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第一个死的人才倒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长安一抬手上的手,圈住一个人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借力双脚离地地转了个身,手中刀狠狠地趁着另一个人还没张嘴之前砍了上去,刀锋未至,刀刃已经将那人脑袋掀了大半,脑袋几乎是在脖子上转了整整一圈,危险地连着一个角,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了脖子上。
而与此同时,长安受伤的手被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生生地掰开了,他便跌落在了地上,那人见状瞠目欲裂地举剑下劈,长安一把拉住他上衣下摆,从他双臂与剑的缝隙里,刁钻地找了那么一个角度,正好将短刀送进了他的下巴。
这四人至死,也没有能吭出一声来。
长安谨慎地查看了一下周遭的动静,随后弯下腰,从死人身上搜出了一张令牌,揣在怀里,随后又把身上半身血的外衣解了下来,丢在一边,挑了一个死相不十分惨烈的人,将对方的外衣接下来,掉了个个儿,没有血迹的一侧穿在了外面,又捡起一顶原本戴在死人头上,此时已经滚远了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他就这样,揉了揉被方才那兽人捏得生疼的手腕,将肿着的地方藏在了袖子里,便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长安将帽子压得低低的,乍一看,只露出嘴唇以下的地方。
他走得步速均匀,见到巡逻的人也并不躲躲藏藏,因此一路遇到好几批巡逻的人,都没有人注意到他。长安发现这些巡逻的守卫一个个身体结实,力气不小,但反应都不快,人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聪明。
他没有表现出异状,便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
然而正当他略微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叫道:“前面那人,你给我站一下。”
长安的手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弯了弯手指,停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些巡逻的卫兵说话,电光石火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闻言下意识地停下来的其他卫兵,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将目光放空,直视前方,眼珠一动也不动。
一个男人快步走上来,扳过他的肩膀。长安的肩膀收紧,硬邦邦地转过身去,目光毫不动摇地发着呆,与对方对视。这人穿着同卫兵们差不多的衣服,却又有些区别,似乎是个头目一类的人,形容猥琐,身材却十分瘦小,露出来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长安一眼便瞧出,此人是个亚兽。
兽人的卫士们一个个不会说话,个个都像木头人一样,反而是这亚兽警醒得很,在这林子中穿梭,竟然像是领导着这些人一样。
长安心思转念,立即明白,自己是想左了。
他不再假装目光呆滞,眼珠微微一动,虽然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凝滞的目光中却是有冷光闪动,随后长安微微一晃肩膀,轻易便将对方的手弹开了。
那亚兽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面色阴沉,倨傲地开口道:“我怎么……瞧你面生?”
长安没动,只是简要地开口道:“新来的。”
“新来的?”亚兽微一挑眉,目光落到长安身上穿反了的衣服上,面带厌恶地说道,“连衣服也穿错了,还是反的。”
长安没吭声。
亚兽又问道:“你有令牌么?”
长安从怀中掏出了令牌。
亚兽拿在手里颠了两下,将信将疑地将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随后丢回给了长安,摆手道:“狗洞的令牌……行,那你去吧。”
长安松了口气,将令牌收回。
然而他走了还没有两步,却听那人在他身后不远出再次出声道:“等等,我还是觉得你很可疑,帽子摘下来,给我好好瞧瞧。”
长安背对着他,抬起一只手,缓缓地伸向腰间,隔着反穿的布料,他摸到了腰间的小刀的痕迹。真是实在不行,便只能杀了他……杀了这些人。
只是麻烦得很,他只有一只手能动,不但可能见不到卡佐,还会打草惊蛇,太可惜了。
可是长安不会圆谎,他做戏做到这地步已经是十分为难了,对方硬要怀疑,他一时真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
长安一边心思急转,一边破罐子破摔地由着性子,冷冷地反问道:“想来掀我的帽子,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手已经触碰到刀柄,只要轻轻一拨,只要……
就在他手背上青筋突起,准备发力的时候,长安听见那自己背对着的亚兽轻笑了一声,口中道:“首领就喜欢找些不懂事的刺头来当牧羊人,唉,行吧。”
说完,竟然就这样走了!
长安的手心已经布满了汗。他既然已经开了口,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自己应有的“身份”,便索性不再遮掩,大步流星地往那山洞中走去。
有了令牌,他毫无障碍地通过了门口的那两个傻大个,一路往里走去。
才不到十几步远,长安便听见一声惨叫。
成年男人平日说话的声音比女人粗些低些,然而真的疼到了极致的时候,发出来的尖叫声竟有些不辩男女了,那嗓音像是被什么劈开了一样,惨烈得长安也忍不住顿了一步。
那山洞里面比外面更要守卫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过百步间,长安的令牌便被不同的人查看了三次,方才走进了一条小小的通道,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长安进去,山洞中照明昏暗,似乎有一条天然形成的河,河中水声巨大,长安片刻便习惯了洞中黑暗,这才看清,河中竟是有人。
一水的兽人大汉,却是哭爹的也有,喊娘的也有。
那水中不时有小鱼跳出来,牙都反光,长安亲眼看见它以肉眼几乎难以企及的速度,硬是从一个男人肩膀上咬下了一块肉来!那人惨叫一声,身上的血染红了一小块水,几乎晕了过去,却被岸边的人用长木棍挑住了身体,然后又按着他的头进了水里,几次三番,将这男人重新激醒了过来。
其他人与这人大同小异,都是被咬得血肉模糊,只见一群人都是拼命地争着抢着往岸边爬,在躲避那些会咬人的鱼时,也拼了命地想要挤掉别人,他们手上都带着给奴隶带的那种钩子,够破皮肤,显然是暂时无法化兽的,那些河边站着的有兽人也有亚兽,彼此分工合作竟十分相得益彰——亚兽走来走去,将准备爬上岸的池中人都踩下去,兽人力气大,便负责将晕过去的重新弄醒受折磨。
长安放慢了脚步,从池边走过,一时间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直到他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在那里险些撞上一个人——那人……似乎是个男人,应该是个亚兽,却不若寻常亚兽身形,他只有成人腿长,脑袋缺奇大无比,歪嘴歪眼,嘴仿佛合不上,一口黑黄相间的牙便里出外进地呲在他的嘴里。
长安亲眼目睹了一个绝望的池中人冲他大喊道:“爷爷,救救我吧……爷爷,您是我爷爷!”
这样叫了足有十来声,那矮子方才满意,微一点头,叫人将那池中人拉上了岸,长安心道,看来这是从那池子里出来的唯一办法了,想来便是为了折辱这些人,才设的这个坑。
走近一看,长安却狠狠地吃了一惊——原来那人双腿上已经没有了肉,只剩下两条森森的白骨!
然而他放眼一望,卡佐却不这里,这叫长安几乎心急似火了。
他拉低帽檐,出示了令牌,恭谨地让过矮子,继续大步往里走去。
81、卷四
长安再往里走,便走进了一个山洞自然隔出的一个小“隔间”中。
只见几个医师全都聚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照顾着几个被水里的鱼咬得不成人形的人。医师们彼此互不交谈,连眼神交流也没有,手脚却十分麻利。
山洞中点着驱臭的香,还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长安久病成医,拿眼一扫,便从这几个医师包扎用药的手法里瞧出了门道——这几个人比起阿叶竟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们为什么派这样精湛的医师来照顾这些人?
若是不想让他们死了,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
长安走过的时候,一个医师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恶毒地扫过他遮起来的受伤的手腕。幸亏长安心志坚定,就这样目不斜视地穿过这个比方才还要诡异的山洞。
这时,一个声嘶力竭的惨叫便刺进了他的耳朵里,长安的脚步一步不停,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往里走。
过了一段长长的过道之后,他便看见了卡佐。
卡佐像死猪肉一样地被吊在顶上,好好的汉子,不过短短这些时日,已经瘦得肋骨都凸出了皮肤。
一个半大的少年拿着带着尖刺的鞭子,往盐水里沾了沾,随后开口问道:“你服了么?”
卡佐毫无声息,少年抬手便是一鞭,尖刺处带下了一层血肉,卡佐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那少年又用变声期那种特有的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服了么?”
卡佐聚积了全身的力气,用力对着那混账小崽子呸出了一口。
少年越发卖力,噼里啪啦地抽起他来,长安心头顿时泛起杀意,手已经伸进了怀里,才要发作,他便见到一个中年人上前,抬手止住了那少年的动作。
中年人问道:“打了多长时间了?”
少年老老实实地说道:“半个时辰。”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仿佛老师传授经验似的说道:“你啊……就会卖傻力气,哪里是这个打法的?你就不手疼?我告诉你,你不停地打,这人疼得都麻了,抽在他身上的鞭子都没了知觉,你不是白费力?再重一点,他直接晕过去,或者干脆死了,你怎么办?我们这可不兴出人命。”
长安听见这样诡异的话,脚步顿了顿,躲在暗处,仔细听那人说。
那少年问道:“师父,那怎么办?”
中年人一挥手,便有人抬上了一个架子,将卡佐放了下来,轻手轻脚地将他抬了起来,长安忙不动声色地小心跟了上去,只见卡佐被送进了最深处的一个山洞,此处别有洞天,还没进来,一股暖香便扑鼻而来,长安不敢靠太近,远远地躲着看。
一个医师模样的人迎了出来,亲自扶过卡佐,随后,两个漂亮的小女奴端着水罐走上来,哼着娇娇的调子,伺候着卡佐喝下去,又将他放在了轻暖的帐子里。
帐子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有小石头桌,上面罗列了各种瓜果吃食,几乎说得上是丰盛了。
那洞口大开,里外都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对方,外面遭的是人间地狱的罪,里面享的是温柔乡的福。
此情此景简直不合情理得叫人汗毛倒竖。
长安听见那中年人带着拎鞭子的少年,站在门口说道:“男人的血性都是在逆境里才会有的,一旦激发出了那种东西便麻烦得很,因为越压迫,他反弹得便越是厉害,你如何能驯服他?唯有叫他体会过最美的女人,最甜的好酒,在暖张中睡上一觉、享受一番,再让他听见外面人的惨叫,才能真正激发他的恐惧。你记得,越是享受,他便越是恐惧,疼痛不能击垮一个人,不真实的美梦才会彻底把他踩到地上,到时候才能彻底驯服这个人,你懂了么?”
少年面带崇拜地看着中年人。
“快些吧,首领等着用这条狗,要赶紧驯好才行。”中年人拍了拍少年的后脑勺,走了。
少年将目光投入到了洞中,表情有一点艳羡,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奴半/裸的胸口,喉头动了动,随后艳羡褪去,他脸上露出了同外面的医师如出一辙的疯狂的恶毒来。
长安看得分明,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少年看似在驯“狗”,难道他自己便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狗”?
长安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自己隐藏在了一块巨石后,左手摸出了小刀,再次耐心地蛰伏起来,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长安这番险象环生,却殊不知自己这一走,可给别人惹了麻烦。
华沂为人周到,长安要过去的事,早就跟在原地待命的陆泉打好了招呼。
陆泉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却发现零零散散地来了一帮,唯独他等的那个没有到。
等他挨个盘问过来,这群人就跟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全变成了没嘴的葫芦,一问三不知,完全就跟他们主人一个德行。
陆泉给气得简直连火也发不出来,一拍桌子,要把人都抓起来。
正巧布冬的大儿子茗朱跟路达走进来,两人一起赶紧给拉住了,路达按住陆泉的肩膀,茗朱赶紧小声劝道:“别别,陆泉大哥,打狗也得看主人呢,城主过来以后,见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关了他的人,你要怎么和他交代?”
陆泉冲他嗷嗷的叫唤:“少放屁!那我现在怎么和王交代?”
茗朱叹道:“哎呀,城主都不琢磨怎么去和王交代,你替他着什么急?”
华沂把卡佐撸下去以后,为了安抚布冬一支,便破格把茗朱抬上了海珠城中的七大长老,这次他又在他阿爹布冬的示意下,特意自清跟着陆泉出来带兵领将。
布冬是个老谋深算的混蛋,他的两个儿子——茗朱他们兄弟两个,茗朱继承了他阿爹老奸巨猾慢条斯理的那部分,然后又好心地把混蛋不说理的那部分留给了他的死鬼弟弟。
陆泉被两个人按住行动不得,挣扎了半天,最后只得梗着脖子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他把一群侍卫轰了出去,驴拉磨一样地在屋子里转圈——他们一群人踌躇满志地离开王城,打算找到敌人大干一场,谁知莫名地突然被王城传来的急件叫停在这里,也没人站出来说明原因,只是不让动。
众人原地摩拳擦掌,手脚都磨出了三层老茧,马上要在沉默里炸起锅来了。
就在这时,陆泉听到了长安要来的消息,可他精神还没来得及一震,这不着调的城主的人就半路不见了,陆泉乍一听见这消息,简直就像是在热锅上爬着的蚂蚁被当头浇上了二两热油,整个人都炸了。
陆泉是个不善言辞的急脾气,远比不上他的兄弟山溪有心,此时此刻,感觉就是华沂长安他们这些人,一个两个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内情,全都讨厌兮兮地藏着不说,让他猜也猜不到头绪,想也想不出理由,困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被憋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要是长安在他面前,陆泉绝对会不善言辞的扑上去老拳揍他一顿。
路达跟茗朱对视一眼,走出了陆泉的临时帐子。
比起茗朱,路达显得心事重重。
一方面他也和所有人一样,从斗志十足转成焦虑万分,另一方面,他也在想念阿姝,华沂下令叫他们停在原地不许动,算来他已经有一个半月没见过阿姝了。
路达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惦记,那种思念简直是从骨头缝里面冒出来的,历久而弥新。他心思本来就重,乍一体味相思,愈加是疑神疑鬼、夙夜难安。
他一时担心阿姝被人发现抓走,一时又担心家里物资不够,怕她吃不好睡不好,又或者午夜忽然被阿姝被人打得全身是血、给关起来的怪梦惊醒,翻个身擦干净冷汗才醒过神来,辗转反侧不成眠之后,又不是滋味地觉得自己这样思念她,她没准睡得正香呢……
简直受尽折磨。
路达这样恍惚地往外走,以至于茗朱叫了他三四声,他才听见。
茗朱勾住他的肩膀,嬉笑着说道:“想什么呢,想姑娘啊?”
茗朱本是开玩笑,路达却是骤然被点破心事,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脸“腾”一下就红了。
茗朱怔了一下,忍不住失笑道:“还真是啊……行啦,你这样的一个汉子,眼下已经是督骑,将来立了功升了位,还怕姑娘们不愿意跟你么?快别想了,偶尔想一想大家都明白,整天惦记着小娘们儿,你还有什么出息?”
路达不惯于跟人交心,闻言只是低头一笑,并没有接话。
茗朱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陆泉长老是气糊涂了,咱们别也跟着糊涂,立刻找信得过的人传信王城,告诉王城主失踪的事。”
路达一怔。
茗朱意味深长地说道:“记着,别以你自己的名义,以陆泉长老的名义,你还年轻,直接越过陆泉长老显得太狂,日后不好做人,眼下也是权宜之计,等陆泉反应过来,你偷偷告诉他……唉,这回弄丢了王的心肝宝贝,要是还压着不报,到时候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路达原本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觉得心里着实膈应了一下,顿时对茗朱用这样轻佻的语气提起长安有些不悦起来。
茗朱却觑着他的神色继续说道:“城主虽然跟你有师徒的名分,其实实际上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的本事与他一脉相承,又是天生的兽人,将来未必比不上他,实在不必太拘泥于这层身份。”
路达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
茗朱轻笑一声,将手从他肩膀上撤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过来人,告诉你的都是真话。姑娘们纵有千般好,可有一点,她们天生身形纤小,因此看男人的眼睛总是往上的,只看得见站在高处的男人。要让她们低头或者平视的那些,都是孩子,她们不会拿你当真正的男人看,懂么?”
说完,茗朱往路达肩膀上推了一把:“快去办正事。”
这段话叫路达脸色明显一变,年轻人胸无城府,不知掩饰心情,眼见他比之前更加心事重重地走人,茗朱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笑起来。
随后他低下头,对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亲信侍卫招招手,将他叫到面前,低声道:“我们行军忽然被叫停,想来是卡佐那边出了事,敌人大概有些棘手,不然王也不舍得把海珠城主派出来。眼下城主不明原因地迟迟不到,我想是因缘际会的,他可能有些卡佐的消息。我看他单独行动,那卡佐很可能是落到了对方的重围里……你想办法将这事告诉我阿爹,若真是这样,这回无论怎样,我们也非要趁机把卡佐那黑鹰狗弄死不可,给小弟报仇……事不宜迟,快去。”
82、卷四
王城里的事,华沂已经差不多要交接完了,唯独一样,找不到那个藏在城里的奸细到底是谁。
即使长安走了,此时一直把在他手里的城防也依然是铁板一块,华沂死活插不进手去找出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家伙。
长安的人嘴太严实,他自己藏人藏得又太好,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可见平日里循规蹈矩的人也不是什么能叫人放心的货色,一旦他们偶尔不循规蹈矩一回,就连最了解他的枕边人也都愣是瞧不出端倪来。
此事叫华沂好一番焦头烂额,自从那个不知名的对手虎视眈眈地东行以来,华沂就好像诸事不顺,长安的隐而不报实在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索莱木不在,他简直没人抱怨倾诉,气得要命了也只能一个人在王帐里掀桌子。
可是没有一盏茶的工夫,等华沂火气过了、心平气和了,又会忍不住原谅长安……哪怕他不在眼前也给自己找麻烦。
华沂与他这么多年走过来,总是惴惴不安,明里暗里已经试探过长安千百次,甚至因为人们明争暗斗,他脑袋一热还踩过对方的底线……可是到了现在,他想起那时候自己想的、办的事,却又觉得可笑。
有时候华沂觉得自己的心一开始可能是有棱有角的,然而被那人与时间一起折磨了这许多年,被磨得越来越平滑,他觉得自己几乎是不可思议地被长安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年密林中被人一个动作一句话便惊动的亡命徒,现在却心情柔软地容忍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将城防牢牢地握在手里,而懒得去计较……可不也算个奇迹么?
夜色已晚,华沂坐在床边出了一会神,大床少了一个人就空荡荡的,有点冷,往日的习惯也好像一朝被打破,华沂已经有连日睡不好觉。
就在这时,路达以陆泉的名义派来的使者到了。
使者惴惴不安,他带来的消息实在不算好,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唯恐那失踪的城主把他们王气给坏了,直接拿自己开刀。
可谁知,除了他磕磕绊绊地说“城主不见了”时,华沂皱眉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东海王都没再吭一声。
直到使者把话都说完,华沂才低下了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沉默了良久,然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叫惴惴不安的使者离开。
等王帐中只剩下了他一个,华沂重重地往后一靠,仰面躺在了床上,专心致志地体会了一阵子什么叫做心乱如麻,等这麻劲已经扩散到后背上的时候,他忽然侧过身,恶狠狠地揪过长安的枕头,把枕头当人捏在了手里,往死里掐。
算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华沂想伸手掐死长安了,想得他牙根痒痒,掐枕头掐得那叫一个不共戴天。
他心乱如麻地掐完枕头,又心乱如麻地抱着枕头和脑子里的一堆破事艰难地入睡,不知怎么的,就做起了噩梦。
华沂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个人,仔细一看,那人竟是长安。长安比枕头还要软,仿佛没了骨头,轻轻一掐,他的皮肉便陷了下去,竟是真的没了骨头,成了个人形的枕头,死气沉沉地躺在他怀里,怎么叫也不睁眼。
华沂急得心里就像是被一汪滚烫的热水泡着,泡得又酸又疼,却并不是锥心之痛的那种尖锐的疼法,只是随着他无论怎么也叫不醒长安,那股钝钝的酸痛便在胸口逐渐蔓延开来,裹挟着说不出的寒意。
那寒意竟似一直透过了头皮,将他的头发都顶得竖了起来,心里一点热气也被那种彻骨的寒凉带走了,空空的只剩下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