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端一怔。
老人摇了摇头:“人算始终不如天算,公子不敬天地,不信鬼神,难道不知道造化之功?公子精通推演之术,规则之法,难道不知道命术难违?”
施无端的手掩藏于略长的袖子之中,沉默了半晌,拳头不知不觉地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刺到了肉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我……不信。”
老人叹了口气,合上双眼,默然不语。
施无端抬头望向被枝叶卷起的兔子,将声音压得极轻极轻,说道:“我不相信,什么是命术?什么是造化?我都未曾见到,便是……见到了,又如何?”
随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劈开他,踩在脚下便是。”
老人抬眼看着他,见施无端面色惨白,表情却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说道:“后学今日来,其实是想问执叶大师几句话。”
老人神色一动,抬起头看着他——他竟果然是大教宗宗主执叶大师。
施无端笑道:“我知道贵教诸位大师想要清修,若无端要大师们掺合到我们这些俗人的事里,那是强求,我只希望大师给我个保证——两不相帮。”
执叶沉默了片刻,说道:“怎么,如今我们已经退让如此,公子还不满足么?”
施无端叹道:“我怕……诸位是哪边风硬哪边倒。”
他这话说得欠拍至极,也幸而执叶大师涵养良好,并不跟施无端这个黑心混账一般见识,只是沉默了片刻,说道:“公子是想要个什么保障?”
“一份密约。”施无端道,“围大菩提山远近二十里,我要设一个大火阵,圈成一圈,希望到时若我大哥与朝廷相争时候,大乘教宗在中间站得稳当一点,若是诸位越雷池一步,密约作废,必引火烧山。自然,后学也不是漫天要价,我代诸位兄弟向大师做个保障,若我等起事成了,贵教必不受刁难,依然尊大菩提山为天子太庙之所,您看如何?”
执叶大师沉默片刻,沉声问道:“昔日颜太傅以心血点七盏山灯,向天借运七十年,公子若事不成呢?”
施无端笑道:“那你便上书启奏皇上,说是我施无端布阵害你不就得了,物证聚在,谁有能耐把这阵法解开,便叫他解去便是,如果没有,那日后历朝历代,大教宗都不必参与纷争,岂不是成全诸位大师避世之心么?还是说……贵教都是些沽名钓誉之人?”
执叶大师犹豫片刻,施礼道:“事关重大,小老儿自己也难做主,望公子宽限我几日,我回山中召集长老们商讨一番,再做答复。”
施无端欣然点头,说道:“那后学便等着大师的好消息了。”
执叶大师转身往大菩提山上去,这回心事重重的变成了他。
施无端迟疑了一下,却突然又开口叫住他,说道:“大宗主,后学……还有一件事要请教。”
执叶大师停住脚步,道:“公子请讲。”
施无端低下头,抿抿嘴唇,过了片刻,才低声道:“若一个人……精魄离体,自愿分离血脉,剃了骨肉心血,又如何能变回去呢?”
执叶大师皱皱眉,想了想,答道:“等他认了那亲手被他剃了的骨肉,放下执着,真心悔过,受尽皮肉骨骼裂合之苦时,方能圆满。”
施无端默然不语,执叶大师摇摇头,叹了口气,离开了。
又十天,大乘教宗大宗主与那时常在茶棚里混日子的神秘客人签订了大火密约,至此,第二盏灯点着了。
施无端驱车离开大菩提山一带,前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此时,东海小岛,一道白烟飘到了白离面前,勉强凝成了人形,两两相对,竟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仿佛照镜子一样。
白离低声道:“是你,你回来了。”
白烟凝成的白离悬在半空,静静地看着他。
白离低下头,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低声道:“是……我不对。”
白烟中的人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在他头上飘荡了几下,俯□来,白烟慢慢地散开,将白离整个包围于其中。
古往今来,无论是何情境,陷得更深,用情更真的人,总是最先低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灰机,要去弄房子交搞定一大堆琐事,还要去办网络业务blabla,断网的时候请假几天
快完结了,希望诸位理解,谢谢
66、第六十六章第三盏灯(一)...
东海之滨并不是什么繁华的鱼米之地,土地贫瘠而多丘。
远望是无边无际的海,当夜幕拉下来的时候,那些山的影子便影影绰绰地徘徊在这里,露出下面嶙峋的礁石,间或一两条小船从下面飘过,博上的灯塔打出冰冷的光,像是一道刀光,指着东海深处,那传说中大深渊之地的怪兽。
没有人知道它的边际在哪里,没有人去过,那些东海再往东的小岛,仿佛已经成了人迹的绝迹,据说有神魔居住在上面,寻常渔民是不敢接近的。
这地方礁石极多,便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相对贫困,每年都有很多的少年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为了讨生活漂泊他乡,唯有年关将至的时候,才或有回归,有时是一年,有时是几年,有时是几十年。
去时全盛红颜子,归时半百白头翁,纵然乡音未改,故乡和归人,却都已经面目全非,几乎落得两两不识。
于是此处便有习俗,到冬至往后数上五五二十五天,以梅花之数计,便是东风节,后来也叫小团圆节,外出的男子们陆续回归乡里,与妻儿老小团聚,各自带着最好的行头,尽可能光鲜地回来。
东海民风比较彪悍,小团圆节那一天,女人们便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站在路边等,未婚的男子便要在帽子上插一根小小的树枝,如果他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如果小伙子面相再俊一些,就会有女人们芳心暗许。
久而久之,这里的小团圆节就变得如同七夕一样,成了一个青年男女互诉衷肠的暧昧而美好的节日。
这一日,东海之滨的小渔村里会张灯结彩,年轻的男女们会围着火堆坐在高高的山头上,唱歌跳舞,便是寒冷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东海浪涛,也仿佛轻柔了不少似的,博上守关的老兵会在高高的灯塔里用笛子吹一支不知什么地方的小调助兴,随着汽笛和灯光飘扬而下,一样地具有穿透力,能随着海面一层一层地翻滚出去。
传到很远很远以外的海岛上。
传到白离听力已经模糊的耳朵里。
他的四肢百骸里都像是着了火,仿佛有一把小刀子,把他划开以后又接上,白离整个人埋在越来越浓重的白雾里,感觉那持刀的人,有一双悲伤而沉默的眼睛——他知道那就是他自己。
此时,白离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死在欢快的笛声和少女高亢嘹亮的歌声里,它们被风挟过来,尾音显得有些走,听在耳朵里,有说不出的萧瑟,那些埋在他的影子里、随时蠢蠢欲动等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怪物都虎视眈眈地围在一边,随时等着扑上来。
却是那团极柔软又极强大的白雾,在凌迟着他,也在保护着他。
白离从来不知道,被自己亲手丢弃的一半血脉,竟然有这样的强大。
很久以前,他想要无边的力量,能翻云覆雨、为所欲为,然而当他处心积虑、真的做到了,却发现……自己还是始终不能得到一个人的心。
他懂了无数的东西,却始终不是一个人,不懂人的心。
白离嘶声惨叫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地在他心里闪过,他想,不要施无端了,如果就这么死了,来世做牛做马,做猪做狗,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这个念头只是倏地划过,他便感觉一股极清凉的气自他额头钻入全身,仿如灼烧一样的疼痛顷刻便淡去了不少,白雾似乎单薄了一些,那白雾凝成的人形也不见了,正好在此时,自他额头钻入了身体里。
那么一刻异常神奇,白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昏昏欲睡了很久的人,一直挣扎在半梦半醒的迷茫之中,突然间回到了现世一样。
许久以前已经深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苍云山历历在目,那些黯淡而又快乐的少年时光好像突然凭空浮现,几十年如一瞬一般。
一个人……无论出身如何,血统如何,是不能将自己割裂的,哪怕真的亲手抛弃,自己也就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白离福至心灵,骤然明白什么叫做……再回首,已百年身。
他忽然恐慌起来——不,怎能不见施无端。
这一辈子所有的爱憎贪痴全给了这么一个人,唯有是他,再没有别人。
白离脸上一凉,他抬起手,愕然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白雾所在的范围突然缩小,一道极亮极白的光自当中升起,连远处海滨聚会的人们都被惊动,人们愕然地停下来,望着遥远的方向,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神仙显灵了!”
他们地跪下来,虔诚地闭上眼睛,或者默默想着自己或大或小的心愿,祈求神灵保佑自己的姻缘,或者念着相思之人的音容名姓,祈求那根冥冥中的红绳。
白离却感觉整个人被撕成了两半,他才清醒过来的意识骤然因为剧痛而昏沉,竟连叫声也发不出,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临到昏迷之前,他抓紧最后一丝清明想着,这辈子和他这样纠缠羁绊,若有来世,擦肩而过的缘分总还是有的,哪怕再看他一眼,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便清风明月一般地径直掠过……
见了他,知道他还好,也便安心了。
除此以外,不敢多求。
……再不敢了。
连日奔波、此时已经在客栈睡下的施无端突然惊醒,心悸如雷,他仿佛没有醒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抓了一空,这才想起来,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的兔子已经不在了,魂魄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身体被他亲手葬在了大菩提树上。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睁着眼平躺下来,望着客栈经年日久,显得老旧的房顶,呆愣良久。
我怎么在这?他想,半晌没有想出答案,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像是被野火肆虐过的荒原。
他翻过一个身,侧躺着,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撮动物的毛。
那个傻兔子是白离么?他手指轻轻捻着黯淡了光泽的兔毛,对自己说,可是……它怎么会是白离呢?
施无端突然松开手指,兔毛落到手心里,被他攥紧了。他伸出手臂挡住眼睛,强迫自己不再想。
西北战事再起,他留下的烂摊子很够朝廷收拾的,与大乘教宗的密约也已经达成,施无端随时将自己的行程发给顾怀阳与夏端方等人。
听说碧潭真人已经坐不住了,亲自重整玄宗残破的旧江山,上阵与夏端方等人短兵相接,而顾怀阳却趁乱再次拿下了东岳之地,老狐狸这回没有轻率进入,三进三出,朝廷剿匪军竟被当成匪给缴了个干净,这才兵分两路,一路自原来的东岳之地长驱直入,一路绕过东岳,直走中原,带着几倍于水患之前的兵力,直指徐南大营。
那正是施无端要点的第三把火。
徐南进可攻退可守,可谓是个天然屏障,守将宋阿据说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物,能打能杀,再加上有退守徐南的邹燕来,恐怕是块难啃的骨头。
不过总有缝隙的。施无端的嘴角在黑暗里一挑,然而很快又隐去。
然而即使他是在点火,他还是觉得很冷。
猎猎寒冬,一个人躺在他乡的客栈里,听着外面风雪交加的声音,心里想的都是阴谋诡计,连地龙也不管用,被角依然是冷的——就像是怎么也暖和不过来的那种冷。
白离那样近乎高傲的人,为什么竟肯落在一只毫无灵性的肥兔子身体里?
……不想这个,徐南大营的细作到底成功混进去了没有?
几十年如一日,他是为什么?为了什么?
怎么还在这里?徐南大营……
难怪他那样疯疯癫癫喜怒无常,也难怪……兔子竟能有那样的眼神。
兔子已经死了!白离还活着又能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还在想!徐南……
大宗主说他要受尽苦处,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若真是那样,如何能压制住那些影子里的魔物,若是……
施无端猛地坐起来,随后怔了良久,才慢慢地将额头抵在膝盖上,缓缓合上眼。
那又怎样?他一遍一遍徒劳地对自己说着,那又……怎么样?这乱世中,谁能掌握住自己的生死,哪个不是身如飘萍,随波逐流?谁还管得了谁呢?
还是冷。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终于,乱哄哄的心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还是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房子,准备一个礼拜之内的第二次搬家,顺便把现在的房子转租出去。。。各种兵荒马乱,锦瑟缓慢守卫,七盏灯都着了,也就大结局了,大家可以慢慢数着了
67、第六十七章第三盏灯(二)...
魔君白离失踪第三个月,四处搜寻,依然杳无音讯。
宋阿看着邹燕来愁眉不展,连下三道命令,命人继续搜寻时,忍不住插嘴说道:“战场上的事是刀枪说了算,谁的拳头硬,谁便能打赢,有我老宋在此处一日,便叫那姓顾的孬货过不得徐南,你这人好没道理,没事不准备防务,弄一些只会装腔作势的教宗在那里耍些什么幺蛾子,还要苦心费力地去找那妖怪!”
宋阿是个很会打仗的将军,只可惜他是个粗人,虽然也识文断字,说不定遇上什么风雅场面,还能应付上几句骈句,但是会背诗的不代表就真的是风雅人,他虽然会背,但依然很不会说话,每次说出来的话都要得罪几个人,比如邹燕来——便是已经被他得罪得麻木了。
这位宋将军向来瞧不上教宗,按说这事情由来已久了。朝中势力基本两分,一边是教宗出身的文臣武将,一边是文科武举登上天子堂之人,一般而言,能将子弟送入教宗中培养的,不是大富大贵,便是来头显赫,单是如此还不够,还要大有机缘,有悟性才行。
贫民子弟却是少有这样的机会,因此教宗出身的官员们兀自清高自诩,掌控朝中大部分权力,寒门子弟却要筚路蓝缕兢兢业业得数十年,才能同这些先天便高人一等的同僚低声下气地问个安。
这样的不公,但凡是人,便没有能泰然处之的。
曾几何时开始,龙门已经不是鲤鱼可以跳的了,那又会开始有多少人……会打算设立一个新的龙门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
偏巧宋将军便是这样一个登上天子堂的田舍郎,他乃是三甲一科的武状元出身,然而在朝中沉浮几十年,出生入死地卖命,末了却比不上张之贤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对教宗自然是看不惯已久。
可教宗势力毕竟极大,便是有人再看不惯,除了这位不拘一格的宋大将军,也没有多少人会直接言语出来。
更何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位听者还是邹大人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密宗高徒。
邹燕来眉头一皱,显然是老大的不悦,然而非常时刻,一将难求,倒也不好太难为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住了,心里颇为不爽地想,若不是朝中无人,定要想个法子把这莽汉发配得远远的,省得在跟前碍眼。
宋阿也不知是故意讨人嫌,还是天性如此,见邹燕来不理会他,还不肯罢休,仿佛非要和同僚讨论一番教宗之过才好,也不看看这位同僚的屁股是和谁坐在了一条板凳上。便继续说道:“我听说,先皇殡天之时,指着那妖怪大笑三声,惨淡而去,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要我看,顶数这些个国之禄蠹最是祸国殃民,若没有他们,恐怕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故,指不定我普庆现在还是个清平江山,各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呢。”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简直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邹燕来自东岳之地与顾怀阳的红巾军一路打一路退守徐南,日夜殚精竭虑、枕戈待旦。他虽身居高位,毕竟出身显赫,向来游刃有余,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疆场无情,每一日都有人死去,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沾满了对手和自己人的血。
三大教宗损失过半,别个不知道,就说密宗,但凡十二岁以上,能扛得起长枪,拉得开长弓的人都上了战场,马革裹着的尸身尚且不全,草草撒上的一捧黄土尚且未干,便是邹燕来涵养再好,听了这话,也不得不替师门冲冠一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视宋阿大将军,胸膛剧烈起伏数次,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内忧外患,国难当头,还请……宋将军慎言。”
宋阿与他对视片刻,冷笑道:“我不过稍加言语试探,邹大人便如此这般揣测,这个中是非,末将也总算是明白了。”
邹燕来一皱眉,问道:“宋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宋阿阴鸷地盯了他片刻,却不回答,兀自点了点头,转身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仿佛已经心领神会了什么。
“虫蚁横行,国无宁日,不知今日社稷,姓甚名谁。”
黯淡的灯光下显示出的力透纸背的字迹,被宋阿看罢后吞了下去,一字一句,便都像是装在了肚子里。
这张字条来自他的老师,如今已经隐居乡野的前朝兵部尚书孙明冲,十几年来,一群杂牌野路的修道者异军突起,更有不世出的阵法奇材施无端,先解了密约,又分头数次专门围剿暗杀教宗中人,再加上旷日持久的战争,眼下的教宗和鼎盛时期已经完全不能比了。
可谓是人才凋敝,正是个好时机。
就在三天前,宋阿收到了这封纸条,他知道朝中老师那一派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新皇不像先帝那样懦弱,登基以来几次三番动作,都有废教宗的倾向,只是苦于教宗势力太大,加之并不能名正言顺。
眼下邹燕来抗敌不利,退守徐南,正好是个好机会。
不知今日社稷,姓甚名谁——
宋阿将这句话默默咀嚼良久,抬头望向璀璨得有些诡异的星空,一直望到被山峰阻隔得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最乱的时代,让人流血流泪的时代,也是个让人能够一展心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的时代。
文治武功数十载,不过为了这家国天下鞠躬尽瘁,哪怕百年之后无情汗青不过一笔带过,也算……不白活这一场。
须发半白的将军目光坚定,大步转身走回自己的营帐中,又是一宿彻夜不眠。
同时,领兵直逼徐南大营的顾怀阳收到一张来自施无端的字条,上面只有一个字——败。
又二十日,徐南大营大将军宋阿与叛军头领顾怀阳在钜州大战,整整一天一宿,顾怀阳辙乱旗靡,退守湘阳,宋将军亲自率兵追击三十里,三日之内接连收复“芦洲”“甘州”“颖卢”“阳城”等地。
一战成名,将顾怀阳逼回东岳西境。
一封联名上书当天便在大捷传来之时呈递到了皇上那里,公开弹劾教宗子弟尸位素餐,以邹燕来东岳失利为噱头。
自古以来,教宗与皇族就像是两株彼此依存的植物,虽然总是貌合神离,却谁也离不开谁。然而阵法学在教宗中早已没落,变成了旁门左道一样的分支,却因此栽在了施无端手上,一直被他压着打,数年以来节节败退。
徐南大捷,却叫皇帝终于看到了希望。
在皇帝的默许下,这一年四月份,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教行动由一场战役的胜利和群情激奋的上书开始。
千百年来暗潮汹涌的矛盾终于计划,一发不可收拾。
而胆大包天的施无端——这个叛军中名声仅次于顾怀阳的大反贼,此刻便非常光棍地乔装一番,混迹在平阳帝都中,隐姓埋名地穿梭在他一手建立起来、至今终于开始发挥作用的神秘组织“人字号商铺”,在京城天子脚下,将越来越多的反教“义士”联络到一起,成为一支特别的力量。
小到早点铺子,大到钱庄妓馆,只要有钱流通的地方,都有人字号商铺的影子。
施无端坐在酒馆里,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了“第三盏灯”,随后塞入细长的竹筒中,叫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麻利地过来,将身形一掩,将碎银子和竹筒一同收了起来,口中叫道:“客官慢走,好吃再来!”
然后擦肩而过,像是从未相识。
施无端若无其事地在街市上逛了一圈,这才回到了他的临时住处——一家赌坊的后院,将袖中方才被塞进去的纸团拿了出来,上面是一行墨迹有些晕染的字迹:
东海众魔影突然消失,不见魔君踪影。
施无端低垂着眼睛将这张纸条看了良久,掌心中这才升起一小团火苗,将它烧去了,喜怒不形于色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进屋去了。
唯有进门的时候抓在门框上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到底去哪了?
他……还活着么?
千里之外,举国上下已经春暖花开的时候仍然苍山被雪的大菩提山上,此时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白衣,看起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白衣已经不那么白了,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就呆立在施无端所设的大火之阵外面,表情迷茫,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那大火圈子没有人能看到,除非有人想闯入大菩提山,又或者是大乘教宗违约,偏偏这个男人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