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抱住双臂,仰头望着窗外北京冬天灰蓝的天色,继续说道,“是的,确实发生了一些或许与廖老师的不幸有关联的事件。但是以各位的医学常识,如果以科学严谨的态度来理智看待,这其中,一定有必然的联系吗?那么如果追法律责任,有可能将廖老师的不幸,跟这些事情联系吗?以廖老师的死因,谁能把我凌远,或者患者家属,以非常明晰的明文规定,告上法庭?可以1234地说,我们究竟如何与廖老师的死因,相连系?没有,对吧,但是,因为不幸发生,人有感情,于是,大家说的是感情,心,道德。而追究具体死因的做法,被你们认为冷血。这种说法真的不熟悉么?就譬如,当一些明文规定的医疗法则没有被明显违背,但是患者确实不幸了,我们因为并没有违反条例,或者说,即使所做的不完美,但与患者直接死因无关,我们认为患者的责难是苛刻,甚至无理取闹,而他们,认为我们冷血,没有心。”
周明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我并没。。。”
“你并没。对。但是你至少十分理解他们的愤怒和接受理解他们因此扰乱临床工作常规的行为。其实我也很理解,非常理解。”凌远点头,微笑,“所以周大夫,周老师,我今日对你解释这番话,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认同了,也许你有机会更加理解我们作为临床医生如今处境的‘合理性’,辛苦你,慢慢地对那些信任你的年轻大夫,影响,传达。也许如此换位思考了,有助于大家有一个更冷静平和的心态来工作。”
周明愣怔着,却见凌远垂下眼皮,收敛了脸上讥诮的神色,半晌,略带喑哑地道,“周明,就像你做你的周大夫,固然不是每个患者所认同的完美,你却很执着地以你最能认同,也最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做好你的本份一样,我,也是在以我所认同的力所能及的方式,做这个院长。这中间有许多暂时不能顾及的地方,但是我扪心自问,我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力做到对全院员工,我们所面对的这些患者,达到一个利益最大化。我不瞒你,这一次,市长突然来视察,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突然,所以有一些不那么和谐的因素,甚至是其实与我们无关,但是上面不愿意看到的不和谐因素,都在我从手术时出来,得到消息,至市长到达之前的一个小时内完全地清理掉了。所以,我们才有昨天的完美画面。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对我们本来被押着审查的若干项目,比如为了24小时检验科执勤的投入,任用一批医专学生作为高级导医,提供看简单化验单,带没有家属陪同的患者检查这方面的批文,资金。。。这些项目,会因为昨天的好画面,随后的好宣传,被批得更快些。而风向出来,投资方也会更有信心。我相信高价门诊,会在不久的将来,通过,开始运行。这个当口,我不能为了大家心里舒服,对得起廖老师,而让记者追究这件事情或者说与这家患者家属撕,冒上可能扯出之前若干的危险。如果这样,我何苦当时做那个决定,这个本来就两难的决定,便失去了它的所有意义了。”
周明沉默地听着,见他坐下来,将头枕在胳膊上,闭目不再说话,终于摇头道,“这些是硬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医院,究竟最重要的还是医生,你的团队。现在悲剧造成,就这样不公平地压下去,怎么服众,怎么还能让年轻人全心投入地做事,今天韦天舒。。。”
“是的,他在我面前把白大衣和听诊器丢弃了。”凌远淡淡地道,“那么我想他自己也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他以后不会在这里,再穿起来。就算他想,我也容不下他。容不下一个公然地在我这个管理者面前,将意气凌驾于规矩之上的员工。 ”
“你。。。你是说。。”周明猛地抬头,几乎不能置信地瞧着凌远,摇头,“不,这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违规。。。”
“美资的‘博爱’一直想挖他过去,”凌远平静地道,“我想今天,他是做了这个决定了。这个环境,不再让他有足以弥补收入差距的快乐。他走,我不会留,他不走,我会撤消他二分区主管的职务,因为他今天的行为,对这件白大衣的轻视,不足以为年轻大夫,做一个好的榜样。”
“他一直是领域内最杰出的青年专家之一,你。。。”
“如果他不是,博爱会花这么大价钱来挖墙角么?”凌远微笑,“但是,其他那些不满的同事不是。所以,即使在愤怒,也不能够在我跟前,把白大衣丢到地下。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在社会迅速转型的不稳定期,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缩小我们与私立医院待遇上的差距,或者说,让这种差距,在我们的其他的有利条件可以弥补的范围内。周明,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认同不认同,我要对你说,并非所有人,都是像你一样,是为了理想而努力工作的成分更多。绝大多数人,是为了养家糊口,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些,而努力尽本份工作。所以,我要尽量满足的大部分的人的最重要的需求,并且在满足了需求的同时,严格执行各项规章,使约束大家行为的,不是道德,而是切实的利益与制度。我也绝对相信,如果我做到这点,大家固然会在心里牢骚不平,却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脱下白大衣的。这是我的基本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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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十六章 5
“凌院长,我想求你一件事。”
听见李波以某种从未有过的凝重紧张的声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凌远转过头,微皱着眉头,打量着他,没有回答。
李波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左手还放在方才才讨论过的,关于建立轻症病组的试行报告最新修改版的纸页上,而右手搭着左臂的臂弯,轻轻地握着刚才记录凌远意见的红色墨水笔。
李波低头望着地面,那两道舒展好看的浓眉,微微地抖。
凌远将笔记本电脑推到一边,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瞧着他,“我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说出‘求’字来。”
李波闭了闭眼,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双手十指交叉地,抵住下巴,
“给廖老师一个荣誉。一个表彰。一个因为抢救患者,带病坚持工作,这样的,表彰。一面锦旗,一个。。。一个金杯,这样的,这样的纪念。”
凌远皱眉,微微眯起眼睛瞧着李波不说话。
李波避开他的目光,双手十指紧紧相握,指节压得发白,而肩膀略微颤抖,他飞快地说,“我知道,这简直听起来滑稽好笑。人已经不在了,这些,其实她的一生中,已经得到过太多的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而发生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拿这种东西来,仿佛是讽刺。
”
凌远不置可否地笑笑。
李波却盯着地面,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么?今天下午,我拿着一张数目实在不算少的银行卡去看小月,卡是韦老师要我转交的,后来周老师,侯老师,曲老师,我们护士长,我自己。。。我们都想尽点心。除了这个又实在不知道哪里还能尽什么心。他们说让我去,我年轻些,跟小月也熟悉,也许可以说得来些。小月当时,居然抓着我说,这个都不重要,但是求我,她爸爸哥哥回来时候,让我们医院的人,保密,别把廖老师最后被人打,之前又受处分的事情,告诉他们。”
凌远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却见李波带了些伤感,继续说道,“产科和麻醉科好多人都知道,廖老师和她爱人,关系不是那么好。特殊年代的婚姻,学识观念都相差甚远,没有很好的交流。廖老师工作忙,她爱人一直牢骚不满。小月说,从小就见,父母又吵架之后,她爸爸打开电视跟着唱京戏,廖老师,就自己一张一张看自己的奖状,荣誉证书,病人写的感谢信,她给做过手术后终于做了妈妈的母子的照片,然后就平静了,就笑了。小月说廖老师一直有这个习惯。看着这些荣誉,对自己的肯定,挺欣慰。这些‘虚’东西,一直是她很大一部分快乐的来源。而她爱人,其实,在家虽怨她不顾家,在外面却也‘显摆’老婆能干。连带她儿子媳拿着奖学金出国读博士,又有了孩子,她爱人提前退休过去帮忙,旁人总要问,奶奶怎么倒没过来?这时候,她爱人,儿子媳妇,连孩子姥姥姥爷都说,孩子奶奶是大专家,妙手回春的,那多少病人从全国各地专门来找她看病呢,好些多年生不了的夫妻,终于治好病生了孩子,都是请她起名字。他们在埋怨她亏欠了家里的同时,又忍不住以她为骄傲。这种骄傲,就是这么多年,她对于她的家人的亏欠的最好弥补。小月对我说,她看到她母亲那份处分通知的时候,只觉得她母亲一辈子的付出,宛如笑话一场,请我们不要让她父亲和哥哥以及更多的亲戚朋友再觉得,也是笑话一场。我当时太能理解小月的心情。作为一个从小,母亲一年有半年以上在基地,错过家长会,各种比赛,颁奖,重要考试,生日,生病的孩子,母亲的军功章,这种现在的非军队家庭,尤其对我们这个国家的制度,有反感的人提起来是一种可笑的讽刺的东西,曾经是伴随着我长大的,以骄傲弥补了缺憾的重要部分。”李波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我知道这在你听来很好笑。更不屑于这样的幼稚,甚至是愚蠢。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人没有那么聪明和坚强,有着各种你觉得难以理喻的可笑,但是,确实存在着。”
良久的沉默。
李波与凌远各自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动,天色越发地暗,凌远伸手拧开台灯的开关,橘色的光线弥散在暗的房间里,李波终于是迎上了凌远的目光,“我知道你有你觉得更公平更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比如,给小月找公派出国跟她哥哥去同一城市的机会。”
凌远眉毛一抬,才要说话,李波摇头,“我当然没有跟小月明讲,当时听见廖老师提起时候,她特别担心是女孩子家走了什么捷径,我也自然就说,现在这样的跨国公司派年轻员工出国学习,也很常见,您觉得小月资质普通,其实虎目无犬女,她的潜力可能很大。但是我心里明白,一定是您做了些努力。毕竟最近一段,因为检验科室进新器材,咱们科也有一部分的试用器材,而我既然管事,免不了跟他们也有些接触。凌院长,我想我没理解错。”
凌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将枝钢笔在手指间转动把玩。
“还有件不像话的事儿,我私自作主做了,我不知道算不算违规,如果算,您处分我,降职批评记过我都没怨言。撤职的话我也可以继续干我手里的这些活。”李波抬起头,平静地道,“我今天,下午,查房之后,利用我手术医生和病区主管的双重身份,把我和廖老师昨天手术的那个患者的丈夫与今天才到的她大哥叫到办公室,把病情交待了之后,告诉他们,可以选择大人孩子立刻转走,但是家属殴打手术大夫的事实,我已经传真通告所有同级医院外科和儿科的主管主任---我也确实做了,目的是对兄弟医院的同行负责。我跟他们说,带猫狗去看兽医的时候,如果猫狗特别凶猛,比如我的猫,曾经咬伤第一接诊的医生护士,于是之后再看病,检查,都有个案底记录,特别标明‘易激惹。曾经咬伤抓伤医护人员。伤口3厘米乘以5厘米。需打狂犬疫苗与破伤风针’并且详细记录,此猫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激惹的,以防下次再犯。医护人员,会根据己方能否避免激惹此猫,以及有没有足够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考虑接诊还是不收。自从我的猫的病历上加了这一笔之后,我一直需要在再带它检查时候全程跟陪,而且放弃收钱少生意好的医院,还得努力地去找特别能对付凶猛的猫的兽医。”
“你。。”凌远不能置信地瞧着李波,那支钢笔从手掌滑落到了桌面上。
“凌院长,你知道我唯一必须请假的时候就是带猫看病需要全陪,你知道我并没胡说,对吧?”李波淡淡地道,“患者丈夫当时哭哭啼啼地跟我道歉,她哥哥大骂她公婆根本就不是东西,眼里只有孙子,就没把媳妇当个人。我跟他们说,不要在我这里说了,我就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得告诉他们一声,如果留下呢,我是会尽医生的本份做好治疗的,我也不是被打的人,被打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至于说年轻大夫,护士们有没有什么情绪,我尽量控制,但是也不敢打保票。”
“然后呢?”凌远忍不住问。
“然后?”李波皱皱眉,“患者的丈夫立刻定了花篮和锦旗感谢廖主任带病坚持工作,自己到小月跟前,跪下道歉。哦,还有,”他耸耸肩,“还有,患者她哥当时就气得冲了出去,据儿科的大夫说,抓着患者她婆婆扇了俩耳光。”
李波说得平淡,说罢站起身来,把方才的文件收拾了,冲凌远道,“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不该做的,我也都作了。对于我不该说的,您有什么看法,我都理解,对于我不该做的,您有什么处置,我也都能接受。”
他说罢,转身往门口走,拉开门柄的那一秒钟,凌远在他身后说道,“如果患者家属不投诉你恐吓,我也无从处罚,如果家属投诉,医务科怎么处罚,我决不拦着;至于你之前说的,你跟程副院长,葛主任商量着办,这种发奖状锦旗的事本来我也不管。廖克难同志的追悼会,也由程副院长作主。除了不能涉及上一次的处理决定之外,这次愿意怎么煽情地表彰她在此次抢救中的表现,我都没有意见。追悼会的规模上,愿意大一些的话,比如请一些老同志,以及卫生部领导,甚至是老患者过来,有资金申请的话,我跟财务处打声招呼,从奢。另外,”凌远眯起眼睛,冲李波微微笑道,“李波,如果你觉得,什么父母的军功章,奖状,锦旗能带来骄傲,而一个降级处分就是难以接受的侮辱,就让生活变成了笑话一场的话,我恭喜你们,你们的生活很美好,因为从来没有机会,懂得什么叫做侮辱,叫做笑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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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医生,好院长
第65章 第十七章 1
“周明,你还在医院吗?”谢小禾终于和两位同事一起,将追加采访所需的最后一步―――以夜幕下亮起红色红十字标记的急诊楼,夜班医生的背影,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为背景,以一段主持人旁白作为结束语的部分录制完毕,将所有资料交与下属,让他们先回去准备整理,待他们离开了,掏出手机,打了周明的电话。
“哦,正准备走。”周明将手中即将要在亚洲消化外科年会上做手术直播的资料和上,听见是她,想起来早上自己那一番克制不住地冲动,而那之后,就还再没跟她说话,这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声调,便也就并不自然。
“我刚刚做完事,”谢小禾靠在自己越野吉普的门上,“一起?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
“啊,什么?”周明怔了一下,“我。。。”他想起来自己对她那颇不客气的质问,之后凌远的交底,以及廖克难老师猝死,韦天舒即将离开,诸多其他同事情绪低落的事实,心里是一片理不清头绪的烦乱和黯淡,这时想,她要找自己多半跟自己那个如今想来,过于天真的要求有关,不知道是要向自己解释,或者辩论,或者。。。自己也真的刺激了她关于职业理念的执著?无论什么,这个时刻,都是他暂时完全不想面对的东西,周明叹了口气道,“小禾,早上,抱歉,是我太鲁莽了,不和事宜,信口开河。”说到这里,他忽然情绪低到了极点,那种无可奈何偏又在心里不甘的难过,竟然超过了当年,自己受卫生部通报批评,被十多家报纸指为医德沦丧的典型的时候。
“周教授啊,”谢小禾听见这样提不起精神的语调竟然来自周明,心里如同被刺了般狠狠地疼了一下。自认识他,他有过愤怒有过伤心有过委屈,但是从来都有着明朗的自信与执著,何时有过这样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呢?谢小禾闭了闭眼,然后,扬起眉毛,夸张地道,“你想起来我,就只有公事吗?”
“什么?”周明一愣。
“你这么贵人多忘事?”谢小禾微笑道,“说过的话,算不算啊?”
“我。。。”周明茫然地道,“我说过什么?”
“鲈鱼鲢鱼罗非鱼武昌鱼黄花鱼。。。”谢小禾上嘴皮碰下嘴皮,噼里啪啦地报出几十种鱼的名字,“我这俩天可都挨个儿超市考察了,就等您一声令下,告诉我,哪种鱼是您做得最拿手的,什么时候最有空,临到驾临前半小时,我买回来备着。”
“啊。。。”周明拍拍脑袋,还没有完全想起来。
“你,”谢小禾已经忍不住笑,却故意仿佛恼了似的,“男人的话可真不能当真。当真的那都是傻子!我吧,本来那天好想自己在家吃条鱼,请教请教您怎么做,您不指导也就罢了,还蔑视了我学烹饪的潜力,蔑视了也就罢了,偏许了个诺,说什么我爱吃您给做,我就该给您录下来---‘什么时候你要吃了,我给你做就是’!本来嘛,人家当时或者乱七八糟地做一条,也就吃到了,或者出去点个菜,也过了瘾,偏偏一个美好的愿望让人家等着盼着。。。”
周明听她叽哩呱啦地抱怨,这才猛地想起来当时的许诺----当时还在德国,她在qq上跟他请教如何煎鱼可以不沾锅,他冲口而出,‘教你也没用。一下儿练不好。等我回来,你什么时候要吃,我做给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心里有着柔和的甜蜜了?只不过,一回来,竟然措不及防地发生了这许多事,而这许多事,偏又涉及到她,而他懊丧的一部分,又何尝不包括了与她因此而拉开距离的担心和懊恼?
他抓着电话,竟然脑子短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发着呆,听见敲门声,握着电话过去开门,正是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周明低头看看电话,又瞧瞧她,越发地发呆,谢小禾却拿过他的电话,关了机,继而夸张地在他兜里掏出呼机,一边关机,一边说道,“横竖我今天跟你领导都打听过了,你今天根本不上班,于是,什么123456线值班,都不关你的事儿。我呢,刚才利用领导特权,把手下打发回去加班做好准备,自己也关了工作线的呼机了。”霸道地关了他的手机呼机,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今天,就要吃周教授老早许诺给我做的鱼!”
“小禾,”周明手足无措地瞧着她,许久以来自己心里的愿望,突然就在这一刻,最不敢想的这一刻,似乎落成了现实,反倒是茫然,除了叫她名字之外,再度地头脑彻底短路,完全不知能够有什么话说。
这时,却被她牵住了手。
“周明,就是这个工作让我认识了你,让咱们从针锋相对的对头,做了朋友,然后,又。。。比朋友多了点儿。”她说着,有些羞涩地微笑,过了会儿,才又继续道,“但因为好多客观情况,各自不同立场,我想,你我以后一定也还有机会冲突。。。但是,其实我想说,既然咱们都很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答应我,”她抬起头,望着他,极认真地道,“可能我会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以后并不只是新闻处的谢主任,但是,就像我相信你永远是周明一样,你要知道,我一直是你喜欢的小禾。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确实怀疑了,认为我的权衡和妥协,让你不能接受,那么我可以回头。不做这个新闻处的谢主任,或者以后的其它,我做你喜欢的小禾。”她将他的手握紧,望着他的目光,柔情无限,“因为,到今天我才知道,生活里,有一个周明在,被周明喜欢,这是最重要最不能放弃的。。”
电梯间门口,林念初和凌远一起,站了已经好一阵子。
远远地看见谢小禾一脸笑容地讲着电话走过去,她就停在那里,凌远没有说话,便也就与她一起停下;然后,他们手牵着手走出来的时候,林念初下意识地退后,靠在了拐角处的玻璃窗边。
很久。
直到,凌远叫她。
林念初微微苦笑,“你知道吗?那么多年里,除了最初,因为男孩子们的起哄,我尴尬了,周明很义气地挽起我手,做出‘她是我女朋友,你们再欺负我饶不过你们’的架势,除了那一次,从来,他不愿意在工作的地方,跟我拉手。我曾经就为了这个,心里特别不乐意,却也不愿意自己说出来,觉得自己说,没意思,就找了不知道多少其它的别扭,跟他吵架,他持之以恒地跟我就每一个我找的别扭,与我据理力争,却从来没有明白过,我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总找别扭。”
“念初,你的别扭,我从来都明白,程学文也明白,恐怕连三牛都能猜出一二”凌远笑笑,“唯独周明,永远不会明白。永远特别愤怒而惊诧地,觉得你为什么只有对他,永远都在无理取闹。”
林念初站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了口气,冲他笑道,“好了,看来我是多虑。其实死乞白赖地找你们一起吃饭,是怕因为这件事。。。”她摇摇头,耸耸肩“我又---用个学生用的新鲜词---又茄子了。你要做的,周明要做的,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方向。这个方向,到最后,也一定是一起的。”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想起来,还有套材料答应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要写,不耽误你,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