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现在咱们科里的技术骨干,包括我,都是傅院长带出来的,杨主任得培养自己的人,但是他凭什么听杨主任的呢?”张默涵这句话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除非你问他自己。你觉得呢,楚大夫?”有人接过话题去逗楚珺说话。
楚珺笑笑:“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不过这个病人,我知道是陆大夫给收进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主刀的却是…”
楚珺看向这两位大夫,两人一副很懂的表情,互相点点头。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本人在更衣室,有条不紊地换衣服。他手指修长,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赤裸着上半身把刷手衣换上。更衣室橱门上的小镜子映出他深邃的双眼,浓眉深睫。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的表情,默默地关上了橱门,走向手术室。他的脚步安静而迅速,手术室内的讨论他多少听到一些,依然面无表情地以标准姿势举着刷好的双手走进手术室,低头拿过手术袍抖开穿上,等护士给他系背后的带子,然后开口说了句:“没你们想的这么复杂。”
众人一愣,有些尴尬。
庄恕平静坦然地道:“我回来,是因为个人私事。我在美国工作的医学院,所有教授每五年可有一年学术休假,类似停薪留职,去做自己感兴趣的研究。中国患者基数大,样本量大,尤其跟美国有族裔和生活习惯差异,有机会接触第一手资料,对于做科研是非常宝贵的。”
说到这里,护士已经帮他整理好手术袍,他走过来,站在主刀的位置。
面对他平静认真的解释,刚才议论的医生都十分尴尬,一时说不出话。庄恕环视他们一眼,态度坦率诚挚,楚珺心里微微一动。
手术,就这样在沉默的气氛中开始了。
杨帆来不及细想庄恕亲自主刀手术的事,因为短短时间内已经继“吻合器投诉事件”后又被第二起医疗纠纷找上,而主角依然是陆晨曦。
他匆匆赶到护士台前问:“你们说的那个患者呢?”
护士长指着一间诊室,无可奈何地道:“在那儿劝着呢。”
杨帆侧头看到旁边一个空诊室里,一个医管科工作人员正在跟程慧英和气地交涉。
他吸口气走进去,翻着程慧英的病历本开始了解情况,护士长解释说:“她就是咳嗽带血,咱们内科、外科大夫都看过了,都觉得不重,她坚持说给看得不好,就跟陆大夫起了冲突。”
杨帆翻到了陆晨曦写的“精神分裂”那一页,猛地抬起头。
护士长赶紧说:“这个患者的情况,黄主任也很清楚,不能怪陆大夫…”
杨帆不答,把病历合上,回头看了眼程慧英,若有所思,然后道:“出开会通知吧,通知以下人员参加…包括傅院长和庄恕。”
陆晨曦依然在诊室看病,她望着片墙上的片子,再看手里的检查单,边琢磨边对眼前的病人徐芳因的家属说:“你妈妈现在的情况,请傅院长给她做肺移植手术,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她说完后,半晌没等到病人女儿葛琳应声,回头发现葛琳惴惴地望着自己,不禁讶然问:“怎么了?”
葛琳担心地问:“大夫,您没事儿吧?”陆晨曦不解地说:“我有什么事儿?”“刚才我在外面看见那个病人跟您吵架,可凶了。”葛琳不安地说。
陆晨曦一笑:“什么样的人都有,碰上了你能怎么办,还能不工作了?”
见陆晨曦一副轻松的样子,葛琳稍稍安心,拉回思绪道:“其实,我妈这个病也看了好几家医院了。大夫都说要做肺移植,可是我妈妈年纪也大了,我怕…”
“我们院傅院长是肺移植手术最权威的专家,之前效果最好的几例都是他做的,只要能请他来做,我想把握还是很大的。”陆晨曦笃定地道。
葛琳点点头:“嗯,那您让我考虑考虑。”
这时来了护士敲门喊道:“陆大夫,你们科电话,叫你上楼开紧急会。”
陆晨曦抬头:“什么会啊?我后面还十多个病人呢。”
“你们科的说了,你必须立刻上去,其他几位继续门诊,把你的病人分过去。”听护士这么说,陆晨曦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儿,了然地回了句:“知道了。”
傅博文接到杨帆电话的时候,他的身份不是医生,也不是院长,而是一名病人。心理医生正在对他说:“您因为手术后胸痛和其他压力,导致了抑郁症,再加上过量服药形成的药瘾,已经很难通过自行控制治愈了。我建议您暂停工作,进行系统治疗。我知道,您是著名专家,很担心名誉受到影响,我们会保护您的隐私。”
傅博文为难地说:“…容我考虑一下。”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他看了看号码是杨帆,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刚听了几句,忍不住打断道:“你不要说了,我现在在外面,这件事等我回去跟她问清楚…什么?开会处理她?杨帆你!我马上回去。”他挂了电话,胸口又有点疼。
心理医生笑了笑:“院长,注意情绪。”傅博文叹了口气点点头。
开会通知一出,会议室内已经坐了二十多个医生,还有医生陆续往里走。
杨帆坐在首位,两边坐着程慧英和赵伟刚家属,他手边放着赵伟刚和程慧英的病历本和检查。
“什么要紧事突然就说开会?”下面有疑惑不解的大夫在悄声议论。
“有人告了陆晨曦,这回她祸闯大了。”有人低声说。
陆晨曦挂了电话就拿着刚才看的片子和检查单匆匆进来,也没看杨帆,直接往后面走,被杨帆喊住:“陆大夫,你等一下。”
陆晨曦站住,发现程慧英气哼哼地瞪着她,这会儿二十多个医生和两个患者及家属都坐着,但只有她一人,被杨帆叫住,孤零零地站着。
杨帆环视了下周围,傅博文和庄恕还没到,他作为会议主持,开口道:“今天突然集合开个短会,是因为有人在工作中,出现了严重损害医德医风的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严肃处理。”
陆晨曦听到这里笑了出来,一边手指着程慧英,一边冲杨帆说道:“医德医风?还要严肃处理?处理我吗,就为了这么个总怀疑自己有病的学生处处长?”
程慧英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气势汹汹地道:“主任,你看见了吧,我可没乱说,我怎么叫怀疑自己有病了?我没病我到医院来干什么?她现在当着领导都这么说我!”说罢她一手拿起桌上那个病历本,干脆站起身挨个对座位靠前的几位年长大夫,如同申冤一般大声控诉:“各位领导,你们看看,一个年轻大夫怎么能这样对待病人呢!病人吐血了她都不重视,还让我长了肿瘤再来找她,还说我有精神病!这是什么话?”在座各人带着不同的神色,有的不置可否,有的无奈摇头,还有的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陆晨曦。
陆晨曦苦笑着摇摇头,静静地看着杨帆。杨帆起身,拉住还在显摆的程慧英道:“程处长,您别着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您放心。”程慧英点点头:“好,我相信你。”
“程处长,我们这个会可能还要开一会儿,您学校里是不是还有事儿?”杨帆温和地问。程慧英“哦”了一声,呆呆地点点头。
杨帆继而转头冲赵伟刚的家属道:“您中午反映的问题,事关同一位大夫,我们一会儿一起讲。但这个会还有科里其他的事情,”他看一眼程慧英,“请您二位先回去,等做完处理,我通知你们结果。”
送走了病人和病人家属,会议室内一片安静,杨帆整了下领带坐好,这才看向陆晨曦,道:“陆晨曦,现在请你向大家说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一个是因为咳嗽带血,就怀疑自己患有严重疾病的患者,一个是因为患者术中没使用吻合器,家属觉得我有私心,不就这么简单吗?杨主任,你想干什么,直说吧。”陆晨曦语带不忿,一丝冷笑挂在唇边。
杨帆轻咳一声道:“陆大夫,科里抽出紧张的时间来开会,不是来吵架,我希望就事论事,解决具体问题。”他举起手里的病历本,“这个病历本上,有侮辱病人的字句,还有你的签名,你怎么解释?”
陆晨曦扬着头:“这就是我的诊断,杨主任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杨帆声音严厉起来:“陆晨曦,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如果继续毫无悔意,是要承担后果的。”
第3章 最难手术
这时门被推开,迟到的傅博文和庄恕先后进来。杨帆站起来,将主位让给傅博文,再看着庄恕向大家示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加州大学医疗中心的庄恕庄教授。”
庄恕起身,向众人点了点头。
陆晨曦一怔,似是意外,却又似乎应当如此,竟然是他,也果然是他。
而杨帆接下来的话却让现场气氛一沉,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从今天起,庄教授加入我科,接替陆晨曦,承担一分区主管的职务,并担任教学主任。”
陆晨曦这时真的愣住了,目光有几分茫然地看向庄恕,庄恕向她平静地点点头道:“陆大夫。”
陆晨曦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一边点头一边牵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嗯,久仰了,庄教授。”她转向杨帆,笑容渐渐变得嘲讽,“恭喜你啊主任,找到了临床水平高,不捅娄子的高人,他是不是还不挡你卖药推销器材啊?或许他还会帮着你把无利可图的重病人推回县医院,给你撑场面、堵人嘴…”
傅博文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斥道:“陆晨曦!你胡说什么?!”
陆晨曦看着傅博文,心里的委屈猛然涌上来:“傅老师,我是在胡说吗?”
傅博文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突然把我请过来参加这个会,两个患者的病历、检查单我都没有看过,事情的原委也没有了解。如果心胸外科对陆晨曦做出职务上的调整,可以暂行,但作为院长,我保留意见。”
会议室一片安静。
杨帆没有看陆晨曦,目光复杂地落在傅博文身上。
“不必了傅院长,杨主任想要什么我知道,就是这个嘛!”一片寂静中还是陆晨曦开口了,她伸手想摘掉自己的胸牌,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胸牌在庄恕手中,一抬头,庄恕已经走了过来。
他走到陆晨曦跟前,伸出手,手掌中正是陆晨曦的胸牌。他开口道:“今天一直忙,还没机会还给你。”
陆晨曦摇摇头:“不用给我了,直接给杨主任吧。”
庄恕一边把胸牌别回陆晨曦胸前一边说:“杨主任并没有要赶你走,大可不必这样。还有,那个孩子的玩具我已经拼好,没有损坏。”
陆晨曦冷冷地看着他。
“陆大夫,你刚才说的,支持杨主任收回扣、推销仪器和进口药,为了怕欠费、怕麻烦,推走本应该手术的患者,这个人是我吗?”庄恕的目光淡而静,毫不回避地对上陆晨曦冷漠的目光。
“我可不是无凭据地瞎扯。杨主任找人要把我这个碍事的挤走是一定的,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庄大夫,我早上接诊一个病人,肺脓肿合并脓胸,支气管胸膜瘘,并发大咯血,他的病历你可以去看,我做出的‘暂时止血,情况稳定时手术’这个决定对不对?难道应该像主任一样,怕病人欠费、怕手术不成功引起麻烦,就让他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回当地的县医院做手术吗?”陆晨曦瞪着他,语气激愤。
而庄恕的回答毫不犹豫:“病历我已经看过了,‘暂时止血,情况稳定时手术’这个临床判断是对的。”
陆晨曦有点儿没想到庄恕如此坦然正面的回答,声音倒是微微迟疑:“那么是不是应该…”
庄恕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在他情况稳定时,我为他进行了根治手术。”他看看腕表,“二十分钟前手术结束,过程顺利,目前患者情况良好。”
“你把手术做了?”陆晨曦讶然,回头瞪着杨帆,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愤然道,“杨主任,对病人做出诊断进行必要的治疗,是医生的基本权力。在心胸外科我是被剥夺了这个权力吗?还是只有您请回来的专家才有这个特权呢?”
杨帆同样义正词严地回应:“我从来没有双重标准,我尊重医生的权力,但是医生也要尊重病人及家属的个人意愿。”
“病人及家属的意愿是要回县医院!您请回来的外籍专家,怎么就能立刻进行手术了呢?”陆晨曦冷笑。
庄恕语调平静地道:“陆大夫,我为患者进行的手术,是在他们了解了所有风险,自愿签字之后,严格依照程序进行的。”
“那么我请问庄大夫,你和杨主任对病人家属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签了同意书,并且代我手术?”陆晨曦怀疑地挑眉。
庄恕问:“当时患者为什么犹豫,不肯签同意书,你知道吗?”
陆晨曦理所当然地道:“他们是怕花钱做了手术还是会有意外,事实上我对这个手术很有把握,是杨主任利用患者这种心理,误导他们,加重了他们的犹豫。”
庄恕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杨主任怎么对病人讲的,你听到了吗?”
“我…我当时不在场。”陆晨曦的声音低下去。
“那么请不要用推测当作事实,更不应该以此对别人做道德评判。患者不愿意做手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他们是怕这里手术没法报销。”庄恕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但陆晨曦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咬着牙问道:“这个老人如果不马上手术,在转院期间出现了意外,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命重要钱重要?”
“即使给出了最好的治疗方法,但是病人用不起,也没有意义,你说呢?”庄恕淡淡反问一句,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铺开在会议桌上,清楚地说明,“两个月前修改实施的新农合医疗保险政策明确指出,严重威胁生命的突发急症,就近抢救后,应根据病人实际情况,选择水平适合的医疗机构继续治疗。换言之,这个病人在我院手术,可以报销。”
下面的大夫纷纷开始低声议论。
陆晨曦惊讶地拿起那份打印的新农合保险覆盖的说明仔细看了,确实——急重症只要市区三甲医院医生认证,必须及时就诊治疗,农村病人可以不受转诊限制,保险可以覆盖——这一项可以消除大咯血病人的顾虑。
“这是两个月前才通过的条例,而且各地不同,想必医管科还在研究细则,没有安排各科学习。”庄恕看着沉默下来的陆晨曦,声音也温和了一些。
陆晨曦坦然承认:“是我的疏忽,如果我们提前向病人讲到了这些新医保政策,事情可能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杨帆见陆晨曦认错,立刻抓紧时机发言道:“大咯血的病人,庄大夫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再说另一起纠纷——患食管癌的赵伟刚老先生,术后不适,现在家属一定要请外院专家来会诊,确定手术没有问题。”
听杨帆提起这个病例,陆晨曦倒是立刻又抬起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一码归一码,上个病例她有疏失,但这个病例她有什么错?她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并没有违背任何常规,请外院专家会诊没问题,我只想问一句,难道每个病人术后不适,都可以质疑我们,都要请外院专家会诊吗?”
“现在病人家属最不满的,是其他病人用了吻合器,他们父亲没有用,而术后不适并没有出现在其他病人身上,所以认为你的手术方式落后。”杨帆道。
“杨主任,您作为一个心胸外科医生,认为一位七十九岁的老人,做过两次大手术,有各种基础病,他的术后恢复,能跟邻床三十岁小伙子比吗?老人术后恢复没有别人快,这都是我手术的问题?”陆晨曦挑眉。
杨帆接着她的话道:“你既然知道这位高龄病人的情况,就应该把所有未知的可能性,都跟患者讲清楚,杜绝患者的误会。但是你却连吻合器的选择,都没有提供给患者。”
陆晨曦不以为然地道:“我的手动缝合效果是怎样的您不知道吗?三百多例痊愈病例跟踪半年到一年的统计结果,您不清楚?我给他们选择的是最好又最便宜的方式,这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你没给他们选择!致使他们认为,是你因为个人利益,偏颇地选择手术方式,造成了现在的术后不适。”杨帆这句话让陆晨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震惊地问:“我因为个人利益不给他们用吻合器?!”
“这是病人家属的观点,不是我说的。”杨帆只道。
“好,病人家属的观点跟您的可真像啊。”陆晨曦被气乐了,讽刺地说。
杨帆恼了:“陆晨曦,你这是什么话?”
“你今天做的这些事不就想说一句话吗?想让我走是吧?不用说了,我走!”陆晨曦这句话是对杨帆说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傅博文,她的恩师。
傅博文不安地看着她,却欲言又止。陆晨曦心里一灰,微微欠身道:“对不起,傅老师。”她缓缓摘下胸牌,低头看了一眼胸牌上微笑的自己,忍着泪把胸牌轻轻放在桌子上,低声道:“我是动手术刀的,没有杨主任和庄大夫这样了不起的口头功夫,你们犯不着挖空心思找理由赶我,我自己走!”
她说完转身就走,到这时分傅博文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道:“陆晨曦!你给我站住!”
陆晨曦停下脚步:“傅老师您都看见了,今天的事儿我有什么错?好,不了解医保政策算是一项,对病人态度不好我也认了,但是杨帆那些医疗器械,不光我现在不会用,以后我也不会用!”
“有问题有意见,可以当面说,也可以向领导汇报,一批评你就甩脸子摔胸牌,你给谁看呢?仁合医院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傅博文沉声道,他指着胸牌怒道,“你给我拿起来!”
傅老师这是在留她。
陆晨曦心里明白。但心里是一片冰水漫过后的凉,她回头看着胸牌颓然道:“我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从见习开始到现在十一年了,在座的很多老师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想走,但是现在的仁合胸外已经不是您当主任的那个样子了,不光我,很多同事都是越干越伤心。傅老师,就是今天不走,我想以后我也干不了多久,您就别拦着我了。”
说罢,她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傅博文在身后喊她,平静地走出门去。
会议室里越发安静得呼吸可闻,在座的年轻医生都因为陆晨曦最后的一番话表情各异。
傅博文慢慢坐下,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而庄恕平静地微低着头,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杨帆的声音自若地响起来:“当初破格提拔陆晨曦,是因为特殊情况,傅院长查出重病需要手术,几位老主任医师又刚退休,暂时没有临床与管理上都合适的人选。陆晨曦临床水平出色,我和傅院长希望她随着年资增长,可以提高思想认识和处事水准,可惜啊,”他叹了口气,“揠苗助长,陆大夫非但没有适应管理位置,加强全局观,反而自我膨胀,连一个普通外科大夫的职责都没有尽到。”
听到这里,不少人忍不住去看傅博文,傅博文抬一抬手开口打断杨帆,咳嗽一声道:“关于陆晨曦的问题,还需要科室领导和院务会再讨论。她在本院实习轮转至今十一年,多次在抢救和手术中,展现出过人的才华和高超的技术,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让这样一个优秀的手术大夫离开手术台,离开仁合,我们都有责任。”
会议室依然一片沉默。
陆晨曦一路走回心胸外科的大办公室,在自己位子前站定,翻出一个纸箱,将桌上的笔记本、水杯、折叠好的电脑桌、几本书、医学词典和毕业合影等杂物,纷纷扔进去,丢到半满。
然后环顾一圈,工作这么多年,似乎杂物也很少,毕竟,作为心胸外科的医生,她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手术室或者门诊,真正待在办公桌前的时间少之又少。忽然想起傅老师语重心长地劝她把论文做出来,现在,恐怕是不用了吧?
她抱起纸箱往外走去,门口站着几个自己病区的实习医生和护士,看样子才从手术室出来,默默地看着她。
身上还穿着刷手服的方志伟站在最前面,轻声叫了句:“陆老师。”
陆晨曦苦笑:“都来了啊,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很烦我,管我叫变态。现在变态滚蛋了,你们可以轻松了,以后没有人吹毛求疵地骂你们了。”
“陆老师,我们是怕你,不是烦你。我们都明白,你每次骂我们都是有理由的。”方志伟低着头说。
几个实习医生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声音有点哽咽:“陆老师,我还一直盼着,等我毕业了考你的研究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