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免费文库小说上一章:老牛记
  • 免费文库小说下一章:阿杏
“我不知道。”那双清亮的瞳眸眯起来,流露出几分痞气。
她晃了晃神,言辞却不乏强硬:“供词还有可能伪造,视频截图呢?半天时间而已,日本人有这功夫去合成?就为冤枉几个船员?”
王航冷笑:“也许吧。”
“你疯了?一船人出来,少三个回去?你怎么跟公司交代?”许衡觉得一切都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他却不以为意道:“反正就算是真的,我情感上也无法接受。”
想起晕船那几日小高耐心细致的照料,许衡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咬着唇,她抬腿跨过了王航的阻拦。
张建新刚刚将两位警察送至码头,正站在车边,态度恭敬地道别。
许衡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用英语询问那位年轻的警察:“可以让我见见嫌疑人吗?”
见对方面露难色,许衡连忙补充道:“我是律师,能让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年轻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附在年长者耳边用日语小声汇报。
听完下属的翻译,年纪较大的那位警官并没有反对,而是主动替许衡拉开了警车后座的门。
她快步跟上了车,回头冲张建新说:“小高他们现在指不定多慌乱,我去看看,也能放心些。”
大副愣了愣,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码头地址和起航时间,记得快去快回。”
小镇不大,警车踩几脚油门便到了当地交番。
这里是类似于国内公安派出所的派出机构,专门负责辖区内的巡逻和治安案件。三间办公室加一间监所,坐落于小镇的中心位置,旁边就是镇政府。许衡模糊记得她和王航刚才曾路过此处。
监所在最里面,干净整洁、光线透亮、设施齐全。若非门上装着铁栅栏,根本看不是囚禁人身自由的地方。
小高和另外两个船员正坐在铁架床上,翘着脚聊天。
年轻的警察掏出钥匙,用生硬的中文招呼道:“请出来吧,你们的律师到了。”
三个年轻人被吓了一跳,颇为惊讶于许衡的出现。反应过来之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招呼道:“许律师!”
尽管不觉得日本警方会刑讯逼供,但许衡也没有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如今见到三人轻松悠闲的模样,还是难免有些出戏。
他们被安排到会客间里,四人面对面坐好。若非有警察从旁监视着,根本不像探监,倒更像是朋友聚会。
“你们几个…”许衡最终决定用中文发问,“到底干嘛了?”
小高挠了挠脑袋,难得有些脸红:“从码头出来的时候,海边上有几根钓竿…”
对方的话刚出口,许衡便确定警察之前所出示的证据并非伪造。所以也没敢让他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完,而是果断截住了话头:“后面不用讲了。”
“姐,别介啊!”跟小高相熟的另一个水手显得很兴奋。他姓林,因为个子大,被船上人称作“大林”。
只见大林拍着腿感慨:“你是不知道那钓竿有多好,达亿瓦的海竿,怎么折都不断,两根就能卖小一万呐!”
顾及警察在场,才想让他们给自己留条后路。结果对方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反倒振振有词。这下,轮到许衡彻底无语。
年纪最小的那个水手最先露怯,趁两位前辈没说话,眼巴巴地望着许衡道:“许律师,我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啊?”
“对啊,船长呢?”小高也想起最重要的一茬。
咬了咬嘴唇,许衡选择实话实说:“他不来。”
“什么?!”坐在对面的三个人全傻了眼。
他们虽然年轻,但跑远洋轮的时间并不短,也晓得不同国家港口的各种猫腻。之所以铤而走险,无非仗着船舶的域外管辖权,指望船长给自己撑腰。如今一切统统落空,怎么可能不着急?
大林的嗓门提高些许,带着明显质问的口气:“他凭啥不来?”
“他说他不相信你们会做这种事情。”
话音落定,从“长舟号”上下来的四个人全都没了言语。
小高的一张娃娃脸皱成苦瓜,忍不住诉苦:“我们一开始也没动这念头,出港时来回走了几圈,看到那鱼竿放在岸边没人管,才想要‘捡’回去。”
对涉案财物的所有权状态没有明确判断,主观上的犯罪故意不成立…许衡在心里默默算计,虽然自己也知道这话骗不了人。
视线投向镇守一旁的年轻警察,对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根本不为拙劣的借口所动。
许衡干脆省了强词夺理的打算,真心诚意道:“你们接下来最好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日本人问起来就装作听不明白。船上再想想办法…”
年纪最小的那个水手眼泪就开始往下掉:“许律师,我们怎么办啊?船长不来的话,是不是就得在日本坐牢了?”
大林一巴掌呼在小水手头上,斥道:“瞧你那点出息!”
始终装成假人模样的年轻警察终于坐不住了,表情严肃地阻止他:“不可以这样!”
小高连忙当和事老,将小水手揽进自己怀里:“没事没事,他哥俩闹着玩呢。”
许衡怕再坐下去麻烦更多,只能言简意赅地嘱咐:“好好呆着,我会尽快救你们出去。”
临出门,她还是不放心:“你们在这边吃穿用度都还好吗?如果有委屈只管提,日本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小高勉强挤出一点笑:“没事,反正问题都交代了。伙食不错,中午还发了烟和苹果呢。”
环顾监所,根本没有其他犯人,想必也不存在所谓的“牢头狱霸”,许衡勉强松了口气。
年轻警察坚持开车送她回码头。
警察姓三井,大学毕业后曾到中国留学两年,勉强可以用中文沟通。加上日式英语的连蒙带猜,许衡跟他一路上聊了不少。
自从小镇被开发做物流中心后,靠泊的外国船只越来越多,治安案件频发。特别是中国、菲律宾等国货轮上下来的船员,经常连捡带偷,令警方十分头疼。
三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指派到当地交番来的。
许衡很庆幸自己大部分时候说的是英文,所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聊到国人的陋习,还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姿态。
“船员的生活很辛苦,遇到诱惑容易把持不住。”她就事论事,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最关心的方面,“如果船长坚持不作保,你们准备怎么处置?”
三井苦笑:“关一个月,再以‘不受欢迎的人’的身份遣送回国,他们以后就不能入境了。”
中日航线是远洋货轮最常见的路线,对于小高他们来说,铤而走险的唯一成本,无非是日后到港了不能上岸。
犯罪成本太低,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听到这里,许衡心中大概有了谱,试探道:“保释手续必须要船长出面吗?还是只要签字就可以?”
车正好停在码头,三井拉动手刹,扭头看过来,似乎在揣摩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末了,他沉吟道:“只要签字就可以。”
“我回去向船长解释事情经过,他会在起航前做出决定的。”许衡推门下车,微微鞠了个躬,“麻烦您多加照顾。”
最后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三井听到后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用力点点头。
船员素质层次不齐,境外法律管辖范围有限,上下级相互包庇…许衡之前对远洋轮上的龌龊事有所了解,却从未亲身经历过。
在华海所经办的案件中,确有船员小偷小摸酿成大祸的先例。
与那些出国几趟就能发家致富的“老油条”相比,小高他们的行为确实算不上严重——只要王航肯妥协,为之办理保释手续——整件事都能被抹得一干二净。
只是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
许衡苦着脸,无奈地抬头望向“长舟号”的舰桥。
第14章 舷梯
走过长长的舷梯,刚回到“长舟号”,便见大副在甲板上等她。
“许律师,怎么样?”张建新满脸掩饰不住的焦虑。
许衡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和他一起走进餐厅。大厨还没有回来,船上留守的其他人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这里现在空荡寂静,很适合谈话。
刚一坐定,许衡便单刀直入地问:“张大哥,船上出过这种事吗?”
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难得支支吾吾:“那都是以前…”
“以前怎么样?”
张建新抹了把脸,索性实话实说:“以前这是除了船员们除工资外最主要的收入——不止‘长舟号’,大多数远洋轮都一样。王船掌舵后,走到‘油水’比较厚的国家,会想办法为大家多申请些劳务费,但也明令禁止继续捞外快。他确实警告过,如果有谁因此被抓,船上不会保人。”
今天偷岸上的,明天偷货主的,后天就有可能偷同事的。许衡大概能够理解王航的立场,却也忍不住皱眉:“小高他们…有必要吗?”
张建新苦笑:“许律师,您别瞧不起船员。大部分人出海都是为了赚钱,一辆自行车在东南亚转手两三百美金,一根鱼竿回国能卖大几千。这些收入积少成多,过两年就能回家去做点小生意了。”
联想到海上漂泊的艰辛,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其他船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许衡强迫自己停止多愁善感,将重点聚焦在当下。
“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日本人也怕麻烦,写个悔过书、签字作保就算了。”张建新叹息道:“王船的行事风格跟那些老船长不一样。他是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年龄不大但海龄很长,各方面都比较强硬。”
许衡冷哼一声:“身为船长,保不住船员,有什么好强硬的?”
张建新没说话,表情略显扭曲。
餐厅大门处传来清冷而低沉的声音:“我只保自己想保的人。”
东奔西跑一下午,许衡很累,语气也不太好:“把他们领回来,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情,没必要留给日本人。”
“我的处置就是把他们留给日本人。”王航已经换上船长制服,站在餐厅的入口处,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腰杆笔直、态度强硬。
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句赶一句,已经不是靠沟通解决问题的节奏,许衡果断地闭上了嘴。
“提醒你,少管闲事。”
尽管冷漠、尽管强势,他却从未以这样威胁的语气讲过话。明明八*九月份的天气,却令许衡的心里结出了一层冰。
大副一边招呼一边追着对方赶了出去,想必还有些其他的顾虑,不方便当着她这个外人讲。
许衡自嘲地意识到,任何人想在“长舟号”待下去,都必须仰仗船长的鼻息。无论是义愤填膺,还是担惊受怕,纵酒敌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那天下午,船员们陆续返回,小高他们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甲板和机舱。众人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默默收捡好大肆购物的战利品。原本准备轮完班上岸放风的留守船员,也纷纷收好了自己的假条,唯恐触到船长的霉头,平生波澜。
餐厅开饭时,不再像往日那般热闹。大厨将餐盘装满,各人自行取用,吃完再洗净归位。服务员凭空消失,却没任何人敢开口多问一句。
明明有什么事情不对,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船员们的默契许衡震惊。
她很好奇,王航究竟给大家施过什么咒,连表达意见、互相关心的意思自治都不敢保有。
大厨知道她去监所探视过,特地给餐盘里多添了两勺饭。许衡理所当然地吃得很慢,留到最后一个离开。
其他人走光后,大厨在抹布上擦净油手,满脸疲惫的晃出来,坐在桌子对面:“那小子还好吧?”
“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烟抽,”许衡讽刺地加了一句,“还有狐朋狗友给他作伴。”
“我早就劝他别跟大林混在一起,迟早要出事儿。”大厨叹息着,将看不出颜色抹布甩上肩头,“如果小高这次真被扣在日本,回国之后就没有船公司会雇他了。”
话没说明,但有弦外之音,许衡听出来了,犹豫道:“王航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她不愿意叫他船长,即便最终不得不屈服于权威,也宁愿伪装片刻平起平坐的假象。
“大林他们有船员资格,东家不做做西家,总能吃上饭。小高是个苦孩子,服务员和我这厨师一样,是个人就能干,下了船就没地方去了。”
许衡很想说,即便下了船也能当服务员。然而,相较于“长舟号”上的工作环境和薪资,小餐馆里两三千块钱的月薪确实太过廉价。
大厨是个很谨慎的人,见桌上的餐盘空了,主动接过来帮她洗干净,其他的话一句都没讲。
当晚睡在舱室里,许衡辗转难眠。大厨、张建新和警察三井的话反复萦绕耳边,还有王航那声冷冰冰的威胁。
最后,眼前浮现的是小高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长舟号”卸载后,又在东京湾停了一天,由货方组织最后的装箱、封仓。
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上岸,当天几乎全员在岗,“长舟号”上上下下的工作态度跟日本人有一拼。船员们都在以负责任的工作状态证明着什么,从而确保自己不会被扔在异国他乡。
王航忙着签发提单、设计航线、办理出关手续,一整天下来连饭都没吃。直到夕阳西下,日方引航员上船,船体已经被挂在拖轮上,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三副问是否按时起航,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说“好”。
张建新主动申请去收舷梯,王航没有阻拦,只是嘱咐对方手脚快些,别耽误航程。
“缆绳打结了,得花点时间。”过了十五分钟,甲板上打电话来解释。
王航没多说,跟引航员和港口方面协商后,确定晚半个小时起锚。
为了安全起见,大部分日本港口夜间都不允许靠泊或出港。太阳已经落到海平面上方,很快便会彻底消失,甲板上却始终没有回复,驾驶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王航拿起步话机,准备再次呼叫张建新的时候,码头上出现红蓝色灯光交替闪烁,并且伴随有警笛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凄厉声响。
四个人影从警车上跳下来,一边举手挥舞,一边爬上已经失去固定的舷梯。
有码头工人前去阻拦,却被随之而来的警察劝阻。三井倾身钻进车窗里,拔下钥匙熄了火,仰头目送那四人爬上先后“长舟号”。
王航将步话机狠狠摔在驾驶台上,沉闷的撞击声吓了众人一跳。
舷梯的缆绳很快被检拾干净,连带着整部梯子也被收进船舱。甲板上的人冲舰桥打打手势,示意可以起锚了。
进出港期间,即便有引航员,船长也必须在场,否则出了事分不清责任。
王航强压住性子,勉强坐回到驾驶台后面的位置,咬着牙不再讲话。
甲板上,张建新将气喘吁吁的四人一一扶起,顺手拍了拍小高身上的灰尘:“快去餐厅,还有吃的。”
许衡最先上船,却久久没能平复下来,她的心跳依然保持在极高的频率,不止因为着急,更因为接下来未可预知的命运。
餐厅里人头攒动,却出奇地静寂沉默。若非杯瓢碗盏彼此碰撞,许衡简直以为自己进入了无声电影。
小高冲厨房里点点头,麻利地穿好围裙,围着洗碗槽开始打扫。原本兴奋异常的大林和小水手,见此情景也不再吱声,而是老实地端起饭盆,埋头狼吞虎咽。
许衡自出海以来,还从未如此紧张过,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简直可以将人逼疯。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物中,即便听见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依然保持着固定的咀嚼吞咽频率。
有人走进餐厅,周围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掉,大家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某个结果。
“船…船长,您吃点什么?”小高的声音怯生生地响在对面,听得出明显的颤抖。
王航不说话,长指磕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如同撞击着许衡的心弦。
大林和小水手一前一后地靠过来,站在小高身旁,组成连片的阴影,成功挡住了她和他之间的光线。
“明天下午四点到釜山港,”王航的情绪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们三个收拾一下,五点钟的时候小船来接,码头有车直接去机场。”
第15章 靠岸
釜山是韩国第一港口和第二大城市,位于首尔东南,与日本的马岛隔海相望。西北高地耸峙,是座群山环抱的天然深水良港。
由于货运繁忙,这里的船舶常年需要排队卸货。“长舟号”此刻也停泊在外锚地,安静地等候着港口调度。
远处的釜山港大桥高高伫立,两座桥塔像顶天立地的巨人般,镇守着一方山水。往来船只桅杆林立、千帆竞进,为这座城市的繁荣,写下真实贴切的注脚。
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此刻的“长舟号”正忙着清点盘存货物、补充船资给养、维护机舱设备…船员们各自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生活区里空无一人。
小高重重地压下旅行箱的盖子。
经过前两天的大起大落,他的情绪已然恢复平静。只是回望这住了大半年的房间,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明知道不该跟着大林铤而走险,却没能经受住诱惑,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已是十足侥幸。
推开舱门,却见许衡站在走道上。
小高有些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已经上船了,我送送你吧。”
女孩强行从他手里夺过行李,固执地走在前面开道,身形有些摇晃。
还好这段路不长,将行李顺着缆绳放下,小高干净利落地翻身越过了船舷。
伤痕累累的一双手扒在栏杆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姐。”
许衡抬头望向他。
孩子气的娃娃脸上浮现出几分沧桑,说话声也有些暗哑:“别怪船长,是我们做错了。”
王航站在驾驶室里,甲板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三个人顺着绳梯爬下去,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卸货安排。
他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感觉如释重负。
低头查阅航海日志,一串串的字符在眼前混乱跳动,却始终未能看懂个中的含义。
双手撑住桌面,男人猛地直起腰身,视线又不自觉飘回到甲板上。
许衡正看过来。目光炯炯,如有火燎。
他不为所动,坦然地与之对望。
上次两两相看,她也是在驾驶室外,只不过隔得没有这么远。王航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有趣,还让宋巍倒了杯水送出去。
绳梯已经收起,船舶正在做进港前最后的准备。有风从海面吹过,拂乱了女孩的一头秀发。
而后,她似是下定某种决心,突然大步走向舰桥。
过了几分钟,驾驶室里响起清晰的敲门声:“可以进来吗?”
王航冲实习生点点头:“让她进。”
裹挟着室外潮湿闷热的空气,那份怒意扑面而来,显得格外磅礴:“我要和你谈谈。”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简单撂下两个字:“等着。”
许衡愣了,原以为会有针锋相对、据理力争,保不齐也有个慷慨陈词。如今却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只能空怀满腔郁闷,乖乖地端坐角落,酝酿着之后的狂风暴雨。
引航员第一个上船。
身材壮硕、脾气火爆的高丽大汉,说什么都像在打机关枪,铿锵顿挫。下达某个指令时,因为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答案,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似乎很不耐烦。
王航不动声色,帮忙翻译:“他在问你船上有没有侧推器。”
年轻的三副满脸通红,正想解释道歉,却见船长扭头看向韩国人,用清晰流利的英语反问道:“侧推器和球鼻艏在船壳上都有非常明显的标记,上船前难道没有看到?如果您对船舶的基本状况都不了解,我方是否可以申请港口另派人来?”
引航员被呛得满脸通红,两只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最终还是扭过头,老老实实地继续指示航线。
许衡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两人不对付起冲突:釜山港的进出船舶众多,引航员常年工作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难免沉不住气。但即便如此,对大多数货轮来说,港口引航依然是卖方市场——你可以不靠岸,但不能没有引航员——所以多数人会选择忍气吞声。华海所就曾经办过几起因为引航失误造成事故,最终由船方负全责的案件。
像王航这样和对方硬碰硬,要么是脑子搭错了线,要么就是仗着熟悉港口情况,不要引航员也敢自行靠泊。
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思考分析,接下来进行到了入港最关键的停靠环节。
带缆小船鸣着汽笛驶过来,甲板上申请指示,确定何时将缆绳放下。
王航站在窗户边瞟了一眼,至多两三秒的时间。随即命令甲板部等待指示,扭头拨通机舱电话,要求调低起锚机的转速。
甲板方面还等在步话机的那一头,他让水手长见锚链挂浮筒的同时放绳,尽最大的可能地降低碰撞强度。
最后关头,王航亲自接过舵机,缓慢调校着最细微的角度。他的视线紧盯船舷,偏着脑袋向三副传授经验:“远东地区的西面潮差小,在这里靠岸时候可以动作大点。下次到越南海防,你自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