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目前掌握的信息没有错,名叫金亨德的人恐怕已经曝光了。”林镇宽在病床前坐下,语气颇为沉重。
林东权挣扎着爬起来,“那她凭什么来跟我们谈条件?!”
叔叔叹了口气:“凭剩下的四个人。”
原本还在为被女人撂倒而耿耿于怀,此刻心中却只有愤怒。林东权忍不住低吼道:“她以为‘不归桥’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归桥位于朝韩共同警备区内,横跨军事分界线,意为“永不回头之桥”。*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后,这座桥曾被用来交换战俘。一百七十万人走上桥头,任由其自行选择去向——过桥之后,没人可以重新回头。
之后,桥上还曾发生过三次间谍交换,每次都影响到了整个半岛局势,被称为远东的“格利尼克大桥”。**
随着朝韩关系的日益紧张,双方交流越来越少,敏感的间谍问题也渐渐束之高阁,这座桥现在已经被人淡忘。
“那女人受到朝鲜政府通缉,无法通过正常方式入境。她计划在启用不归桥时,伪装成叛逃者,这样就没人会怀疑其真实身份。”林镇宽无奈道,“金亨德的曝光很可能是个警告,提醒我们要老老实实地跟她合作。”
“可是哪来的俘虏和朝鲜交换呢?”
“这一点不需要我们管,她说已经做好准备,最终人选肯定是朝鲜方面想要的。”
林东权心中还有疑虑,却勉强点了点头:“那我们又该把谁换回来?”
1994年之后,韩国全面停止了对“派北特工”的培养,情报院在朝鲜境内的特工或失踪或阵亡,剩下的全都潜伏已久,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镇宽自军政府时期就加入了情报院,在人情复杂的系统内不找后台、没有靠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骄傲的脊梁挺了一辈子,此刻却驼下来:“必须有人去朝鲜、提前曝光身份,情报院才能主动要求换谍。”
病房里的灯没开,令人不安的沉默在黑暗中持续涌动。
“我明白了。”林东权垂下眼眸,“这个人不能是真正的‘派北特工’,就算被捕,也没有泄露机密的可能;同时他还必须足够‘重要’,得让朝鲜政府相信,我们把他换回来不是为了演戏。”
说不出口的话被补全,林镇宽的表情很复杂:“如果能够取得其他部门的支持…”事情或许还有所转圜。
“如果有他们的支持,您就不会被派到日本来了。”林东权苦笑道,“叔叔,我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镇宽离开病房时,突然停住了脚步:“那女人走得很急,临时还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东权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回过神来。
“她把你的车开走了。”
“哦。”他轻声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执行外围任务。”
林镇宽嘱咐了一声“好好休息”,关上大门转身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林东权。
脖子依然酸胀,视线也持续晕眩,作为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人的颈项充满了致命的关节与血管,确保下手而不致命,比直接折断颈椎更难。
面对一条凶狠狡猾的美女蛇,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疏忽大意则必然要付出代价。
从数据库中比对出结果的时候,他只觉得恍然大悟:心中的怀疑被证实、隐约的忧虑被确认,只是盲目地想要尽快找到那人,根本没有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被精心设计的。
在齐藤株式会社潜伏三个月,不可能没有机会盗用别人的账号登陆系统——事实上,她很可能就这么做过——却在帮助“脱北者”摆脱监控时,故意用“铃木庆子”的ID查询、浏览,留下清晰的检索痕迹。
回忆起初次见面,他将她的挑衅误解为投怀送抱,以至于收到莫名其妙的辞职申请、未能及时对本人采取强制措施。
当时,那双黢黑如墨的眼瞳中,似乎就已经充满了浓浓的不屑。
林东权怀疑,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和叔叔的这层关系,所以才会留下欲盖弥彰的线索,最终引诱他跳进事先挖好的陷阱。
又或许,女人只是看透了大佬间貌合神离的假象,开出了没人能够当众拒绝的条件。
之后的出尔反尔,无非是给情报院施加压力,强迫他们乖乖配合、履行承诺。
现在的问题是:他真的要束手就擒吗?
林东权不迷信强权与暴力,加入情报院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家族荣誉。他也不认为文职官员就低人一等,除非承担外围任务,始终拒绝特勤部门的邀请——信息时代、数据为王,对既有资料进行高效分析,远比满腔热血的出生入死更有意义。
直到他被人当众撂倒。
冷静下来之后,林东权迫不及待地要求医护人员为他取来电脑,忍住强烈的晕眩,开始顺着“宋琳”这个名字继续搜索。
除了指纹,朝鲜政府的通缉令不能提供任何讯息,包括明显变装之后的护照照片:童花头、大眼睛,近乎木讷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与本人有任何相似之处。
根据海关的出入境记录,这位韩裔少女始终呆在日本;根据法务省的登记信息,她也并没有坐牢。
但“宋琳”就是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她没有接受信用评估,并未登记拥有不动产、汽车或船。她不欠别人钱,也没人欠她钱。没有地址,没有电话,不曾炒股,也不曾上过法院。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
与资料齐全的“铃木庆子”不同,“宋琳”除了身为朝鲜政府的通缉犯,简直就是个游魂。
林东权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女人的真实姓名绝非“铃木庆子”,甚至也不是“宋琳”。
然而,当他在审讯室提及“宋琳”这个名字时,对方那突然紧绷戒备的姿态,绝非错觉。
入境朝鲜、主动暴露、接受换俘,对于林东权来说都不是问题,他加入情报院的第一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他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那双眼睛、那副身段、那猜不出意图的种种行为,以及那无从下手的背景调查,简直是情报分析的最佳素材,足以令林东权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东京近郊的一间和室里,肉桂味道的空气中正弥漫着紧张氛围。
拉姆满脸堆笑,一边清点现钞,一边对身穿西服套裙的邻居上下打量,全然不顾身旁站着的沉默男子。
“数清楚了?”女人用印地语问道。
拉姆将钱收好,露出满口白牙,大幅度地点头。
“麻烦你了,”她站起身来,打开和室的大门,“再见。”
拍拍荷包,成叠纸钞的鼓胀感令人心满意足,拉姆站在门外,扭头指了指李正皓,用大拇指比出一个称赞的手势。
根本没人看他。
大门在瞬间关闭,随即传出肉体激烈撞击的声音。
拉姆嘿嘿一笑,善解人意地体谅了年轻男女的血气方刚,哼着小曲,慢慢走回自己的家。
房间里,一男一女或进或退、肢体纠缠,却不是门外人猜测的原因。
她没有用武器,只是单纯地发泄满腔愤怒,每一拳都使出全力,恨不能将对方刚刚恢复的身体打趴在地。
李正皓拒绝正面回击,选择巧妙地退让闪躲:既允许对方近身,又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简直就像猫逗老鼠。
即便他并非最佳状态,对付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昨天是中了麻醉药,否则你以为自己真能打得过我?”用力反拧过那对皓腕,李正皓将她压制在身下,声音低沉、语气平静,“男女生理构造不同,我若认真动手,你几条命都不够死。”
她狠狠挣了一下,明显拒绝妥协。
“你有安全码,我当你是同志。但接下来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一起商量,否则我不可能配合。”他用了点力,将人压得更死一些,“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通缉犯
“‘宋琳’?”
她此刻仰面朝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李正皓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思索片刻后,皱眉道:“红色通缉令上的那个‘宋琳’?”
女人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朝鲜并非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只能借助中、俄等盟国的名义寻求国际支持。这一类名单性质特殊,往往得不到西方国家的配合,因此被戏称为“红色通缉令”。
嫌犯被通缉的理由往往十分简单,即便身为情报官员的李正皓,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涉及哪些罪名。
联想到侦查局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男人的目光再次变得深不可测:“你为什么会被通缉?”
“盗窃。”
从对方的身手素质来看,无论如何也不像普通蟊贼,李正皓沉声问:“偷什么东西?”
“六氟化铀。”
这几个字刚说出口,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朝核问题是美日韩抨击的重点,也是各国博弈的关键。在先军政治的影响下,李正皓和大多数同胞一样,坚信朝鲜有权自主拥有核武器,甚至还为此执行过多次任务。
六氟化铀与可以作为核装料的浓缩铀相比,只有一步之遥。朝鲜半岛没有铀矿,核试验的所有原料都依赖进口。
在受到国际制裁的前提下,朝鲜之前的三次核试验材料都来自军火黑市。
所谓“黑市”,意味着买家付钱、途径非法、来源未知。流向朝鲜的核原料,最终全都用于了武器制造。
除非对涉案人员进行通缉,否则无异于坐实“恐怖轴心”的头衔。
如果对方曾因盗窃核原料被通缉,那么事情恐怕远比想象的复杂——这已经不是李正皓有权处理的事务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的安全码?”
她挑眼看过来,目光里有些许讽刺之意:“越界了,李少校。”
安全码是为了分清敌我而事先约定的暗号,按照侦查局的内部规定,即便不同部门的同事,也无权刺探彼此的工作内容。
李正皓明白自己不该开口,却没能忍住一时冲动——他对这个女人实在太不放心,以至于会怀疑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恢复体力后,宋琳翻身坐了起来,笑得有几分狡黠:“现在该你配合我了吧?”
和室面积狭窄,可供腾挪的空间原本就很有限。此刻,两人喘息不定、相向而坐,彼此燥热的体温令室内空气也开始发烫。
经过剧烈的体力运动,女人的一双大眼睛里盈满雾气,原本的锋芒不再,竟平添几分温婉。
与近身肉搏不同,李正皓其实并不习惯接触异性。面对全身上下充满神秘色彩的宋琳,他突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本能感知到危险的逼近,心智却在此时此刻失去自我控制;想要摆脱对方的影响,身体却在冥冥之中产生某种感应。
宋琳显然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俯下身子、越靠越近。
那双黑瞳简直就像吃人的黑洞,足以侵吞所有理智清明。
李正皓猛然站起来,率先打破沉默:“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啊。”她翻身侧躺,就那样仰视着他,任由身体曲线上下起伏,“早点休息。”
“…你在干嘛?”
“睡觉。”
一口血梗在心头,李正皓尽量面不改色道:“不回家吗?”
“这就是我的家。”
他转身拉开壁橱,将被褥抱出来:“我去看门。”
两人一高一矮,一站一躺,就那么四目相对地互看了几秒钟。
最后,宋琳“噗嗤”一声笑出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半天,方才结论道:“真不经逗。”
只见她干净利落地翻身起立,随手拍拍自己的衣摆,再抬眸又成了“铃木庆子”。
“金亨德是你放走的,得有人负责收场。我预约搬运公司,把剩下的人分批装箱,偷偷送进朝总联去。你这段时间就跟着拉姆跑,看到有特殊标记的纸箱,一定仔细照应好,别让他们在车厢里憋死了。”
弯腰捡起高跟鞋,宋琳踮脚穿好,姿态优美得像只天鹅。
没等男人答话,她转回头强调:“他们都是真正的平民,完全可以走外交途径回国。非法入境的情报人员身份特殊,朝总联想管也不敢管。我劝你省点心,别做无谓的尝试,害人害己。”
“我说过把你当同志,”李正皓目光清明,“就不会自作主张。”
“很好。”
随着话音落定,大门打开又关上,只剩下李正皓独自一人,以及渐渐散去的满室燥热。
或许是因为之前中过麻醉药,迷迷糊糊地沉睡了太久。那一晚,他莫名其妙地彻夜未眠。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林东权。
不顾脑震荡的后遗症,他将医院病房变成工作室,先后比对各大数据库,查询与“宋琳”有关的一切信息。
可以找到的资料少之又少,朝鲜本身的网络又与外界物理隔绝,根本无从下手。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东权确认自己无法获取更多信息,只好再次将调查重点放到“宋琳”这名字上。
一个朝鲜的国际通缉犯,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重回朝鲜?
如果她是亲朝鲜的,为什么不向朝总联寻求支持?
如果她是亲韩国的,为什么不对民团直接提出要求?
即便协助那些“脱北者”逃避监管,她也是坚持单独行动,避免留下任何破绽或线索。
或许,整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政治倾向或道德取舍,只是为了实现某个特殊目的,利用了朝韩双方的对立立场。
林东权打了个激灵。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护士敲响房门,开始例行的晨检。
林东权急忙将电脑合上,整个人蜷进被子,假装还没睡醒,哼哼唧唧地应付检查。
闭上眼睛,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叫“宋琳”的女人,对于朝韩双方都不持态度,另有自己关注的目的。
正因如此,她才不会主动把那些“脱北者”交给朝总联,甚至连金亨德也很可能是个意外。只要民团履行了承诺,剩下的四个人或死或逃,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头脑中呼啸,简直比脑震荡的后遗症还让他痛苦。
种种猜测与可能,最终却只有一个出口。
当天晚上医生查房时,林东权上蹿下跳,死皮赖脸地混到了出院许可。
跑车经过改造,专门安装了防盗系统,能够随时确定方位。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地址,他却忍不住眯起了自己的桃花眼:车子居然就停在杉并区。
前期调查时,“铃木庆子”的住处就已经曝光,最终却让她逃掉。
如今对方不仅将车开走,更大咧咧地直接停回住处,俨然就没有把国家情报院放在眼里。
林东权偷偷办好了出院手续,没有通知任何人,只身来到那栋三层公寓的楼下。
卫星地图显示,车停在后院;二楼最里头的那间房,俨然也开着灯。
以往执行外围任务时,他只需要陪人喝酒聊天,很容易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尽管叔叔说过,间谍工作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平淡,没有影视剧里的那些惊险,但林东权始终相信,能够让父辈毕生奉献的事业,总会有几个令人难忘的瞬间。
就像现在。
走上楼梯时,他的心跳猛如擂鼓,手掌里密密麻麻全是汗珠。每踏上一级台阶,身体就像被抽空了力气,待到下一步却又能够奇妙地继续。呼吸不再是本能,肌肉僵硬、四肢固化,所有勉强坚持都被迫沦为纯粹的惯性。
走过拐角、穿过黑暗,与那扇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房间里没有动静,沉默比恐惧更加浓烈,考验着心中所剩无几的勇气。
他吃过女人的亏,记得对方的出手不凡。颈后患处依然肿痛,就像是某种危险的预警。可这都不能成为理由,都不能阻止林东权只身犯险。
如果仅仅盲目地潜入朝鲜,恐怕会死得更快。
勾起手指,他咬牙敲门。
撞击声却并未响起。
就在指节撞击在木板上的瞬间,门扉突然被拉开,那张巧笑嫣嫣的俏脸出现眼前:“你来了。”
既非欢迎亦非疑问,而是单纯地陈述事实,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林东权条件反射似的绷紧身子,一时忘了该如何作答。
“欢迎光临。”女人微笑鞠躬,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我等你很久了。”
尖嘴鸭
这是一间普通的单身公寓。
淡色墙纸和原木地板,搭配造型简单的家具,整体布局清新明朗。看上去就像一般单身女性的居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灯光下,她挽起了长发,身着居家便服,笑容温婉柔和。
根本不像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若非颈后患处持续酸痛,提醒着林东权前一天的遭遇,他很难将眼前的现实与可怕的回忆联系起来。
“请坐吧,”宋琳将人引至餐桌旁,转身取出杯具,“茶还是咖啡?”
林东权勉强回神道:“喝茶就行。”
她笑了,表情自然而舒展:“陈茶的味道很糟糕,只好委屈社长将就一点了。”
宋琳转过身去准备茶皿,显然对餐桌旁的访客全无顾忌。
长发挽起后,露出了她那优美的颈项;橱柜上放着刀,插在卡槽里,几乎触手可及——林东权紧捏着拳头,勉强控制住一时冲动,没有盲目地拔刀报仇。
最初查找到杉并区的这间公寓时,他和特勤处的人都来看过。
按照中介公司的介绍,“铃木庆子”半年前刚刚签下租约。从室内陈设上看,她前一晚都还在这里过夜。
入室检查后,韩国人仔细清除了所有痕迹,并在公寓周围布下岗哨,但求确认女人的行踪和身份。
然而,她从那天晚上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现在。
据当天值班的特勤说,女人刚上楼便站定了,离开时连头都没有回。盯梢的探子跟着她走到楼下,很快便丢失了目标,根本无从补救。
林东权作为行动负责人,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责备下属们不争气,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然而他昨晚也在审讯室吃了大亏,真心明白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除非宋琳愿意,没人能够知道她真正的底细。
虚假的姓名、伪造的证件、百变的造型,包括眼前这间公寓——与其说是供人居住,更不如说是个舞台,帮助她扮演“铃木庆子”的角色。
女人端着茶杯回到餐桌旁,明明满脸笑容、态度亲和,却令林东权感觉不寒而栗。
她一边欠身坐下,一边柔声道:“我之前去公司找你,就是想像这样坐下来聊聊。”
“聊什么?”林东权用反问掩饰自己的不安,“在总部还没聊够?”
女人莞尔:“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还好。”
“下手重了点,对不起。”她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民团决定去朝鲜的人选了吗?”
杯中茶叶翻腾,雾气在灯光下氤氲,气氛刚刚缓和便再次凝重。
林东权抬眼看向她,没有回答。
宋玲慢慢靠坐到餐椅上:“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吧。”
深吸一口气,林东权选择开门见山:“为什么一定要启用‘不归桥’?”
“我被通缉了。”
“‘宋琳’只是化名,你完全可以换个身份入境。”
她撇撇嘴:“朝鲜也有自己的技术手段,我躲不过海关检查。”
“谁说的?”林东权坐直了身子,“再造指纹的手术很简单。”
掌心摊开,宋琳将手伸过桌面,不发一言。
林东权彻底愣住了:只见那十指指腹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疤痕,根本看不出半点纹路。
他猛然抬头:“怎么弄的?”
“锡纸加热之后烫上去,只要破坏到真皮层,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很简单。”宋琳收回手掌,“指纹是故意留给你的一条线索,朝鲜海关有别的办法确定我的身份。”
林东权皱眉:“也就是说,即便你烫掉了自己指纹,依然有被抓住的可能。”
“那是一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国家,全社会、全天候地反间谍。”她耸耸肩,“在那里,任何临时伪装都没有作用。”
尽管听上去很无奈,女人的情绪却很平静,似乎根本不感到困扰。
林东权追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说过,朝鲜是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国家。”宋琳刻意停顿片刻,“只有充分利用这一点,才能在那里生存下去。”
他用食指使劲推了推自己的额头,显然没弄懂前提和结论之间的因果关系。
女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怜悯,对韩国情报系统的工作方法提出质疑:“如果你们经常看《朝鲜劳动报》、登陆‘光明网’,就会理解劳动党的逻辑与统治策略。”
“独&裁并不意味着愚蠢,民主也并非绝对正义。”宋琳继续道,“越是集权政府,越需要榜样。换谍对韩国来说可能是耻辱,在朝鲜却一定会得到最大范围的报道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