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先生沉默了一会,笑了一声:“这倒有些说服力,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轻轻地抬起下巴说:“我觉得人族有的时候实在是狡猾过头,您认为呢?”
“当然,我们目标明确并且善于迂回,理智充足,比智商参差不齐、容易被欲/望控制的迪腐更加安全且有迹可循,所以我并不觉得狡猾是什么缺点,”阿尔多仿佛一点也没听出他针对自己的弦外之音,依然不咸不淡地说,“而且您真的用不着这么早做决定,毕竟现在我们还有结界。不过我想您也知道,对于投机而言,在看起来最危险的时候下注,才有可能获得最大的好处。”
他欲擒故纵,进退得当,前面语气冷淡得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眼前这位克莱斯托祭司,后面又好像完全是在为对方着想。
道格拉斯先生终于意识到,再说下去,自己很可能被这个男人套进去,于是往阿尔多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结束了这一段对话:“结界大主教,阁下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
“谢谢您的赞誉,”阿尔多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么我期待下一次的合作。”
道格拉斯先生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地转身走了。
“等等,不是说有影子魔……”一个跟来的猎人迷茫地看着盲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开口问,看来还没从遇见恶魔级迪腐的那种如临大敌的状态里出来。
“放心,他死不了。”卡洛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看他那副让人一见就像胖揍一顿的德行就知道。”
猎人们:“……”
请问这里面的逻辑关系究竟是怎么推演的?
阿尔多终于在道格拉斯先生走了以后,无奈地看了卡洛斯一眼:“你不能总用一种方法来说服一个人。”
“他上次就是这么答应我的。”卡洛斯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办法?”伽尔忍不住好奇了一句。
“我把他按在地上揍,他不答应就得继续吃拳头。”卡洛斯耸耸肩,“最后我把他打服了,压着他回萨拉州签约。”
伽尔:“……”
凯文:“……”
阿尔多对这种峥嵘往事实在想不出评价的方法,只得沉默了一会,然后相当委婉地提出:“我觉得他只是对你不单恩将仇报、还用这种……别具一格的威胁方法强迫他签约,而感到有点震惊。”
“……”卡洛斯,“真是太感谢你了。”
阿尔多见缝插针意有所指地说:“你不能总是把他当成一个人,现在的这个奥利弗?道格拉斯已经不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海格尔先生了。而且……就算是同样的记忆,同一个人,也是会改变的。”
卡洛斯扫了他一眼,方才还在热血燃烧着的表情光速冷漠了下来,他轻轻地挑了挑眉:“你在暗示什么吗阁下?”
阿尔多温柔深情地看着他,可惜这种连石头也能感动的眼神完全撼动不了卡洛斯那粗犷的神经,他毫无压力地与阿尔多对视了一会以后,轻描淡写地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阿尔多温柔如水的眼睛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碎,水波碎开扩散出去,落寞却浮了出来。
显然,比起他的温柔,“落寞”才是更有杀伤力的一招,卡洛斯飞快地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拉起凯文,不放弃地打算把他拐带回圣殿。
伽尔这才注意到,阿尔多所有的脆弱的表情都只是给卡洛斯一个人看的,一旦人走了,表演价值没有了,就会立刻收回来,然后站在远处死死地盯着卡洛斯的方向,眼神坚定得让人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伽尔突然想起网上流传的一句不知道哪国的言情小说里出的话——你喜欢一个人,就给了他伤害你的力量。
可是阿尔多大主教似乎丝毫不为卡洛斯的话触动,伽尔甚至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喜欢卡洛斯么?然而……如果不是来自骨子里的执念,为什么他又会有那种坚定到仿佛势在必得的眼神呢?
啧,伽尔甩了甩头,真他妈心酸——连情敌都没资格给人家当。
猎人们当然不能像道格拉斯先生一样愉快地抬腿走人——因为他们是苦逼的公务员。
在阿尔多眼里,这些猎人虽然身手不利索,但是做起技术活来还是颇为训练有素的,仅仅是一下午的时间,就在杰森街区安放了好几十个迪腐感应监控器。
当监控录像通过一个巴掌大的终端递到阿尔多手里的时候,这位要求近乎严苛的大主教终于颇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对照着地图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监控器的所在地和监控范围研究了一遍,最后难得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不错。”
卡洛斯听了他的评论有些惊讶,颇有些好奇地蹭过去远远地瞄了一眼,过了一会,居然主动坐到了阿尔多对面,一脸严肃。
“怎么?”伽尔也走了过来。
“嗯……”卡洛斯把图示意图拽过来,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好半天才吁了口气,“了不起,至少有三个地方,如果是我的话,是不会立刻想到的。”
“公园正中空地的草坪和第六个死胡同的拐角处,”阿尔多问,“还有哪里?”
“屋檐。”卡洛斯看了一会,坦白地说,“我第一眼甚至没反应过来它的用途。”
阿尔多把图纸翻过去又看了一眼,皱皱眉:“它有什么用?”
卡洛斯拿起旁边的一根笔,在平面图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画了两条交叉的线:“应该是这样,如果只在屋顶上设监控的话,在这里有一段是看不见它的,这个地方设监控,前面被墙挡住,左右却能拍到它来的方向和离开的方向。”
伽尔心惊胆战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记得监控理论作为一门学科,是十九世纪才发展出来的,在数学物理学和工程学的奠基下,由几代学者才建立起来的。就连监控器本身都是工业革命之后,热兵器有所发展才慢慢被引进迪腐捕捉的。”
“我们那时候监控有法阵,”阿尔多摆弄着手里一个被他拆了一半的监控器的样本,“我看过你们收藏的法阵典籍,看来是已经失传了……不过确实不如这个精确,好东西。”
“而且那时候布防的法阵全靠个人战斗经验,”卡洛斯说,“难免疏漏……回去给我找几本你们说的那个监控理论的书好不好?”
整个杰森街区一共五十六个监控器,由十二个经过严格训练的猎人共同完成,而一个从没有接受过任何理论学习,不要说数学——连手机号码的几位数字都记不清楚的男人居然一眼之下能看穿五十三个。
看着他颇有求知欲的眼神,伽尔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呢?
“太好了,我们这就走。”卡洛斯立刻跳起来。
伽尔却没有动。
“怎么了?”卡洛斯问。
“你回去让埃文去我的书房给你找找,有一些我当学徒时候的课本和笔记,”伽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向阿尔多,“阁下,这次影子魔的防务行动能让我接管么?”
阿尔多看了他一眼,眉头轻轻地一皱,说:“我记得古德先生说过什么条例,二级以上的迪腐必须由三个以上的金章协作,团队人数不得少于……”
少于多少来着?
阿尔多实在不记得了,他对这种群殴一样浪费人力的管理方法相当不满意,可是也无计可施……这群连个变异的黑鱼都抓不住后辈们,实在有点烂泥糊不上墙。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希望能磨练自己一下。”伽尔坚定地看着他。
年轻人的侧脸仔细看略微有些像卡洛斯,正面却不大看得出血缘关系,尤其那种……执拗与坚定,大概永远不会出现在卡洛斯脸上。
阿尔多看了一眼卡洛斯,发现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也点了点头:“如果需要支援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卡洛斯就拉过伽尔的手,蘸着旁边人喝水的一次性纸杯里面的红茶在他手心里画了一个法阵,不知道是不是伽尔的错觉,对方的指尖落到他手心里的那一刻,伽尔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温水里一样,温暖舒服极了,心却越跳越快。
“我会知道的。”卡洛斯伸手揉乱伽尔的头发,在他的呆愣里,难得地像一个称职的长辈似的嘱咐说,“自己小心点。”
阿尔多别过脸去,脸上一丝阴霾划过——真让人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上个后台比生个孩子还艰难。
妈……的……
第四十章影子魔五
人是不是会变的?
卡洛斯看了一眼旁边一门心思地摆弄着监控器的阿尔多,心里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被阿尔多的话影响。
监控器里看不见法阵的痕迹,电线和芯片倒是有一大堆,阿尔多表情严肃,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手指间的一小块芯片,眼神却难得地有些茫然。
然后“啪”一声,一簇小火花在他手指尖升起——芯片好像是不堪折磨,居然自爆了,把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阿尔多急忙无声地念了一个小小的清理咒,芯片老老实实地熄火报废,留下一片灰黑,他偷偷搓手指的模样居然有几分笨拙。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见,发出善意的笑,卡洛斯却背过脸去,望着窗外飞速往后的风景。
他觉得陌生——海格尔先生,乃至旁边的这个人,这些难得的旧识,却突然之间都给了他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觉,仿佛是认识,又好像已经和记忆对不上,看起来陌生得很了,如果不是有这些人的存在,卡洛斯或许会把千年后的世界当成一次奇特的旅行,然而他们却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
车子驶过市中心的堵车地带,慢慢进入半山区,有些颠簸起来,卡洛斯在左摇右晃里闭上眼睛,打算打个盹休息一下——反正他感觉和阿尔多也没什么话好说,和他共处一室十分尴尬。
很快他就呼吸均匀地靠在一边不动了,阿尔多停下手上的动作,小心地把外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然后停下动作观察了一下,发现卡洛斯并没有醒。于是阿尔多得寸进尺,轻轻地扳过卡洛斯的肩膀,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倒不是卡洛斯睡得太死,而是他大概是习惯了——战争的时候,圣殿除了防护法阵依然运行之外,什么房顶楼阁都坏得差不多了,床位要让给受伤的人,剩下的几乎是幕天席地。
晚上防着敌人夜袭,总不能一起睡死过去,每天都要留人守夜,阿尔多知道卡洛斯对他的气息和存在都并不敏感,看着膝头睡得安稳的人,一时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该苦恼。
最后他只得叹了口气,把卡洛斯掉下来的一缕长发塞到他肩膀后面压好,然后做正人君子状把手插/进口袋里,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影子魔的角——真是惜时如金,连一分钟都不愿意浪费。
于是卡洛斯这一觉睡下去,就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来。
他好像躺在一片草地上睡觉……呃,这草地有点硬,一开始硌得他脖子疼。后来模糊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草地自己又变软了一点,这才好了。
然后有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叫“醒”了他,也彻底把他拉进了梦境里:“卡尔!卡尔你在这里么?”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尽管在这个年代,有些孩子才刚刚初中毕业上高中,但是卡洛斯那个年纪的时候,却已经彻底从圣殿毕业,正式作为实习生,跟着导师出任务了。
卡洛斯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对方叫魂一样没完没了:“卡尔!卡尔快出来!”
卡洛斯终于不堪其扰地揉着眼从草地上坐起来,把脑袋上沾的草茎扑棱下去,低低地骂了一声:“见鬼,这也能找到。”
“桑吉斯老师在找你,他说……”
“去你的,我才不替他给那帮走路都会摔跤的小崽子上课。”没等对方说完,卡洛斯就嘟囔了一声,重新躺了回去,少年的脸还没有脱离稚气,偏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不屑模样,看起来又可爱又欠揍。
“好吧,桑吉斯老师还说,下个月有一次死亡谷地外围的围剿,本来实习生是不允许参加的,但是如果有推荐信的话,可以通融一下,所以你……”
这个脸上长着雀斑小青年显然很明白卡洛斯的软肋在哪里。
少年卡洛斯二话不说从草地上爬起来,干脆利落地说:“我去!讲义在哪里?”
桑吉斯老师教迪腐类型研究,这实在是一门照本宣科的无聊课程,卡洛斯自己讲起来都昏昏欲睡,用了半堂课的时间,就把“混血迪腐”这一讲懒懒散散地上了,并且毫无诚意地掀了掀眼皮,对底下不比他小多少的“小崽子”们说:“还有问题么?”
识相点最好都闭嘴,老子都快给饿成人干了。
然而一个不识相的少女高高地举起了手——哦,喜欢没完没了的书面作业和拿着各种蠢问题问东问西的优等生,每一届都有一些这么见鬼的学徒。
少年爱答不理地点了点头:“嗯,杰斯小姐,什么事?”
“您刚才讲了混血迪腐有不同类型的迪腐之间的混血,人类和迪腐的混血,那么如果是附身类型的迪腐所附身的人类和其他人生下的小孩,也算是混血么?”
瞧,果然是个蠢问题——卡洛斯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教案,公式化地回答说:“迪腐和人类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所以它们生小崽的方式和人类也是不一样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它们的生/殖更倾向于是一种能量的传承,无论是迪腐,还是附身,如果这一点不变,答案就是肯定的,另外杰斯小姐——我想你没学好‘附身’那一课,迪腐附身的那一刹那,宿主人类就已经死了。”
杰斯小姐脸微微红了,然而还是不依不饶地叫住了他:“请等一等弗拉瑞特前辈!那么这种人类和迪腐的混血,到底是属于人类还是属于迪腐呢?”
这问题倒是让卡洛斯脚步一顿,他想了想,犹豫着说:“目前没有明确的定义——要知道迪腐和人类的混血,特别是附身迪腐和人类的混血,他们的外形和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并且极其稀有,绝大多数都难以存活,而第一凶手总是它们的人类母亲,老实说我个人从来一个这样的混血,圣殿也没有把混血当做迪腐处理的先例。”
“但它们总是存在的,对吗?”
卡洛斯耸耸肩:“应该是吧,传说……”
什么传说,他还没来得及展开话题,阿尔多的导师就急匆匆地闯进楼道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卡尔,你看见里奥了么?”
卡洛斯眨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今天不是轮到他出任务么?”
“哈利告诉我他被一只卡迪魔犬咬伤了,”男人因为匆忙而显得有些衣着凌乱,“见鬼,这小子死去哪里了?再任性也该知道分寸吧?”
大家都知道,里奥?阿尔多有个不好的习惯——或许是因为洁癖,他非常讨厌别人靠近他,尤其排斥一切身体检查,能混过去就混过去。平时还算乖巧,一旦遇到点小伤小病,就开始无理取闹,总是躲躲藏藏不愿意接受治疗,简直被全殿治疗师视为天敌。
卡洛斯皱皱眉:“严重吗?”
“卡迪咬一口倒是无所谓,牙上没毒,净化水稍微洗一洗,包扎一下就行,不过哈利跟我说那畜生咬得很不是地方,破了一根主要血管,回来的时候血都快把衣服染红了……喂,卡尔你去哪?”
“找他!”卡洛斯把教案往他怀里一塞,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去。
他熟练地爬墙翻进了阿尔多的寝室,没人,找了他平时喜欢一个人躲着看书的地方——花园角落,后殿屋顶,甚至地宫密道,全都一无所获。
“怪了,到底去哪了?”
终于,把整个圣殿翻过了一圈的卡洛斯想起了一个对阿尔多而言非常私密的地方——他只在以前死追追不到人的时候,有一次猥琐病发作,曾经偷偷跟踪过对方,无意中发现的。
鉴于这个事实在做得不大光彩,不好说出口,所以至今,阿尔多也不知道他知道那个地方。
少年卡洛斯摸到了圣殿后面的花园里,那里有一个水池,他站在水池边,一低头正好看见池边一滴血,就知道阿尔多十有八九是跑到这里来了,卡洛斯实在不明白阿尔多这是个什么怪癖,一边担心一边生气——用治疗水洗洗伤口而已,肯定不如被卡迪魔犬一口咬住的时候疼,有什么好躲的?分不清轻重么?
他立刻毫不迟疑地念出他听过一遍的特殊咒文——这或许是光明天赋带给他的礼物,凡是咒文,不管是不是他熟悉的语言,只要听过一遍,他基本都能记住那些晦涩的发音,并且能完整的复述出来,多半能一次成功。
然而这个他偷偷听阿尔多说过的咒文却不一样,卡洛斯十分相信自己的记忆,确定一个音也没错,然而随着咒文到了尾声,他却觉得身体里浮起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运行方式,像是血液全部倒流了一样,胸口就像是有一把刀子,来回地搅动着他的内脏,卡洛斯脸色一白,差点没跪下。
然而就在他差点念不下去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池水突然向两边分开,隐秘的石阶露了出来,底下却依然有薄薄的一层水,没有阿尔多念诵咒文后那种干净利落的效果。
卡洛斯顾不上那么多,他甚至感觉到嘴里有股腥甜的气味,像是内脏受伤了似的,反而越发担心起阿尔多,没多犹豫,就卷起裤腿就直接顺着石阶走到了池底,池水在他头顶上合拢,却没有落到他身上,从池底往上看,它们就像悬挂在那里的一层薄膜一样。
好一会,卡洛斯才适应了黑暗,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前走去,然后他听到了压抑的、急促的喘息声。
“里奥?”
没人回应。
卡洛斯抬起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里奥,你在吗?我听说你……”
“滚!”一个急促而嘶哑的声音嚷嚷着,“别过来!”
卡洛斯皱皱眉:“你导师说你受了伤,你需要到治疗师那……”
“滚出去!”
“行了,你早过了哭着怕苦不肯吃药的年纪了,”卡洛斯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粘稠的血迹,差点滑倒,“哦,他妈的,阿尔多先生,我必须得说……”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卡洛斯惊愕地看着地上拖出来的那条长长的血迹,它一直延伸到里面的角落里,男孩藏身的地方。
就在他一不留神踩到的地方,没干的鲜红的血变成了浓稠的黑色。
方才教案上那一句他扫了一眼、但是选择性跳过没讲的知识点突然在脑子里闪了出来——人类和迪腐的混血外表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差别,然而当重伤、垂死或者其他能量剧烈流失的时候,将显露出部分被掩藏在人类血统下的迪腐特征。
特别是血液……被携带光明天赋的人碰到,会因为本能的抵触而最先变异成为一种有腐蚀性的有毒液体。
卡洛斯看着他“呲啦”作响,慢慢地缺了一角的鞋底,脚步不稳起来,他突然升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这使得他甚至想把受伤的阿尔多丢在这里不管,然而他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过去。
下一刻,他看清了蜷缩在墙角的阿尔多。
尽管十几年之后,那画面依然让卡洛斯一瞬间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阿尔多柔和的目光。
卡洛斯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阿尔多的腿上,对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防止他随着颠簸滚下去,另一只手撑在车窗旁边,正低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像眼睛里只能看到这一个人似的。
那张脸依然光洁、俊美,阳光一样的头发从领子里打着卷地顽皮地钻出来,轻轻地蹭在他的脸颊上,使得成年男人有些硬朗的线条都柔软了起来。
“再睡一会吧,我们还没到。”阿尔多轻轻地说,伸出手掌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手心温热,袖子里带出某种好闻的、安神的清香。
那一瞬间,卡洛斯不知道是睡迷糊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毫不反抗地顺从地重新闭上了眼,阿尔多无声地笑了一下,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他的后背贴到自己的胸口上。
他的心跳缓慢,竟然让卡洛斯升起一种仿佛岁月静好一样的错觉。
这样一个人,卡洛斯唏嘘并且辛酸地想,他身体里竟然有一半的血像那些黑暗里长出的东西一样,冰冷刺骨。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四十一章影子魔六
阿尔多似乎轻轻地说了什么,卡洛斯隐约听见他对司机表示了感谢,然后司机下车关门的声音终于弄醒了他。那一刹那,卡洛斯还没完全清醒,就先心惊气来——即使他真的非常习惯睡着的时候阿尔多在旁边守夜,即使真的是累惨了,急需通过睡眠补充体力的时候,他清醒的间歇也绝对没有这么长时间。
这种怎么也醒不过来似的挣扎,让卡洛斯感觉自己不是躺下打个盹……而是出于某种原因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