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我们什么事?”王航拍拍裤腿,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冷然道,“明明是他自己爬回来的。”
两人刚刚从舷梯上下来,便见大排档的老板带着几个伙计,帮忙把剩下的水手统统送了回来。
这一晚上的热闹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因为停水,许衡回房间之后没有洗漱,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半夜似乎听见隔壁有呕吐的声音——在全封闭的船舱里,没有办法及时冲洗——想来那味道也是够可以的。
模糊的梦中,她甚至为此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
起航时间是第二天中午。
按照之前的安排,船上直到出港才能来水。估摸着厨房不会开伙,许衡索性蒙头大睡,准备起床直接吃早午饭。
手机铃声却不肯善罢甘休,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般萦绕耳边。
她伸手按掉了几次,却见“赵秉承”三个字始终在昏暗的屏幕上闪烁跳动。
对方最后选择发短信来表示关心:
“到韩国了?”
“师父年纪大了,帮不了你多久,要学会独立开发和维护核心客户,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到了高雄再联系。”
许衡将手机牢牢攥在手心里,直到磕出深深的红印。
宿醉后的头痛令王航脸色苍白,顺着舷梯爬上驾驶室时,张建新都忍不住出声探问:“要不要再去睡一下?出港时我打电话叫你。”
他摆摆手:“房里味道大,更待不下去。”
刚交班的宋巍慨叹:“瞧瞧,缺了我这个核心战力,甲板部的那帮孙子就骑到你们头上来了。”
“亏得缺了你,不然还得多架一个人回来。”张建新嘲讽道。
“昨天水手长也倒了?”
张建新点头:“倒了,今天早上连床都起不来,说是胳膊被人给卸了。”
“醉酒怎么会醉到胳膊上?”
“鬼晓得,神经。”
王航从墙上取下望远镜,抬手遮在眼前,摆出一副正正经经观望航道的样子。
宋巍临出门时突然想起来:“许律师昨天也喝酒了?”
“没。小丫头片子,精得跟猴儿似的,连杯子都不端。”张建新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我去给她买点吃的。女孩子熬了夜,可不能再不吃早饭。”
“哟,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的嘛。”
王航突然把望远镜重重放下,扭头指示宋巍说:“新来的服务生和水手待会儿就到,你先去码头上接应。”
“不是有中介吗?”张建新有些奇怪地插嘴。
王航没说话,只是看了宋巍一眼。对方立刻不敢吱声,迅速领命离开。
随着悠长的汽笛声响起,“长舟号”再次扬帆启航。
许衡已经很适应波浪的颠簸起伏,丝毫没有因为出海而感觉不适,甚至还有几分怀念这份荡漾。
稍早前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烦躁,在看到窗外的碧海蓝天时,渐渐成为过眼云烟。
生命起源于大海,最终的最终也将归属于大海,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没有什么比大海更能够抚慰我们的身心。
许衡靠坐舷窗旁,平静而缓慢地清醒过来。
新来的服务员是个小个子,四川人。在水手们撺掇下,已经被取了个“小四川”的外号。
许衡自我介绍后,男孩投过来的视线也变了,充满了尊敬与好奇:“律师姐姐,您上过法庭吗?”
在华海所,助理律师依然没有独立出庭的资格。即便自己承办的案件,也必须由师父带着,美其名曰“对客户负责”。
毕业后就当律师的本科同学早已经独当一面,研究生同学也至少执业了三年。只有在海商法领域苦熬资历的她,依然负责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甚至连自己争取来的案源都保不住。
和那些喜欢夸大宣传的“老油条”们不同,许衡始终无法信口雌黄,即便对象是远洋轮上的小小服务员。
她苦笑着摇摇头,勉强挑了个说得出口的理由:“我主要负责非诉讼业务,不出庭的。”
“我知道我知道,”坐在餐桌对面的宋巍连忙插话,试图参与到谈话里,“诉讼才是打官司,非诉讼业务就是不需要打官司,负责审合同啊、并购谈判什么的,比诉讼律师更赚钱。”
许衡想说自己赚不了钱,只是给人打工、替人做嫁衣而已。
然而,面对小四川崇拜的目光,联想到赵秉承发来的短信,却觉得如鲠在喉。
王航向来食不言饭不语,此时却把筷子搁到碗沿上,清了清喉咙:“宋巍,你有时间弄清楚这些,不如好好背一下航海英语。”
宋巍明年就要考大副证,英语成绩是短板,一直都很头疼。听到上司故意戳痛脚,表情立刻就变了,将头埋进饭碗里,不再言语。
谈话氛围被破坏,小四川也赶忙去收拾碗筷,不再留在原地套近乎。
许衡有些感激地看向王航,却见他已经端起碗筷,慢条斯理地继续进食。
第19章 作风
吃完饭,许衡习惯在甲板上散会儿步。
从釜山往高雄走的都是近海,风浪没有之前那么大。
“长舟号”号卸载部分货物后,重心升高,船上的视野比之前更好:虽然海上风景全都大同小异,但对初次出海的人来说,这片美景总是怎么看也看不腻。
海阔天空,一路是蓝。
眼前的西太平洋风平浪静,顺着水天线往远处眺望。大海茫茫,没有尽头。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美得就像一页童话。
追在船尾的海鸥一直在头顶上打转,婉转低回地叫着。
海风呼呼地直拍着脸颊,带来微凉的舒爽,许衡凭栏远眺,久久不愿离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什么烦恼都不再能够困扰人心。
她掏出手机,一条条地翻看自己与赵秉承之间的短信记录。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按了“全选”键,将所有信息连同通话记录都删除掉。
如释重负。
都说与大海打交道的人胸怀广阔。在海上待久了,分析问题的方式似乎也有变化。曾经以为的休戚相关,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投机取巧——人终归需要锻炼才能成长。
“没信号的。”
那人的声音突兀响起,吓得许衡手中的电话差点落进海里。
她回头只见王航站在舷梯旁,眼睛被帽檐遮住,透不出其中的光亮。
“我知道没信号。”
对方似是不屑地哼了声:“那就别拿着它到处晃悠。”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已经学会不再以表面上的态度判断王航的情绪。听到这明显的挑衅,许衡没有反驳,而是乖乖地将手机□□口袋里,回了声简单的“哦”。
王航愣了愣,犹豫片刻后,挪了两步靠近许衡。
他背靠着栏杆,侧着头看向船舷外的风景,视线刻意别开了一定的角度:“没事别跟船员套近乎。”
原本还沉浸在眼前美景中的许衡,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本能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让你没事别跟船员们套近乎。”星辰般的眼眸微阖,眯成一条狭长曲线,焦点落在很远的海面上。
许衡明白昨晚酒醉后的和解只是一时冲动,接下来的这番话才是王船长的真心想法。
没有听到原本意料之中的反驳,王航稍稍松了口气,语气渐缓道:“船上不是人情社会,等级制度非常森严。我们国家的船还好,欧洲和日本造的船,生活区都是分开的,普通船员连进大台的资格都没有。”
见许衡眉毛挑起,他连忙加快语速:“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对,可船上跟岸上不一样,大家把性命交到船长受理,对船长形成的信任和依赖就像病人对医生、学生对老师,病人能跟医生唱反调吗?学生给老师布置作业?”
“这和我跟船员们说话、打交道没关系吧?”许衡尽量情绪平静地问。
“当然有关系。”王航一本正经地回答:“船上需要贴的秩序和纪律,这是不可以逾越的。很多老水手的海龄比干部船员的年龄还大,却依然非常尊重我们,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中。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或者感兴趣,就贸然打破这其中的屏障。”
“聊天也不行?”
“聊天也不行。”
许衡不服气:“我看你平时跟他们讲话讲得很好。”
“那确实,可都是我主动,你看过有谁敢直接找上级拉关系的吗?”
她噙住唇,似是认真搜索记忆,最终却无功而返。
王航继续道:“等级和制度都是非常空泛的东西,如果不能落实在具体的日常点滴中,就没人把它当回事。”
许衡想起自己最开始与小高聊家常,对彼此有所了解,在晕船过程中又受到颇多照顾,确实从未想过要将两人的地位区别开来。
但如果小高只是普通的餐厅服务员,她肯定不会为之冒险伪造签名。
大概明白王航的意思,她还是皱着眉头开口:“我是跟船熟悉业务的,和水手们定位在一个级别会不会更合适些?”
王航观察她表情,确定许衡不是在开玩笑,反问:“你真想住到水手舱去?”
她连忙直摆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现在住的挺好,哪儿都不想去。”
“陈胜吴广可没那么好当。”他说,“我刚上船的时候,也非常不理解这种现象,慢慢的就适应了。”
想象威风凌凌的王船长当实习生的日子,被人呼来喝去应该也是常态,只是不晓得当初的他是否也能保持一副冰山脸,抑或也曾经是个愣头青。
许衡笑起来,在蔚蓝海水泛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她或许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却有张动人明媚的笑脸:唇角的微妙弧度,眉目里淡淡的光亮,以及眼角泛起的细微纹路,都传递出了一份真诚的愉悦。
王航的视线也为之吸引,从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移回来。
“好吧,”她说,“我愿意成为‘保王党’。”
海风在吹,将这份承诺送到耳畔。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湛蓝海水的倒影,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许衡眨了眨眼睛,将发丝从脸颊上捋掉,试探地问:“你不会真把我丢到水手舱去吧?水手长已经放话了,要让他知道是谁卸了他的胳膊,非把那人扔海里去不可。假如我一个没忍住,把你给卖了,千万别说什么不仗义…”
王航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大海,反复做着深呼吸,不做言语。
她用手肘拱了拱他,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却见那人猛然一个箭步撤得老远,满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见了鬼了。
“等等,”许衡怕人下一秒就消失不见,连忙出声阻拦,“水手长算是可以接触的对象吗?”
和干部船员一样,普通船员也分为甲板部和轮机部。前者由水手长带领,专司甲板上的船艺工作,是大副的左膀右臂。轮机部则有机工长带领,下设铜匠和机工,铜匠负责焊接,机工负责加油,各司其职、各谋其政。
船长想要轻松,离不开好大副;大副想要轻松,则离不开一个好的水手长。
作为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若想要深入了解相关业务,许衡以为自己还是绕不开普通船员。
“为什么要接触水手长?”王航干涩发声。
许衡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
“有什么问题就问张建新吧。”他有些心不在焉,“老张从甲板一路做上来的,各种经验都很丰富。”
在船员职业中,一开始的位置往往决定了最终的高度。
普通船员做到头,区别仅在于当水手长还是机工长;干部船员则从实习生开始,一路三副、二副、大副,或者三管轮、二管轮、大管轮,最终分别成为船长或老轨。
国内的干部船员通常要求有大学学历,也就是说,别人成年后已经在船上干了四年,你可能才从学校毕业,还要当一年的实习生才能转正。可这之后的职业发展,与最初上船赚钱的人相比,则可谓天渊地别。
很少有人能够从普通船员晋升为干部船员,甚至大副。所以许衡才会奇怪地问:“张大副?他还当过水手?”
王航点点头:“他当年在海军服役,转业后加入大洋集团。因为学历不够,从水手一路做到水手长。这种情况,其实可以一直做下去,再不然向公司申请上岸也行。但是老张喜欢大海、喜欢船,所以才又考了成人教育的学历,一步步当实习驾驶员、三副、二副。”
许衡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张建新面相老成:因为他确实有那么老。
“老张是军转,作风问题无小事,你问问业务上的事情可以,别再套近乎了。”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听起来又有点弦外之音,许衡觉得味道怪怪的:“你什么意思?”
王航皱眉看她,似是欲言又止,闪耀透亮的眸光里难得尽是纠结。
许衡愈发觉得不对劲:“倒是说话啊!”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撇着嘴,再次将视线调转。
劳资真是日了狗了。
昨晚还举杯一笑泯恩仇,今天听他教诲也没有顶嘴,接下来就敢拐弯抹角地指责她作风有问题——这和最开始嫌弃女人上船的沙文猪有什么区别?!
“你知不知道老张今年多大?”许衡假笑着牵起嘴角。
“47。”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
王航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按照证件上登记的出生年月日推算:“28。”
“你知不知道他的年纪足够当我爸爸了?!作风问题…我看你才是脑子有问题!”
第20章 向南
高雄是台湾最大的贸易港口,拥有近30个深水码头和2个浅水码头,进出口吞吐量占台湾对外贸易的三分之二。
上世纪90年代末,这里曾跻身世界第三大集装箱港口,仅次于香港和新加坡。
随着大陆经济的迅猛发展,各大港口也随之繁忙。如今,世界前十大港口中,大陆的港口就占了一半。
在此背景下,高雄港已然不复当初的荣耀,渐渐没落的同时,也将经营重点转向观光和物流。“长舟号”此次靠泊,只是为了卸空集装箱,方便缩短之后航程中的装载时间。
因为停靠时间短,许衡没有专门办理入台通行证,只能留在船上遥望这座城市的天际线。
事实上,尽管两岸关系时有缓和,台湾方面对于大陆人员的签证管理依然十分严格——只有在这个港口,船员们不能凭借自己的船员护照登陆入境。
船代公司的职员过来时,顺路买了些消耗品补充给养。除此之外,这里的港口官员不似韩国人的彪悍,即便语速很快,因为用了很多语气词的缘故,也显得没那么凶。
手机铃声在整点响起,似是算准了“长舟号”的靠泊时间。
许衡按下接听键。
终于处在同一时区,两人之间却比隔了千山万水还要遥远,赵秉承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许衡情绪平静:“赵老师。”
王航看到她在甲板上打电话,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很不耐烦。他从驾驶室的墙上取下望远镜,调低倍数后,朝向那移动的人影。
女孩眉头皱得死紧,似乎在与人争辩什么,语速极快。
王航看不懂唇语,即便看得懂,也跟不上这么快的速度,索性放弃。
“我不可能不管。”许衡近乎咆哮。
“那个日本警察知道是什么情况,所里只需要盖章确认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她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慢慢放缓语气,“真查出来签字是假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赵秉承叹了口气,像是教训不懂事的孩子:“小衡,《领事认证办法》3月份就要生效,所有签字盖章的个人和机构在外事活动中都要负责的。你这次跨境办理保释手续,即便只是临时动作,依然需要所里授权,我得对其他合伙人有所交代。”
许衡觉得太阳穴在一跳一跳的疼。
华海所虽然家大业大,但本质上还是由几个合伙人说话。赵秉承资历最浅,即便案源多、路子野,在大部分时候还是要受制于人。
她给赵秉承当助手这么多年,深知对方的尴尬处境——但凡遇到个人利益与集体意志有冲突,几乎都需要他作出妥协。
“大洋集团不是你的客户吗?我这样做也算是分内职责吧?”她换了只手拿电话。
“他们是跟律所签的顾问协议,我们的每一次服务都必须事前谈判、事后计费。你擅作主张,又是涉刑案件,所里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通融。”
“实在不行的话,要按什么标准收费、提成,都算我个人的吧。”许衡的手肘撑在栏杆上,微微弯下了腰,“麻烦大洋集团跟我们倒签协议,把所有手续补全。律师资格证的认证手续就晚点再办,反正我这几个月也不能执业。”
挂上电话,回头忽见王航面色微凉,正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
许衡被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听到了多少,只好干巴巴地笑道:“忙完了?”
王航的语气很硬:“你们要跟集团签什么协议?”
许衡连忙摆摆手,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没什么,法律顾问的常规业务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说说看。”
她估计是自己最后半句话欠考虑,让心高气傲的船长大人不爽了,只好伏低做小:“我老师是大洋集团的法律顾问,要办点手续,需要你们配合。具体内容我也不知道,真的。”
王航挑了挑眉:“那个姓赵的律师?”
许衡点头如捣蒜。
“我们集团不止有一个法律顾问吧。”
许衡语带吹捧:“确实。大洋集团多大的企业啊,自己就有法务部和专职律师,怎么可能只配一个法律顾问?我还有同学在你们那儿上班呢。”
“哦。”王航点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集团盖章都需要走合规程序,你说的是什么协议,居然想倒签就能倒签?”
航运业的利润巨大,风险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价值千万美金的巨轮,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倾覆沉没,即便是小小的货损,也要扯上货方、船方、代理方等诸多利益相关人和保险公司。
对于这样的大企业来说,严格管控签字程序无可厚非,任何违规操作都需要有人背书。
许衡刚才的提议只是用来堵赵秉承的嘴,如果执业资格认证失败,再扯上伪造证据什么的,她真有可能吃不完兜着走。
想到这里,许衡愈发觉得头疼,也没有心思与王航继续应对下去。好在驾驶室里正好有事,派人叫走了船长。
他临走前,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许衡忍不住打哆嗦。
从台湾驶往新加坡的路上,会经过东沙群岛。
晚饭时,餐厅里很热闹,船员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商量手电、网兜一类的事情,听得许衡懵头懵脑。
宋巍见她一脸疑惑,好心地解释道:“台湾人喜欢玩鸽子。信鸽比赛通常得用船把鸟儿带着,从高雄出发,到东沙群岛再放掉,让它们自己飞回来。具体怎么回事也没人清楚,反正船一到东沙附近,晚上就经常能抓到鸽子,很好玩。”
许衡眨眨眼睛:“抓到之后呢?”
“吃了啊。”敦厚的二副一脸理直气壮。
许衡刚喝了口汤,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吃了?”
宋巍莫名地看着她,意思是“不然呢?”
在海上待久了,缺乏娱乐活动,也不能与外界的联系,任何小事都能成为全船人的节日。
看着一帮大老爷们举着手电朝天空照,时不时还真有一两只鸟儿落到甲板上,而后一大群人会兴奋地蜂拥而上,放血拔毛——场面着实壮观,以至于许衡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如果是在岸上,她肯定会说这是侵犯私产的行为,鸽子也并非野味,怎么能被这样扑杀食用,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娱乐?
可如今是在海上,船员们有自己的消遣方式、习惯传统。她作为一个外来人员,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道短呢?
总之,这一晚上的“长舟号”,群情激奋、杀生无数,简直沦为了“鸽子地狱”。
接下来的航程中,许衡并非因为道德洁癖而不吃鸽子肉,而纯粹是因为吃恶心了。
南大洋的主权虽然各个国家都在争,但实质性的冲突还是集中在个别岛礁上,商船航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接下来两三天的航程里,许衡经常往驾驶室跑,却单见张建新和宋巍,还有年轻的三副轮流值班,很少碰到王航。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在一望无际的洋面上,天气晴好、无风无浪,驾驶室里从早到晚都只有一两个人值班。许衡的出现增添了不少热闹,大家聊起天来也多了些话题。
高频上偶尔会出现其他船只的呼号:“中国船,中国船”。
值班的人此时便会接到另一个频道,和对方聊上两句。
有时候是渔船,有时候集装箱船或者散货船,驾驶室里却都和“长舟号”一样,是如出一辙的寂寞。
还有几次,频道上出现的不是中文,而是口音各异的英语。
但只要是在附近的船舶,都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
或许因为,船员的寂寞只有船员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