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风光无两了,又怎么样呢?
周子舒师尊早逝,四季庄群龙无首,那担子就那么压在了他这大师兄的肩膀上——可大师兄又能有多大呢?那一年满打满算,他也不过才过十五。
当今皇上十五岁时还在百般隐忍韬光养晦,南宁王十五岁时还在花天酒地地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是那眼下叫中原武林传得神乎其神的南疆大巫,十五岁时,也不过是个异乡为质、满腔愤懑却无可奈何的孩子。
于是梁九霄就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慰藉,相依为命。
可裂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是当年梁九霄第一次上京,见了那糜烂腌赞的争斗,见了那愈演愈烈的夺嫡,见了手足相残,见了那许许多多他那一心崇拜的大师兄亲手犯下的罪孽,栽赃,嫁祸,甚至残害忠良——
这时高崇已经站起来,中气十足地对各路英雄声讨鬼谷了。
周子舒微微将眼皮垂下,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梁九霄质问过他的言语,一字一字,好多年了,他从未曾忘记过。
“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权势?皇位?荣华富贵?”
“你这样下去,没有好下场的,醒醒吧!”
“师兄,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杀人又何须偿命呢,这世间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周子舒自嘲似的一笑,心想,九霄啊,其实我们都错了。
正这当,忽然不远处传来轻哼,一个尖锐的声音骤然打断了高崇,也打断了周子舒的思绪,那人声音乍听起来,像个小孩子,音调却阴阳怪气,还微有些嘶哑。高崇的话音里乃是带着内力的,要能打断他的话,可见这人功力也不算浅。
只听他说道:“高大侠,仅凭只言片语,便断定这几起血案是鬼谷做的,恐怕牵强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处,周子舒眯起眼睛望过去,只见那说话的人身长不足三尺,竟是个侏儒,偏偏骑在一个大汉肩膀上,那大汉仿佛小山一般,周子舒在男人里,便已经算是身量颀长,尚且要仰头才能看见那大汉面容。他面上须发乱作一团,外面只露出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却颇为小心地顶着那侏儒,仿佛担心他坐不稳似的,还用那蒲扇一般大的手轻轻地攥着侏儒的脚腕子。
“地公”封晓峰和他那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高山奴?
鉴于这两位身体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一出口,便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周子舒眼神闪了闪,心里对这封晓峰倒是没什么恶感,传言这是个亦正亦邪的主儿,做事全凭自己好恶,没什么原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为人十分偏执,也是个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
一辈子除了跟他这高山奴形影不离,谁的账也不买。简而言之,是个刺头。
只听封晓峰尖声道:“高大侠说话好没道理,说什么鬼谷‘作恶多端’,青竹岭恶鬼众自然作恶多端,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去当个鬼,可恕我多嘴,那青竹岭鬼谷已经鬼鬼祟祟地存在了不知多少年,鬼谷从来有规矩,有进无出,有来无回,恶鬼们也再不曾到人间做过案子,为何非在此时出来为祸?”
高崇抿起嘴,这一脸平易近人像个弥勒佛一般的大侠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竟出奇的厉,有种说不出的压迫力,他盯住封晓峰半晌,才缓缓地问道:“原来是封兄弟,那依着封兄弟的意思,又该是怎么样呢?”
封晓峰冷笑道:“封某不用你客客气气地道声兄弟,你嘴上说兄弟,心里肯定骂矮子,何必这么虚伪呢?我封矮子就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特来给各路英雄提个醒,以防各位吃饱了撑的,叫猪油蒙了心,做出什么……没门没面的事。”
周子舒听了两句,便知道传言非虚,这封晓峰是说不上什么大奸大恶,没准还是个性情中人,可就是不招人喜欢,不但不招人喜欢,简直是条疯狗。
听说有人因为当面说了一句“矮子”,便被他割去舌头——别人不客气地叫他,他要翻脸割舌,别人客气一声,他又觉得人家虚伪,简直太难伺候了。
高崇轻轻一皱眉,可毕竟一代名侠,自持身份,不大可能跟封晓峰这条疯狗一般计较,仍是客客气气地问道:“还要请教封大侠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封晓峰怪鸟似的“桀桀”笑了两声,冷声道:“高崇,你何必装糊涂呢?穆云歌和于天杰怎么样我不知道,可你敢说张玉森和泰山掌门的案子,与琉璃甲无关?”
此言一出,众人中有知情人即刻脸色大变,小声议论四起,周子舒注意到高崇似乎转过头和慈睦大师对视了一眼,表情都颇为凝重——反倒是传说中古僧弟子的那年轻人无动于衷得很,临着高崇而坐,仍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副两耳不听尘间事的大仙儿模样。
张成岭坐在另一边,本是靠着赵敬,闻言偷眼去看赵敬,竟见这位长辈在听见“琉璃甲”三个字之后,脸上徒然裹上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夹杂着愤恨与深思,竟显得面目有些狰狞起来。
少年到了嘴边的话,便卡在嗓子眼里问不出来了。
这不多的时日,他明白了很多事,从别人的议论和眼神里,张成岭不止一次读到过那种带着轻视的怜悯——是啊,他爹是名震江湖的张玉森张大侠,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提气的窝囊儿子呢?他甚至听见过赵府上的仆从偷偷议论,那么多人拼了性命,保住这么个小孩子,可有什么用呢?
文不成武不就,是能指望他给张大侠报仇,还是能指望他重振张家呢?
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个招牌,无论是谁,说起鬼谷,义愤填膺一番之后,都要指着他来一声,这便是张家遗孤了,孩子,你放心,我们肯定为你父亲和全家讨回公道。
一个无用而可怜的招牌。
张成岭就忍不住思念起那日破庙里萍水相逢的那个,面黄肌瘦又寡言少语的男人,自从那个恐怖的晚上之后,他没有一宿不做噩梦,可他谁也不能说,谁会在乎呢?连赵伯伯都对他说,孩子,你得挺起腰板来,不能怕了那些个魑魅魍魉的鬼东西,大家伙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总有一天能给张家报仇。然而再没人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说一句“不碍事,你睡你的,做了噩梦我叫你”。
场面已经乱起来了,封晓峰嘴角兀自带着冷笑,要求高崇就江湖传言的“琉璃甲”给个说法。张成岭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一股子暗风袭来,一个小纸团准确无误地打在他手背上,张成岭一怔,眼下也没人注意到他,他便俯□,将纸团捡起来。
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要真相,跟我来。
张成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色衣衫的男人在人群中,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个说不出的恶意的讥笑,像是笃定了他不敢来一样,轻蔑而恶毒地看着他。
那么一瞬间,张成岭也不知是因为冲动还是赌气,竟攥紧了那张纸条,趁乱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赵敬身边,跟着那男人从人群中穿梭而过。
没人注意到他,除了周子舒。
周子舒一直分出半颗心盯着张成岭,他眼力极好,看见有人往张成岭手中弹纸条时,便警觉了起来,见这小东西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独自去了,当下也懒得再听这些大侠们狗扯皮,便皱了皱眉,暗暗跟了上去。
那人就像是故意吊着他一般,张成岭追着追着,便没了他的踪影,可是过不了片刻,便又总有一颗小石子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打在他身上,那神色衣衫的男人便又现身,好像故意嘲笑他功夫太差似的,走走停停,像是猫逗老鼠。
张成岭咬着牙,竟不觉一路追出了老远,他资质不行,原先又未曾用过功,到了赵家庄以后,所有人都在谋划怎么行江湖大义,竟无人想起指导他些功夫,追得急了,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附近“突突”的脉搏。
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少年从未对自己这样愤怒过,只听有人冷哼一声道:“这就是张玉森的崽子?简直是个废物。”
少年心想,是啊,张成岭你就是个废物,怎么李大伯当初拼死救出来的是你呢?
怎么就是你呢?
随后那引他出来的男人停在面前,铁钳一样的手掌扳起他的下巴,恶毒的目光落在张成岭脸上,少年一身热血温度开始退却,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
几道影子凭空落在那男人身后,都是一样不打眼的深色衣衫,就包围了张成岭。
只听引他过来的人轻笑一声,放开张成岭,扬声道:“那位藏头露尾的仁兄,你就是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深红的男人走出来,他脸上竟有一块血红的巴掌形胎记,使得那五官看起来说不出的狰狞吓人。
张成岭的腿开始有些颤抖,他尽量抬起下巴,装作无畏的样子,和这红衣男人对视。
红衣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刮在一起一样,听在耳朵里直让人起鸡皮疙瘩,一晃神便到了张成岭面前,一把捏住他的脖子。男人的手指冰冷得像死人,那一瞬间,张成岭甚至觉得,眼前的这男人就是个僵尸。
然后男人轻声问:“我问你,那天夜里,在张家庄,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少了一根手指头的男人?”
张成岭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费力地摇摇头。
男人眯起眼睛,将声音放得更轻柔:“没有?好孩子,你再好好想想,是有,还是没有?”
他声音越是轻柔,手上的力气就越是大,张成岭有些窒息,用力挣动起来,脸都被掐红了,胳膊腿奋力而毫无章法地打在红衣男人身上,哑声骂道:“有你爷爷!”
红衣男人像是无所察觉似的,脸上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容:“有……还是没有?”
张成岭只觉胸口要被憋得炸开了似的得疼,他明白过来,这男人是想让他说有,可关键时刻,少爷的驴脾气又犯了,张开嘴,一口唾沫便吐在了红衣男人脸上,那一瞬间,箍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就变成了一副钳子。张成岭连挣动都没力气了。
那男人轻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有,还是没有?”
张成岭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想,他就要死了……
忽然,只听那男人闷哼一声,箍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空气猛地灌进张成岭的胸口,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红衣男人往后退了几步,目光不善地盯着险些打折了他手腕的一粒小石子:“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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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毒蝎...
转角处缓步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一张脸几乎让人过目就忘,也瞧不出多大年纪。他不知道已经在那里躲了多久,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红衣人一皱眉,不知为什么,他在看见这个扔在人堆里、便不会叫人想看第二眼的男人的那一刻,忽然有种汗毛倒竖的战栗感,顺着脊梁骨攀上来,忍不住便随着这男人的步伐调整着自己的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颇为戒备地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
周子舒本来下意识地便想像回答顾湘似的,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无名小卒”,可低头扫过张成岭颈子上的淤青,忽然心里想道,自己在朝中装孙子都已经装了半辈子了,跟这么一群藏头露尾的东西,还有什么好周旋客气的?
那些他骨子里的、如游侠浪客一般的放肆,已经被压抑了太长时间——周子舒的目光在一帮明显紧张起来的男人们和红衣人身上扫了一圈,轻笑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管得着老子是谁么?”
红衣男人眼角跳了跳,手掌慢慢地缩回袖里,如果有人这时候能看得见他的手掌,就会发现他那皮肤上慢慢地浮起一层乌气,而脸上血红的胎记,颜色好像也更深了些。
原本站在他旁边的几个人,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微微散开,然后相互打了个眼色,将周子舒和张成岭围在中间。
周子舒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俯身揪住张成岭的衣服领子,将他硬是从地上给拎了起来,说道:“小鬼,你站起来,五体投地的成什么样子。”
张成岭微微愣了一下,愕然地打量着这又带了一层面具的周子舒,好像还有点困惑。
红衣男人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兄台,我等不过是有些事,需要找这孩子问一问,你不要……”
“多管闲事”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却见周子舒出手如电地,竟用了一个和那红衣男人方才如出一辙的动作,掐住了那将张成岭诱来的人的脖子。
那人吃了一惊,他武功其实已经是相当不弱,却不想眼前这瘦骨嶙峋活像个骨头架子一样的男人身形竟如鬼魅一般,未来得及躲开,最脆弱的地方便被对方捏在了手里。
稍微练过一点功夫的人也明白,脖颈、胸口等处乃是要害,是最最严防死守的地方,便不是有心,也会下意识地防护,凡是敢对着别人脖子下手的,一般不是对手太弱小,便是对自己的实力实在太自信。
然后周子舒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问道:“我是你爷爷么?”
那被他掐着的男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怒极,竟不管不顾地打算破口大骂:“你……”
然而才只吐出一个字,周子舒手上便猛地加力,男人的污言秽语变成了一声嘶哑的尖鸣,惊慌中,他抬手便挥向周子舒胸口,两人距离极近,只听一声变了调子的惨呼,他竟未曾看见对方动手,两条手臂便被卸了关节,垂了下来。
只听周子舒又拖长了声音,轻声问道:“你说,我——是——你——爷——爷——么?”
红衣男子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子舒缓缓地转向他,冷笑道:“我不过是有些事,需要找这畜生问一问,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手背上筋骨猛地爆出来,那男人竟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翻了白眼,抽搐了一下,不动了,也不知是死了没有。
周子舒一松手,他便没骨头似的瘫在地上。
与此同时,两个人同时冲出来,一个扑向了才刚站稳的张成岭,一个手中挥着一把长钩,带着一股子腥风便冲着周子舒招呼过去。周子舒闪都不闪,从一个十分匪夷所思的角度踢出一脚,正中那持钩人的胸口,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中,竟将那人踢得当场一口血喷出来,飞了出去,正好撞在那偷袭张成岭的人身上,两人便葫芦瓢似的一起滚了出去。
周子舒皱皱眉,嫌弃地拎住张成岭的后颈,像逮着个小猫似的,把他扔到一边,不耐烦地道:“小东西,就会碍事。老实点,待在那别动。”
张成岭只觉身体一轻,竟像是毫无重量一样地被丢到了墙角站定,那一瞬,他微微张大了眼睛,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师父”。
红衣男人没动,其他人一股脑地冲着周子舒扑过去。
张成岭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父亲说过,武功一道,路数各有不同,有坚如磐石者,稳如泰山,有凌厉非常者,无坚不摧,有惊风骤雨者,疾如闪电,然而这些还都是有形的功夫,最厉害的,须得是无声无形、无法言喻的,乍看上去如春雨,润物无声,却只在归在八个字上——翩若惊鸿,举重若轻。
而今,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举重若轻”。
那些人手上如出一辙地拿着一个钩子,仔细看,形状如同蝎子尾针,还幽幽地泛着蓝光,有种诡秘的阴冷,张成岭此时还不知道,这些人便是恶名昭彰的“毒蝎”,是一帮子亡命徒,杀人越货,只要有钱,无所不为,卑鄙下流,怎么惹人恶心怎么来。
只是他们现在却不怎么像样子了,周子舒脚步移动不大,好像懒洋洋的似的,偶尔进退也不过一步半步,他赤手空拳,那身子软极了,没骨头一般,东摇西晃,那些持钩的人竟没有人能近他的身,可就是这样软绵绵的手脚,被稍微撩到,方才知道厉害。
张成岭盯着看了半晌,竟惊觉眼花缭乱,有些头晕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十三“毒蝎”已经全躺下了。
张成岭那一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忍不住也攥着个拳头,用力地捏着。周子舒轻轻地掸了一下袍子,一言不发地与那红衣男子相对而立,打量了他半晌,忽然微一歪头,眯起眼睛,问道:“你脸上那块胎记,民间叫做小鬼巴掌,难不成你就是那丧门星似的喜丧鬼孙鼎?”
红衣男子的脸色忽地一变。
周子舒冷笑一声,说道:“鬼谷有鬼谷的规矩,当了恶鬼,便不再是人,见不得光,除了七月半,没有出来的道理,你胆子倒是大得很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洞庭之地动手。”
红衣男子咬牙切齿道:“你话太多了。”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血红的影子,欺身上来,他身上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难闻的味道,像是腥味和腐尸味混合在一起,一道劲风袭来,快得叫人看不清。
周子舒身子忽然腾起,凭空往后飘出三丈。
红衣男人一掌挥出,没打着人,张成岭看得清楚——周子舒原本踩的那一块地上竟多了一块巴掌型的凹痕,几根本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少年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没想到这形容可怖的红衣男人,竟真是那传说中的喜丧鬼孙鼎!
杀了穆云歌和方不知的凶手。
周子舒随手折下一根树枝,轻叱一声,直直地插入喜丧鬼两手之间,那树枝上的枝叶飞速地枯死,周子舒神色不动,也不撒手,一提一推,那树枝灌注了内力,竟显得柔韧非常,喜丧鬼一时觉得它像是有生命一样,隐隐还有一股子黏附之力。
大惊之下,他便要往后退却,周子舒一掌已经逼至他小腹,喜丧鬼狼狈地借力翻了个筋斗,往后倒退了三四步,脸色煞白,好容易才稳住,周子舒随手将那死气已经快蔓延到他手上的树枝丢在一边,微微拢了一下衣袖,肃然而立。
喜丧鬼十分识时务,落地半分犹豫也没有,借着后冲之力,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张成岭急道:“他跑了!”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张成岭忙赶上去,叫道:“师父!”
周子舒脚步一顿,皱眉道:“哪个是你师父?”
张成岭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攀在他手臂上,仰着头笃定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是周叔,是大恩人,是师父。”
除了他,谁还会有那样颇为不耐烦的说话腔调,有那样一双枯瘦却温暖的手,还有鬼魅一样的轻功?除了他,这时候,还有谁会从那人山人海中孤身出来,救他一命?
张成岭认定了是他,绝对不会错。周子舒本来也是草草折腾了一下,没指望能瞒得过有些人,竟不想被这小屁孩子给瞧出来了,多少还是有些挫败的,便要使个巧劲将他甩开:“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眼神一冷,一把将张成岭拽进怀里,错步往旁边闪去,张成岭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刹那间,一股子轻风擦过,搂着自己的双臂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只听周子舒冷声道:“找死!”
一掌斜劈出去,那偷袭的人还没来得及完全跳起来,脖子便歪到了一边,竟是断了。
张成岭定睛望去,见偷袭的,竟是那第一个被周子舒掐住脖子的倒霉鬼,没想到此人精通龟息功,方才乃是装死。
下一刻,他便又被人拎着扔到了一边,周子舒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便要走,张成岭哪里能再放他离开,便要死皮赖脸地追上去。
然而他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影闪了一下,便不在眼前了。张成岭知道他轻功卓绝,自己就是再练个三四十年,也不见得跟得上,心里难过极了,讷讷地叫了一声:“师父……”急得几乎流下眼泪来。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轻笑,一个灰衣人凭空冒出来,正好拦住周子舒去路,抬手便去勾他的腰,简直像是掐算着时间搅局来的。
周子舒空中旋了个身,却不知为什么,身形一滞,竟被那灰衣人抱了个满怀。
只听那熟悉的、叫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声音说道:“周圣人师父,你如此匆忙,是为了哪般啊?”
两人落地,周子舒忽然闷哼一声,抱住自己的右臂,那灰衣人温客行毫不客气地一把撕开他袖子,还故意横着撕,好像自己断袖也要拖别人下水似的,然而下一刻,却又皱起了眉——只见周子舒右臂上,钉着两个小小的伤痕,像是毒虫蛰的一样,泛了紫。
温客行道:“我说你怎么跑得这样快,敢情是被毒蝎子给蛰了。”
张成岭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明白了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那偷袭过他们的死人,脸色白了白。
周子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客行便出手如电地封住他几处大穴,吩咐道:“你闭嘴吧。”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磁石,小心地将那钉入他皮肉的两颗牛毛一样的小针吸了出来,然后俯身凑上去,竟毫不在意地用嘴去给他吸毒血。
周子舒刹那间便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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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