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絮愣了愣,突然发现顾昀好像不一样了。
三代玄铁营传到顾昀手中,就是铁板一块,他一句话便是令行禁止、绝对权威。在顾昀消息封锁下,京城只得到了西疆大捷的消息。
奉函公在朝堂上一边听一边哭,举国沸腾——连顾昀后来上书请罪,说自己阵前擅自杀龟兹国王的事就都显得像细枝末节了。反正顾昀那活驴阵前手段强硬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李丰都觉得这很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只有长庚对着那传到军机处的请罪折皱起眉——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里面有隐情。
可惜还没等他细想,送信的玄鹰特使便又拿出了另一封信:“王爷,这是侯爷交给您的家信。”
顾昀上一次给他写家信,还是那人刚刚前往古丝路的那两年,还有一封是沈易代笔的。
长庚涵养功夫一流,平静地接信道谢,一口又真诚又熨帖的场面话张嘴就来,直把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玄鹰特使说得眼泪汪汪,恨不能磕头赌誓要报效家国,晕晕乎乎地就被打发走了。
特使一走,长庚立刻挥退了两侧随侍的小太监,迫不及待地拆开,他手本来就巧,拆得又极为小心珍重,信封没有撕坏一点,拿出去还能当个完整的用。
刚一打开,里面先掉出了一小截压干的杏花。
顾昀活像沈易上身了,事无巨细地写了好多话,他本就嘴欠人损,描述起西域联军的熊样更是不吝坏水,敌军屁滚尿流之态简直如在眼前,倘若军机处还有人在,这会大概要惊悚了,谁见过风轻云淡的雁亲王在案牍成山的桌案后自己笑得这么开怀?
结尾,顾昀又写道:“关口有几株杏树,为战火牵累,树干已然焦灰大半,虫蚁不生,本以为早已死绝,一日巡营归来,竟见枯木逢春,槁灰中又生花苞,一夜绽开,可怜可爱,行伍之人煞风景者不计其数,讲甚么惜花爱花也是对牛弹琴,不如先下手为强,先下一枝与你玩去……”
安定侯那能传世的行楷后面涂了一句,长庚依稀辨认出那是“愿来年早春能剪侯府几枝春梅”,后来大约是觉得议论未来事不祥,复又涂去,潇潇洒洒地写了个落款,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他那落款处隐约留了个花枝的印记,端素地横过那个“顾”字,单是看一眼那压了花痕的字,就能感觉到一股暗香扑面而来,说不出的风雅无双。
长庚被他闷骚了一脸。
这些世家公子哥们无论平时看起来是粗是糙还是不走心,这些吟风弄月的小手段个个都会,谁都有那么压箱底的几招。
长庚不由得想起那次顾昀灌多了黄汤的那股卡在风流和下流之间的劲,他倒不至于为了那些个莫须有的风流韵事捻酸吃醋,反而觉得这样的顾昀怪可爱的。
长庚就着一碗凉茶,慢吞吞地把顾昀的家书从头到尾看了三四遍,恨不能将每一个字都拓在脑子里,闭着眼落笔都能摹出一封一模一样的,这才将信纸和干花都收进荷包贴身放好。
随后他落笔在一边的纸上写了“世家”两个字,微微合上眼。
“雁亲王”三个字一出口就是代表皇族的,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世家与皇族之间利益空前一致,只要他不出格,便不会有不长眼地跳出来跟他过不去,很多手头宽裕的世家甚至对烽火票表达了极大的支持,这回多多少少都出了一点银子……
那么下一步呢?
边关一旦动手就是巨额的军费,流民还在源源不断的渡江,大梁境内人心惶惶,不事生产,那一点应急用的烽火票银很快就会见底,朝廷总不能靠借钱活着。
改革田制、税制、民商制度等等俱是迫在眉睫,随便动哪里都得伤筋动骨。
届时,满朝上下的世家权贵都会是他的敌人。
长庚方才还带着温暖笑意的表情冷了下来,狼毫轻勾,在“世家”二字上打了个叉。
灯下年轻的亲王俊秀极了,也冷酷极了。
奉函公也好,葛胖小也好,陈姑娘……甚至顾昀,他们好像都觉得挑起大梁的那个人可以在大厦落成时将大梁轻轻撂下,拂衣而去。
但那怎么可能呢?
“权势”二字,在危亡之际,从来都是一条你死我活的不归路。
第76章 离心
几日后,西域诸国求和的消息传入京城,军机处奏请隆安皇帝后,紧急商量了一天,批复安定侯,需确保两件事:第一,让叛贼三五年内无翻身之力,省得他们对付洋人的时候这边再后院起火;第二,要紫流金,越多越好,国库之危暂解开,但大梁紫流金之困还未松口,四境之围之所以先从西边下手,玄铁营在此是一方面,其次也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紫流金问题。
其他大小事宜由安定侯自己酌情做主。
随后雁亲王便进宫面圣,将这一阶段的战事、烽火票的成果与李丰做一个简短的报告。
李丰掐指一算,几乎要震惊于烽火票的效果,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
“这也不稀奇,朝中大人们急圣上之所急,愿意毁家纾难者不计其数,关键时候岂有自保的道理?多少都尽了些力。”长庚先不慌不忙地拍了个马屁,又道,“至于民间——有道是‘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能成一方巨贾之人,大抵都不是只会追逐眼前蝇头小利商贩。”
李丰沉吟片刻,问道:“那按你的意思,他们打算从朕这里追逐到什么呢?”
长庚不假思索地侃侃道:“商人家财万贯,但也需得风里来雨里去,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比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农人强不到什么地方——有时候朝廷一条法令下去,就能让万贯家财倾家荡产,或是行商途中遇到强梁,身家性命都会不保——如今国难当头,以江南首富杜万全等人为首的一干商会巨贾挺身而出,一方面是为了报国,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找皇兄当个靠山呢?”
奉承话李丰听得多了,没那么容易被打动,神色淡淡地看着话里有话的雁亲王。
长庚也不多卖关子,又趁热打铁道:“眼下正是用钱之际,朝廷还打算发第二批烽火票,皇兄看……是不是适当给这些商会领头人一点甜头,以鼓励更多人倾囊相助呢?”
李丰没吭声,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起长庚。
有时候“真心实意”这种东西是有时效性的,过期不候,譬如京城被围困,隆安皇帝满腔悲愤与愧疚,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先帝陵时,打算传位给长庚的决定是真心实意的。也譬如眼下局势渐稳,他看长庚的角度也随着时日一起缓缓偏转,也偏得十分真心实意。
雁王李旻方才二十出头,放在寻常人家里,不过还是个刚刚开始学着挑梁过日子的毛头小子,他却在短短半年间一手将大梁危局缓和下来,此时静立西暖阁中,芝兰玉树、沉稳有度,让人说不出的……妒忌。
试想一代九五之尊,甫一登基没几年,便先后被两场叛乱糊了一身官司,还闹出了“北大营哗变”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奇闻异事,乃至于最后被外族铁蹄染指山河,四方生民流离失所……而这一切在走过最低点之后,都在雁亲王上朝掌握军机处开始慢慢好转——李丰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百年后史家该如何评价这段历史?
李丰真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还那么年轻。
李丰心头横亘着一股阴郁,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不轻不重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既是大梁子民,为国为民,便是倾家荡产,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要朕许什么好处——那不真成了买官卖官了?成何体统!”
长庚极会察言观色,与李丰目光轻轻一接触,立刻就知道皇帝这毫无来由的冷漠是因为什么,心里虽在冷笑,脸上却露出一副不似作伪的震惊与不解:“皇……”
李丰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如何嘉奖深明大义的民间商人,回头让户部和礼部一起理出个分寸来,适可而止就是,不可荣宠太过。”
长庚摆出一张“闷闷不乐”的脸色,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
李丰看了他一眼,忽然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吏部尚书卫疏年事已高,昨儿夜里正好下雨,他早起赶着上朝,一没留神在自己家里摔了一跤,摔断了腿,朕派太医看过了,眼瞅着恐怕要不好,卫家已经向朕递了请辞告老的折子……这样一来,吏部尚书一职恐要空缺出来,阿旻你统领军机处,可有人选举荐?”
这是一句不甚高明的试探,但不高明不代表没效果。
对于李丰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来说,无论长庚是顺水推舟地笼络自己人上位,还是答得过于滴水不漏,都不是李丰希望看见的,前者说明他野心太大,后者说明他处心积虑。
长庚先是一愣,随即本能地脱口道:“什么?卫大人出事了?”
那模样竟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这句话脱口说完,长庚仿佛“才回过神”,发觉自己答非所问,于是皱眉思索良久,对隆安皇帝焦头烂额地叹了口气:“这……皇兄恕罪,臣这一阵子每日围着这一点银子打转,实在也是无暇他顾,吏部的折子可能还没来得及看见。这个……尚书一职至关重要,臣一时也想不大出人选……”
李丰怀疑他在推脱:“不妨,你尽管说。”
长庚伸手按了按紧锁的眉心,顿了顿,答道:“这样,不如皇兄在朝中公开考评,有能者居之?”
李丰:“……”
这答案实在出乎意料,李丰被雁王不按常理办事的天马行空唬得一愣,几乎被他带跑了,脱口问道:“怎么考?”
“譬如为官履历,有何政绩,多年来功劳几何等等,都有记录,”长庚话音微微一顿,话音一转又接道,“还可以加上此人是否有担当、知大义等标准,比如是否认购过烽火票——说到这里,臣弟倒是想起个事,为着往后烽火票顺利推行,皇兄能否将持有多少烽火票也纳入考评标准?这不算卖官鬻爵了吧?”
李丰:“……”
说了半天又被这小子兜回来了,李丰感觉倘若此时撬开雁王那俊俏的脑袋,里面的脑浆想必都结成了元宝的形状了。
隆安皇帝哭笑不得道:“你……混账话!”
长庚这回却没有顺杆爬地一味讨巧,低声告了罪,眉目间带上了一点遮掩不住的愁绪。
这么三言两语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李丰心里的阴郁疑虑倒是散了大半,也看得出雁亲王的心思真不在吏部。
“无论如何,”李丰心道,“他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这么一想,李丰神色稍霁,挥手对长庚道:“算了,你先回去吧,让朕再想想。”
长庚应了一声,行礼告退,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就在他将要退出西暖阁的时候,李丰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阿旻,还有件事,”李丰和颜悦色地用拉家常的语气说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太不像话,总该成家立业了。”
长庚心里狠狠地一跳。
李丰亲切地说道:“方大学士的嫡孙女年方十七,正待字闺中,我听说此女早有贤名,书香门第的姑娘,教养想必也好,出身也不算辱没你,可堪佳偶。你大嫂听说,很想替你张罗一二,我多嘴问一句,若你中意,皇兄替你做了这主,如何?”
这门亲事非但好,简直是太好了——大学士方鸿虽已致仕多年,但满朝要员有一多半要拜他为座师,膝下三子,个个出息得很,更有一位刚接任了户部尚书,自元和年来,世家门阀,隐隐以方家为首。
长庚的脸色却一瞬间变得极难看。
李丰长眉一挑,问道:“怎么?”
长庚转身掀衣摆跪下,脸绷得死紧,只是不吭声。
李丰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长庚一言不发,跪着不吭声。
李丰再怎么亲切也是皇帝,见他这样,脸色也撂了下来:“看不上就说看不上,你堂堂亲王,谁还能逼你的婚不成?摆脸色给谁看?”
“臣弟不愿意,”长庚给他行了个大礼,声音都不对了,“长嫂如母,皇后娘娘一片爱护之心被臣弟辜负,皇兄还是治我的罪吧。”
李丰皱眉道:“因为什么?你是听说了那姑娘什么不好,还是另有心上人?这里没外人,不必避讳谁,尽管说就是。”
长庚目光在西暖阁内一扫,固执着不肯吱声,眼圈微红。
李丰当然不是为了给雁王找一桩好亲事,他也万万不会看着方家与雁王结姻,这样虚情假意的提起,其实是方才的试探还没完,也没想到会激起雁王这么激烈的情绪,当下起了几分好奇,一挥手叫内侍撤出殿外候旨。
西暖阁中只剩下兄弟两人,李丰道:“这会能说了么?”
长庚对他深施一礼,没吭声,却先缓缓解开朝服衣领。
李丰吃了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这……”
雁王那年轻的胸口上布满了陈年的旧伤疤,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一处烫伤,离咽喉很近,细细的一条,像是被着着的烧火棍抽的。
“还请皇兄恕臣弟御前失仪之罪。”长庚低声道,带出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丰大惊过后随即反应过来,呆了好一会,才放柔了声音,低声问道:“是当年那个蛮族女人吗?”
长庚脸色青白一片,伸手把衣服缓缓归拢好。
那城上拉弓、一箭射死东瀛贼首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他垂下眼低声道:“虽因一人之过而恶视天下人乃是懦夫行径,但……”
他咬了咬牙,话音不由自主地断了一下,一揖到地:“方家姑娘兰心蕙质,该有个终身所托,臣弟性情古怪,实在不喜人近身,什么婚事……皇兄往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李丰愕然道:“这是什么话,堂堂亲王,岂有一辈子不成亲的道理?”
长庚面无表情道:“那么皇上不如卸下臣王爵,放我与那些个野僧人浪迹江湖?”
李丰:“……”
雁王看着是光风霁月、知书达理,实际小脾气不少,而且犯起脾气来也不疾风骤雨、摔杯子摔碗,就一句话“我撂挑子不干了,爱找谁找谁去”。
李丰气结,拿他没办法,当即发了一通火,让雁王滚出去,雁王二话没说滚了。
内侍有眼色地一路小跑跟上来,屁颠屁颠地问道:“王爷,回军机处吗?”
雁王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家一趟,几乎就是住在军机处的。
长庚却一顿之后,目光有些茫然地散乱出去,似乎站在原地发起呆来,内侍不敢打扰,只好大气也不敢出地在旁边站着。
“……不,”长庚低声道,“回家。”
长庚身上那些陈年的旧伤疤,连顾昀都没给看过,他一直以为那会像一段不可触碰的岁月,可是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成了他从李丰那里拖延周旋的工具。
马车辘辘走过京城宽阔而四通八达的青石板路,闭目养神的长庚突然睁开眼。
有一天这些都会变得不可收拾。
有一天他会比现在还要不择手段。
但他总觉得自己心里并不难受,因为一步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早就想好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一路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安定侯府,他谁也没惊动,东西也没吃,径自来到顾昀那无比整洁简单的卧房中躺下,闭上眼,好像被子上都还有清浅的药香。
半个多月之后,朝堂上无数扯皮争辩之后,隆安皇帝最终驳回了雁王关于“首批购入烽火票的百姓按着金额大小予以加官进爵”的荒谬提议,只许诺给商会,未来等局势稳定,会开通军队护卫的商路,使其免受盗贼匪徒侵扰,此时购入过烽火票的可以直接凭此票获得入会资格,不必缴纳会任何费用。
而又过了一个多月,一条震惊朝野的法令自上而下实行——将烽火票作为文臣吏治考核的重要指标。
一把所有人此时都没有看见的刀锋,缓缓地露出形迹来。
这法令一出,举世皆惊——大梁朝廷并不亏待官吏,俸禄不算低,但官场上人情往来,花销也大,特别到了元和先帝年间,国力在武皇帝的铁血开拓下曾经空前强盛了那么几年,奢靡排场已然隐约有蔚然成风的态势,此时又鼓励官员为了前途购入烽火票,靠国家俸禄能有几个钱?
将来岂不是鼓励贪污舞弊?
不过几天,边疆都听到了风声。
“子熹!”沈易把马缰绳往亲兵手里一摔,直接闯进帅帐,刚要说话,却见顾昀鼻梁上夹着个铂金琉璃镜,就知道他又没吃药,只好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顾昀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要不见外人,便越来越不怎么吃药了,好像打算当一个心境平和的瞎眼聋子。
沈易刚抬起手。
顾昀便道:“不用,你说就是,我也练练唇语。”
沈易叹了口气:“……吏治改革的事听说了吗?”
唇语顾昀是会看的,但这些年一直依赖药物,身边的人又都会为了照顾他而打手语,弄得他有些生疏了,得慢慢习惯,他反应了一会才弄明白沈易指的是什么,顾昀眉心缓缓地皱了起来,缓缓点点头。
“雁王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搞下去不怕人以后说他是贪官佞臣之始吗?就算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以后怎么办?有家底的名门望族就算了,天下寒门士子不把他的脊梁骨戳碎了吗?你说他独掌军机处,本来就树大招风容易遭嫉,我真是……”
沈易一番话说得满怀忧虑,他一忧虑嘴皮子就快得仿佛小鸡啄米,上下翻飞,直把顾昀看得眼晕——大半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看明白了。
沈易:“将来他打算怎么收场?”
顾昀沉默了下来。
沈易:“子熹,说句话。”
“不能再打下去了。”顾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答道。
沈易:“……”
他重重地长叹一口气,怀疑顾昀方才是根本没“听”见他碎碎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心道:“练唇语,练个屁,练我的嘴皮子还差不多。”
沈易正打算交换沟通方式,顾昀便自顾自地接道:“先前我有些太急躁冒进了,被人炸一下也是活该,好在这边有惊无险,但我这几天想了好多……加莱荧惑不是西边这帮窝囊废,那头恐怕要打几场硬仗,咱们现在恐怕没有一鼓作气家底——得从长计议。”
沈易一愣:“你是打算……”
“我这一头就把朝廷拖累得团团转,”顾昀低声道,“该休养生息了。”
第77章 噩梦
隆安八年初夏,西域诸国实在抵挡不住,收拢残兵,开国门,联名向宗主国上投降请罪书。
古丝路入口处,西域诸国第二次与大梁代表坐在一起,被迫议和。
对手下败将,顾昀根本懒得出面,只派了沈易全权代理。
沈易带着大梁的苛刻要求前来——先是要敲一大笔金银,其次,要在西域各国建大梁驻兵所,监控属国,自此以后,除楼兰是盟友外,其余属国皆不许备一件火机钢甲,包括轻裘在内,全部销毁,最后,大梁要求,属国需将每年开出的紫流金中七成以上纳贡与大梁。
这条款沈易自己念一遍都觉得牙疼,简直是刮骨三分,诸国代表当即也是一片哭爹喊娘。
首次谈判破裂,顾昀隔日便带了三百重甲夜袭已经投降的西域残兵营,炸得天上人间一串大地红,人为地替他们完成了合约第二条的主要内容,并公然宣称,其他两条不答应没关系,他立刻带人屠城。
屠城这事有伤天和,一般只有北蛮人才这么干,大梁军中很少有这种风气,但西域人担心顾昀嫉恨那一炸之仇,怀疑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刚开始尚且硬挺,等顾昀令人轰开城门的时候,谈判桌上的联军代表终于怂了。
几经讨价还价后未果,三天后,“楼兰新约”签订,在顾昀重兵威慑下,各国首先以最快的速度清剿了国内战备,随后又叫苦不迭地拼凑出一年挖出后还没来得及用的紫流金。
五月底,顾昀和沈易自西域秘密押送紫流金回京。
一场大雨洗刷了京城的街头巷尾,细碎的槐花落满了长街。
吏治改革之事风声大雨点小,所有人臆想中将会导致的乱局奇迹般地没有出现。
首先世家门阀都不傻,就算对雁王变着法地从他们口袋中挖银子有所不满,但心里也明白,相比自己,那些个科举出身、浑身上下搜罗不出几两银子的穷翰林才是最恨这政策的,犯不着由他们来替人家做这个出头鸟,所以刚开始,这群人个个躲起来准备看笑话。
不料这事也真邪门了,除了了几个冥顽不灵的老酸儒站出来说了几句“体统”不“体统”之类的鬼话,朝中竟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