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幸福,梁雪曾经这样坚定地认为着,人活在社会里,就是应该像变色龙一样,好好地把自己藏在人群里,过着群居的生活,可是没想到她过了叛逆期的年纪,却突然叛逆了起来。
一个人,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为什么自己香,别人臭,就也要把自己滚在污泥里转两圈,弄出一身同样的味道来才行呢?
一生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怎么能为了这一时片刻的偷懒,就甘于平庸呢?
梁雪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带走了她一直以来养在办公桌上的一小盆仙人掌,它因为晒不到太阳而显出些营养不良的枯黄,却依然浑身长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外面有那么大的天地,只可惜你们舍不得这个尺寸之地的空调,不愿意出去罢了。梁雪对她昔日的同事们笑了笑,带上门转身离开了——不知道谁比较可怜。
她想起柳蓉,想起常露韵,想起那次叫她如鲠在喉的小聚会。
是的,贫穷不可怕,肥胖不可怕,丑陋不可怕,残疾也不可怕,一切的艰难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沉沦下去,被同化成和每个人都一样的疲惫而麻木的面孔,变成这钢筋水泥的城市怪物中一块普通沙硕,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庸庸碌碌的人。
等到寒假来临,常露韵从铺天盖地一个又一个的面试里醒过神来,柳蓉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一头扎进她的半个事业里,梁老板依然在为美好的明天和未来奋斗,重新聚会的时候,才发现梁雪已经一个人走了。
这一年的春节梁雪没有回来,只是打了电话问候,听起来她心情不错,电话那头满是爆竹的声音。
下面的地方不像这个所谓大城市,放个炮还有时间和地点的限制,路边的孩子们可以无所顾忌的玩,几乎从进入腊月开始就没完没了地四处点炮,空气中充满了烟花爆竹的味道,像是有种热络的欢快呼之欲出,年的气氛也要浓重很多。
梁肃趁放假,非常老套地拖了柳蓉去看电影,结果除了吵吵闹闹的贺岁片就是商业片,挑了半天,最后挑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厅里放映的文艺爱情片。可谓是剧情缓慢不知所云,柳蓉看了一半,就一只手撑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梁肃却清醒得像个大尾巴狼,目光闪烁地看着她坐在那里东摇西晃强打精神,然后慢慢地伸出手勾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目视大屏幕,一脸正直地说:“困了?给你靠一会。”
柳蓉顺从地靠过去,感觉梁肃好像呼吸都放得极缓极轻,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与另一只手在她身侧交叉,像是把她围在一个小小的圈里似的。
柳蓉闭上眼睛,听着缓慢抒情的背景音乐渐渐远了,想着周老师把稿费打到了她的账上,又邀请她入技术股,毕业以后就回来一起经营培训班和留学中介,想着旁边的这个人,想着这个静谧而安宁的时刻。
突然发现心里那些愤懑和不甘都已经不见了,柳蓉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屈指算算,二十三岁,自己终于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了。
梁肃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觉得女孩头发丝上有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始终围绕在鼻尖似的,就觉得自己明明坐在那里,人却好像已经飘到了半空中似的,拍打着小翅膀,周围一圈粉红色的泡泡。
他头一次觉得这种看起来叫人觉得度日如年的文艺片演得太快了,一分一秒都觉得意犹未尽——尽管完全不知道演了些啥。
不过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就在片子演到下半部分的时候,柳蓉的手机突然响了,把她吓了一激灵,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在梁肃依依不舍的小眼神背景下,往下缩了一点,一边揉眼睛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喂?”
胡蝶说:“柳蓉师父,是我!”
“啊?你干什么?”柳蓉声音压得更低了点。
“你说话大点声,怕费电啊?”胡蝶在那头嗷嗷地叫着,然后又压低声音用一种很猥琐的腔调说,“哎,不会你跟肃哥正干什么,给我打扰了吧?”
“老娘在电影院,你有事快说,别废话了。”
“哦,我跟你说啊……”
在晦暗的灯光下,梁肃就看着柳蓉的表情从迷糊到清醒,到震惊最后到了空白,过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玩意?再说一遍。”
胡蝶雀跃地说:“我结婚啦!”
“跟谁?”柳蓉感觉自己还是有点没睡醒,脑子还晕着,问了这么一句很废话的问题。
“我男人呗,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个,上回你见过。今天我们俩跑去领证了!”
柳蓉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胡蝶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小范围内传播啊,别给我告诉别人,我们这正打算私奔呢,我男朋友他们家里家庭环境不是很好,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块,我是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去结婚的。”
柳蓉顿时觉得头大了两圈。
胡蝶又说:“可是呢,我们俩想了想,觉得就这么结婚也太儿戏了……”
我嘞个去,你居然还知道。
“……于是我们还是决定小范围地办个酒席,别人不多请,请几个朋友过来聚一聚就行了,到时候跟肃哥来哈,我给你发请帖。”
柳蓉:“……”
胡蝶:“哦,对了,别光人来啊,带着红包,我们俩要白手起家,现在太穷了,真的师父,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说虚的,真是太穷了——红包越大越厚实越好啊!”
柳蓉:“……”
话说,青春都快要不懵懂了,中二病真的好了么?

第六十四章 关于婚姻

胡蝶的男……不,新鲜走马上任的老公,叫蔡鸿轩,职务是小学体育老师,属性为帅哥。
可见很多年过去了,胡蝶已经从当年的小二百五长成了如今的大二百五,依然改不了她见了帅哥就发花痴的毛病。
蔡帅哥也长在单亲家庭,老爸是个不着调的,一分钱抚养费也看不到,指望不上,妈在当年全国流行下岗的时候就下岗了,可惜在全国流行再就业的时候,她也没能再就业上。
母子两个一起住一个四十平米的旧公房,收入来源是蔡鸿轩的工资,和他老娘每个月拿的救济金——当然,众所周知,这个钱连个屁都买不起,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每个月给小孩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要用这玩意生活,实在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
别说拿出几十万给儿子买房子付首付,就是拿出几千块钱买点家电给儿子添个宅,都要一咬牙一跺脚,勒紧裤腰带好几个月。
一句话总结,典型的城市贫民。
结婚那天,男方家属倒是来了,老太太挺乐呵。女方家属一个也没敢请,胡蝶这边的“娘家人”全都是一群拼拼凑凑的同学朋友,来观礼的人的礼单红包是柳蓉帮忙收起来记账的,司仪是常露韵临时客串的,摄像和服装是梁肃找了几个朋友帮忙操持的。
然而就这,还是好事多磨,也不知道是哪个损友出卖了他们,婚礼进行到一半,正好新郎新娘刚交换完戒指——据说交换的这对戒指乍看挺像铂金,其实是银的。
胡蝶的爸妈到底还是赶来了,胡蝶妈彪悍惯了,才不管什么亲戚朋友面子,当时就急了,随手抄起一个茶杯扔到了胡蝶脚底下,来了个“碎碎平安”,随即拿出当年当街骂小三的气魄,拎起一个啤酒瓶子,追得穿着礼服的新娘满场抱头鼠窜。
一片混乱。
常露韵趁机从台上溜下来,毫不客气地直接分走柳蓉盘子里放的一块八宝饭:“我歇会,说了半天废话,还老怕忘词,累死我了。”
柳蓉偏过头,瞥见梁肃唯恐天下不乱地指挥着他的小兄弟们,正要偷偷把这一幕人间喜剧拍下来,新郎和新郎的妈在后面急得跳脚,新娘的爸几次三番企图冲上去抱住新娘的妈,可惜也几次三番未果,反被反压制。
柳蓉只能坐在一个地方,帮不上忙,倒也落得在一边清净着看热闹。
“这不是胡闹么。”常露韵含含糊糊地说,“我看胡蝶她妈都快给气出脑梗塞了,偷户口本结婚,亏她干得出来。”
柳蓉瞥了她一眼,常露韵赶紧三口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摆摆手说:“你可别误会啊,今天这事不是我出卖的这小两口。”
这时,胡蝶妈终于被几个人合力制服了,胡蝶爸紧紧地扑上去搂住她的腰,一边一个小伙子帮着他抢下了她手上的凶器,蔡鸿轩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挡在胡蝶面前,连连劝着:“妈,妈您消消气,消消气……”
“你大爷!”胡蝶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谁是你妈?这是哪个养汉的养出来的野种,四处乱认妈!”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难听,蔡鸿轩的妈也不干了,本来拉架的老太太蹭一下站起来,闲置多年的战斗力冒了头:“你说谁呢?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的就是你!你们母子两个不要脸的货,看上别人家有钱就拼命扒着!胡蝶……胡蝶!我告诉你,小□,你嫁给这个小瘪三,以后你甭认我当你妈,我没你这种女儿,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弄走!”
这位伯母语不惊人死不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前就见识过的柳蓉等人充耳不闻。
“行啦!哎哟我说你行啦!”这是胡蝶爸——很多年前他好像就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行你妈个头!你这丧良心的操蛋男人,管你自己家的小贱货去,我们家的事你管不着!”
“……”胡蝶爸不幸中枪。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胡蝶爸终于抹不开面子了,猛地松开胡蝶妈,指着胡蝶说:“好,我不管,我不管你,你打死她啊,打死她你自己给她偿命坐牢去,随便!你再闹,再闹!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还在不在!”
他这一下子突如其来的翻身农奴大反抗,叫胡蝶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她不是来参加婚礼,而是来嚎丧的。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常露韵忽然听见柳蓉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去,看见柳蓉远远地透过密集的看热闹的人群,盯着大哭大闹的胡蝶妈。
“我明白,是你肯定不会闹。”常露韵心想——你喜欢玩阴的。
柳蓉索然无味地吃了几口菜:“谁没了谁都能活,人这一辈子,能管好自己不错了。”
常露韵看了已经从摆弄摄影机、到实在过意不去上前拉架的梁肃一眼,突然笑着问:“怎么了,你自己有主了,心也定下来了,突然打算以后都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了么?”
柳蓉抬起眼冲她笑了笑,把声音放得更轻:“怎么可能,野心一直都在。有些人看得了岁月静好,心境开阔,有些人看不了,看不了就要做点别的事,老想不开是为难自己……”
常露韵问:“什么别的事?”
柳蓉停顿了片刻,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这辈子当人不容易,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该付出什么代价就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觉得值得,过后不后悔,就没问题……可是这样,没必要。”
她停顿了一下,也顺着常露韵的目光看了梁肃一眼:“合适就结伴过,不合适一拍两散,不然你心里再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有什么用?明面闹出来,是自己脸上难看,就算耍手段把他的心赢回来,以后呢?要一起过很多年乃至一辈子,什么样的弥天大谎,什么样的委曲求全能让你瞒他一辈子?他打心眼里不喜欢你这个人,一时被迷惑,过一段日子原形毕露了,还是过不下去的。”
当年她的腿刚刚离开她的时候,柳蓉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能有尊严的活着,不如早点去死。
感情很重要,有时候可能比生命还要重要,可是没有这种尊严重要。
然而闹也于事无补,结婚证已经发了,胡蝶的身份已经在法律上从“单身姑娘”变成了“已婚妇女”,再要改,以后婚姻状况就要填“离异”了,假装没结过婚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胡蝶妈说到做到,婚后就断绝了给胡蝶的一切经济支援,只有胡蝶她爸,看在亲生女儿的份上,时不常地来看看她,塞给她些零用钱。
可是胡蝶她爸现在也有一家子人,也有自己的媳妇和孩子,不可能总照顾她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儿,不可能不顾及她那个小后妈的脸色整天拿钱给她。
胡蝶和蔡鸿轩的工资都不高,一个月两口子总收入四千块不到,租房子就两千五,还是个不怎么样的房子,为了节省,家具是直接从二手市场上拉来的,因为没经验,沙发第一天买回来的时候就有一大块凹进去了,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一坐就吓人一跳。
两口子谁也不会做顿人吃的饭,每天结伴出门吃小摊或者泡面——有钱的时候买碗装的,省得洗碗,没钱的时候才凑合一顿袋装的。
胡蝶的爱好是看电视剧、看明星八卦和买衣服臭美,蔡鸿轩的爱好是上网打游戏。于是当他们需要刷碗的时候,经常为了谁干活而闹别扭。
两个人都像是没断奶一样,也不是不会干家务,就是比着不干。非要等对方先“认输”,最后是蔡鸿轩他妈认输了,老太太活像个钟点工一样,平时找了个给学校学生食堂盛饭的活,周末就到儿子媳妇家里给收拾东西倒垃圾。
风花雪月实在太虚无缥缈,最后都折断在悲催的鸡毛蒜皮里。
就在柳蓉论文答辩的那一天,她在讲台上就觉得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等她答辩完离开教室,才发现胡蝶打来的十六个未接来电,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紧回拨。
胡蝶开门见山地跟她说:“师父,我又离婚啦!”
柳蓉眼前一黑,只想把电话挂了,让这货见鬼去,真他妈的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第六十五章 我们的青春

“婚姻!我跟你们说,婚姻是什么?写书的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看一点错也没有,它不单是爱情的坟墓,还是自我的坟墓,走进了婚姻——哎我这正发表严肃演说呢,过一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自由讨论,现在都好好听着——走进了婚姻,这辈子就算是走到头了,从此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哎哟喂,你就暗无天日了。”
柳蓉觉着她唾沫横飞的一定很渴,于是倒了杯水给她放在桌子上。
“你们说哈,我今年二十郎当岁,正青春好年华,就跟那孙子这么过,我他妈图什么啊我?”
“你半年前还说那孙子是你见过的第二聪明的人呢。”这是签证已经搞定,房子已经联系好,无事一身轻的常露韵。
“放屁,我没说。”胡蝶矢口否认。
“狗说的。”这是常露韵,柳蓉,梁雪,梁肃四个人异口同声。
艾国把削好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们直笑。
梁雪正修年休假,她晒黑了不少,在基层的确辛苦,也不大化妆了,气色却反而好了不少,还带回一个一说话就脸红,只会闷头干活的小男朋友艾国。
胡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非常不客气地叼起一块西瓜,一边吃一边说:“反正这日子不过了,我现在就开始过日子,成天惦记着家长里短,攒车攒房攒孩子,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过了。”
梁肃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我说胡蝶同志,当初可是你自己,非得要结婚,非得诈我们一堆彩礼,大老远地还劳动我们家小蓉子给你当会计,被你妈拿着啤酒瓶子追杀了半条街,那视频我都给你留着呢。”
胡蝶说:“那是我年少无知。”
梁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可问题是你现在不年少了,怎么还依然无知呢?”
艾国像个孝子贤孙似的,递上一块冰西瓜,梁雪怡然接过,抛出了这个本世纪难度最大的问题之一。
胡蝶被话卡住了,一群不管杀还不管埋,专门等着月黑风高夜里围观的损友们笑得各种欢乐,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胡蝶的沧桑上,真有那么点,“胡蝶一思考,大伙就发笑”的意思。
然后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挠门声。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一群人聊天聊得高兴了都没来得及散,这么一安静下来,才发现都快半夜了。
“我看看是谁去。”梁雪拿着啃了一半的西瓜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胡蝶家里突然断电了,四下伸手不见五指,梁雪一不小心绊在了常露韵的脚上,百忙之中抓了沙发一把,差点五体投地。
梁雪一边说没事,一边让常露韵和艾国两个人一边一个地扶她起来,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常露韵感觉梁雪□的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问:“你冷啊?”
梁雪还没说话,挠门的声音又起来了,咯吱咯吱的,常露韵就觉得梁雪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越来越厉害了,梁雪说:“我有点……慎得慌,这是什么动静?”
胡蝶说:“妈呀我害怕。”
梁肃趁机一把拉过柳蓉:“害怕不?”
柳蓉说:“你妹,手往哪放呢?”
常露韵:“行了,你们俩别打情骂俏的了,赶紧,有手电找手电,没手电找蜡烛,怎么神神鬼鬼的大半夜里。”
“呸,什么神神鬼鬼的,我看是野狗吧?”梁雪说。
艾国自告奋勇地拿起沙发上放着的捶背小拳头,像拎着一把剑似的拎出去了,勇敢地说:“我去看看。”
胡蝶已经翻出了手电,赶紧制止:“哎哟别,那个是软的!打人都不疼!打鬼更不行啊!”
艾国小哥大无畏地说:“不要紧,我不怕。”
只见他凑近门口,在猫眼里往外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一手扭开门,一手就把捶背小拳头给挥出去了……打了个空。
梁肃拍拍他的肩膀,用手电光在门口扫了一下:“下面呢,下面呢。”
几个人凑上来,只见门口蹲着一大坨,醉醺醺地趴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爪子还在不依不饶地挠着门。梁肃蹲下来,拎起这个人的衣领,拿手电光照了照:“哟,这不是蔡哥么,怎么了这是?”
蔡鸿轩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看了梁肃一眼,就要往人家身上扑:“老婆……老婆……”
梁肃蹲着往后蹦了一大步,小媳妇似的攥着自己的T恤领子:“嘿,干什么就动手动脚的?不跟你搅基啊,我还得给我老婆守身如玉呢。”
“还贫!”梁雪指挥着艾国跟几个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把蔡鸿轩——胡蝶前夫给弄了进来。
蔡鸿轩这会清醒了,终于认识人了,奔着胡蝶就扑过去了,踉踉跄跄地往她脚底下一跪,拽着她那裤腿就开始哇哇哭:“老婆,我错了……我真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回来吧,你别不要我……”
胡蝶一脚踹开他,可惜没踹动,窝得脚还挺疼,呲牙咧嘴地说:“你给我哪来的哪去,我就不要你了!”
蔡鸿轩鼻涕一把泪一把:“老婆……”
“谁是你老婆!滚蛋!咱俩离了!离了你懂么?”
“老婆……”
“离我远点,你现在的行为是半夜三更骚扰单身妇女,闹不好给你定一流氓罪,你信不信?”
“我不是流氓,老婆我爱你,你别不要我,我求……求求你了……”
“求我也不行!”胡蝶下一句突然带出了哭腔,“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错了!”蔡鸿轩也嗷嗷直嚎。
胡蝶说:“姓蔡的我告诉你,我没法跟你这种人过日子!你为什么不洗碗!为什么打游戏忘了给我浇花!为什么晚上睡觉不刷牙!为什么往沙发缝里塞没洗的内裤!”
被忽略已久的围观群众们表示压力山大。
蔡鸿轩哭得以头抢地,非常痛不欲生:“我以后一定洗,一定不忘了你交代的事,一定刷牙,一定不把内裤往沙发缝里塞……”
“那你塞什么?”
“我塞袜子……”
“滚蛋!”
“不……不不,我什么也不塞了,我再往里瞎塞东西我就自己钻进去。老婆,我真错了,我一定痛改前非,求求你了,你原谅我吧……”他想了想,情绪又上来了,咧着嘴大哭,“你不要我了我怎么过呀……啊?我天天想着这事,我觉得我都快没法活了你知道么?我离不开你……老婆……”
常露韵拉拉柳蓉的衣袖:“哎,他们是不是把咱给忘了?”
柳蓉当机立断:“我看咱还是走吧,趁他们还没开始上演限制级。”
一行五人蔫蔫地从门口遛走了,感觉这事很有戏。
就在这年夏天,常露韵踏上去美帝的飞机三天以后,胡蝶和蔡鸿轩又高调宣布复婚。
……当然,过了不到一年,他们俩后来又离了,离了又复,复完又离,离了再复……
反正结婚登记的那位一笑俩酒窝的女同志,后来一看见他们俩,顿时就撂出一张苦瓜脸,这是后话。
五年后,梁雪从基层调了回来,以一个经过训练能独挡一面的中层经理身份,原来的主观赵姐已经另谋高就了,再回到办公室里,发现一大半人都不认识了,认识的也都换了一副嘴脸。
梁肃教育她说,这就是人情万端。梁雪总觉得这个文艺小清新的范儿非常不适合他。
她正式把艾国带回了家里,把他介绍了自己那位哑巴爸爸,艾国是个好小伙子,勤快,善良,虽然不大会说。直到有一天,她加班回家,看见艾国细心地给她爸系上餐巾,用小盘子装了饭菜,老头手脚不便,他就一点一点耐心地喂他,像照顾孩子似的。
梁雪的眼睛就突然湿了,决定以后就跟着这个男人过了。
常露韵用了五年的时间拿了个博士学位,成功地变成了第三性别人。据她声称,自己那是受了老罪了,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被白猴子导师奴役刁难,跟一帮傻大憨粗的美国人忙项目,找实习,四处磕磕碰碰,因为是外国人,还经常被歧视。
想回国都快想疯了,可是才毕业,没混出名堂来,不好意思回来见江东父老,只能开着她那辆二手的小破车,驰骋在美利坚西部地广人稀的大地上,每天都梦想着从人傻钱多的老美兜里弄来大把大把的票子,梦醒了擦擦口水,发现老美虽然人傻,但依然钱多着,她虽然人聪明,但依然穷困着,所以只能继续去玩命,去奋斗。
梁肃也终于在三年前辞职,开始了他的第三次创业,依然艰难,依然辛苦,然而毕竟坚持下来了,开始有了起色,三年的时间,他打出了自己的品牌,心也大了,马上到了而立之年,却已经在社会上沉浮了十多年,很有点老油条小精英的意思。
柳蓉她们的中介机构在本市围着各大高校,已经有了十几家店面,生意兴隆,周老师他们甚至瞄上了另外一个南方城市,打算来个贯彻南北,柳董就只能每天在两个城市之间跑来跑去,累得死狗一样,还得自我调侃——老娘虽然走不动了,但是我天天都在飞。
乃至于她二十七岁生日那一天居然是在机场过的——异常天气,飞机怕折翼,乘客只能滞留。
柳蓉无奈,只好找地方先住下,然后给梁肃打电话,告诉他别等自己了。
然而等到第二天,她已经做好了自己打车回去的准备的时候,却在机场看见了一脸憔悴,衣服皱皱巴巴的梁肃,他像个大型犬似的,背着手向她奔过来,周围很多人,他全部视而不见。
“我在机场等了一宿了。”他说,一脸IQ停机的模样,“对,我接着你电话了,但是想了想,太激动,回去也睡不着,于是干脆等了。”
柳蓉低下头,看着蹲在自己不存在的膝盖下的梁肃:“你没事瞎激动什么?”
“你看,我现在有钱了。”梁肃从身后拿出一张存折,塞进了柳蓉怀里。
“有事业了。”他又拿出一张当地的报纸,人物专访就是梁肃的头像。
“有房子。”他取出一张房产证明。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梁肃傻笑起来,“家里我都布置好了,就差一个女主人。”
最后,他从身后拿出一束有些蔫了的花,和一个小盒子:“你看……这事行么?”

后记

首先,这事比较对不住大家,因为《流光》这个文吧,它写得确实是很不怎么样。
通篇看下来,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篇像样的小说,东一榔头西一杠子,形散神也散,满页青春蛋疼与无病呻吟——尽管写它的初衷,确实是把它定位成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小清新文,没想到用力过度,蛋疼得有点过头了,那也就算是释放我隐性说教癖的一种方式吧,真是难为诸位还有耐性看下来。
统共二十来万字,愣是从去年十月份一直写到现在,羊拉屎一样,小一年才算完。非常没效率,乃至于后来子舒兄跟温善人归隐了,再后来苏轻也从废柴拔高班毕业了,再再后来连无端和小离子相爱相杀也还有个把万字就到了头,只剩下这一篇还半死不活地悬在这里,想起一点写一点,写到哪是哪。
当中经历过我这一年最忙乱的时候,最琐碎的时候,以及最闲得长毛的时候,心情偶尔起伏。心情一好,就让小梁子表白成功,过了几天心情又不好了,于是又把小柳子腿写没了,实在是……随性得很有点过分。
不过无耻地说一句,其实生活也是这样,突然之间春风得意,感觉自己能一夜看尽长安花似的,谁知道哪天RP卡一欠费,一夜之间就都吹灯拔蜡了,没有的东西要苦苦求索,就连已经握在手里的都那么不稳当。
说不定哪天遇到一点什么意外,就什么都没了。
今年夏天,唧唧歪歪地背了六七十斤的行李,叫了个朋友一起去了趟西藏,回程票也没买,完全是玩到哪算哪,想出去玩就随地找个散团,玩累了就在拉萨休息逛街,就地找人拼桌吃饭。没钱了才再往回撤。经过林芝地区大片的原始森林的时候,突然有感于那里一天过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
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几次三番下车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劫住,只能这样苦逼又文艺地总结。
有高僧喇嘛说,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真实的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而是当下。
而算来,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我们,其实能把握的,也不过是当下一点尺寸光阴,实在太弥足珍贵。
写了很多的东西,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编的。
有人问原型是什么,没有原型,整个故事里,有聪明的,不是大智大慧,有漂亮的,不是倾国倾城,大家都是普通人。
没有原型,因为我们每个人的青春就是这么过的。后面的路还很长,不过已经不是这篇文的主题了,我们从成长开始讲,讲到长大成人,虽然遗憾很多,bug遍地,不过磕磕绊绊下来,到今天,好歹也算功德圆满。
杂乱无章,不知所云,只是聊以纪念那些我们大多数人走过的,并不很张扬很辉煌、也并不很落寞很痛苦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