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未语。
“锦夜,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你还是不甘心,对么?可是那件事太难了。你忘记那天在忘川河边,你怎么对我说的?你说——”
“我说,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魔族王后,没有战士锦夜,没有三生河畔的那株曼珠沙华,只有我和你,从此红尘颠倒,爱恨不沾。”我轻轻地接过他的话,微笑道。
“你既然还记得,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小爱轻声说:“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冒险了。”
“当然有。”我笑。
“是什么?”
“是你啊,小爱。”我低头,轻吟:“所以,你给我好好呆在法国。不然,我所做的一切,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锦夜?”他还欲说什么,我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转过身,那个人已经被林子情收拾得躺到了地上,看样子估计够呛。林子情则靠在柱子上,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我饿了。”我微笑道:“如果你想等我解释,就请我吃早餐吧。我记得有一个喝早茶的地方,奶茶很美味,粥也还行。”
林子情无言地看着我,第二班地铁刚刚到站。
“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坐地铁会快一点。”他直起身,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我知道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果然是上班高峰期。
我们上车的地方是首发站,刚开始车厢里还没有什么人,随着列车的缓缓前行,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捧着早餐,有的大睡未醒,有的神色焦急,有的一脸麻木……我和林子情坐在最里面的车厢里,看着面前的芸芸众生,我突然玩心大起,问:“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是一个普通人,会是什么感觉?”
虽然和小爱在尘世里混了那么久,但我们终究不是普通人。
在路过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时,看着擦身而过的繁华万千,姿态是疏离的,如一个漠然的神,俯视着这片沧海桑田匆匆变幻的大地。
所以,他们真正的喜怒哀乐,我不懂。
林子情扭头诧异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看着前方,淡淡地转开话题,“你是不是在怀疑丹青?”
我一怔,随即莞尔,“是啊,这世上有多少一见钟情呢,他接近我,也许有其它的目的吧。那日他那么唐突地宣布婚事,若不是为了在媒体面前掩护你,就是因为林家家主遴选的日期越来越近,他急于取得我的信任,是不是?”
不然,以林丹青的性格,又怎么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举动来?
“既然你这样认为,为什么不直接揭穿他?”林子情问。
“因为……”我想了想,然后灿然地一笑,“因为,或许实情并不是我想的这样呢。也许所有一切,都如表面呈现的那样,丹青不过是一个陷入爱河的少年,正如他说过,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存在,只是我们不再相信。”顿了顿,我转身凝望着他,眼睛微微眯起,潋滟出一抹妖娆的笑,“毕竟,我好歹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美人啊,当年连魔君都被我勾搭上了。就算我不相信林丹青,也得相信自己的魅力吧!”
林子情登时石化,无语。
见林子情这副模样,我几乎憋出了内伤。
这个人在行动上固然是个天才,在情商上……那就是一个大大的零蛋啊。
不想揭穿林丹青的理由很简单:一来是好奇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二来,我始终没能探清林丹青的底细,正如安穆所说,其实,我也怀疑过,另一个候选人,就是林丹青。
能将气息隐藏得那么平和无害的人,不是太弱,就是太强。
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位传说中注定出现的天命阴阳师。
传言中,天地初造之时,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势力,创世神曾预言,林家每隔几百年便会出现一个至强之人,以牵制那疯狂滋长的黑暗力量。上一个出自林家的天纵奇才,便将刚刚侵吞了妖族的衍从人间生生地逼回了魔界。
那个人如流星般消逝于长空后,近千年来,林家再也没有出现这等惊才绝艳之人,唯有林子情,算是一个惊喜。
如果林丹青真的是那样一个强者,我在他身侧,至少可以躲过衍的追踪。
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与其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到暂时探不出底细的林丹青身上,不如倒戈拉拢林子情。
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
“我不管啦,看在我刚刚救了你的份上,你得保护我不被衍找到。”主意打定,我立刻极尽撒娇装嗲之能事,眼中生生地憋出水雾来,学小爱装纯洁,“再说了,你吻过我,是要负责的!”
林子情一头黑线,瞧了我半晌,才冷冰冰地说:“是你偷袭我,不是我吻你。”
我眨眨眼,没有辩驳,只是目光顺着他的眼睛,慢慢滑下来,滑过他直挺的鼻子,淡淡的人中,然后,一直停到他的唇上。
单薄的,优美的,鲜嫩的,泛着淡淡橙色的唇。
真正的秀色可餐,赏心悦目啊。
就这样一直盯着看,一直盯着看,直看到林子情额头上大滴大滴汗水滚滚而落。我突然往椅背上一倒,“哎呀”地叫唤了一声,地铁本是满满当当的人,听到声音,免不了往这边望过来,车厢在此时突然一震,站在我们前面的一个中年人不偏不倚地倒到了林子情身上,林子情一个不防,被推得一歪,又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微笑,咬住送上门的‘美味’,舌尖在他的嘴上舔了舔,然后,意犹未尽地看着那个已经受惊般弹开的人,笑嘻嘻道:“这次可是你偷袭我哦,有目共睹,别耍赖。”
虽然,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微薄法力,去设计这种狗血事件,确实很缺德。
但看到林子情那张好像活活被谁揍了一拳的脸,心里还是觉得很可乐啊很可乐。
“别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嘛,你看看车厢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我捂着嘴偷笑,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好心好意地劝解道。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林子情的耳垂竟然红透了,晶莹剔透的,真想伸手去捏一捏。
只可惜,我的咸猪手还没有伸出去,地铁停了,林子情霍地站了起来。抓起我的手,便把我往外面拉。我一面笑,一面嚷嚷,“猴急什么,还没到站呢……”
林子情更是郁闷。
身后,浮起一层暧昧的目光与笑声。
可我并没乱说话,确实没有到站,我们下车的地方也不是市中心,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什么干净的早茶铺。
“锦夜。”林子情将我一口气拖到了地铁口,这才松开我,转过身冷冷道:“谢谢你在刚才帮了我的忙,可魔君本来就是你招惹的。他要杀我也是你故意设计的。我并不需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觉得歉疚或者感恩。我不杀你,这就是最后的谢礼。你别太过分。”
我眨眨眼:好冷酷的孩子啊。
“好了,说起来,我比你大了千儿八百岁的,就算我真的想吃嫩草,也不至于吃你这么嫩的。”我翻翻眼,有点索然道:“这么激动干嘛?没和女孩子暧昧过啊?我说,这总不至于是你的初吻吧?”
林子情将头扭过去,只是不语。
我哂然,随即忍俊不已。
这一代的林家都造了什么孽,难不成这些极品帅哥都是断背?
见我笑得实在太嚣张,林子情终于忍不住,冷着脸道:“就算这是初次,又有什么可稀奇的?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们这些歪门邪道,可以无原则无廉耻?”
“哦哦,”我懒得和他争,只是捂着肚子,笑得更加夸张。
此时拍遍栏杆,唱尽满江红,也表达不出我壮哉乐哉的心情。
那啥,我竟然一不小心拿走了冷血战士林子情的初吻!
回头说给其它的小妖小怪听,他们肯定会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啊。
“锦,夜!”林子情显然被我刺激得够呛,声音冷得能将盛夏的G市冻成冰天雪地的北极。
“好了,言归正传。”我见好便收,赶紧肃容道:“我不太认同你的第二句话,其实,真正无原则无廉耻的不是我们异族,而是你们人类,你想一想,我们历经天劫磨练几生才能修炼一颗心,修炼出来后,也只能给一个人。哪里像你们,得来全不费功夫,还能一次性给好几个人,真心假意,收放自如,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恶至极啊。”
林子情不以为然,藐视道:“你们那是心吗?只是一个灵体而已。”
“那你是人吗?只是林家培养出来的一具冷血的机器!”我毫不客气地骂了他一句,也懒得看他的反应,转身朝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走去,“我饿死了,请我吃饭!”
林子情被我这样抢白了一顿,竟然没生气,还真的老老实实将我带进了一间装潢干净的早点铺,要了豆浆包点,表情严肃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狼吞虎咽,自己却连筷子都不曾拿。
我也不客气,吃了两笼包子后,拍拍肚子,然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店里的人不多,大多数是老头老太太,这个时间,大家都要上班,如我们这样闲散的人,实在不多。
想一想,我也过了好几百年的退休生活了。
“吃饱了吗?”他问。
“嗯。”我点头,“如果能再来一根冰激凌,那就完美了。”
林子情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等我一会。”
我眨眨眼,看着他极快捷地消失在车流对面。
在小店铺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其间又解决了一杯豆浆,一碗粉丝,林子情回来了,这一次,手中拿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缤纷甜筒,很信然地递到我手中,“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
所以,一口气买了那么多。
我笑得快岔气。
这孩子很实诚啊。
比安穆厚道多了。
“那么,我现在可以问问题了吗?”见我一口气解决了大半,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林子情终于言归正传。
“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又咬掉了一个,舔着唇边的巧克力汁,笑眯眯地说。
“你为什么会离开衍?”他郑重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砸吧完最后一根冰激凌,将凉丝丝的手捂着脸颊,很满足地叹了声,又重新抬起头,望着林子情,“你想听一个故事吗?不过,那个故事可能有点长。”
“我有时间。”他安静地回答。
我点头,又用热的豆浆去温暖我的手掌,可是手还是冰凉凉的。
“从前——似乎很多故事都是用从前开头的,呵呵,不过,我们的从前,那真的是好多好多年前,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投胎转世呢。”我笑了笑,自个儿打了个岔,林子情却并没有着急,也没有催促,他由着我东拉西扯,神色始终安静,微微上扬的唇角,显得柔和而静谧,让我自动地偃旗息鼓,肃了颜色。
“从前,有一根蒜。一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蒜,她长在三生河边,是妖族一个最最无足轻重的小妖……”
“她恣意生长了一百多年,因为染了三生河水的灵气,慢慢的就有了知觉,努力一下,还能化成人形,也就是如你们林家人所说的,她妖化了。”
“妖化后的她,还只是一个无知的女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父母姐妹,也没有忧虑,每日餐风饮露,在河边玩耍,这样的日子,又延续了百来年,然后,出现了一个人。”
衍出现了。
衍站在我面前时,我傻乎乎地仰着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看的妖怪呢?
妖族的人,大多长得很奇怪,当然,也有长得很好看的,碧眸白肤,如现在的小爱一样。可终究抵不过衍,他有着夺尽三界光辉的耀眼,黑色的斗篷迤逦曳地,白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脸,温柔而邪戾。
他看见了那株火红色的,光秃秃的,只长叶子不开花的曼珠沙华,于是微微欠了欠身,浅笑着问她:“请问,这就是妖族的入口吗?”
我所有的枝叶都如触电一般,在他磁性的声音里哧溜一下竖了起来,然后,哗哗地往后倒去,恨不得用整个身体去点头。
他笑,大概觉得我这个模样实在太滑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我最上面的叶冠,道了声,“多谢”,然后站起身,越我而去。
可是,直到他走了许久许久,我还是维持了之前的姿势,叶子跋扈地竖着,华丽丽地石化中。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终于开口,说出了我平生的第一句话,我说:“我要他。”
那么好看的人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想不到什么理由可以将他错过。
既从花丛过,哪有不沾身的道理?
何况,他还招惹了我的叶。
我的话音刚落,周围便浮起一层哈哈的笑声,那些小妖小怪,成形的未成形的,统统在嘲笑着一棵自不量力的石蒜。
“你知道他是谁吗?”从我旁边蠕动的小毛毛虫抬起长满须毛的脸,憋着气问。
我摇头。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难道你知道?”我转而星星眼地瞧着他,满语希冀。
衍的出现,在我空白荒凉的世界里,铺上了一条长长的路,路的这边,是我混沌而无忧的日子,路的那边,是那个用一根手指,便让我战栗至今的人。
而小毛毛虫的话,无疑,指给了我最辉煌璀璨的方向。
“他是魔君,是魔族之王,衍大人。”小毛毛虫敬重地吐出这句话,亮晶晶的眼睛毫不客气地鄙视了我一下。
我没什么感觉,只是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怎么样才能再见到他?”我问。
“你还想再见到他?”小毛毛虫再次毫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慢悠悠道:“在魔族,一切以实力说话,想见到他,除非,你能变成最强最强的那个人。不过,变成最强者也没用,你又不是魔族,你是妖,还是个小妖,乖,好好做梦去吧。”
它又慢悠悠地爬走了,留下我,很仔细地品味着他留下来的那句话。
变成——最强最强的那个人!
“于是,你变成了一个战士?”林子情手指叩着桌面,抬眸,淡淡地问。
我往后靠了靠,闲适地回望着他,“是啊,这也是唯一能接近衍的办法。”
这个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灰姑娘呢?
或者,真的有灰姑娘,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看走眼的王子呢?
相信我,没有王子会真的看中脏兮兮的灰姑娘,他看中的,是那个身穿华服,在他面前优雅起舞的美丽女子。
我要做的,便是换上此生最美的华服,去奔赴他佳丽群聚的舞会。
“反正,在见到衍的许多年后,我成为了妖族的战士。”我继续道。
“许多年是多少年?”他问。
“足够你生生死死好多次了。”我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对于我们这样的异类,时间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而从一个名不经转的小妖,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中间的修炼磨砺,孤寂艰难,又怎么能用三言两语来描述?
只不过,那是我选择的路。
不一口气走到路的尽头,绝对绝对不能回头。
当我终于成为妖族一名备受瞩目的新秀时,魔族与妖族的关系宣布决裂,衍下令全面侵略妖族,他想将妖族并入自己的版图。
“所以,你们又敌对了?”林子情的声音有点飘忽。
我摇了摇手中的豆浆杯,自嘲地笑。
是啊,我好不容易从旮旯地儿走到了前台,还没走进他的视野呢,两族竟然开战了。
听上去,似乎很杯具啊。
“名义上,应该是敌对的,不过……我叛国了。”我说。
林子情静静地望着我。
我神色未变,依旧笑得又纯净又可爱,“很稀奇吗?我的名字,至今还被妖族同胞们咬牙切齿地提起,因为,我在妖族最艰难的时刻,率先倒戈,带着我身边的人,投奔了魔族,不仅如此,我还帮他攻打妖族,一战又一战,终于打到他注意到我,终于打到——我成为了魔族进攻妖族的战役里,最丰功伟绩的一名战士,也就是你所说的,不败的传说。”
可是,我手中沾染的,是同族人的血,搭建那座通往衍的高台的,是他们无辜的尸骸。
林子情仍然吃惊地望着我,我始终笑,除了笑,也确实找不到其它的表情。
做都做了,难道这个时候还要充当卫道士吗?
反正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也是一样。
会负疚,但绝不后悔。
“哎,倒追男人,追到我这种地步的女人,纵观古今,四海八荒,只怕就我一家了。”我慨叹。
“是。”他竟然轻轻地应了声。
我喷了,弯腰捂着肚子,在桌沿边笑个不停,几乎笑出了眼泪,可是眼泪是咸的,涩得鼻子酸酸地痛。
“所以啊,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被我给看上了。”笑完后,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林子情怔怔,旋即哂然道:“我恐怕没这个荣幸。”
我笑而不答,低头把握着手中的杯子,一圈又一圈地旋于手心。
“后来,为了奖赏我的功绩,衍答应给我一个赏赐,我就不客气地趁火打劫,很自不量力地对他说,如果真的要赏我,就娶了我吧。”我笑,语调越发稀松平常,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所以,我们尊贵的魔君大人为了不食言,只得勉为其难地把我给娶了。我呢,就从一个卑劣的叛国者,变成了魔族的王后,是不是很神奇?”
林子情没有表达自己的观念,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等着后文。
我渐渐不笑了,手依旧旋转着杯子,抬起头,上午的阳光从大大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明媚而恍惚。
“可他不爱我。”
至始至终,衍没有爱过我。
他拿走了我的心,只是觉得这颗心实在太便宜,它如此卑微低贱,为他的每一次靠近而战栗欢腾。而我,在他眼中,更是一个大大的笑话,兴致勃勃,顶着全世界的骂名,将他目光掠过的一切东西记在心里,巴巴地抢过来,捧上去,讨好他,拼了命地献殷勤。
我就是一件好玩的免费玩意儿,成天在他身边蹦蹦哒哒的小丑,甚至于,在我说出让他娶我的时候,他也不过把我当成笑话一样看待吧。
可是他终究是娶了我,这个在当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决定,曾给了我蓬勃如海潮般的希望。
我以为,他至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所以我放下屠刀,穿起罗裙,在那个阴冷的魔宫里深入简出,学习人间的厨艺,学习装扮着装,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连声音都放得轻轻的,唯恐惊吓到谁,就这样,每天每天,盛装以待,等着他偶尔的驾临,乖巧而满足。
直到——
直到那一天——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衍会承诺我一个愿望?”我打住叙述,转而问。
“难道不是因为你战功卓越吗?”林子情很自然地说。
“不仅仅是这样,在魔族与妖族大战的时候,战功卓越的不止我一人,而我之所以能得到这个额外的嘉奖,是因为——我亲手杀了妖族的王。”我抿着嘴,低下头,淡淡道:“妖族的皇宫布有结界,魔族的人很难闯入,我是本族人,所以能畅通无阻。那天破城之时,我独身走了进去,很奇怪,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白色的纱帐漂浮了一路,他就站在纱帐尽头,背对着我,我只看到银色的头发迤逦了一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妖王。”
妖王音,是从我记事起,就熟知于心的名字。我是他的子民,只是,我的地位太低微,也鲜少关注妖族的其它事,只一心修炼,或者意气风发地挑战妖族一个又一个强者,就这样埋着头,慢慢地走上衍的舞台——却从来没来得及抬头看了看另一端的音。
直到那一天,我站在他面前时,我才惊叹于他的美丽。音的美与衍决然不同,他有一种星辰般的光辉,柔和缱绻,银色的长发映着他银色的眸,灿烂而不显凌厉,他望向我的时候,眼神是平和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悲悯与宁和,让人错不开眼。
我原以为他很强,甚至做好了浴血一战的打算,可是,音就那样跌坐在王座之上,无力地按着扶手,白色的王袍堆在地上,如盛开的莲座,雕塑般笔直秀美的鼻梁下,唇淡得没有了一丝色彩,近乎透明。他看上去异常虚弱,让我始料未及的虚弱。
我们对视了几秒,然后——
我杀了他。
他美得像一尊不可亵渎的神,他是我的君王,可我还是杀了他。那个时候,从征伐战场一直走到音的王座前,我经受了妖族最后最激烈最顽强的反击,十步杀一人,千里未留行,剑已钝,心早麻木,我处于一种奇怪的晕眩里,甚至,在长剑透过音的胸口,看着红色的血浸透他银色的发时,我甚至有种不近真实的感觉。
太容易了,音几乎是一剑毙命,他软软地倒在我的脚下,秀美苍白的脸,像即将升华的琉璃。
他身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仿佛流星的余晕,那具绝美的身躯,也变得越发透明,渐渐稀薄如空气。我却在那时突然内疚起来,手撑着长剑,半蹲下来,看着濒死的音和弥漫在他周身,那缓缓消逝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