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煽动暴乱,张英洙赢得了广泛的崇拜和拥戴:受到同胞信赖、体恤民众疾苦,俨然成为了集中营里的新图腾。
为响应他的号召,侨民们抛家舍业,像一条条河流般汇聚起来,形成洪水般的波浪咆哮,声势浩大且不可阻挡,卯足劲儿冲向集中营里唯一的火车站。
在人群的奋力推搡之下,破旧的大门被掼倒在地,发出巨大声响。只见站台边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列货车,车头老旧和车厢破损,堪堪承受日常物资的运输,却不足以装下所有侨民。
不远处,轨道上的另外几节车皮正缓缓移动,由人力向前推进,即将挂靠在列车尾部。
随着清脆的撞击声,两截车厢相连,形成一条浅褐色的长龙,昭示出侨民们集体脱困的希望。
人群自发地鼓掌、欢呼,互相扶持着往车厢上攀爬,生怕动作慢了一点,就会被留在这可怕的集中营里。
张英洙满脸欣慰表情,嘱咐秘书去把卡车开过来,单独带着宋琳往前走,继续扮演英明领导人的角色。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车厢的连接处,又仿佛不放心似的,用手摇了摇铆钉,确定牢固安稳后,方才转过身来。
“报告首长,”火车站的劳工代表出列,说话时带有明显的开城口音,“列车随时可以出发!”
张英洙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手,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燃料够吗?”
“这是一辆蒸汽机车,烧木头都能开。”
仰望四周的山林,确定火车能顺利抵达罗先市区,新晋侨民领袖终于点了点头,再次叮嘱:“我们要一直开到海边,千万别在半路上出了问题。”
劳工代表满脸通红,憋足了劲儿回应道:“请您放心!保证没问题!”
得到确认,张英洙不再流连,转而指导侨民们依次序上车,说服大家轻装简行,为更多的人留出空间。宋琳跟在他身后,离开前不忘回头看看那名劳工代表,默默地颔首致意。
在全面动员的鼓舞下,除了太过虚弱无法移动的病患,大部分的侨民都挤进了车厢。
列车是用来运输物资的,没有安装任何座位,只在车顶上留有通风孔。乘客一个贴一个地站着,像牙签般紧密伫立,半点都不能挪动。密闭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却没有任何人抱怨——他们都知道这是场亡命之旅,却因为对领袖的绝对信任,选择无声忍耐。
每一扇车门关上时,张英洙都会亲自到场,用鼓舞人心的话语,向侨民们描述美妙的图景:“…车会直接开往罗先市东海港,那里有船等着我们,出港后460海里就能抵达新泻。明天中午,大家一起在日本吃寿司!”
即便理智告诉自己有太多不可能,希望依然会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
侨民们全都瘦如枯骨,脸颊深深凹陷、眼球向外凸起,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饿鬼。听到领导人的承诺,这些人原本空洞的目光顿时闪亮如星,焕发出崭新的神采飞扬。
而后,张英洙会用力点点头,表示鼓励,再才让人关上车门。
宋琳陪同走过整个站台,反复接受同样的信息,差点也想相信这毫无把握的计划——如果她事先不知道安东的船舶吨位,也不知道罗先市的戒备有多么森严。
火车即将出发之前,秘书终于把那辆卡车开了过来。
在车站劳工的帮助下,卡车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一节平板车厢上,成功地挂靠住列车尾部。
作为族群领袖,张英洙带着秘书,象征性地坐进火车驾驶室,并亲手拉响了出发的汽笛。随着车轮慢慢转动,一片狼藉的集中营被留在身后,满车侨民就这样驶入了别人向他们许诺的未来。
火车驾驶室里空间有限,为了给领袖让出位置,劳工代表只好和宋琳一起待在平板车厢上,任由刺骨的寒风侵袭。
对于身体状况上佳的宋琳来说,这段旅途并不难熬,自己更害怕陷入拥挤的人群,被迫与光线隔绝。但对于在集中营里待了大半年、衣物单薄的人来说,沿途的风霜则足以致命。
她主动脱下外套,搭在劳工代表肩头,趁着夜色中招呼道:“好久不见。”
“庆子姑娘…”金亨德裹紧外套,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作为旅居开城的日侨,金亨德曾携妻女一同叛逃,因为无法忍受教会的清规戒律,主动放弃了在日本的居留权,借助朝总联的帮助回归祖国——当时还是李正皓负责护送的。
“我没带烟,”宋琳抱歉地笑笑,“停车了再想办法给你弄点。”
金亨德连连摆手:“不,不必了,我早就不抽烟了。”
食不果腹的集中营里,就连吃饭都成问题,宋琳相信他没有说谎,继而转移话题:“你的老婆和女儿呢?”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表情,眼角也泛起泪光:“庆子姑娘,你在这集中营里看到任何一个孩子了吗?”
宋琳愣住了,反复搜寻今天下午的记忆:那里果真没有一个未成年人,也没有羸弱的老人,除了在所谓“医院”等死的病患,集中营关押的全是具备劳动能力的青壮年。
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满载侨民的列车划破黑暗,驶入更加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开始是让我们聚居在侨民村,后来又把人往集中营里赶。本想好好劳动,给家人多挣一些配给,结果却连孩子都没办法吃饱。”
金亨德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道:“营区通知各家各户,要求把孩子和老人交出去,说他们有权接受组织的关怀,不应该跟我们一起吃苦。我老婆不相信,她说劳动党没安好心,必须把孩子藏起来,就算自己饿死也要让她吃饱…”
宋琳无言,默默握住对方的手,掌心却被膈得生疼,感觉就像握着一具骷髅。
男人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我糊涂啊,我打她、骂她,从她手里夺走孩子,又亲手把女儿送上车。结果火车开出山谷就停了,人全都被带进树林里…只能远远听见枪声响成一片。”
仿佛再次回到那痛彻心扉的一刻,金亨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差点晕厥过去。
张英洙的那番演讲并不精彩,甚至有些仓促,却能成功地鼓动侨民,用生命做赌注,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宋琳原以为这些人都不怕死,事实上,他们都已经死过了。
第 90 章
列车一路走走停停,时速不超过40公里,最终顺利地驶入了罗先市区。
但是,他们并未抵达东海港码头,而是在变轨站稍事休息后,缓慢转向了那座由香港人经营的国际赌场。
与层层设卡的公路不同,朝鲜铁路由官方管理,所有运输都依计划进行,沿途并无严格戒备。
正因如此,当破旧的列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停驻在赌场后方的卸货区时,负责夜间值班的保安已经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英洙等人却是有备而来。
劳工从车头跳下去,迅速打开各节车厢的大门,乘客们在密闭空间里待了几个小时,趁此机会纷纷爬了出来。数千名瘦骨嶙峋的侨民如洪水泛滥,迅速占领了卸货区的空地,并集体朝着赌场方向涌去。
值班保安这才拉响警报,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侨民们身披破衣烂,一个个目光空洞,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晓遵从本能的欲&望,向往着温暖光明的地方。
卸货区与赌场紧挨着,即便安装了先进的电子锁,也敌不过人为的暴力破坏,很快便门户大开。
饥饿、疲劳、寒冷,慌乱、焦躁、恐惧,他们就像无声的幽灵,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腐朽味道,被赌场大厅的金碧辉煌深深震撼。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精致的糕点、醇香的酒水、新鲜的蔬果…
食物的种类如此繁多、数量如此丰盛,已经远远超过普通朝鲜人的想象,更何况是一群恶鬼。
短暂的错愕过后,侨民们顾不得礼貌或尊严,像蝗虫一样扑上前去,疯狂地抢夺肉眼可见的一切食物。
冲在最前面的人端起盘子,无数只手伸过来,干的、稀的、冷的、热的,统统直接塞进嘴里;品尝、咀嚼、吞咽的步骤被悉数省略,美味的食物掉进了填不满的黑洞,永远无法令人满足;后来者则匍匐在地,不管不顾地舔食着残渣,发出如动物般的一阵阵呻&吟。
赌场里原有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大厅被这群似人非人的入侵者填满。
一边是光鲜亮丽的赌客,一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水晶灯璀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诡秘怪异的图景,似乎寓言了某种关于绝望的毁灭。
朝鲜籍的服务员率先回过神来——长期从事外事工作,需要身体力行维护国家形象——他们十分清楚,这些人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赌场工作人员自觉组成一道人墙,阻挡住外宾的视线,试图将侨民赶出门去。
然而,人群还在不断地从后门涌入,寒冷和饥饿混杂其间,足以冲垮一切抵抗。
保安们虽然配了枪,也装备了实弹,却不敢轻易出手:面对抽老千的赌徒,他们也只是略施惩戒,很少行凶杀人,更何况这群难民手无寸铁,任谁都无法悍然开火。
对方却代他们作出了决定。
与集中营里的苦难记忆相比,眼前的纸醉金迷与罪恶无异。看到那些衣着华丽的宾客、视自己如野兽的同胞,侨民们早已麻木的心灵又开始抽痛,原本只想填饱肚子的冲动,渐渐转化为嫉妒、愤怒和觉醒。
张英洙的话言犹在耳,行动还是反动?生存还是灭亡?其实无需思考便能作出选择。
侨民们越来越多,相互推搡着突破人墙,想要冲进厨房里找东西吃,或是从赌客身上抢夺衣物避寒。一双双干枯的大手伸出来胡乱抓取,吓得人心惊胆战。不知道是谁沉不住气,待到第一声枪响时,现场早已一片混乱。
触目惊心的死亡,打破了摇摇欲坠的平静。
封闭室内空间,火药的刺鼻气味弥漫,鲜血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激动的人群发出怒吼,惊慌的宾客四下逃窜。
赌场的工作人员还在试图维持秩序,最终却被汹涌的人潮吞噬,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待到宋琳护送张英洙进来的时候,冲突已经告一段落。
一片狼藉的桌椅陈设,装修奢华的赌场,变成真正的人间地域:侨民、赌客和原本的工作人员,支离破碎的残体扭曲在一起;鲜血、肌肉和被踩烂的内脏器官,再也无法分辨出的彼此的主人。
死神在头顶展开双翼,公平地用镰刀收割每一寸呼吸。
楼上客房时不时传来尖叫声,侨民们赤红着眼睛四下散乱,到处找寻可供搜刮的物资,就像嗜血的狼群,再也无法收回自己的獠牙。
用手帕捂住口鼻,张英洙沉声道:“去把卡车开过来。”
秘书正被眼前的血腥画面惊到,无法抑制地反复干呕,听闻命令立刻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厅。
张英洙不屑的撇撇嘴,扭头看向宋琳:“会不会害怕?”
“一开始会,习惯了就好。”
作答的同时,她始终保持警惕,用脚踢开一具抽搐的尸体,清除沿路遇到的一切障碍。
“…你真的不太像你的母亲。”张英洙有感而发,“高内是个典型的大和抚子,如果不是被时代推上历史舞台,肯定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高内庆子,明明是在说别人,却更像对自己作出评价。
宋琳冷笑:“她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张英洙语重心长道:“不要瞧不起你妈妈。乱世求生,女人依附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了归属,就有了责任。”她想了想,补充说,“即便只是政治追求,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张英洙作出承诺:“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马木留克兵白白送死。”
宋琳耸耸肩,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俄罗斯承诺会提供政治庇护,我和安东自然要想方设法护你安全。”
“不要这么天真。”男人加快脚下的步伐,“金圣姬已经死了,我在朝鲜一文不值,没人会庇护一个废物。”
言谈间,两人已经来到大厅外的监控室——这里是安保中心,设有数十台电脑终端,高大的监控墙上,赌场和酒店的各个角落显示得一清二楚。
张英洙对赌场布局颇为清楚,就连接通广播话筒的动作都很熟练。他清了清嗓子,果断作出指示:“同胞们,我亲爱的同胞们…”
监控摄像机的镜头里,卡车已经从铁轨上开下来,堪堪堵住了卸货区和大厅相连的后门。秘书一把抖开遮挡车厢的帆布,露出满满当当的一整车军火。
尽管宋琳之前就有所猜测,依然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战术冲锋枪、RPG火箭筒、后装式线膛迫击炮、M60重机枪,还有数不清的手雷、塑胶炸药、黏着榴弹。尽管都是些单兵武器,操作也非常简单,却无不具备着强大的威力,更关键的是——作为反装甲火力,这些装备足以掀翻一个整建制的坦克旅。
赌场地处山谷之中,两面环山一面朝海,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并不宽敞,还要与铁轨并行。如果劳动党打算强攻,势必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这显然不是张英洙唯一的底牌。
在他的命令下,侨民们搜遍赌场的每个角落,将住在这里的赌客逐一清点、捆扎牢固,除了地上的死尸,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
而后,人质们手脚相连,被逼站成一长串,堵在大厅的正门口,成为名副其实的“人肉盾牌”。
侨民已经吃饱了肚子,又从卡车上领到足量的武器弹药,虽然没有作战经验,却一个个精神抖擞,坚信自己终会回到日本。
“港口加强了戒备,我们不能直接出海,但绝不会束手就擒!”慷慨激昂的演说还在继续,张英洙鼓动自己的追随者,“正义站在我们这边!所有人都会看到我们的决心与意志!我们要通过网络,向全世界直播这里发生的事情!”
宋琳明白,“阿格斯”系统登场的时候到了——赌场是外商投资,网络线路不受监控,可以直接链接暗网。
接到张英洙的指示,她不得不拿起电话,拨通了属于林东权的平壤专线。
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电话便被接起来,时间已近凌晨,那头的男声却无比清醒:“你好。”
“我是宋琳,”她主动自报家门,“‘阿格斯’系统可以启动了。”
这番话即使被张英洙听见,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林东权却明知故问:“密钥是什么?”
他们俩在朝鲜孤军奋战一年多,彼此间早已建立起绝对信任,行动时根本无需暗号。林东权有此一问,说明他也发现这番用电话下达的指示十分突兀——再或者,平壤方面已经行动起来。
思及此,宋琳清了清喉咙:“在我公寓隔壁,有扇灰色的大门,打开就能找到。”
作为她的邻居,曾有一双灰眸令人过目难忘,宋琳认为自己的表达已经够直白,足以让对方知道该相信谁。
第 91 章
北太平洋的海风呼啸而过,冻成晶体的冰渣拍打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室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地上的大理石被撬起来,木门、桌椅、床板堆积成山,可以移动的家具全被推到大厅外面。石块、泥土、铁轨下的枕木也得到充分利用,通往海边的一整条道路上,早已布满大大小小的掩体,每个里面都安排了专人值守,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
赌场变得面目全非,如同台风过境般一片狼藉,侨民们用尽手边的各种材料,将这里筑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事已至此,张英洙的鼓动和诱惑已经退居其次,压抑已久的情绪、绝望之后的反击、向死而生的勇气统统汇聚,让遵从本能的野兽再次化身为有所追求的人。
他们分享着这种由内而外的力量,互相帮助、加固工事,同时也在交谈,展望可能存在的任何机会。
“最高领导人上台后一直是在胡闹,俄罗斯人早就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了,肯定要出兵。”无惧死亡之后,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原来也不是多么大逆不道。
有人在默默点头,有人试着猜测:“受迫害的不止日侨,其他族群都会动员起来。”
“还有中国人,赌场是香港公司的产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找劳动党的麻烦!”
盲目的乐观主义开始蔓延:“就是,到时候丹东口岸一封锁,朝鲜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惊险的话题饱含激情,众人用猜测支撑彼此,在寒冷的冬夜里相互鼓励——即便明知前路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却依然不愿放弃任何希望——这正是人类生而壮丽的原因。
揭竿而起的弱者,在破天荒的第一次反抗中,发出低沉而坚决的共鸣,妄求用血肉之躯改变一个国家或时代:暴政终将被颠覆、压迫终将被推翻,没什么比追求幸福、渴望生存的愿望更加强烈,无论是死亡,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像宋琳这样的无政府主义者,信仰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深知任何变革、战争,最终无非自然选择的结果。
可每当看到人类自以为是的反抗,依然会被他们的执着精神感动,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其中一员。
或许,她和母亲一样,永远无法摆脱理想和天真的本性。
独坐在楼梯的拐角处,俯瞰着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宋琳愈发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钢铁造物,试图为身体注入一些力量——这是一柄反器材步&枪,使用特制穿甲弹,射程长达4000米,甚至可以和坦克对战,是名副其实的单兵武器之王。
按照张英洙的估计,最迟在天亮之后,人民军就该采取行动了。
他此时正在监控室里坐镇,通过不间断地接受视频访问,呼吁全世界关注日侨问题。
镜头前,秘书强忍住生理反应,组织人手将现有尸体堆积陈列,伪造出平民惨遭屠戮的血腥画面。
Facebook和Twitter上都已经形成热门tag,Youtube直播的观众还在持续增长,无数人通过暗网桥链访问服务器的防熔断终端…在国际局势风起云涌的当下,没什么比围观一场革命更加刺激或应景了。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山谷周围依然没有太大动静,人们只能静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凌晨四点,赌场外的大马路上,传来一种很难理解的声音,同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模糊阴影。
所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片东西的速度十分缓慢,始终保持有秩序地向前推进,同时伴随着轻微震动。看上去像是一列车队,却因为规模庞大,始终无法瞧见清晰的轮廓。铰链、引擎和路面塌陷的声音隐约传来,渐渐地,那阴影变得清晰而压抑。
果然是一列装甲车队,远远地在主干道上拐弯,笔直驶向赌场所在的山谷。
苏制轮式装甲、履带式步兵战车、自行榴弹炮…数百辆装甲车满载人员和物质,迅速占领了山谷外的一整片空地,连绵延续看不到尽头。
微亮的天色下,厚重的迷彩装甲折射出暗哑光泽,就像除去了刀鞘的利刃,默默等待着血祭。
风暴虎坦克在最后压轴——这种新型主战坦克外形低矮,炮塔和车体前部均挂有复合装甲,改良自苏军的T-62和中国的85式,是朝鲜陆军唯一的第三代坦克——只在最精锐的105坦克师得到列装。
105坦克师的前身是“近卫汉城柳京守”,由金日成亲自创建,逐渐发展成为人民军的拳头部队。
作为“先军政治”的重要象征之一,最高领导人每年元旦都会视察105师,并亲自驾驶坦克,彰显自己的英武之气。
只见钢铁洪流中自动让出通道,一辆编号为001的风暴虎坦克直抵阵前。
一个人从炮塔里钻出来,手持麦克风,开始情绪激动地大声讲话。
山谷里很空旷,通讯兵临时架设的扩音器作用有限,令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但那肥硕臃肿的身躯、幅度夸张的手势、慷慨激昂的语调,都让人确信:眼前这个头戴坦克帽、身披橄榄绿的胖子,正是朝鲜的最高领导人。
宋琳想到一个来自中文的成语:御驾亲征。
无论是张英洙的敏感身份,还是日侨暴乱的恶劣影响,对刚刚稳定的新政权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挑衅。
所以,即便杀鸡也要用牛刀。
面对不可能反抗的敌人,大厅里陷入绝对而彻底的沉默,一种触目惊心的恐惧随空气蔓延,如同从黑暗中脱逃的梦魇。
“放下武器!”最高领导人声嘶力竭道,“你们没有可能获救!犯罪的人必须偿命!”
作为回应,张英洙下令枪杀人质。
机枪点射的声音十分短暂,回荡在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排在最前面的“人肉盾牌”倒下了,血液混杂着脑浆,直接溅到台阶外面的泥地里。
原本已经动摇的侨民们见此情景,明白自己无路可退,纷纷握紧了手中最后的武器。
最高领导人的演讲被打断,愈发怒不可遏,干脆一把摔掉了话筒。他不顾手下将领的阻拦,命令坦克长驱直入,誓要打出讨贼戡乱的第一炮。
为确保安全,另外几辆战车同时跟进,围住其左右后方,形成有效的防御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