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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树民听得小心肝“突突”的。
他要真把贾桂芳气得要上吊,谢一非拿根绳子把他吊死不可……
唉,人生漫漫,情路多舛也。
王树民琢磨这事整整琢磨了好几天,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行动快于心动地打了那个人的电话,谢一那个长得猴精猴精的同事,不是有什么心理学和经济学的双学位,嗯,可以咨询一下。
蒋泠溪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刚刚梳妆完毕,正在一边穿外衣一边挑能搭配的鞋子,Jason的家人要来华,算是要见未来的公婆了,得好好拾掇拾掇。她看见来电显示也有点纳闷,一手接起来一手去继续翻鞋架子。
王树民就问:“求你帮个忙,给我点启示吧?”
蒋泠溪对着镜子试鞋,歪着头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又脱下来换另一双,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呀?”
“假如有件事,你知道和对方说了,对方会很生气,也不答应你,你还非得让他答应不可,怎么办?”
蒋泠溪想了想,以她那不大灵光的逻辑思维,把王树民这句挺抽象的话给转明白了,扁扁嘴:“你惹谢一生气啦?没事,你不用和他搞策略,低头认错再好好说话道个歉,他不会生太久的气的。”
王树民心说我的人你那么了解干啥,想起还有求于这丫头,只得给咽下去了:“不是小谢,是别人,不过和他有关系。”
蒋泠溪一皱眉,刚想细想想什么叫“和小谢有关系”,Jason已经在催了:“Ling!”
“啊,来了来了,马上!”手忙脚乱地把摊出来的鞋子都推回去,蹲下去把选出来的那双往脚上套去,还真没心思跟王树民打马虎眼了,于是敷衍了事地说,“想让对方答应你一件你知道他不会答应的事情是伐?oh my,我都快被你绕进去了,有个‘闭门羹策略’,简单来说,就是你先向对方提出一个更过分的提议,等他被你气蒙了以后,你再用你自己的真是目的去缓和,很灵的,一开始是在上门推销的实验里做的,你试试看好了。”
“啊?”王树民没听懂。
蒋泠溪把鞋子穿好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语速极快地说:“就像你要问别人借一百块,先问他借一千块,他拒绝你心里会有负罪感,这时候你再退一步问他要一百块就容易多了,懂了伐?哎呀王先生我帮你讲,我今天赶时间,回来再说好伐,就这样,拜拜。”
电话一阵忙音,王树民仔细想了想,别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于是一个馊主意在他心里形成了。
十月一国庆节前的一个礼拜,王树民给贾桂芳打了电话,通知说自己虽然投入了个体行业,但是还是决定遵从国家法定节假日,回家看看老爹老娘。
贾桂芳自然是乐意的了,这时候王树民又说:“妈,你上回说,要是有,嗯……的人……”
贾桂芳当时耳朵就竖起来了,眼睛刷一下就亮了,一叠声地问:“怎么的?怎么的?有对象了呀?哪里人呀?干什么工作的?家里几个孩子?父母是干什么的?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
您说这老太太,一准是把人口普查的那张表格给背下来了,可怜王树民一个前特种兵被轰炸得言语不能,沉默了半天,才苦笑着说:“等我把人带回去给您看看就知道了,行了,先保密,回去再说,挂了。”
他都能想象老太太在那边怎么上蹿下跳,嗯……但愿老太后和老头子俩人老当益壮,能受得起这么一天雷。
那边通知到了,这边也差不多要准备起来了,王树民问黄华:“你对这地方的……那个圈子,熟么?”
黄华说:“干啥,你买情 趣用品啊?”
王树民两眼一翻:“去你大爷的,给我找个MB回来,有问题么?”
黄华张嘴就:“没问题,你找……啥?”他表情就那么僵在脸上僵了两分钟,然后结结巴巴地小声跟王树民说,“兄弟,我劝你一句话,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一样,咱找个人好好过,不兴这么玩的,再说你不是有……你对得起人家么你?”
王树民就知道他想歪了,拉过黄华的耳朵,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黄华脸色一波三折地跟着变,最后居然犹犹豫豫地点起头来,仔细想了想:“哎?有门,有门——”他一拳打在王树民肩膀上,“行啊你小子,这办法都想得出来,有道行。”
“那是,”王树民大尾巴狼似的,“我有高人相助。”
黄华办事效率奇高,第二天就还真给他联系到了那么一位,王树民摩拳擦掌,准备好了忽悠他们家老头老太太,然后兴奋地给谢一打电话,想告诉他自己这天才计划,结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二天拨过去,还是。
王树民想了想,准是那天口无遮拦地管小谢叫“媳妇”,把人给惹毛了,指不定又把他屏蔽了还是什么的,这事儿他有经验,过几天对方忘了就好了。
他心里乐得都快飘起来,净顾着酝酿那个“大计划”了,小谢不接电话就不接电话吧,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第三十九章 机会

 

说起来,谢一还真不是故意不接王树民电话的,发生了点意外,他的手机不幸阵亡了。
这年头胃病的普及率快赶上普通话了,是“学习紧张工作忙”人士特有的“光荣病”,基本上那些整个人生除了脑子和笔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运动项目,一日三餐保持在不饿死的前提下,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吃东西的人——那是没几个没有胃病的。
这毛病也死不了人,只是像牙疼一样,偶尔跳出来,让人意识到它的存在,然后警告一下我们健康的重要性。
谢一就属于那种警告无效、屡教不改形的,于是胃病犯起来要命了。
办公室里有常备的药,可惜吃多了就没什么用了,他拿着热水杯子顶着胃,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实在有点撑不住了,一张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白得活像鬼屋的兼职人员,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谢一给Jason打了个招呼,决定早退。
Jason一叠声地问了他半天,还提出要开车送他回去,不过依照着咱们中国人的习惯,遇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必然是说谢谢不麻烦,Jason是个低语境者,别人说什么他就以为是什么,典型地给个棒槌就当针(真)人种,也就觉得谢一可能是有点不舒服,还能过得去。
谢一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眼前有点黑,一步三摇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于是壮烈在楼梯上了,当时在楼下大堂的员工们都十分目瞪口呆地目睹了他们风度翩翩的副总裁,一步没踩实,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场景,三秒钟之内所有人都吓没了声音。
手机就在这样乾坤大挪移的过程中跟着他在滚了几圈,然后从兜里漏了出去,直接把电池板给甩出来了——咳,这时候了,谁还顾得上手机啊,于是当天王树民再打电话,就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手动了动,发现吊着针,周围一股子刺鼻的药味,身上好几个地方被绑了绷带,稍微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蒋泠溪和Jason跟着个弥勒佛似的医生推门进来,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蒋小姐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么冷冷得盯着他,连Jason也露出点不大赞同的表情来。
谢一就笑:“怎么的,大夫,他们俩这是什么表情?我得绝症了?”
老大夫顺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呢,呸呸呸。”
还挺迷信。
不过大夫最大,谢一老老实实地任他折腾了一番,乖乖地问什么说什么,末了,大夫折腾完了,扶了扶眼镜,严肃地说:“小伙子,你知道什么叫前半辈子拿命挣钱,下半辈子就得拿钱买命是什么道理不?”
谢一:“知道。”
大夫绷着脸:“从楼梯上翻下来的吧?你这是运气好,知道不?我跟你说,我见过有一个四十多岁男的,从楼梯上翻下来,脊椎摔坏了,高位截瘫,动也动不了,还大小便失禁。一个小姑娘也是,跟人闹着玩,楼梯上滚下来,植物人了,现在还在我们这躺着呢,看着就作孽。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年纪,滚下来的时候碰着后脑勺了,都没用往我们这送,直接见马克思去了……”
谢一满脸黑线,也不知道是谁比较乌鸦嘴,一眼看见大夫大有把这个话题发展成一次科普讲座的架势,赶紧拦住他:“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大夫,太麻烦您了,真是,我这不是还挺好的么,全胳膊全腿的……”
大夫用鄙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哟,你这叫挺好的呀?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还有严重贫血,”他指了指谢一皮包骨似的手腕,“典型的亚健康人种,小伙子,不是我说你,瞅瞅你这胳膊瘦得,都差不多该‘瘦’终正寝了。”
谢一心说,这什么大夫啊,真缺德。
医生带有强烈人身攻击和诅咒兴致的教育又持续了几分钟,这才大赦天下:“行了,你歇着吧,大毛病没有,左手脱臼了,关节已经推回去了,应该没什么事了,自己注意点,疼得话说,没准哪骨头裂了折了的没检查出来呢。”
听那音儿,好像十分盼着谢一身上的骨头出点问题似的。
大夫用言语发泄完他的冷暴力,爽歪歪地出去了,谢一一口气将松未松,一回头,就看见蒋泠溪五官扭曲的脸,忍不住倒抽了口气,硬挤出一个笑容来:“泠泠。”
蒋泠溪冷笑。
谢一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转过头去,对Jason说:“老板,我想请假。”
还不等Jason回答,他们家一把手蒋泠溪就发话了:“勒令你从明天开始,把几年的年休假都补上,两个月,不休完禁止你回来上班。”
Jason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话语权,一脸妻奴样。
谢一翻了个白眼:“都是些小毛病,也不好治,也不要命,休息两天当给我放个大礼拜得了,两个月你让我干嘛去?再说不工作你养着我呀?”
蒋泠溪说:“没事,Jason养着你,就当人才投资,给你带薪放假。”
谢一又说:“我那里还有个case要处理的。”
蒋泠溪说:“我给你搞定。”
“那还有……”
“还有什么?”蒋泠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谢一想了想,理智地把话咽回去了,抿抿嘴唇:“没了。”
沉默了一会,Jason低低地说:“You told me you were ok.(你告诉我你没事)”
“对不起,我以为……”
Jason 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回头拍拍蒋泠溪的肩膀,对她说:“I’ll talk to the doc.(我去和医生谈谈)”
他转身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蒋泠溪和谢一,蒋泠溪沉默了一会,忽然收起了脸上那副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阴森森的笑容,问谢一:“你缺钱?”
谢一眨眨眼睛,没能领会她的精神。蒋泠溪靠在椅子背上,一双眼睛背着光看着他,目光很深很深:“你有房有车没贷款,现在什么都不缺,那这么拼命又为了什么?”
谢一一愣,蒋泠溪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自我实现?自我实现用得着这么拼命么?你想实现的又是什么?”
还真没什么目标……
蒋泠溪一针见血:“你在害怕。”她说,然后站起来走出去,“你心里有种让自己很害怕的东西,你弄不清自己想要什么,这两个月的时间,你不如去好好想一想。”
谢一有时候觉得,蒋泠溪和Jason 真是绝配,如果不是Jason那么一个坦率到有点呆的人,谁能受得了这么一个聪明到近乎尖锐,把每个人的心都看在眼里的女人?
谢一确实运气比较好,除了一点皮外伤和脱臼的手腕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重大伤亡了,在医院吊了点葡萄糖,就被踢了出来。
不让他工作,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就一天到晚宅在家里,没事放放片子,想着蒋泠溪问他的问题。手机摔坏了他也没想再买一个,反正家里有固定电话,公司要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的话,他们都知道在怎么联系他,至于王树民……
谢一想,冷静几天就冷静几天吧。
有人说思考,要在夜深人静时分,万籁俱寂了,没有多余的视觉和听觉打扰,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那,很容易理顺前因后果。谢一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是知道那个答案的,可是呼之欲出,却死活出不来。
直到他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对方说:“您好,是谢一谢先生吗?”
“嗯……是,请问哪位。”
“哦,请问谢先生和谢守拙是父子关系吗?”
谢一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炸,那个多年以来被他刻意淡忘的名字,就这么被陌生人轻描淡写的念出来的时候,所有关乎他的晦暗的、冰冷的记忆,就像挣脱了封印的潮水一样,铺面地呼啸而来,他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对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话,于是耐着性子自顾自地说:“谢先生,您的父亲谢守拙先生下个礼拜刑满释放,请问您对他有安排么?”
刑满……释放?
谢一皱皱眉,那个男人已经失去踪迹很多年了,连贾桂芳都说不好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又去干了什么,原来是被抓起来了,他没有问谢守拙犯了什么罪,被判了多少年,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是稍微询问了一下监狱的地理位置、出狱时间以及相关需要的手续。
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他不知道,也没有那个人的消息,谢一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里突然乱糟糟的。他想起那个炎热的夏天,想起那年离家时简单的行囊,想起拳头打在谢守拙脸上的声音。
也许真的像蒋泠溪说的一样,这是上天给他一个回到那个年代、找回那年夏天里心思纯净的少年的机会。
找到自己心里埋得最深的东西的机会。

第四十章 狗血

 

也许想过千万种再次遇见谢守拙的方式——装作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抑或再次上去,给他一个耳刮子,可是谢一从来未曾想过,这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他身后的门被推开,那个男人被带出来,眼神有些躲闪,小心翼翼地看人,看一眼,然后立刻受惊一样地移开目光。
谢一呆住了。
他几乎认不出这个男人来了——谢守拙在他的印象里,即使是最不堪的那段日子,依然算得上是高大英俊的,纵然满腹的败絮,也算得上金玉其表,五官像是被什么人精雕细琢过,眼珠一转就好像是一周的风华,浮光掠影,当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好像全天下都不在他眼里,只为那一人深情一样。
那个男人,即使他真是个人渣,也有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可是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小老头,两鬓斑白,眼角和额头被褶皱爬满了,混合着那些年代久远的丑陋扭曲的伤疤,皮肤灰黄,眼珠浑浊。短短的板寸头,扎在他的头上,肩膀垮下去,背弓得像个问好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一样,表情凝滞着说不住的呆滞……和茫然。
像是时光突然间抽光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让这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这么衰朽了下去。
谢一发现,自己给他带来的衣服大了好大一圈。
谢守拙的双手即使自由了,也情不自禁地相互扭在一起,很紧张地偷偷打量了谢一一眼,而当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穿着考究,呆呆地看着他的年轻男人是谁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盯着谢一,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
十几年交错而过,父与子,谁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面对对方。
黄采香泉下有知,看见这一幕,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半天,谢一才勉强着自己找回神智,把带来的衣服交给谢守拙,淡淡地说:“把衣服换下来,我们走吧。”
谢守拙迟疑地接过来,小声地问:“走?去哪里?”
“回我妈那。”谢一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句话有些让人啼笑皆非地感觉,原来那承载着少年时候十八年记忆的家,现在变成了“我妈那”这么一个暧昧不明的称呼。即使是王大栓病了,他过来照顾的时候,住的也是王树民家,楼上楼下,他从没有想过要再回去看看,那地方就像是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梦魇。
两个人谁也没找到话题,谢守拙刚刚接触到外面的阳光的时候,脚步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着被白云层层掩映起来的天光,听着耳畔虽然稀薄,但是自由自在的人声,深深地吸了口气。
谢一扫了他一眼,把车门打开,对谢守拙点点头:“上车吧?”
谢守拙好像迟疑了一下,低低地问:“你的车?”他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小,像是个被虐待过的孩子,怯怯的,不大敢抬头,不大敢和人眼神相对,伸手好像想要摸一摸黑色的车门,又小心翼翼地把变形的手指收了回去,在身上擦了两把。
“嗯,上来吧。”谢一直接开车从上海过来的,一路开了将近十个小时,有些疲惫。
谢守拙转过脸来看着这个已经没有半分小时候样子的儿子——衣着熨帖考究,带着某种好像精英人士的气息,举手投足间有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安排,言语不多,表情平静……
他眼神闪了闪,默不作声地爬到了车子的后座上,有些拘谨地坐下来,无法形容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没有人能形容那种心情。
谢一发动了车子,平平稳稳地开了出去,谁也不言语。
很久很久,谢守拙才好像鼓起了什么勇气一样地开口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谢一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看不出那双深深的目光里潜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这一眼,就把谢守拙扫得再一次不安起来,他低下头,双手再次拢在一起,手腕相互靠着,就像是那里还有一把手铐一样。
半晌,谢一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还行。”
“……在市里?”
“在外地。”
谢守拙张张嘴,还想问什么,却又低下头,讷讷地不言语了。
谢一嘴角勾了勾,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是涌上了巨大的期盼的,期盼着这个男人能像普通的父母一样,闲散但是关心地多追问他几句,在外地是在哪里呀?做的什么工作呀?工作顺不顺利啊?有没有谈朋友有没有成家呀?一个人苦不苦,累不累……
他眯眯眼睛,专心开车,条条大路,他从未得到过那些他应得的。
宗教人士说,神从不附加给我们超出我们承受能力的考验,可是谢一心里那无比酸涩、酸涩得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腐蚀光的感受说,神对他的期望值太高了,对当年那个甚至未曾成年、长得竹竿一样,连话都不习惯大声说的男孩,期望值太高了。
他们这厢纠结,这时候,王家的动静不能说不小,贾桂芳的表情狰狞得活像刚从聊斋里客串出来,目光充血,死死地盯着离家很久了没有回来过的王树民,还有儿子身边……那个带着几分妖气劲,眼珠一转,比女人还勾人的年轻男人。
男人眼力见儿不是白长的,一见这阵势,就趋利避害地往王树民身后缩,藏起半个身子,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的手指轻飘飘地搭在王树民手臂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这战斗力惊人的老太太。
王树民被他抓着的地方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不过还是一脸大义凛然状站在那,跟他老妈顶牛一样地对峙着。
贾桂芳伸出手来,指着王树民身后花花绿绿的男人,手指、声音乃至全身都在哆嗦:“你、你说,他是谁?你说他是谁?”
王树民的在军队多年打造出来的铁血本性终于冒出了头,他一动不动,语气平稳地对贾桂芳说:“妈,我刚才说得很明白了,我喜欢男人。”
贾桂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眼睛瞪出眼眶去一样,看着对面这对“狗男男”的目光跟看阶级敌人似的,大有要扑上来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的架势。王树民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妈,你听我跟你说……”
贾桂芳缓缓地把手指调整了一下位置,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
“妈……”
“滚!滚,都给我滚!你给我滚远远的!老娘不认识你!没你这个儿子!我打死你,打死你我自己上警察局自首给你偿命!”贾桂芳发起飙来,手里有什么就往王树民身上扔什么,沙发上的杂志,织了一半的毛衣,电视遥控器……最后还有烟灰缸。
前几样王树民把胳膊横在脑袋前遮着,最后这个山呼海啸地过来,他也傻了,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躲了开去,烟灰缸“嘭”一下砸在地上,王树民动作极小地撇撇嘴:“妈,你真要打死我呀?”
这时门开了,王大栓拄着拐走进来,一看见王树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乐了:“我儿子回来了。”他咧开大嘴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气氛的不大对头,有点困惑地看看贾桂芳又看看王树民,还有横尸在他脚底下的烟灰缸,抓抓头,“老太婆,你又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