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又响了。原以为是李可还想“调查情况”,却看到那熟悉的“+”开头号码。
心下有些纳闷,彭然一般个把礼拜联系她一次,两个人自己的话题也往往很简单,仿佛都在故意回避某些事情。这样的交往让背负很多的江雪轻松不少,有时甚至会不经意地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喂?”试探性地接通电话。
“江老师,”他的声音少见的有些急促,“不好意思,打搅您休息了。”
“没事,我还没睡,”江雪经常会心疼他的这样一份礼貌,太过谦逊、太过知分寸、太过有距离,“怎么了?”
“是这样,我明天要回国,订不了从瑞士到家的联票,能麻烦您帮我买一张从S市到凉山城的机票吗?”
她登地从床上坐起,“出什么事情了?需要我帮忙吗?”
“没,没什么事,”男孩的声音有些刻意掩饰的痕迹,“如果没有机票的话火车票也行,不然汽车。因为我提前跟家里说定了,转头发现票不好买,才不好意思要麻烦您。”
江雪的大脑也是一片混乱,只好先应下他的请求,不待多问,那边讲了句“不打扰您休息了”,便挂断电话。
第五章心潮
一夜未眠。
给单位固定联系的订票点打过电话,确定了彭然抵达的时间和转机的票源,江雪还是没能理出个思路来。
且不论他为什么临时决定回国,就算前几年偶尔年节回来也很少会跟自己讲。因为国外的假期与国内并不同步,往往待不了一周就走,顶多到了瑞士再给她打电话,“对了,江老师,我前两天回去了一趟,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拜访。”
明白这只是避免尴尬的借口,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责备的立场,毕竟彼此间适可而止的通话、电邮,不再包含任何特殊意义,江雪宁愿把他仅仅当作自己一个曾经的学生对待。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或许是两人都在顺其自然,或许是两人都在刻意回避。
无论如何,相较于彭然这两年越发宠辱不惊的性情来说,此番表现都是不正常的。
周四,省高院的全体人员照例在大礼堂开民主生活会。看着德高望重的老院长在主席台上一页页地翻讲稿,江雪的心跳频率逐渐不规则起来。既然不可能是由于受到党性教育而热血沸腾,她绝望地想,那就终归是因为即将见到彭然。
三年了,他似乎始终刻意地保持两人间的微妙距离——频繁却从不逾矩的电话,简短却及时回复的邮件。即便是她时不时耍赖骗来的“生活照”,也只有空空的镜头,一杯茶,一本书,或者一只点燃在指尖的香烟。江雪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学会用这种若即若离的方法,挑逗女人的心,但随即否定这言情小说式的猜测。因为无论试探性的冷落,还是依从本心的追逐,都影响不了彭然的节奏。于是她明白,他已经真正长大,不会轻易为任何外物动摇。
告诉我,现在的你究竟成为了怎样一个男子?高大英俊自不用说,眉宇间的气质、嘴角的弧度、衣着的品味、举手投足的仪态又会是如何的风情?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完全蜕变,从昔日的青青少年到如今的翩翩君子…
早已联系过母亲不回家吃饭,散会后江雪便打车赶去机场。虽然明知道去得再早也得老实等待飞机落地,心中的那份按耐不住却不肯让人轻松。“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在出租车上,她蓦然想起这句诗,觉得形容此刻的心情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机场大厅的透明天窗依然透射着变幻莫测的天光,一架架飞机在巨大的玻璃窗外不停起降,往来的乘客或急促或悠闲,却没有一个如江雪这样坐立不安。来来回回地走在航班预定的出口处,已经无暇去顾及周围人群打量的目光,或者奔波一天后不再完美的妆容,整颗心不断地在期盼与焦虑的极端间摆动。
猛然意识到,三年前的初春,也是在这里与彭然告别,目送他迎向崭新的未来——一切仿若轮回一般快速闪过眼前。如果,当初接受的是一个结局,那么三年后的今天,能不能等来一个开始?
宽敞雅洁的机场大厅里,广播声扬起,以中英双语播音,“从巴塞尔飞往S城的瑞航第XX班机,即将抵达S城。”
人群开始聚集,江雪僵僵地站在遥遥相对的地方,既不敢前进,也无法后退,如同长在那大理石地面上了一般,目光也再也无法移动。第一个乘客出来了,提着小巧的文件箱,接着是一对母女,妈妈抱着乖巧的小姑娘…人群渐渐热闹起来,接机者中时不时地有人迎上去,人们从身旁错过。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出口。
明显超过人群一些的身高吸引住她的目光——被深色西装妥帖地展现出的完美身形,剪裁良好衬衫搭配着的同色系领带,大幅稳健的步伐以及那张俊雅得令人难忘的面容。他也很快看向了这一边,轮廓姣好的嘴角带上熟悉依旧的笑容,即便在略显疲惫的神态下,依然让人心跳骤快,“江老师,我回来了。”
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否得体,也无法控制鼻腔中那莫名的酸意,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停滞了下来。曾经的男孩站在半步远的距离,微微颔首,依旧如记忆中一样闪着光的黑色眸子凝望着她,仿佛望着一尊易碎的瓷器。柔和的声线、舒展的表情,曾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她竟然无言以对…半晌,终于勉强启唇说道,“你好,彭然。”
恶俗的电视剧中,都喜欢上演男女主人公无语对视的桥段,江雪从来不知道竟然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她会对着一张临摹、想象了无数遍的脸,说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话。
彭然也看着她,眼波流动的暗色光芒暗示着没有答案的谜题,只有熟悉温暖的微笑,让人确信他就是从前那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
周身的人群逐渐散去,热闹的喧嚣也已经远离。他依然好脾气地看着她,侧身放下行李箱,微微张开双臂,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用说,因为下一秒,她便投入了那个弥散着青柠香气的怀抱。
长臂轻轻地贴拢上她的双肩,彭然的力道节制而礼貌。江雪意识到这只是在履行一个相对欧式的礼节,却有些舍不得放开双手,紧紧靠近那宽广胸膛的耳朵多想听清他心跳的节奏,是否如她一般如缶似鼓。
靠在肩头上的手掌稍稍用了些力气,江雪明白是该结束贪婪的时候了,却抑制不住鼻腔愈演愈烈的酸意,只能勉强笑着退开一段距离,“几年不见,你长高不少啊。”
他如今的笑容虽不似从前那般纯粹,却又增添了别一番的清韵,“我已经是大人了,江老师。”
干净整齐的发式,鬓角修建得格外规矩,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性自然;分明的五官轮廓明明没有太大的改变,却又处处透出一股独特的气质;醇厚迷人的声线里,埋藏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无法确定还有多少改变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只是再次无比确定,面前的人与以前确是不再相同了。
飞往凉山城的航班在四十分钟后起飞,江雪带他走向先前在二楼咖啡厅订好的位子——三年前两人坐过的地方。走过去时她突然有些后悔,这样明显的可以安排会不会把心底的那点胡思乱想表达得太过明显?
只见彭然稍稍愣了一下,还是很自然地落座,没有多说什么。
“你确定不要些吃的?”看到他只要了杯黑咖啡,江雪忍不住出声。
彭然轻轻摇头,“坐了一天的飞机,只想喝点东西提神。”
看着那眉宇间的疲惫神色,心中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怜惜,“你这样急匆匆地赶回来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妈那人喜欢心血来潮,”他有些孩子气地吐吐舌头,“临时叫我回来办点事儿。”
低着头,江雪含糊地“唔”了一声,心下的疑虑却越来越多,知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办法逼问,只好闷头喝茶。
看出她的不爽,彭然也不多言,用小勺搅动着瓷杯中浓黑的液体。皱着眉头喝下一口,苦涩的味道夹杂着内心的种种情绪,终于舒缓了远距离飞行带来的疲惫。
“江老师,”纤长的手指匀速转动着只剩半满的咖啡杯,“这段时间,你一切可好?”
礼貌吗?还是无话可说?江雪有些悲哀地想,却只能强打起精神,“挺好的,最近忙着帮李可筹办婚礼,充分享受当伴娘的权利与义务。”
“是吗?”彭然也显示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最后还是只要你一个人当伴娘?”
“对啊,没办法…”
直到送他登机,两人的话题都再也没有离开过李可的婚事。八卦是多么和谐的一种文化啊,再无语的人们都能靠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假装很感兴趣,假装气氛融洽,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假装只是普通朋友…
坐在回程的机场大巴上,靠着窗户望向夜幕苍穹上点缀的繁星,还有一架架划过天际的夜航飞机,想象着坐在上面那人此时的模样,突然想起那蹩脚的借口——“我妈那人喜欢心血来潮,临时叫我回来办点事儿。”
江雪心中突然一怔,以往彭然回国探亲,也曾经赶上过春运或者黄金周的时候。
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多为患的地方,任何资源都是稀缺的,从石油到车票——对这些资源的掌握便成为衡量人们社会地位的重要标准。稍微有点门路的人都会认识一两个卖票的。更何况彭然需要的不是其他,而是回去凉山城的机票——对于在凉山家大业大的彭家来说,即便男主人过身,一两张票还是能够搞定的——这估计也是彭然以前回国从未有必要联系自己的一个原因。
更何况,依着彭夫人的性子,哪怕情况再紧急,也不会让江雪来为她家儿子出这份力。
除非,出事的是李妍自己…
第六章嫁娶
江雪这些天都魂不守舍,听到手机铃响便会神经过敏一样跳起来,总以为会是彭然找她。结果除了他刚到凉山时用公共电话拨报了个平安,便再无消息。她也想要说服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但只要事情联系到彭然身上,就总是无法保持冷静。虽然明白如今的他已不再需要任何他人帮助,可越是如此,好像越是无法放下心来。
周五晚上给李可通了电话,确认第二天婚礼的细节。新娘情绪很亢奋,不过好歹没像看婚纱照那会儿哭哭啼啼了。只是完全地焦虑,“小雪,你说婚庆公司明早扎花车应该来得及吧?”
“放心吧,”无可奈何地回答她,从接通电话开始,李可已经从酒店卫生担心到了城市交通,似乎没有一件事情是值得确定的,“我明天早上过去你家时顺路检查一下。”
“也好,”怀疑的语气依旧,“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司仪,我始终觉得不太合适…?”
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江雪直言道,“那司仪不就是年轻了一点吗?我们挺喜欢他的风格,沉稳大方,难道你还真想找个半老头子上去啊?”
“那倒也不是,”李可有些委屈,“人家总担心有什么地方出问题嘛。”
是不是临到人生大事的时候,女人们都会这样?江雪对她的态度有些哭笑不得,却又非常能够理解,对于每个人来说,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都会期待着完美吧!索性放下找李可商量心中疑惑的打算,直接安慰她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周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从上午的迎亲环节开始,每一件李可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整个婚礼的过程如同那一天的天气一样完美得令人印象深刻。
夕阳西下时,婚礼终于移师到了XX酒店。作为S城最大的一家餐饮机构,很多年轻人都以在这里举办婚宴为荣。好面子的阿政很早以前便自作主张地包下了整个一楼大厅,李可知道后虽然也责怪过他不知节省,但何尝不在庆幸两人的婚礼能被他如此看重?
新郎官今天难得一身正经,春风满面地挽着娇俏的新娘站在酒店门口迎宾。他们的身后,一边是收红包收得不亦乐乎的江雪,另一边则是表情变幻莫测的赵伟。一对新人迎来送往好不风光,早就顾不上身后的诡异气氛,愈发把某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阿政家在外省,刚刚过来创业没多少年,原本在S城就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前段时间才认识了志同道合的赵伟,正好拉过来当伴郎。李可家远在凉山,只因外出求学多年,所以大部分的社会关系都在这边,今天借着婚礼,更多的也是要联络一下各方感情,为小两口正式在S城落户生根奠定基础。到场的宾客们多是李可的师长朋友,阿政热情得体的表现连江雪都禁不住默默点头——情侣间的感情不止表现在相互的态度上,更多的还蕴含于如何对待彼此所珍视的人或事。
彭然那边依旧音信全无,江雪昨晚终于忍不住寄了一封电邮,直接地问他家出什么事情了。三年若即若离的交往中,她很少表现出这样坚持的态度,两个人始终像在水中缠绕着的蔓草,既不独立,也不靠近,偶尔一两点亲密话语还会带来不确定的反作用,彼此都在用心地保持一种微妙的距离。但是如果真的出现如她所料的问题,江雪觉得自己如果还是什么都不做,就连良心上都说过不去。
陈子轩果然没来,江雪原本就有些预感,他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几句玩笑就强加入这完全陌生的环境。这就是相恋过的证据,你有机会去了解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只是,当另一个人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在你眼中都不再是秘密的时候,他最初的那份吸引力也慢慢消退了,也许正因如此,老夫老妻们才会说出“左手摸右手”的言论来吧!
时针指向五点半,大厅中回荡着悠扬而甜蜜的旋律,所有的来宾都陆续入座。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布置好所有场景,只待最后幸福时刻的来临。
江雪把提包收好,冲李可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收获颇丰”。新娘子羞涩地笑笑,提裙站在大厅入口处,遥对中央礼台。
那日挑选的完美婚纱终于配上满脸幸福的表情,融入整个婚礼气氛中。江雪踮起脚看了看对面,阿政正随着司仪上台,低着头缓慢而认真地一步步迈上台阶,那挺得笔直的脊背让人感受到一丝“虔诚”的味道。
陈慧琳演唱的《Lover’sConcerto》在一片寂静中响起,职业的婚礼司仪致起开场白,江雪侧首看了看李可,盈动着泪光的眼神牢牢锁定正前方的新浪。
只见阿政接过话筒,开始了每个婚礼的必备节目——“爱情告白”。
“小可,”他遥遥望向新娘这边,“准备这段话的时侯,我想了很久。把笔拿在手里个把小时却写不下任何字句,这种经历从未有过。”大厅里有熟悉阿政的人小声地笑起来,对他这个绝对自信的人来说,能够当中承认做不到某件事情,确实很难得。待杂声渐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不知道怎样的言语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情。”
阿政难得羞涩地舔舔嘴唇,“于是我开始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幅画面——从那年下雪的冬天,与你在校园里初次相见,到后来你每次喝茶时甜蜜的笑容,”仿佛当下就想起了那些瞬间,新郎的声音也显得甜蜜许多,“只是想做个看你一直微笑下去的人,请给我这个机会。”
不知是因为气氛太过甜蜜,还是因为她也曾见证过这一切,江雪觉得眼里有些控制不住的泪水。听过太多的山盟海誓,到头来,其实都比不上一个执手相看的恳求。
婚宴结束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李可似乎察觉到她心绪不好,临上车还想捎上她再去新房坐坐。江雪连忙笑着回绝,再不明事理也不能坏了人家的新婚之夜。
刚才的酒席上就着情绪喝了几杯,原本就不胜酒力的神智愈发迷乱。空荡荡的酒店停车场,独自拎包走在微凉的夜风中,头顶的路灯撒下暖黄色光晕,却好像照不进心底最寂寞的那个角落。
黑色的马自达嚣张地停在出口处,有人靠在车门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江雪勉强清醒片刻,才弄明白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赵伟等着她兴师问罪。
“江小姐?”语调微微上挑,看来是准备多时的一声招呼,江雪有些无聊地想,连头都没抬,转身换了个方向走开。
郁闷了一晚上的伴郎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着,原本看似毫无理由的拒绝就已经很伤自尊了,现在这样完全视而不见岂不是欺人太甚?怒火攻心,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伸手抓住还在往前走的江雪,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别太过分了!”
头有些晕,根本不想回头看他,江雪只顾甩着手臂,嘴上嘟囔着,“放开,麻烦你放开!”
彻底沦为路人甲的赵伟正要作势掰正她的身子,只觉耳后生风,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掼在地上,连带牵着江雪也倒下来。
身后有个人很快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子,赵伟这才看出是个和自己一般身高的男孩子。他身型清瘦,却依然毫不费力地抱起了江雪,连头都没怎么回,只是清楚地说了句,“赵先生,请自重。”
“我是她男朋友,”自知理亏,却按耐不住地不服气,“你,你小子是谁?”
“赵伟,”偎在少年怀中的江雪懒懒出声,“别太把自己当东西了。”
意识到她仍有神智,男孩的动作更小心一些,“姐,你没事吧?”
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算作否认,江雪勾上他的脖子,带着酒气的红唇轻声呢喃,“带我走。”
看着刚从地上狼狈爬起身来的某人,陈子轩对上他的目光中有些一闪而过的狠厉,随后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赵伟这才惊讶地发现眼前少年有一副令人窒息的姣好容貌,即便他颇为自信,此刻也得心甘情愿地承认,江雪真的拥有拒绝自己的理由。
怀抱很温暖,跟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酒精在胸口不断沸腾,神智终于在长时间的纠缠、感动与放纵中彻底舒缓下来。江雪有些不老实地扭动着,试图寻找一个更适合的位置。
“姐,”记忆中一般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别乱动,我送你回家。”
她仿佛被这声音刺激到了,又是一阵激烈的反抗,险些落在地上。男孩无奈地叹口气,“乖,再闹就回不去了。”
“我现在不想回家。”江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却也有几分惊讶这样的任性话原来真的可以对着他说。
“那你想去哪里?”陈子轩似乎已经决定缴械投向,干脆站定在路边。
“我想,”她摆脱那双手臂的束缚,软绵绵地落地后,索性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想跟你在一起。”
第七章永远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很少有人真的会喝到神志不清,顶多是借着酒劲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江雪故意有些迷糊地倚在陈子轩身上,一面数着自己毫无规律的心跳,一面期待着能够从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中看出破绽。
“你醉了。”这是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感到热血上头,眼前的世界掉了个个儿,居然像麻袋似的被他扛到了肩膀上。
“陈子轩!”江雪手足并用,仍然挣不过他牢牢锁紧的双臂,只好大声吼出来,以期能够起到震慑作用,“快把我放下来!”
男孩丝毫不为所动,又把她往肩头挪了挪,步子迈得愈发快了。
眼前倒视的街境已经有些热闹,江雪想起酒店接近闹市区的地理位置,反抗更为激烈,嘴里也喋喋不休,“仗着一把力气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陈子轩依然没有理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把肩上的女人卸到后座上,用力甩上车门。江雪晕头转向地尚未恢复神智,就听得他在前排对司机说了她家的地址,汽车便启动了。
副驾驶座的车床被完全打开,没有人再说话。
凉凉的夜风灌进车厢,吹散了她身上的酒气,也澄清了几分神智。一个人躺在并不宽敞的后座上,江雪用手扶住双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借酒装疯”,说的就是她这种人,以为承受了太久、承受的太多就有理由去做些不负责任的事情。李可知道的话,又要说她不争气了吧?
只是,究竟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找得到陪自己分担的人?
车停住了,江雪爬到玻璃上看清是在她家小区外面,懒得打招呼,推开车门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弗张嘴便“哇”地一声吐了。那种想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的痛苦抽搐让眼泪不可抑止地流了出来。
出租车司机暗自庆幸不必洗车,收了钱急忙远离这是非之地。陈子轩站在下车的地方,有些距离地看着她毫无形象可言的样子,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慢慢走上前去,蹲在她身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拍着那颤抖的脊背,一下、两下,匀速而认真。
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江雪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渐渐越来越大声,好像发泄着什么一般,一边呻吟一边哭泣。也许是压抑的时间太长了,很想借着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忘记那些已经或正在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