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本可以经过改进后在军中普及的……
长庚抚过冰冷的铁弓,问道:“义父,我能随行吗?”
顾昀顿了顿,不太想带他——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经此一役,他心里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皇子升起了更多的期许,他自己或许能坚守到最后一步,那么以后呢?
谁来收拾破败不堪的河山,谁能在这场乱局之中给黎民众生破开一条出路?
长庚为人处世比他年少时那会要圆滑周到得多,或许不至于像他一样,和皇上闹到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长庚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京城这个样子,等在宫里和随行前线没什么不同,万一城破,不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么?”
顾昀尚未来得及说话,谭鸿飞已经大笑道:“殿下说得好!满庭酸儒,只有殿下是真男儿!”
顾昀无计可施,只好摆摆手道:“话都让你说了,愿意来就来吧。”
然后他狠狠地瞪了谭鸿飞一眼,看着谭将军脸上没有愈合的鞭伤,有心想把他另一边脸也抽肿了,将此人幻化成一只对称的猪头。
京城以外,黑压压的玄铁连成片,一眼扫过去,恍如回到了月牙泉边。
自马上回头,起鸢楼在大雨中灯火依然未阑珊,只是仿佛盖上了一层玳瑁般稀薄柔和的光,与巍巍皇城遥遥相望,二十艘只有除夕夜里才升起的红头鸢破例高挂空中,仿佛一众殷殷目送的眼睛。
顾昀打了个手势,北大营前锋军已经肃然而动,无悲歌亦无慷慨词,他们在雨中穿行,面罩与头盔下无从窥测,好像一群无动于衷的铁傀儡。
大雨把京城浮在了水面上,故旧的青石板光可鉴物。
这一夜,西洋海军北上突袭大沽港,北海水陆提督连巍率领手下三百长蛟与千条短舰坚守,先以铁索连接长蛟,在港外并行成铁栅,守至次日子时三刻,长蛟悉数葬身于西洋海怪炮火之下,无一幸免。
北海水军中共收存吹火箭三万六千支,长虹铁箭十万发,一根都没剩下,全都炸进了怒浪与深海中。
而后弹尽粮绝,提督连巍令所有短舰开足速度,以舰为吹火,以身为白虹,撞入敌阵之中。
烈火浮于海上,忠魂粉身碎骨。
北海水军共撞沉、击碎、炸毁来犯者近三千艘虎鲨一般的海蛟战舰,最后逼迫西洋海怪不得不冒雨将铁触手打开,放出其中隐藏的鹰甲,仓皇狼狈从空中上岸,这才发现,大沽港上几乎已经打得没人了。
寅时初刻,上岸的西洋人懊恼万分,急于弥补这一战中的损失,未作停留,直接挺进京师,路上与玄铁营——那一天一宿组建起来的玄铁营遭遇于东安城外。
尚且未从损失惨重的登陆中回过神来的西洋海军猝不及防,一照面便被开路的八十战车兜头卷了回去,而后横行沙海的玄铁轻骑自重围而出,鹰行九天,唳声如剑。
教皇亲卫骤然遇见割风刃,险些当场被轻骑冲散,仓皇退守大沽港外——
大梁已经多年没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晚了,战报与使者赶集似的来往于宫禁中,比打更的还勤。
整个京城无人安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捷报与晨曦一同来到。
连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李丰乍一听说,几乎站不起来,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雨过天晴,海河一夜间暴涨,空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着硝烟与血腥气,自地下已经回暖了,潮湿逡巡不去,一宿激战,顾昀无海军,西洋人狼狈不已,只好各自退守。
顾昀坐在余温未散的炮口旁边,玄铁头盔扔在一边,头发乱七八糟地垂下来一缕,接过长庚递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长庚道:“我没带针,带了也不敢往你身上扎。”
他扛了一宿铁弓,双手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这会没缓过来,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顾昀捉住他的手腕拉到跟前,见他只是脱力,并没有受伤,才放心地摆摆手:“别管我了,统计一下伤亡,老谭算不清数。”
说完,他干脆往火炮上一靠,抓紧这一时片刻闭目养神。
片刻后,顾昀被皇城来使惊醒了。
跑来传令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御林军,本来以他的级别是不怎么能看见顾昀的,这回总算见到了活的安定侯,简直激动得难以自已,飞马而至,一跃而下的时候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大马趴,一路摔到了顾昀脚底下:“侯爷!”
顾昀忙一缩脚:“哎哟,何必行此大礼?”
那传令官兴奋道:“侯爷,陛下命我来犒赏北大营,带来了……带来了……”
好,一兴奋忘词了。
怪不得被北大营揍得稀里哗啦的,顾昀十分无奈,只好爬起来拍拍他的头:“不用告诉我,让谭将军看着办吧——你回去告诉陛下,别高兴得太早了,北大营就这么两个兵,什么时候打没了我也变不出新的来,到时候倘若援军不来……”
传令官愣愣地看着他。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好多人大概只记住“以奇胜”了,总觉得名将要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能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但那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顾昀能拿泥捏出一众不吃不喝还刀枪不入的神兵来。
初战告捷,传回京城群臣指不定怎么欢欣鼓舞,但下一步呢?且不往大里说,不提拼国力、拼储备、拼资源的那些长远的事,就说眼下,他手里就这么一点兵力,可怎么办呢?
顾昀心里清楚,无论这个开头看起来有多么威风,也改变不了他只是在负隅顽抗的事实。
他牙疼似的笑了一下,把皇帝的使者晾在了原地,走向一边的谭鸿飞。
谭鸿飞手里拿着一把一端已经压扁了的割风刃,满是焦黑的一头上,还能看出上面刻的半个“连”字。
很多将士都会在割风刃上刻下自己的名姓,这样即便拿去检修,发回来也能找到自己那把生死相随的老伙计,如果主人死在战场上找不到尸体,同袍就会将他的割风刃背回去,到时候祭一壶酒,魂灵也算入土为安。
谭鸿飞双手将那把割风刃捧起来,递到顾昀面前:“大帅。”
顾昀接过来,忽然间,他有种感觉,好像多灾多难几聚几散的玄铁营始终垫在社稷之下,像一把散落的种子,流落四方,不知不觉中便能从哪里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来。
长庚来到他身后:“昨夜折损战车十三辆,轻骑阵亡五百,重伤近千,轻伤不算,没有计,鹰甲落了十二架,金匣子大多在空中就炸了,人恐怕……”
顾昀点点头,感觉这个伤亡数量已经可以接受:“连将军的功劳。”
长庚低声道:“恐怕今天早晨朝会上就会开始有人想和谈。”
“谈不了,”顾昀道,“洋人昨天晚上现了那么大一个眼,没脸来和谈,不把京城围困到插翅难飞的地步,他们不会跟我们谈的。”
……而那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沉默了片刻:“听说前朝亡国之君曾经也被北蛮人兵临城下,偷偷从密道跑了,倘若京城真守不住……”
“守不住也得守。”顾昀忽然道,“知道京西景华园么?”
长庚一愣。
顾昀抬起食指竖在自己嘴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没再多说——京西景华园乃是一元和武帝年间建的避暑行宫,当年元和先帝不耐热,每到夏天必定去景华园避暑,但李丰登基以后,吃穿用度却一律从简,连皇后宫妃的脂粉钱都减半,没事从不去搞些围猎、出游之类的排场事。
可是就这么一个和他父皇完全不同的节俭人,却将每年夏天去行宫的习惯保留了下来,偏偏去了又不是为了享受,宫里政务堆积,他通常早起披星戴月地赶过去,入夜之前还得赶回来,遛狗似的绕着京城转一圈点个卯——别说避暑,不中暑就不错了。
李丰这么折腾,倘若不是有病,那只能是……景华园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让他必须时常巡视。
长庚何其敏锐,心里立刻冒出一个想法:四方守将都搀和过走私紫流金,那么皇帝呢?时间仓促,他还来不及核对户部和兵部的账目……但以李丰那什么都要抓在手里的性情,建一个紫流金私库一点也不稀奇。
顾昀:“你大哥谁也不信,这也是我猜的,别和别人说。”
长庚皱了皱眉:“麻烦了……到时候李丰会求和吗?”
顾昀失笑,摇摇头:“别人来向他求和的话倒是有可能,唔……他应该也不会跑。”
长庚双手背在身后,他一身的血污,头天夜里沾在身上的泥水已经干了,整个人都显得花花绿绿的,而年轻的雁北郡王就在花花绿绿中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好像春来午后在御花园遛食,沉吟片刻,他淡淡地评价道:“也对,李丰不怕死,怕别的。”
顾昀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发现奉函公说得对,长庚真是什么时候都显得气定神闲的,于是忽然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变成个慢性子的?”
“我哪里是慢性子,分明急躁得要命。”长庚笑道,“这其实还是跟你学的,我发现义父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往往会假装自己很高兴,面上欢喜了,反过来也会让心里好过很多,所以我每次发现自己特别浮躁了,就自己稍微拖一拖,确实能跟着一起安静下来。唔,肝火太旺不利养生,容易……”
“……睡不好觉。”顾昀无奈地听他说了不止一遍,已经能顺口接上了,“你到底是有多在意睡觉这件事?还有我什么时候心里不痛快了强颜欢笑过?”
长庚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整队撤军。”顾昀有气无力道,“伤病号先行,过不了多长时间,西洋人就反应过来了,我们来场伏击。”
走了两步,顾昀觉得疲惫不堪,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庚方才那套不知跟哪个庸医学来的歪理邪说,他便解下腰间酒壶喝了一口酒,将连将军的割风刃背在身后,打了个呼哨。
战马闻声小跑着奔到他面前,顾昀嘴里的呼哨声调一拐,吹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自编小调,从地上抓起一朵黄澄澄的小野花,翻身上马:“轻骑的弟兄们,上马跟我走!”
顾昀手中捏着野花,本想顺手将那花插在离他最近的长庚头上,不料手一抬就碰上了长庚的目光,长庚的目光竟然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那表情仿佛是“你往我头上盖个红盖头都行”。
顾大帅一哆嗦,愣是没敢下手,将那朵花插在了头大如斗的谭将军头盔上,深刻地阐释了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什么上”。
北大营一众老兵油子哄堂大笑,玄甲轻骑打着呼哨随着顾昀飞奔而去,一个个有样学样,南腔北调的口哨声此起彼伏,顾昀在前面愤怒地吼道:“谁让你们跟我学的,都快尿出来了!”
还别说,这么一闹,还真就挺解乏的。
此时,西洋海怪上——
雅先生狼狈不堪地走进舱门,迎面遭遇了教皇的亲卫团团长。
“怎么样?”雅先生问道。
团长:“醒了,他正要唤您进去。”
混乱的海战中,教皇所在的地方被一支吹火箭擦了个边,刚好引爆了一架炮台,巨大的冲击力把他老人家当场震晕过去了,后续西洋海军一遇到玄铁营就狼狈得不行,和这也有很大关系。
雅先生大大松了口气,大步走了进去,教皇额头上敷了药,满头的白发软塌塌地散落在一边,露出眼角几块不明显的老年斑。
雅先生跪在地上,一脑门沮丧:“陛下,我很抱歉……”
床上的老人没有睁眼,喃喃地开口说:“是顾昀。”
“对,是顾昀,我们一开始计划将他困在这里,其实已经做好了会在北海面对他的准备,可是昨天黑乌鸦突然出现,”雅先生顿了一下,神色十分懊恼,“玄铁营被西域联军拖在了嘉峪关,我本来应该有这个自信,但还是……”
“一时没有稳住阵脚。”
雅先生无言以对。
教皇微笑起来:“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生命中看似无法战胜的敌人,有些是灾难,有些只是磨砺——你知道灾难和磨砺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雅先生一愣。
“区别就是,灾难是不可战胜的,而磨砺是可以越过的——我想这非常容易分辨,中原人的通讯已经被截断,小小的一个首都,如果真有那么多军备,当初我们炮制北大营哗变的时候,会那么容易乱起来吗?”
雅先生:“您是说……”
“顾虽然年轻,但一多半的生命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就算是个不可一世的狼王,此时也是爪牙都被拔去地被困囹圄中,去吧。”
当天,西洋海军重新整队,再次悍然登陆大沽港。
上岸以后再次遭到了激烈狙击,这回青天白日,雅先生心里有底,指挥若定,很快将这一批负隅顽抗的重甲全部拿下,赢得十分容易——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得意,掀开“俘虏”铁面罩一看,发现这一波狙击居然不是大梁甲兵,而是一群铁傀儡!
这群铁傀儡显然是临时从京畿的达官贵人们家里征调的,其中一只面罩下面还有个顽童的面具,顶着一张惨白的大饼脸,张着血盆大口冲着对面的人笑,说不出的嘲讽。
一个西洋士兵怒不可遏地伸手去摘,雅先生惊道:“别碰……”
可惜话说晚了,被拽下来的面具底下拉着一根细细的引线,轻轻一拽,铁傀儡就“轰”一声炸了,直接将旁边几个西洋士兵一起炸上了天。
面具飞出去落在了雅先生脚下,还在嬉皮笑脸。
北大营虚晃一招,此时竟然已经全体撤退了,西洋海军愤怒地杀入城中,准备用血来平息自己的愤怒,谁知眼前居然是一座空城。
自从江南的兵变的消息抵达京城时开始,雁北王便第一时间联手户部,分批将前线百姓撤出来了——也有些死心眼不愿意走的,不过目睹了头天晚上的炮火喧天,此时早已经逃之夭夭。
顾昀给他们来了个坚壁清野。

第62章 围城

空城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让人心里直发毛,雅先生一挥手,手下立刻四散搜查城中民居。
各处民居院落依河而建,弯弯绕绕的,外来人在其中转来转去,很容易找不着北,时而还会遭遇一些拦路的大石头,将原本就让人费解的地形弄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雅先生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冒进。
就在这时,一个西洋士兵大叫一声,周围所有人立刻成了惊弓之鸟,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众多钢甲很快围成了一圈,各自举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那有异状的大槐树,只见槐树上忽忽悠悠地吊下来一个西洋士兵,半个脑袋已经被炸飞了,不知是死在哪场战役里的,血肉模糊的脑袋上绑着一张面色惨白的饼脸面具——这回面具变成了哭脸!
一声轰鸣响起,原来是个西洋甲兵一时紧张,将短炮打了出去,树上的尸体顿时被炸了个一堆肉块,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随后,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响起,树下的西洋士兵纷纷如临大敌地后退。
片刻后,一只圆脸猫头鹰从树冠中冒出头来,傲然环视了一圈树下的两脚兽,笔直地振翅冲上天,将诡异的笑声飘得四处都是。
青天白日里,愣是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雅克布森大人,继续搜查吗?”
雅先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先撤出去,离开这里,快!”
他话音没落,远处骤然响起了尖锐的爆破声,随后是几声惨叫,几朵巨大的烟花呼号着上了天,炸了个火树银花。
顿时有人变色道:“我们遇上了伏击!”
“撤!”
“离开那!”
炮声与箭声响成了一团,几声不知由谁引起的爆炸推倒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头房子,乱七八糟的石块和原来挡路的巨石连在一起,这空城简直成了一座大迷宫。
西洋人手中的地图全然成了废纸一张,外人不熟悉地形的弊端显露无疑,一群重甲与步兵一时深陷其中,没头苍蝇一样地撞了片刻,居然出不来了!
雅先生无奈之下只好吹哨唤来西洋鹰甲,飞到半空中指挥调度,好歹将人引出来。
惊魂甫定的西洋大军退至城门口,不知谁触动了什么机关,城门上突然传来一站让人牙酸的齿轮响,一时间,所有弓箭全部张开,万箭待齐发地指向城楼,上面缓缓地掉下来一样东西……
雅先生拨开惊弓之鸟一样的侍卫,凑上前一看,鼻子险些气歪了,那居然又是张白脸面具,这回是个鬼脸!
雅先生:“……”
“大人,我们……我们还是绕路吧?”
雅先生抬起手打断他的话,面色阴鸷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陛下说得对,顾昀手中没有底牌,只能靠这些不入流的诡计,你们难道被他用几张破面具就吓破胆了吗?打伏击……呵!”
他怒极反笑,冷冷地道:“给我推平了这座城,我看他们往哪伏!”
然而一个多时辰以后,将整个空城夷为平地的雅先生在废墟里搜索了三遍,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浪费了他无数宝贵时间和紫流金的鬼地方,真的就是一座空城,所谓“伏兵”只有两张面具和一只早就飞走了的猫头鹰!
雅先生的牙龈险些咬出血来:“探路鹰呢?给我追!全速追击!”
此时,东安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上,藏在树下的顾昀接过谭鸿飞递过来的千里眼,目送着几只探路鹰从头顶呼啸而过,往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将叼在嘴里的草茎吐了出来,拍了拍身后连巍的割风刃:“老连,你算是立了大功了。”
谭鸿飞小声问道:“怎么?”
“看出来了吗?”顾昀懒洋洋地说道,“洋人管事的那位现在肯定是非死即伤,现在领兵的人对京城一带明显不熟悉,否则不会激愤之下就贸然派探路鹰乱飞。”
皇城居中,京畿重地从来森严,绝不允许随意窥视,就连玄鹰也不敢乱飞,哪怕在非常时期,玄鹰也只敢在北大营驻地落脚,撤下鹰甲后骑马进京。
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玄鹰之所以不敢飞,并不是因为玄铁营特别守规矩,而是顾昀知道,玄鹰一旦越界飞入,很容易就会触碰到“禁空网”。
京城九门外有一圈看不见的‘禁空网’,始建于武帝年间,花了三十年才落成,是灵枢院的杰作,禁空网一圈下面有无数暗桩,总调度就在起鸢楼上。”
起鸢楼之所以建那么高,除了供四方来客吃喝玩乐之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是禁空网的总桩,“摘星楼”上有个“天圆地方阁”,平时是重重锁死的。灵枢院为了这个天圆地方阁,不知熬秃了多少大师的头发,它会在九门外打出一圈特殊的光网,非常细密,即使是夜里,也会轻易被星月或是火光所掩盖,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肉眼几乎看不见。
这层光网距离地面三十丈,不会影响地面人畜往来,如果有人乘鹰甲飞过,三十丈低空之下一定会被九门卫兵发现,有白虹箭等着他们,而一旦鹰飞高度超过三十丈,就会触碰到禁空网。
被碰到的光网将折射回天圆地方阁,再经由特殊的镜子打回禁空网一带地下的暗桩,那些暗桩会随着天上光信号弹出,锁定来犯者位置,同时从八个方位放箭,鹰甲倘若躲闪,就会发现在禁空网范围之内,躲到哪都有暗桩的明枪暗箭如影随行。
只有除夕当天,天圆地方阁一年一检修,会暂时关闭禁空网,由红头鸢上的岗哨代替瞭望。
“探路鹰有去无回,洋人统帅很快会想起传说中的禁空网,烽火令下,红头鸢全部上天,禁空网位置也会跟着调整变动,他们一时半会弄不清那玩意变到了什么地方,越逼近京城,越不敢把鹰甲放得太高……”顾昀跟谭鸿飞咬耳朵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休息好,入夜动手,玄鹰先行,从高处压住了,轻骑再自两翼奔袭,冲散敌阵,不要恋战,一击即走,省得被困住,车兵假装断其后路,炸上两三回合就放他们退走,不要逼得对方鱼死网破,咱们兵力不够。”
谭鸿飞小声问道:“大帅,我们干嘛不在城中打伏?”
“谁大白天打伏?”顾昀翻了个白眼,“脑子有病吗?”
……雅先生想必要连打两个喷嚏了。
谭鸿飞虚心地琢磨了一会,感觉十分有道理,于是又问道:“大帅,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入夜会走到这?”
顾昀:“你家雁北王算的,算错了罚他薪俸,反正他一点压岁钱顶我半年俸禄。”
长庚正坐在一边修理铁弓的皮握,打了一宿仗,那里磨破了一点,他便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小刀锉子和一小块皮,十指灵巧异常,让人眼花缭乱,骤然被点名,长庚头也不抬地冲谭鸿飞笑道:“反正里外都在侯府账上。”
谭鸿飞是个粗人,“与我同袍者皆手足”,并肩一战后早拿他雁北王当了自己人,都不在意他娘是谁了。听了这话,当下口无遮拦地打趣道:“咱家王爷跟大帅不分彼此,要是位公主就好了,咱玄铁营里没准能像当年一样多个公主帐呢。”