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基督、中东的伊斯兰教,都认为同性恋是罪,我们中国人信教的不多,没有这些个教义约束,可我们有千年的圣人言,有埋在骨子里的天理伦常的观点。我们是最变通的民族,却也是最固执的民族。
数次人大会上有人提案同性恋婚姻合法,可是没人注意这个——咱们还有西部千里万里区域,那的人民生活在好像二三十年前的落后的环境里,还有十来岁出来打工的小童工,有无数在城市边缘的游离者,有基本生活难以保证的,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的问题——谁还有功夫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呢?
从那天开始,曾仙出现在王家的频率瞬间高了很多。贾桂芳提起这闺女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某种饱含期冀的暗示看着王树民,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是该让她抱抱孙子,带着一家人好好过的时候了。贾桂芳也五十多了,供电局女员工五十周岁退休,她已经退休了两年了,每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该享受天伦之乐了。
医生说,王大栓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也很坚定,挺知道保养,每天不用人提醒,就自己扶着病床锻炼。按这个趋势,说不定一个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皆大欢喜。
曾仙工作挺轻松,除了偶尔跟老板出差之外,基本上朝九晚五不加班,晚上没事了就过来和贾桂芳聊天,开解开解老太太,要么帮着去医院照顾。
这姑娘手脚利索,不认生,干什么都是一把手,心又细,连原本被王大栓折腾得不行的谢一都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有些时候,多一个女人,和多一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男人,仅仅是意味着多一个人分担家里的压力,可是多一个女人,却能让一切都井井有条起来。
王大栓乐了,生了病的人话多,逮着谁愿意跟谁没完没了地叨咕,以前也就谢一有这个耐心愿意听他说,可谢一本人就不那么爱说废话,也只能是听,不像曾仙,小姑娘和老头子侃起大山(注)来能足足说上一两个钟头不停顿,基本上是谁也不理解谁在说什么,各人说各人的。
别人听着有意思,一老一小俩人也各自津津有味。
谢一都看在眼里,曾仙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
那天王树民和谢一在医院陪着老头子,曾仙来送饭,老远看见他们两个,脸上就飞出一个让人心里都亮堂起来的笑容,吃饭的时候嘴也不停下,热络地给两个人布菜。
“谢大哥你怎么吃这么少啊,咱们北新冬天冷,多吃点火力壮,要不然不好过——”
“哦,我肠胃不大好,不敢吃太多。”
“呀,肠胃不好可是大问题,年纪轻轻的就这样,将来老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我三舅是老中医,有个方子,特别管用,回去我给你问问他要过来,可得多注意。平时工作辛苦吧?一看谢大哥就是那种精英似的人,一忙工作就什么都忘了,有女朋友了吗——没有啊,那可得快找一个,有个女人照顾你,总归不一样。再说谢大哥长得这么帅,什么样的没有啊,是吧王大哥?”
“哎,王大哥你吃菜啊,我看你半天净顾着扒拉米饭了——吃慢点,都是军队的习惯吧?吃太快了胃不好消化也落病,别仗着你身体壮就不当回事……”
谢一想,真是怎么看怎么登对……挺好的。
晚上他打电话给蒋泠溪:“泠泠,我打算回去了,帮我问问Jason……”
话还没说完,蒋泠溪就敏锐地打断他:“小谢,怎么了?”
谢一苦笑,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认识的人都说谢一心思太深,不容易让人看见情绪,什么都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可是偏偏她远隔千里,从电话里一句话就能听出他可能遇到什么事。
“没什么,我干爹要出院了,有人给……他介绍了个不错的女朋友,在这忙里忙外的,我看着,也不大需要我帮忙了。我干妈家房子也不大,干爹回来以后,这地方住这么多人就挤了,我也差不多该干嘛干嘛去了。”
蒋泠溪沉默了一会:“Jason说随时欢迎你……”
“谢谢,那我明天去订机票。”
“小谢,”蒋泠溪突然叹了口气,她叹气的方式很特别,似乎那么不正经的一个人,突然正经起来,总让人忍不住被她的情绪牵动,她似乎考虑了半天的措辞,才说,“你……好自为之。”
那个人需要的时候,就放下一切赶过来,等自己不被需要了,差不多也要是回去继续那忙碌而高速的生活了——招致则来,挥之则去,谢一觉得,自己这就已经是犯贱的最高境界了。
第二十五章 伤别离
谢一趁着曾仙和王树民去医院帮王大栓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和贾桂芳到了别,收拾了行李。
贾桂芳给他往行李包里塞了两个苹果:“老例,路上平平安安的,嫌沉你就在飞机上吃了它,反正干妈都给你洗了。”
谢一哭笑不得。
贾桂芳又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说要走了呢?”
谢一低下头笑了一下:“公司有点事情,我这也是请假出来的,总不好回去太晚……”
贾桂芳愣了一下,把谢一行李包的拉链拉好,停下来看着他:“小一,别跟干妈说瞎话,前两天你给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你跟人商量着换工作呢。干妈又不是王树民那傻小子,什么工作能让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这老太太精的,三只猴都不换,谢一叹了口气,心里感慨遗传基因这东西的不稳定性,咋这么精明的老太太,就生出王树民那么个稀里糊涂的二百五呢?他眨眨眼睛:“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想着跳槽呢,我一个开公司的外国朋友一直想让我过去帮忙,正好借这个机会辞职出来。”
贾桂芳有点不理解地皱着眉:“什么工作啊?你们这帮年轻人的事我是不懂啦,好好干,你年轻,别嫌钱少,挣钱的日子在后边呢,踏踏实实的——其实干妈说这也是废话,你这孩子自来让人放心。”她站了起来,靠在门框上,审视着谢一,顿了顿,突然问,“小一,你这么急着走,是不是……是不是王树民惹你生气了?闹矛盾了?”
谢一一愣:“干妈,您说什么呢,哪儿的事啊?”
他有点不敢去看贾桂芳的眼神,好像她什么都不说,却又把什么都看透了一样,有的时候,无关智力,无关身份,仅仅是时间和阅历,就是能让人有一份不可思议的洞察力。贾桂芳说:“真没有?我看你这次回来,跟小民不那么亲近了……那小时候,不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唉,没有就好,干妈岁数大了,老愿意多想,我们家那个你也知道,缺心少肺的,不定哪句话就说得不中听了……”
谢一笑了:“我还能不知道他,要跟他一般见识,小时候天天还不得打架?”
贾桂芳松了口气,停了一会,低低地说:“可是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啊?上海夏天那么热,冬天也没暖气,多难受啊。再说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没根没底,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个贴心的人照顾着,你一个人在外边,干妈也不放心啊。”
谢一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笑。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乐意了,贾桂芳叹了口气,她知道谢一,从小就好说话,跟谁也不爱着急上火,可就是这性子蔫倔,认准了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主意太正。她想了想,又问:“你那房贷,还完了吗?”
“快了,还剩两年,不过我最近手头也有闲钱,打算一次性还清呢。”
“多少钱一平米啊?”
“嗯……买得比较早,不到一万。”
贾桂芳“咳”一声,直嘬牙花子,伸手在谢一脑门上点了一下:“你这孩子哟,真敢花钱啊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攒着,那怎么能挣多少就花多少呢?有本事挣得多也得知道过日子啊,一万块钱一平米,好么,那地上都长的金子啊?”
谢一笑出了声:“这要是今年再买,都涨到快两万了,这不是房地产的行情好么。”
贾桂芳不以为然:“一点钱不攒,看你拿什么娶媳妇,岁数可也不小了——你说你这不是有房子么?你爸走得人也不见一个,那房产证上写得还是你妈的名字,将来不就是你的么?好好的房子空着不住,非跑那么大老远花那么多钱,你这是跟谁置气啊你?”
谢一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暂时没有要娶媳妇的打算呢么。”
“该打算啦,你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家那败家小民都会打酱油了。”贾桂芳絮絮叨叨地说,“有相中的没?”
谢一摇摇头。贾桂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嫌疑犯一样地看着谢一,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肢体语言。谢一无语地站起来:“干妈,真没有。没立业呢,哪敢成家?”
贾桂芳瞪眼:“买一万多一平米的房子还叫没立业啊?照你这么说,那败家小民就该扔了。要么干妈给你留意留意?喜欢什么样的,说说。”
老太太们的一大共同爱好就是给人介绍对象,说媒拉纤。此举令广大人民群众不胜其扰,危害程度不亚于黄赌毒,以谢一这时候的意见……应该予以取缔。
况且……此中心事不足为人道矣,谢一想,这一辈子,恐怕除了蒋泠溪,再没有人能听一听他倒出心里那些苦来,这是一个要把人逼疯了世界。
谢一收拾好了东西,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一个小时以后,王树民和曾仙接着王大栓从医院回来,谢一看见停在楼下的出租车,于是站起来换鞋子穿外衣,把行李箱从卧室里拖出来,站在门口等着。
王树民一开门就愣住了,呆呆地盯着谢一这一身要远行一样的行头。曾仙问出了他想问的话:“谢大哥,你这是……”
谢一冲她笑了笑:“昨天我一个同事打电话,说公司有事催我回去,我看着干爹这身体也差不多要好了,老请假不好,今天下午的机票,这就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王大栓“嗷”一嗓子就不干了,老头子的情绪还是控制不好,一听谢一要走,不行了,扑在他身上就开始呜呜地哭。
谢一手忙脚乱地接住王大栓,让这老头子一扑往后退了好几步,贾桂芳赶紧过来哄:“他爸,他爸,没事,小一还回来呢。他得上班,不上班哪来的钱啊,不上班你养着他呀?”
王大栓口齿不清地说:“我养着,我养着,我儿子我养着!”
他脑子受病,说话极不讲理,全依着性子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谢一听着他这疯言疯语,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他拍拍王大栓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哄着他:“干爹,我还回来呢,我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行不行?”
王大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是好吃的比较有用。
贾桂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谢一身上扒下来:“说话就回来,你看这元宵节都过了,说话就到五一,五一小一放假肯定回来。你快放开他,一会赶不上飞机,警察找来!”
“警察不管赶不上飞机的!你个大傻婆娘,没见过世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的王大栓奋起,用合情合理的逻辑思维证明了他没傻这个事实。
贾桂芳哭笑不得:“行行,你最聪明,你最精,你比老农民都多八出戏,见过大世面,行了吧?快让小一先走,别误了时间。”她冲谢一摆摆手,又瞪了王树民一眼,“还不送送去!”
王树民木然地应了一声,拎起谢一的行李走在前边。身后还传来王大栓含含糊糊的一嗓子:“五一回来!”还有贾桂芳一边哄着老小孩,一边不放心地絮叨:“到了给干妈来个电话,多穿点衣服,按时吃饭!”
谢一回过头对他们挥挥手,真心实意地笑了——这好歹是一家人,好歹……这么多年了,除了贾桂芳,再没有人就穿衣吃饭的鸡毛蒜皮唠叨他。
王树民一声不吭地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谢一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谢一愣了愣:“我自己过去就……”
王树民阴着脸,瞟了他一眼,一眼就打断了谢一的话,然后不由分说地指指后座:“上车。”
两个人比着沉默一样,一路气氛诡异地到了机场。
王树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像王大栓,他知道自己没病,脑子清楚得很,也明白谢一已经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于情于理该回去工作了,可是……心里就像是长了根刺一样难受。
看着谢一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一副“就等着你们回来说声再见”的样子,那不冷不热的笑容和礼貌道别的清淡,让他心里就像是着了一把小火一样,烧得难受。
到机场,托运行李,换登机牌,王树民一言不发地跟在谢一身后,谁也不吱声——到了要过安检的时候了,谢一这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回过头来对王树民说:“那行,你早点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王树民直直地看着他,不吱声,看得谢一有点别扭,转开视线,说了声“再见”转身往里走。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手掌和手指上有握枪留下的坚硬的茧子,掌心温热。禁锢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死不放手一样。
谢一的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第二十六章 破茧
他攥得那么紧,好像一松手,面前这个人就会不见了一样,谢一甚至能感觉得到王树民手心冒出的细密的汗水,时间好像凝滞住了。
王树民看着他有一点受惊吓似的表情,那双睁得大大的桃花似的眼睛,因为干涩而有些起皮的淡色的嘴唇,突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要把这个人抱在怀里,想要把他永远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想要……
心越跳越快,每个人都隐隐约约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恐惧于承认。
谢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王树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眸子里的光,轻易地就灼痛了王树民的灵魂,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这个人就要走了,这个人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这时候真的放谢一走了,两个人就一辈子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候了。
可最初的时候是指什么呢?是他一天到晚追在小小的谢一身后欺负人,还是稍微大一点以后,那苦熬三年才换来的亲密无间……抑或是,在阴冷潮湿的小弄堂的阁楼上,那个酒精作用下的,青涩但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吻?
王树民牙关咬得紧紧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诉他,这个是兄弟,是朋友,是发小,多过命的交情都算得……可是,不能再进一步了,真的不能再进一步了,那一步是罪大恶极,跨过去的话,他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
父母,家庭,社会,流言蜚语——
但控制不住收缩的手掌上的肌肉出卖了他。
好像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谢一的表情从受惊吓,到期待,到平静,再到某种说不出的灰败疲惫,像是过了一生一世一样,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王树民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轻轻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柄重锤打在王树民的心上,他下意识地便撒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谢一嘴唇上仅有的血色随着他这小小的一步褪了个干净。
随后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王树民。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问:“你……五一还回来吗?”
谢一嘴角颤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笑一笑,随后他摇摇头:“再说吧,我不一定有空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干爹早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王树民张张嘴,却再不知道说什么了。谢一像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对他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像安检口走过去。王树民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那么酸,那么苦,大喊大叫也发泄不出一样,他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有一句话卡在那里,一直盘旋着不肯出口。
他想大叫一声:“小谢别走。”可是为什么不走呢?下面那句话是什么呢?“我不想让你走”吗?
这个懦夫最终只是清清嗓子,对着谢一的背影说了一句:“那个……到了来个电话……”声音好像瞬间就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谢一挥挥手,没有回头。
原来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事情,先走的人永远不知道,现在王树民终于体会到了。
时间和空间会拉长思念,把它们从人的身上、魂上远远地牵过千山万水那么远,签得长长的紧紧的,然后每每有风吹草动,这边的人就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扯动的疼痛——可是不舍得把这样的思念剪断,因为它们一旦断了,天南海北,那个人和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谢一觉得自己在难以自拔地自毁着,挣扎也无能为力。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真到疼死了,疼得绝望了,就算放手了。
不回头,是因为那样的难过已经撑满了他的整个身体,僵硬得让他没有了回头的力气;不流泪,是因为那些眼泪已经冲破了组织,融入了血脉里,奔腾到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把那样苦涩的心绪带到无处不在;不言说,是因为除了那一点点的维持在表面的骄傲,他这一辈子一无所有,所以只能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一样地紧紧地抓着这点骄傲……
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
你比王八蛋还王八蛋。
王树民送走了谢一,没有回家,叫了辆出租车,打车到了郊区,找了个乱七八糟的汇聚着各种各样心怀愤怒的年轻人的小酒吧,坐在角落里,抱着一杯甜腻腻的所谓“鸡尾酒”发呆。
他整整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一口酒没有碰,最后掏出电话来,翻出通讯本,打了个电话出去:“喂,大军,是我。”
李爱军愣了一下:“老王?”
还是那么又憨又愣的声音,王树民心里一下子觉得稍微好一些了,他回过神来,正经八百地问:“你替我问你那黄华哥们儿一声,问问他上回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黄华是当年李爱军和王树民还是个小兵蛋子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路上碰见的。黄华这小子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他老爸是暴发户,开煤窑出身。这倒霉孩子穿金戴银的,结果被劫匪盯上了,正好让王树民和李爱军当了体现了一回人民解放军的伟大,把他给见义勇为了。
王树民自己一直觉得黄华这小子不靠谱,倒是李爱军那个憨牛,一直和这二世祖交情不错。黄华他老爸一直瞅着自家这个吃货儿子不顺眼,终于有一天实在不能忍了,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把他一脚踢出了家门,说是不做出点样子来,别回来见江东父老。
李爱军退伍以后,本来应该是回到地方等着政府给转业的,就被黄华拉去入了伙做了生意。这两个一个憨,一个不成器,搭在一起做生意,那要是能挣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黄华就惦记上了王树民,可惜那时候王树民同志正一心一意地像组织靠拢,正在准备考军校,没理会他们这档子事。
李爱军当即愣了一下:“啥?”
王树民叹了口气:“不成就算了,我就是一问……”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嗷”一嗓子,李爱军活像打了鸡血一样:“俺没听错吧?老王你真的假的?哎哟我的妈耶,我们这半死不活的,就缺那个新鲜,新鲜什么来着……”旁边有个人小声提醒他“血液”。李爱军夸张得叹了口气:“嗨,管他是流血还是牺牲的呢,我说老王呀……”
这回旁边的人不再让他再这么血淋淋地发挥下去了,一把抢过他的话筒,王树民听见那边换了个人,轻咳了两声,连呼吸都控制得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喂,王树民同志啊,我是黄董事长呀,我听说那个,你有想来鄙公司发展的愿望,嗯,非常不错,鄙公司……”
王树民笑了:“滚蛋!黄华你个兔崽子,装什么熊?!”
……
王树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全身牵满了线的木偶,那些线让他想左不能往左,想右不能往右,想要那个人留下来,却放开了谢一的手——被禁锢在一个透明的房子里,一眼看上去,天涯海角都在眼中,可是稍微一移动,就会碰到那些看不见的墙壁。
他听见自己每一根血脉都在叫嚣着自由和愤懑,他想对自己说,王树民,你已经快三十岁了,不年轻了,不是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了,可是那声音太微弱,难以抑制住他心里压抑了太多年的那股子叛逆的冲动。
于是王树民明白了,自己就应该是这样的人,他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一次,看看……外面的世界,勇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