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有冉茵茵这小祸水,不单充分履行了袖手旁观的光荣义务,还时不常的跳出来加个油敲个锣边儿……
冉清桓眼睛一扫,便看见闹哄哄的人群外没跟着瞎掺和的三个人,一个是太子圣祁,这孩子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远远地看热闹,估计是还没进入状态;太子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端端正正的一张瓜子脸,跟在圣祁身后半步左右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端的是一副好相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儿;还有一个比较绝,别人这打架的打架看热闹的看热闹,这位四平八稳地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本书,小手点着,一个字一个字极认真地读,嘴里还念念有词,要是让给圣祁启蒙的苏老爷子看见,一准得感动得老泪纵横,这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典范了。
正这当儿,环儿带着小竹几个端了甜汤上来,一看才知道了不得了,一群女子上去拉架的拉架,劝解的劝解,小竹眼尖,一抬头瞥见冉清桓大爷似的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瞧猴戏,立刻叫出声来:“先生您一早来了怎么不管管?这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这一嗓子不要紧,小豆丁们破口大骂的,哭天抢地的,仍然不放弃努力寻找空隙跳上前去给敌人新一轮打击的,全老实下来了,小家伙们跟着小竹抬起头来,正对上冉清桓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人偷偷地吞了口口水……
圣祁第一个上前,人儿似的整了整衣冠,像模像样地施礼:“请先生安。”
一帮人这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过来请安,角落里看书的那位也被环儿拉着,表情很懵懂纯属凑热闹,看着冉清桓的眼神儿很迷茫。
茵茵偷偷地吐吐舌头,屁颠屁颠地蹭到冉清桓跟前,拉拉他的袖子,软软地叫了一声:“爹——”
冉清桓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行,丫头你这本事不小,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过呢,就引起这未来的朝廷股肱们拳脚相向了——”他目光扫过这帮鼻青脸肿仪态及其不雅的小祸害,拖长了声音道,“怎么,诸位这切磋功夫,切磋得怎么样了?”
众小魔星都听家里大人说过这位爷,上马弯弓长刀,下马八面玲珑,那心眼多的据说跟马蜂窝似的,来的时候自家老爹都千叮咛万嘱咐过了,惹谁不能惹他,这冉先生阴阳怪气的腔调一上来,唬的小鬼们立刻大气不敢出了。
圣祁瞄着气氛不对,上前一步:“先生,大家也是一时误会,又加上年少冲动,说来此事还是圣祁未曾及时制止,请先生责罚。”
冉清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一年前狗屁不懂就知道在他怀里抹眼泪的孩子一番,小孩子长得快,这一年窜了不少个子,好像也没那么肉呼呼的了,还是像他母亲多些,独独那双瞳子,黑得发亮似的,和郑越如出一辙。
前一段时间听说被郑越拔苗助长拖着去听朝会,竟还真的长进了不少。所以冉清桓决定逗逗这小家伙,他在藤椅上坐下,两只手叠在腿上,轻轻地敲了敲,沉下声音道:“各位真是人才啊,多大一会功夫便滚到地上了,要是臣再晚一会来,是不是诸位便要拆了我这小院子——太子殿下,我说您这热闹看的可不地道,太不体恤臣工了。”
圣祁抿抿嘴,没吱声。
只听冉清桓的声音蓦地严厉起来:“见之妄而不劝,见之乱而不言,这就是太子殿下学的为人君之道么?苏大学士便是这样教你为人的道理么?”
圣祁的头压得低低的,被他扬声一喝,微微颤了一下,飞快地咬着嘴唇稳住了,声音很小,却仍是道:“请先生责罚。”
冉清桓不易察觉地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总算知道担当了,还不错。罚你……”他顿了顿,目光在噤若寒蝉的孩子们身上逡巡一圈,“看着这几个领罚吧。”
圣祁眨巴着大眼睛,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冉清桓轻轻哼了一声,接过环儿递上来的茶:“既然各位小公子都这么精力旺盛,臣也不好不成全。”他对着墙根扬扬下巴,“刚才打架的二位爷,嗯,还有跟着起哄架秧子的,都先移驾墙角吧,马步会么?先扎着,还能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茵茵想笑,低着头努力忍着,冉清桓瞥了她一眼,一点特殊都不给搞,扬手照着她脑袋就是一下:“冉茵茵,你给我一起去。”
“爹……”茵茵委屈地抬头看着他,像极了冉清桓的眼睛泛着水汽,怎么看都我见犹怜,谁知道碰上个铁石心肠的老爹。
家长大人想了想,点点头:“算了,今日你就不要和这帮臭小子们一起蹲墙角了……”
茵茵收起泫然欲泣的表情刚想露出个甜甜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呲出小牙来,便听冉大人一声令下:“他们蹲南墙,你就蹲北墙吧。”
茵茵石化了。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转眼刚刚耀武扬威地小祸害们排成一排蹲墙角去了,圣祁搬着小椅子坐在一边依言看着,冉清桓心情舒畅了,仔细地打量起站在自己跟前手足无措的孩子,他似乎有些拘谨,刚刚圣祁半挡着他,眼下直面冉清桓,小嘴唇都紧张得咬出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不单长相,连小动作都这么像丫头?冉清桓来了兴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似乎吓了一跳,抬头迅速地看了冉清桓一眼,马上又低下去,小声道:“回先生,学生姓杨,单名瑾。”
瑾……冉清桓一愣,美玉为瑾,是不是以此为名的人都这般钟灵毓秀?他有些出神,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触动便能吊起年代久远的回忆,好像二十多年前,凤瑾也是这样子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时光倒流,原来是那么久的事情了。
他回过神来,清清喉咙,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工部杨岚大人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
“哦,”冉清桓想了想,又问道,“刚刚他们打架,你怎么没参加?”
杨瑾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确定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小声道:“回先生的话,杨瑾和各位同窗不甚相熟,无意惹是生非,再者太子殿下还未曾出言,杨瑾不敢僭越。”
冉清桓的眉头倏地皱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迅速分开,不由再次打量起这自称杨瑾的孩子,短短两句话,表面上是风轻云淡好像不远惹是生非,却听得出这般能审时度势的城府,这样的心机,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
杨瑾礼数周全,却不知道为什么,周身总是笼罩着某种阴柔气息——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冉清桓叹了口气,站起来,指着旁边的小桌子小椅子:“你坐吧,这些日子苏大学士应该教了你们不少东西了,我不拟题目了,想起什么你便写什么吧。”
杨瑾恭恭敬敬地道声是,顿了顿,却没有依言坐下,迟疑着道:“先生……”
“嗯?”
“同窗操戈以至伤了大家和气,瑾本应劝着太子制止才是,却……先生一起责罚我吧。”
冉清桓一愣,这孩子竟从他微微一皱眉里便看出了不满之意,察言观色之精细可见了,他拍了拍杨瑾的肩膀,说道:“不必多想,写你的吧,我看看他们去。”
走到圣祁身边,小太子忙起身施礼,被他轻轻按住,冉清桓感叹,这和去年那个东宫里一见着他就扭股糖似的蹭着要抱的小肉团简直是判若两人啊,忍不住刮刮他的鼻尖,笑问道:“太子殿下怎么这么多礼了?”
圣祁四下看了看,轻轻地说道:“父皇令我当着同窗的面不得造次,这么多人,小冉叔叔若不能一视同仁,岂不是太辛苦了?”
冉清桓点点头:“前边那句像你父皇说的,后边那句么……你自己胡思乱想的吧?”
圣祁吐吐舌头。
冉清桓轻轻地掴了他一下:“你刚才做什么看热闹?”
圣祁斟酌了一下,抬头看看冉清桓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是说了实话:“他们年纪都比我大,方才莫凛和梁函为了谁坐茵茵姐边上争吵,接着便打起来,我贸然插进去,只怕他们也不肯听我的,岂不尴尬?将来也更不好立威,估摸着先生就快来了,便等了一会,等先生压了他们的气焰我再站出来,我想着,这样的话,既保全各自的面子,也不伤和气,岂不更好?”
冉清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圣祁有点不自在,抬头问道:“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冉清桓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没有,很对……太子殿下,还真是有乃父之风。”
圣祁有些疑惑,听起来这句话是在夸他,可是为什么先生脸上带着的是苦笑呢?
这时候一声翻书的动静拉走了冉清桓的注意,要么说幼儿园园长不好当呢,每个都得注意到了,他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很奇特的小家伙,刚才众人你来我往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就窝在一边看自己的书,请过了安,冉清桓那边一个个罚过来,这小佛爷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起他那本小破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冉清桓忍不住问了圣祁一句:“那个看书的是谁?认得么?”
圣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古怪起来,他以一种很奇特的语气说道:“他叫做徐思捷……”顿了顿,又特意说道,“‘迅捷’的‘捷’,平日里不大相熟的。”
冉清桓踱到徐思捷身边,站在他身后,小徐好像没感觉一样,一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书,他读的居然不是什么启蒙读物,而是大景初年装订修正的《律史》,这前朝正史本就诘屈聱牙,即使郑越令人休整了一番,多少好了一些,仍然不是普通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感兴趣看得懂的,徐思捷约莫读起来也很费力,手里拿着一根笔,遇到哪里不懂的或是不认识的字,便画圈画下来,满纸圈圈点点,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个,耐心得很,还颇为自得其乐。
冉清桓轻咳一声:“你看得懂多少?”
徐思捷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人跟他说话,极缓极缓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和刚才请安的时候一样,迷茫地看着冉清桓。
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小徐大概总算想起来眼前的男人是谁了,于是先把书放在小桌上,用镇纸压好了,细心地把笔架起来,末了还把书页上的纸抹抹平,这才站起来施礼,动作极其到位:“先生。”
这孩子说话的声音很奇特,好像比别人要慢好几拍,拖着长音,又不像是故意为之。
“这书你看得懂?”冉清桓问道。
这句话传到徐思捷耳朵里好像用了很长时间,小徐想了半天,才慢慢地点点头:“一半吧。”
这是天生反应慢么……冉清桓嘴角抽了抽,估计众人刚才打架的动作太快,这位小佛爷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小徐沉默了一会以后,突然说道:“先生——”
“嗯?”冉清桓挑挑眉等他的后文。
徐思捷道:“哦——我想跟您说件事。”
冉清桓的性子实在说不上急,如今碰上这么个一个字要说半柱香时间的小祖宗也终于有点不耐烦了,现在这小祖宗貌似还有大喘气的毛病:“什么事?说。”
徐思捷抬头看看他:“先生——其实——您——”他伸出肉呼呼关节处都是坑的小手,指着地面,道,“站在水坑里了——”
冉清桓一低头,天气乍然转暖,新雪化了不少没来得及收拾,院子里就几处很小的水洼,他一时没留神,半只脚刚好就踩在了这么一片浅浅的小水坑里。
徐思捷——迅捷的捷,冉清桓看着这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还带着睡不醒似的迷茫的小佛爷,终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明白圣祁为什么语气古怪了,这名字起的,真叫一个讽刺。
徐家老爷可太有才了!
第四十七章 燕燕于飞
广泽五年,太后沉疴不治,二月初一,薨,年三十七,谥曰“庄贤皇后”。帝大悲之,乃命停朝三日,举国缟素以葬。
庄贤太后,周丞相之女,文景公之长姊,少时入锦阳宫为妃,谨行而慎言,清正而庄惠,及后薨,高祖以帝年少,故托之,太后乃视其若己出,帝之衣食教导,无不尽心,岂非天下女子之典范乎?
噫!观其母之爱子,子之尊孝,微血脉之缘而无隙者,可见也。
《圣朝史?太祖本纪》
一年的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孩子们像是打了肥的苗,一个个长得飞快,年长的人们则各自守护着各自的秘密,各自断续着各自那般十数年、数十年的情。
许是蓼水修建已经见了雏形,南方这一年说的上风调雨顺了,西北的塔里木里遵循了他的诺言,与大景民众秋毫无犯,平平安安地过了年关,国库也丰盈了不少。
可是深宫里的女人,却再熬不下去了。
周可晴在冉清桓西北一战以后突然卧病,太医说是忧心太重,伤了肺腑,开了几副药吃下去,仍是不见好,眼看着便成了沉疴,终于在熬了一年以后,撑不下去了。
那一夜宫中四声丧钟悠荡出老远,寒鸦惊起在如水的凉夜里,枝桠细鸣,天上星星点点地,飘下了这一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雪。
周可晴终于逃离了这困了她大半辈子的囚笼。
冗长的葬礼,之后是守丧戴孝,然而头七的夜里,依礼,冉清桓本该在灵堂里守灵,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架着一辆马车到了南城外。
虽说立了春,雪地踩上去仍是咯吱咯吱地响,冉清桓围着厚厚的白狐裘,似乎还是不大暖和,微微缩着脖子,拉着缰绳的手藏在衣袖子里。
忽然,车门推开一条缝隙,里面低低地传出一个女声,问道:“你冷不冷?”
冉清桓没回头:“还行,不大冷。”
女人嗔怒道:“怎么不冷?缝里灌进来的这小风都嗖的我怪难受的,说让你找个下人赶车,偏不听!”
冉清桓笑笑:“还是我亲自送你来得放心——没事,比这再冷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
女人顿了顿,又道:“要不……再批件衣服?这冰天雪地的,老远的路,我看着你都觉得实在冻得慌。”
“哎呦你可真是我亲姐,”冉清桓回手把车门掩好,“这我都球似的快抬不起胳膊来了,你好好坐着吧,别开门了,这风太硬,你本来身子就弱,受不得的。”
他脸上笑眯眯的没有半点悲戚之色,而车里坐的,竟然是本应已经被钉在棺材里面的周可晴。
这是半夜,加上天寒地冻,城外荒郊里极少人迹,然而远远的长亭里,却有人牵着马靠在柱子上等着什么人。这是个男子,尽管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却仍能看出极俊秀的眉目,身材颀长,一袭长布衫,生叫他穿得尽显了倜傥。
冉清桓到了近前,勒住马车,先冲那人拱拱手,嘴角带着颇有些促狭的笑意:“兰大哥,看你这肩上积的雪,可等了不短时间了吧?说好了丑时两刻,我还特意早了些,你倒着急。”
兰子羽也不和他计较,好脾气地笑笑:“左右都收拾停当了,等上一会便等上一会吧。”他说话是对冉清桓,目光却凝在了马车的车帘子上。
冉清桓却不肯下车,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无赖道:“改口费。”
兰子羽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什么?”
冉清桓弯起眼睛:“你就这么把我姐拐走了,先得过我这关,快给改口费……喂!”
车帘子里突然伸出一个粉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后背,周可晴叱道:“你胡说什么?!”
冉清桓顺着她的力道跳下车来,无比委屈地一只手掀开车帘子,一只手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背:“你胳膊肘往外拐!”
周可晴双颊透着不自然的殷红,杏眼圆睁色厉内荏地瞪了冉清桓一眼:“又逞口舌,该打!还不扶我下来?!”
冉清桓贼笑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把她打横抱起来,周可晴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吓得紧紧地攀住他脖子:“臭小子你干什么?!”
他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兰子羽面前,那男子的目光从掀开车帘她露面开始便温柔得像水一样地停在她脸上,几十年的思念都化在里面,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我听说锦阳民间有个规矩,女子出阁的时候,要父亲或者亲兄弟将她抱到花轿上,算是交托给夫家了,想不到如今还真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周可晴突然不挣扎了,低着头,半张脸埋在冉清桓的胸口上,仿佛那人的目光竟使得这多少大场面都经历过、通透练达的女子也羞赧起来。
兰子羽想要伸手去接,冉清桓却后退了半步,褪了嬉皮笑脸,正色下来道:“慢来,我还有话问你。”
兰子羽带着笑意看着他,点点头:“请。”
“你们如今这一走,天涯海角的,我鞭长莫及,你若对她不好,可怎么说?”
兰子羽抬起右手,一字一顿地指天道:“若有这一天,叫我天打雷劈,十世不入人道。”
冉清桓又问道:“她这一辈子锦衣玉食惯了,我如今把她交给你,你能保证不叫她受一点委屈么……”
周可晴急急地打断她道:“你胡说什么,我还能在意那些东西不成?”
冉清桓拍了她一下:“新娘子不准说话,这点道理都不懂么,看叫人家笑话你不!”
他这话说得竟隐隐有了几分训斥口吻,透着说不出的宠爱意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幼时牵着她的手,寡言少语的漂亮孩子,竟有一天长成了这样的男人,可以驾着马车在冰天雪地里送她横穿整个京城,可以毫不费力地双手抱起她,可以这样一本正经地,和另一个男人交付她的后半生。
兰子羽道:“一年半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家有家,要地有地,这才敢来接她。”他笑了笑,“自然比不上皇宫金碧辉煌,但是只要有我在一天,便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我这样说,你放心么?”
冉清桓表情缓和下来,眉目间带上温暖的笑意:“别人说我要打个怀疑,但是你说的话,我信了——我姐姐就交给你了。”
他把周可晴交到兰子羽手上,又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想我了就来封信,反正我闲人一个,说走便走了,若不来信,我就不上门了,免得贸然打扰二位,惹人讨厌。”
周可晴红了眼圈,嘴里却恨恨地骂道:“多大的人了,油嘴滑舌,好没正经!”
冉清桓牵过兰子羽的马,将缰绳缠在腕子上:“你们驾马车走吧,别的不多说了,说多了矫情,多多保重,兰大哥,记得你今日的话。”
兰子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定不辱命。”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一声扬鞭,马车辘辘地走了起来,地上车辙在素白的雪地上蔓延开去,眼底人千里,周可晴猛地揭开车帘,回头大声道:“清桓,你自己千万保重,三餐不可省,换季添减衣物,不可贪凉……”
冉清桓摇摇头,笑道:“走吧,我还用你惦记么?”
周可晴张张嘴,似乎还想再嘱咐什么,可是大概是要嘱咐的话太多,她竟一时间不知先说什么好。
冉清桓冲她摆摆手,分明是了然。
天地茫茫,他们终于还是走得远了。
冉清桓牵着马站在原地半晌,眯起眼睛,目送着马车缓缓地变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夜色未央,风从长亭里卷过,发出轻微的呜咽,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恍然间竟生出无数感慨,有欣慰、亦有怅然。他甚至不着边际地想象,几年后,是不是轮到茵茵出嫁的时候,又让他再经历这么一遭呢?
多半不能,兰子羽他是放心的,可是想起茵茵要嫁给那不知道谁家的臭小子,心里便先忧虑起来。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茵茵还不到十二岁,到杞人忧天起来了。
忽然,身后有马车的动静,冉清桓想回过头去,却发现站得太久,厚厚的外套又脱给了周可晴,身上竟冻得有些僵了,动作颇为不灵便。
赶车的竟然是米四儿,冉清桓挑挑眉,做了个疑问的表情,只见米四儿下车,还不待他有动作,车门便从里面打开,急匆匆地跳出一个人来。郑越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他裹在自己的披风里,骂道:“送了人还不回来,晚上饭没吃饱,在这站着喝西北风么?”
冉清桓笑着没说话,郑越又拉起他的手,摸了一下自己先打了个冷战,随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带到怀里捂着:“傻笑什么?原来皮糙肉厚还扛冻么?”
三下五除二,连拖带拽,几乎把他脚不沾地地拖上了马车,郑越拉上车门,拉出一条锦被盖在他身上:“头发都快结上冰了……”
“郑越,”冉清桓突然打断他,低声道:“多谢了。”
郑越顿了顿,坐过去一点搂住他,叹了口气:“谢我做什么?我年少的时候,太后帮过我很多,虽说自觉不是什么好人,多少良心还是有点的,走便走了,我也没做什么,装不知道,就算成全他们了。而且……”他没说下去,却低低地笑笑——而且看他们这样双宿双飞,心里安慰了许多,便也觉得有些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