她的采访最‘不合作’的一个。在快要走出病区的时候凌远的呼机和手机同时响起来,他接起手机的同时一个帽子上俩道横杠的中年护士推开病区门朝这边快步走来,看见凌远,一击双掌,"凌大夫你正好在这!接到急救中心电话,他们今天清晨接诊从河北某医院救护车连夜送过来的病人,82岁,2次腹部手术史,有糖尿病和心梗病史,口吐胆汁,血压低血氧饱和度差,他们做了紧急处理和支持,做了各项基本检查,认为患者可能有肠坏死,胆道梗阻等问题,需要在短时期内手术,综合检查结果和之前病史以及患者年龄,手术难度极大,他们认为没有能力进行,正跟医务科协调了,转到咱们这里来。5分钟前救护车已经出发了,预计20分钟之内到。"凌远沉吟一下,点头道,"立刻组织会诊----李大夫今天在南城那边讲课,如果没有急的病人,把张大夫暂且从专家门诊那边叫回来?"说着往病区外走。"张大夫已经看过急救中心传真过来的检查结果了,一会病人到了可以参加会诊。他目前基本同意急救中心意见。""韦天舒周明都在台上呢?""韦大夫的肝血管瘤那台才刚开始,出不来,周大夫的胃癌已经基本完了,刚才说过10分钟可以出来了。"凌远这当儿已经走出了病区,皱眉道,"这个估计够麻烦---到了看看,要是需要立刻开的话,估计我得跟周明一起上。通知检验科那边给让道儿了吧?别到时候给我墨迹。重症科那边打好招呼。。。"他跟那中年护士边走边说,谢小禾推了推自己肩上的摄像机,从随身包里摸出备用采访机。凌远回了下头,对她们俩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有紧急状况,你们。。。""我们保证不会妨害医生急救,不会在不适当的时候提出有碍医生思路和病人情绪的问题。"谢小禾抢先说道,"我们可以远景拍摄一下,也想在病人进入手术室后,不影像病人家属情绪的情况下问几个问题。我们也保证不会在未经你们审核有关专业问题的情况下发表有关内容,会尊重病人隐私以及院方声誉。"凌远微微一愣,思维停留在短时间内到会到达的,一定十分棘手病人的情况上,一时没有精力想到如何能拒绝她采访的说辞。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转,既然你们已经听见是急救中心表示无法处理的病人,基本可以归之为如果做好是功万一无法处理不能算大过的状况,让她留下利多于弊,也就不再多说。在手术室旁的电梯前停住,凌远才按了按钮,就听见手术室门口的一片喧哗,他侧头看过去,6,7个家属围住了周明-----他个子高,被围得如此紧尚且露出了半个脸来,正努力想推开挡在面前的俩个中年男人往电梯这边过来,却被身后看上去20出头的一个女孩子抓住了胳膊,那女孩子正高声说,"什么急重患者不急重患者?你是我奶奶的主刀大夫,她老人家现在还在手术室内你怎么能出来?!""就是,我们点了名的!""别他妈的急重患者了,后门吧?怪不得不要红包呢,闹半天嫌少!"边儿上其他等手术的家属也都伸头儿瞧着,纷纷议论。周明一边努力抽出自己手臂,一边试图解释,"刚才那台手术已经基本完成,只剩关腹;这属于住院医生都可以规范完成的程序,因为患者高龄,为以防万一,已经调我们科临床技术最过硬的主治医生李波大夫过去了,他处理这样情况绝对没有问题。。。""你也知道高龄?万一,谁知道会出现什么万一?""我们干嘛要信你的?我上次去看病,就是,排半天,那专家跑旁边诊室给熟人先看去了!什么急重症!"凌远摇头叹了口气,往那边走过去,才到跟前,还没说话,听得身后谢小禾朗声说道,"各位,我们是x社记者,正在第一医院有关医患矛盾问题进行随机的,对双方的采访,如果各位对于医院处置病人的程序有所怀疑,我们非常想听一听病人家属方的意见,也有权力对医院方进行监督。。。"说着已经把摄像机扛在肩上走过来,另外一手举着记者证,俩边愣神的当儿,拽住周明的女孩子松了手,探头去查看记者证,自言自语道,"真是x社?上新闻联播的吗?""对,就是得监督他们!"拦住周明的中年男人也回头来看谢小禾的记者证。凌远拍了下正在发愣的周明,冲旁边家属说,"我们从来欢迎舆论监督。各位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不妨跟这位谢记者先聊聊,我们要组织急会诊。""一会跟各位一起在这里等到您的母亲从手术室出来,查对这位大夫所说是否属实;更会等俩位大夫急会诊结束,甚至是后续的手术结束,采访其他专家意见,采访随行病人家属,查实是否真正的急重病人,将任何有可能的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进行核实报道。"几位家属互相看看,一时没有说话,周明与凌远已经大步往电梯间走了。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那女孩子一跺脚,对中年男人道,"哎,记者跟他们一丘之貉怎么办?"谢小禾微笑,"你们这么多人,还有围观群众,按那位大夫的话说,你们的亲人马上也就要出来了,如果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不怕大家跟我没完吗?各位不妨再等一等,或者,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半个小时的功夫,在几位家属的忧虑和忐忑中过去,在手术室门开,女孩子叫了一声,"是奶奶!"围过去的同时,轮床声响,一个高举输液架的护士高声喊,"让开让开",率先从电梯里出来,后面是包括了凌远周明在内的4个大夫,俩个护士围在边上扶着往手术室方向快步赶去的轮床,而其后,跟着几个头发蓬乱,面色黝黑,服饰有些土气的家属。最前面那个60来岁的妇女抹着眼泪,高声喊,"爹,你可得坚持住啊!"口音甚重。手术室门两番开合,方才一直警惕而不满地围住谢小禾俩人的家属们,属于周明方才手术的家人的,已经全都围住了推着才出来的老太太的李波听他讲手术状况,老太太已经苏醒,家人显然已经将心口最大的石头放下,一反刚才虎视眈眈的态度,对李波甚是客气谦恭;而其他看热闹的住院病人或者家属,也已经探头去看那刚刚送来的一个了。郑英舒了口气,对谢小禾吐吐舌头,"头儿啊,我刚才可真捏了把汗。凌大夫是信得过,可是刚刚出来这个,你说说,你说说,万一真是他才手术的病人会有点问题,我们可成了顶罪的了!医德不好的大夫还是挺多的,可不是人人都是凌主任啊!"谢小禾望着手术室的门,微笑,"我一点也不担心。""啊?头儿你这有点过份相信别人了吧?"郑英吐舌头,谢小禾虽然是顶头上司,但是才刚升职,从前是个最没架子的资深同事。谢小禾笑了笑,没有答话。
第三章
谢小禾安静地坐在手术等候厅长凳上,腿上摊开这几本资料---中医疗改革回顾,xx律师谈19xx年-20xx年医疗纠纷案例印象。看了会儿,时而也用红笔划线,铅笔做个标注。除了她,身边其他的人都坐不住,站起,坐下,坐下,站起,走到漆着肃静红字的门口,再又走回来。郑英已经跟着凌远走了。在那个急救中心送来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之后大约四个半小时,凌远从里面出来,家属呼啦围上去,老太太走得太急,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凌远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对围过来的家属道,"剖腹探查结果是肠肿瘤破裂出血造成的梗阻,肠段水肿,坏死;胆汁返流刺激胆囊发炎,水肿;已经成功摘除胆囊,松解粘连,复位肠道,摘除肿瘤,切除坏死肠段,快速冰冻病理结果分化良好是良性,最后的病理1周后出来,中途有两次血压降低,心电图异常,已经纠正,暂时基本稳定,但情况已然不容乐观。由于坏死部分过长,需要进行相对复杂的吻合,为今后生活质量考虑,我们尽量保存肠段,但保留部分由于水肿严重,血管受损,可能吻合困难需要运用人造血管。这个吻合难度很大,周大夫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科行此类手术处理复杂情况,突发问题最最娴熟,手法最精细的。他正在为病人进行断端吻合术。具体情况如何,等他完成手术出来再跟们交代。"听着这一长串似懂非懂的医学名词,手术过程,家属只单单听懂了暂时稳定和不容乐观的一面躬身感谢,一面继续抹泪的抹泪,叹气的叹气,老太太抓住凌远只是问,"大夫您说有多少成功的把握?能救活吧?"凌远没有回答具体问题,又在对那个40岁上下的男人交代几句,说道,"正常情况下应该还需要至少3-4小时,一切等手术完成,我跟周大夫讨论了,会跟你们交代。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说罢他朝谢小禾她们走过来,郑英激动地迎过去,说道,"真是紧张啊!我们都跟着捏把汗!当医生可确实不容易,我感觉就好像上战场。。。"凌远笑而不答,向谢小禾道,"还要多谢你当时帮我们解围。"谢小禾微笑道,"我们确实是在行使媒体监督责任。职责之内。"凌远点头,对她道,"监督的结果,可以给我个反馈吗?""还没有结束。"谢小禾看着手术室的门。"哦?那么?"凌远挑了挑眉毛瞧着谢小禾。"凌大夫应该还没吃午饭----这已经3点钟了。我想,如果不太耽误凌大夫其他比较紧急的工作的话,"谢小禾看了看表,望了下郑英,目光落在凌远身上,"可以不可以让我的同事请凌大夫吃个便饭?也就把上午的采访尚未完成的部分结束,而方才的自己在这里进行了另外一个部分---对一些患者家属的随机采访。最后她想等这台手术完成,如果可以的话,听周明周大夫说几句。我也关心这个患者的情况。""谢小姐很执着也很敬业。"凌远扬眉,哈哈一笑,点头冲郑英道,"也好。我们随便到对面找个地方吃饭----谢小姐也一直饿着?""你们在里面工作,我们在外面也做我们份内的事。虽然没有那么紧张。所以倒是也忘了吃饭这回事。"谢小禾对凌远问道,"请问里面还有几位医生护士在台上错过了午饭?一般恐怕是病人家属操心这个问题吧?这个病人危重,家属怕还顾不上这层。郑英,待会你跟凌大夫吃过之后打几个包给我送回来,然后回去整理采访凌大夫的稿子。"凌远有点惊讶地望着谢小禾,随既点头,"谢小姐想得真是周到。那先代我的同事多谢了。""不谢。这么巧赶上这样急的病人,我们确实也跟着揪心。略为尽力,是应该的。代表民众的舆论监督,"谢小禾瞧瞧他,"也不是敌对双方。满可以是真诚合作,给公众一个不偏不颇,不粉饰不遮掩也不夸张不扭曲的真实画面,反映现实问题。才能有望解决真正问题,促进相互体谅,宽容,消除隔阂,往一个方向努力。是吧,凌主任?"凌远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才在手术室内百分之百集中地对着肝胆血管奋斗了4个多小时,期间经历患者心跳骤停与血压掉到了0,实在早把公关放到了脑后。这时觉得她话里有话,却一时从她颇诚恳的目光语调,以及这些说起来也很主旋律,有几分‘台词’化的,却偏偏仿佛意有所指的话里,也不太能立刻 分明了她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原本觉得怎么也不该就这样将一个有可能很棘手,情况还没完全分明的病例放心展露给还没摸清底的,全国新闻部门的‘龙头’社的记者手里,更不能放心让过于实诚的周明处理这件事。只是,他忽地闪过几小时前她对那些病人家属讲的话,关于‘舆论监督’,偏又莫名地觉得,对于这个执着的女记者,或者交给周明才是最放心的局面。更何况,对方作为一个记者,既没有像许多小报的猎奇记者那样无孔不入,破坏医院规矩以‘偷’‘内部’‘爆炸’新闻为最大成就,又没有传统大社记者的官派架子,倒是真正让他有些意外,心里也明白,往常那些习惯了的推搪,这时也未见得有用。于是,对谢小禾道,"那辛苦的继续等。继续做份内工作。"凌远和郑英离开之后,谢小禾就一直在仔细看那本医疗改革回顾,对照着那些医疗纠纷案例,时而停下来,发呆似的想一会儿,然后做个笔记;手术室的门几度开和,有人推出来,有人送进去,谢小禾面前和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换了几拨;她偶尔往那一堆儿或站或蹲,呆呆望着手术室门的,急救中心送来的病人的家属那边瞧一眼,却并没有此时过去采访的念头。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也没多会儿的功夫,郑英便回来了,提了俩大塑料兜的盒饭;郑英说回来才到门口凌远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个会诊,对他的采访也倒是可以算完成了----"可是我还是有好多问题,其实。"郑英感叹,"我忽然觉得以前社会上对医生的那些指责都是偏见!哎,还有,医学也是挺有意思的阿,我忽然特有兴趣。。。我怎么当时就完全没考虑学医科呢。。。""回去赶紧整理记录,"谢小禾打断她,"之后还要采访第二医院的专家,且有的你忙。你也别后悔了,你现在偶尔熬通宵赶个通稿吧都口水湿了我稿子4张纸,你看看,他们这个节奏你受得了吗?""也是也是。"郑英吐吐舌头,收拾了自己背包要走,又回头疑惑地道,"头儿,你还等啊,结果回头打个电话给凌大夫不就得了?这得等什么时候去啊?还有。。。那个,我可能有的记录没做全。。。""我最恨有开头没结尾的事儿。。。而且,但只有可能,我都希望自己能亲眼看见结尾。"谢小禾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晦暗神色,侧了侧头,吸了口气,皱眉瞧着这位现任x报主编的千金,曾经与自己住过一个大院的小朋友,早就在脑子里盘衡过不少日子的话再度到了嘴边。想了想,斟酌着道,"恰好在这里我把几个参考文献看看,得了,你别管我了,回去,明天早上之前必须给的把稿子整理好。你也算过了新人期了,下月就该自己跑采访,月底主任要成绩呢。小英,咱们一个大院,我大你几岁可也算一起长大的。。。别让社里其他人总有机会把那句话挂嘴边上---她们那些‘子弟’。""哦。小禾姐,"郑英叹了口气,伸了下懒腰,有点委屈地叫了声旧时称呼,"你说的也没比别人差多少吧?我也是正经考上咱学校,成绩前几名考进来的嘛!我是没有你这么拼。可也不见得就差过平均了。干嘛他们老带有色眼镜看人。。。不绝对优秀就成了靠家里了。。。切,其实人家凌大夫也是医学世家呢。。。""从这个大院出来,"谢小禾淡淡地道,"走进这个行业,其实你我确实会有些便利。至少是有些底气少了许多不必有的焦虑。可能你现在确实没觉得,我从前也没觉得,也偶尔会抱怨不公平呢。。。但是你做下去,终究会知道,我们确实有所优势。无论如何,有多少便利,就有多少压力。有些人抱怨生在大院外的不公平,我们也抱怨生在大院里的不公平。但是第一,我们这个不公平跟他们那个不公平,你当真去比起来,也许,"她长长吸了口气,"也许真的只是些意气,那不是会影像到我们的生活的不公平。。。""小禾姐?"郑英不解地呆望谢小禾。谢小禾自嘲地笑笑,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小英。你知道我也知道你是正经考进来的,什么都符合条件,可别人未必知道,他们只知道你是郑叔叔的女儿。别人看着你,你的半点松懈一丝懒散,出任何错误,有些个小女生的任性脾气,都会被质疑当初你进来的‘原因’。你不可能拿着考核和档案去给人看,能给人看到的只有如今成绩和努力。你要么就不管别人这么说你----就好像我们社也不是没有因为自己是谁谁的女儿我跟谁谁有所关系而特别不可一世的;假如你不能以此自喜,就只好尽力不给别人如此议论的机会。""嗯。。。"郑英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哎,真是,我就是又不想那么拼,差不多得了,可也不该就栽赃我是特权子弟啊。。。"谢小禾大笑,"你是特权子弟这点不是栽赃,要不你去跟你爸爸断绝关系?"然后推她肩膀,"回去干活,别罗嗦了!""好吧好吧,小禾姐,你先吃点东西啊,那家馆子正经不错!"她说罢把包甩上肩膀走了。谢小禾坐下打开一个盒饭,并非快餐,满精致的菜,随便吃了几口就又停下,没有任何胃口。再看了几页材料,双手摊在材料上,抬头,望着那俩扇门,神思有些飘飞。方才与郑英那几句话,原本是上司教训自己不那么上进的属下,可不知为什么,让她自己突然觉得低落,心里发沉,有一种沉年的委屈,在心里摇晃。仿佛就要喷薄而出似的,那出口,却是自己的双眼。好端端地,给下属又算是幼年小伴一番语重心长的‘谈心’,怎么又想起了那许多往事,且到如今,还会撕扯得的心,锐痛。好没来由。他对自己说。可是那痛觉,很清晰。也许只因为,此时此地。太熟悉。她曾经在这里惶然地等候一个结果。曾经那么怕而又期冀地望着面前的这扇门。却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能像旁的人那样,扑上去,抓住自己生还的亲人的手,喜极而泣,说一声,真好,你并没有离开我。虽然,这个情形,这句话,她在梦里见过多次,说过多次,可总有睁开眼睛的时候。睁开眼,他就已经不在身边。她们说,是她离开了他。不够爱,没有坚持,所以离开。没有那种不顾一切,坚持的勇气,和坚强。可是,直至现在,她想起离开之前的日子,还是不真的敢回首,因为回头想仔细看清,痛得会发抖。其余的种种,让她由日日沉醉的天堂跌落冷得怕人的地狱的种种,她真的不敢回忆,而却是因为对郑英的几句教训,想起了,在他站在她和许菲菲的中间的时候,曾经,便就总是,把他自己当作跟许菲菲一个世界,而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一切的分歧,都是因为,她未曾经受,不会了解,于是自然不能体会。他从未真正指责过她半句,更未曾尖酸刻薄,甚至都没有过发脾气的时候。他只是会用‘我跟吧来自不同的世界’解释一切。为什么也曾像郑英所说的其他人那样,认为她也是占了属于那个‘大院’的便宜?固然他不是如其他人那般恨恨地说,不屑地说,不以为然地说。。。。然而他那种沉痛,那种把自己与她放在俩个世界的语气,却比任何别人,对她更有杀伤力。别人只是让她想要争口气,而他,却让她尝到的是绝望的滋味。她有的选吗?选择,跟他来自同一个世界?没的选。于是,不离开,又能如何呢?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回忆自己从前的20几年许许多多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